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失魂引 - 第10章车座下的秘密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但枯木阴树中,却仍无声音,沉三娘柳眉一轩,目光之中,突地满布煞气,管宁心中一凛。
  “看她平日娇笑之态,有谁会知道她发怒之时,竟是如此可怕。”
  只见她身形方自微微一动,枯木阴影之中,已自缓缓走出两个人来,却正是那仁智二老。
  管宁、凌影对望一眼,心中既是惭愧,又是佩服,耳听沉三娘冷冷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位。我真没有想到年高望重的仁智双老,也会……”
  语声一顿,身影突地飘飘掠起,凌空一转,横飞丈余,向另一方向掠去,口中一面喝道:“你也给我站住!”
  倏然一个起落,身形便已远去,轻功之妙,端的惊人。
  仁智双老对望一眼,似乎在暗中庆幸自己没有逃走。管宁心中亦是大为惊服,这绝望夫人看来弱不禁风,却有如此身手,一面却又暗中奇怪:“还有一人,会是谁?”
  对于仁智双老伏在暗处,却并不奇怪。
  他知道两人一心想自己带他们去找那少年“吴布云”,是以方才追了半天,没有追到,就折了回来,只是他们看见自己和绝望夫人在一起,是以不敢现身,只得隐在暗处。但暗中居然另外还有一个人,却令他料不透了。
  “难道是那个黑衣大汉?”他心中暗忖:“若是他们,那可好了,我只要能见着这两人的真面目,那么……”
  他心念方转,只听乐水老人冷冷笑道:“阁下方才所说的话,是否算数?”
  管宁剑眉一轩,朗声道:“小可从来不会食言背信,两位只管放心好了。明日午前,我一定带两位去见那‘吴布云’之面。”
  远处隐隐有娇叱之声传来,像是绝望夫人已和人动手。凌影微微一皱眉,道:“我去看看。”刷的掠起身形,倏然两个起落,亦自掠去。
  仁智双老对望一眼,乐水老人突地身形一动,掠到马车前,探首一望,脱口呼道:“果然是他,他果然真受了伤。”乐山老人长眉一耸,亦自掠了过去。管宁心中一惊,却见马车内突地一声娇叱,道:“滚开。”
  数十点光雨,电射而出,仁智双老大惊之下,袍袖一拂,身形闪电般倒退数尺。乐水老人喝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毒辣!”
  车厢内冷笑一声,又自叱道:“毒辣又怎的?”
  人影一花,那身着红衣的垂髫少女“红儿”,已自掠了下来,叉腰冷笑一声道:“是他又怎的?受了伤又怎的?难道你们还敢怎样么?”
  仁智双老面上连连变色,俯首一看,夜色中,只见满袖俱是银星,心中不禁一寒,知道自己方才若不是用这袍袖一拂,那么纵然退得再快,只怕也免不得要挨上几下。
  他们方才隐在暗处,隐隐听到几句言语,便猜想车中之人,可能便是受了伤的西门一白,此刻一见,果然不错。要知道天下武林中人,大都将西门一白视为仇敌,这仁智双老自然也不例外。只见乐水老人目光转了数转,突地缓缓道:“那么,你明天一定可以带我见他吗?”
  此时此刻,他突又说出这句话来,说得完全不是时候。管宁方自一愣,却见他语声未了,突地冷笑一声,拧转身形,扬身一掌,击向红儿,身形亦自闪电般扑了过去。
  要知道这西门一白在武林的地位,端的无与伦比,若是谁能将他杀死,那么,此人虽然是藉藉无名之辈,也立刻会变得名扬四海。
  乐水老人一见这西门一白果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地卧在车内,心中动了杀机,心想:“那沉三娘此刻不在此处,我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杀了这西门一白,然后再将那少年劫走,这小丫头暗器虽歹毒,武功谅也挡不住我全力一击,等到沉三娘回来,我已走了。何况,纵然她追了上来,我兄弟两人全力和她一拼,也未必畏惧于她。”
  这念头在他心头闪过,也便立下了主意,口中随意对管宁说了两句话,以做掩护,暗中却早已满蓄真力,准备痛下毒手。
  此刻他身形闪电般掠去,掌风如排山倒海击来,红儿大惊之下,横掌一挥,准备拼死接他一掌。管宁心头一震,要想阻挡,却已不及。乐山老人心性虽较为仁厚,但对西门一白却也存有怀恨之心,更不会去拦阻他兄弟的行事,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之间……
  管宁长袖突地一挥,闪电般后掌一扬,击向那匹套车的健马。他暗器手法虽不高,但击人不够,击马却有余。
  “砰”的一声,击中马背的“暗器”也自落在地上,竟是那内贮“续命神膏”的碧玉盒子。
  “砰”的一声,那匹马背上果然着了一记,只听一声惊嘶,这匹马竟扬起四蹄,向前奔去。
  原来方才那两个黑衣汉子突然出来,他一惊之下就将这玉盒藏在袖中,方才动手之际,这玉盒虽小,却在他袖中动来动去,甚是不便,还险些掉出,幸好他动手时间不多,但他心中已在暗中埋怨它的碍事,却想不到这碍事的东西,到此刻竟派上了大用场。
  乐水老人一掌击去,只见红儿挥掌来挡,他心中暗骂一声:“找死!”手掌一震,只将红儿震得娇呼一声,“噗”的坐在地上,还幸好乐水老人到底见她只是个小女孩,未真的施下毒手。
  但她这一跤跌在地上,也觉手腕如折,屁股发痛,心中突地一惊,暗忖着:我身后明明是马车,怎的我却会跌倒地上?回头一看,才知道马车已跑走了。
  乐水老人一掌将红儿震退,正待前行一步,将车中的西门一白击毙,哪知目光动处,马车竟发狂地奔开。他心中惊怒交集,脚尖一点,身形倏然几个起落。那马车越过大路,奔向道路的另一边。套车的马虽在受惊之下,扬蹄而奔,而到底方自起步,是以眨眼之间,就被乐水老人追上。
  乐水老人冷笑一声:“西门一白呀,你这番要死在我手上吧。”
  身形一起,正待将马车拉住,哪知眼前突地人影一花,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冷冷道:“你要干什么?”
  他一惊顿住身形,抬头望处,只见不知何时,绝望夫人已站在自己面前。他面上轻笑了几下,方自讷讷说道:“这匹马突地发狂,我想将马车拉住。”
  绝望夫人冷笑一声,道:“不劳阁下费心。”
  身躯一扭,突地闪电般掠出数丈,玉掌疾伸,轻轻搭上马车,那匹马空自扬蹄长嘶,却再也奔不出一步。
  乐水老人见了暗中心惊,立也不是,退也不是,却听乐山老人突地在路那边扬声喝道:“二弟,庸儿在这里……”
  乐水老人心头一震,掠了回去,只见红儿已爬了起来,满脸苍白地站在另一辆马车旁,一手牵着马匹,想是生像这匹马也受惊奔出,另一手却在不停地甩动,那方才随着绝望夫人掠去的翠衫女子,此刻也已掠了回来,面带冷笑,双手叉腰,站在管宁身侧。而管宁此刻却替倒在地上的一人关节之处不住推拿,乐山老人也站在这人身侧,见到乐水老人来了,喜道:“二弟,你看这不是庸儿吗?”
  乐水老人定睛而视,只见地上的一人果然就是“太行紫靴”公孙尊的独子,偷跑下山后化名为“吴布云”的公孙庸。
  绝望夫人牵着马车,缓缓走了过来,秋波一转,冷冷说道:“原来你们三人是一路的。”
  她方才只见一条人影本来避在暗处,见她揭破仁智双老的行藏,便待逃跑,她闪电般追了过去,只见这人影轻功不弱,她追了数十丈,方才追上,正待喝问,哪知这人影却一言不发地回过头来,劈面就是一拳。
  这一拳打的部位极妙,拳风虎虎,但沉三娘武功绝高,怎会被他打着?轻轻避开,三两个照面,便已点中这人的麻穴。这时凌影也已追了过来,一见此人,脱口道:“这人不是和小管一路的吗?”
  她两人便将此人架了回来。走到一半,沉三娘突地见到马车狂奔,知道事情有变,丢下了凌影和这少年,飞掠而来,正好及时挡住乐水老人的杀手。
  此刻她方自冷笑一声,说出那句话,管宁立刻抬首道:“此人和我是一路的,绝望夫人看我薄面,解开他的穴道。”
  要知道绝望夫人武功绝高,所用点穴手法,亦是独门传授。
  方才那乐山老人竟亦未能解开,此刻微微一怔。
  “明明此人和仁智二老一路,怎的他却又说和他一路?”但她终于过去解开了“吴布云”──公孙庸的穴道。突地柳腰一折,手掌乘势拍出,“啪”的一声,竟将身侧乐水老人重重括了一下。
  乐水老人见她为公孙庸解穴,再也想不到她会出手相攻,而且这一掌来势如闪电,等他要避已是来不及,脸上竟着了一掌。他在武林中身份极高,几时受过这种侮辱?当下怒火上冲,方待反目动手。
  哪知绝望夫人却已怒道:“岂有此理,你的头怎的打到我的手了!”
  乐水老人不觉一愣,他平生也未曾听过这种话,只听凌影、红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他想了一想,方自大怒喝道:“你竟敢如此戏弄于我,怎的说出……”
  话声未了,忽见沉三娘冷冷道:“你方才若是去拉那辆马车,那么我的手此刻就是被你的头打了。”
  乐水老人又愣了一愣,心中空有满腹怒火,却已发作不出,心想:“这女人果真难缠,想来她已知道我要对西门一白下毒手,这一下打得还算客气,等会若是被那小丫头再去挑拨两句,她岂非要找我拼命?”
  他以智者自居,一生不肯做吃亏的事,知道这绝望夫人武功高强,自己万万不是敌手。自己年龄这么大了,若是死在这里,那才冤枉。一念至此,忍下一口气。只见公孙庸穴道被解,吐出了一口浓痰,站了起来,便道:“大哥,庸儿,我们走吧。”
  乐山老人看到自己兄弟挨打,心里也是难受,喝道:“庸儿,你爹爹正在苦苦等你,有什么话,回去再说,现在走吧!”
  沉三娘秋波四转,恍然忖道:“原来他们不是一路的,这倒奇了。听他们口气,这少年竟是太行紫靴的儿子,怎的却偷跑出来,又打扮成这副样子?”
  只见这公孙庸站起身来,一直垂着头,望也不望仁智双老一眼;他们叫他走,他也生像没有听到。
  沉三娘便冷笑一声,又道:“若是人家不愿走,谁也不能强迫的。”
  管宁心里正在奇怪,这少年“吴布云”──公孙庸明明和自己约在妙峰山下的毛家老店见面,此刻怎地又跑到这里来了?听到沉三娘这话,忙道:“正是,正是,吴兄不愿走……咳咳,公孙兄若不愿走,谁也不能强迫他走的。”
  乐水老人满腔火气,无处发泄,听了管宁的话,大喝道:“老夫的家务事,你知道什么?哼,小孩子多什么嘴!”
  凌影柳眉一扬,方待怒喝,却听沉三娘已自喝道:“你说话最好放清楚些。谁是小孩子?年纪大又怎的?”
  凌影连忙接口道:“正是,正是,年纪大又怎的?有的人老而不死,就是……就是……”
  她想来想去,却想不出这句话该怎么说。那红儿方才被他击了一掌,虽然未受伤,但怒气未消,此刻立刻接道:“老而不死是为贼,哈哈……老而不死是为贼!”

  她此刻有人撑腰,知道这两个老头子再也不敢将自己怎的,竟拍手大笑了起来。
  这三个女子一个接着一个,将乐水老人骂个狗血淋头,哭笑不得,管宁见了,心里在暗笑,暗忖道:“人道三女便成戏,这老狐狸聪明一世怎的也和女子斗起口来,岂非自找钉子来碰。”
  垂首而立的公孙庸,此刻突地长叹一声,缓缓道:“敢请两位叔公回去禀告家父,就说我……唉,我是万万不会回去的,除非……”
  乐山老人虽未挨打,也未挨骂,但心里亦大大不是滋味,此刻闻言,干咳一声,接口道:“庸儿,你真的如此糊涂?你纵有话说,这里却不是说话之地呀,不如跟……”
  他话未说完,沉三娘已自冷冷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不是一样?难道你的话都是见不得人的吗?”转向公孙庸道:“年轻人,有什么话只管说,怕什么?”
  但公孙庸站在那里,却就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乐山老人见了,又道:“庸儿,这次你下山之后,不但我们两个老头子出山找你,太行山上的人,几乎全都出动了,单往京城那边去的,两个一拨,就有好几拨。你若是还不回去,岂不辜负了大家的一片盛意?”
  管宁心中一动,突地想起昨天入夜时,和公孙庸一起见到的那六个一身锦缎劲装,满面胡须,骑着健马的武士来。此刻他才知道这些人原来都是来找公孙庸的。他心里不禁奇怪:“看情形这人果真对他没有恶意,那么他为何又苦苦不肯回去?”
  只见公孙庸动也不动,无论谁说什么话,他都像是没有听到。乐水老人虽然一开口就倒楣,但此刻仍忍不住道:“真是不孝的东西,你爹爹那般……”
  哪知他语声未了,公孙庸突地抬起头来,满面坚毅之色,沉声道:“我对两位叔公一向很尊重,但叔公若再如此逼我,那么,莫怪我……”
  乐水老人变色道:“你要怎的?想不到你不但胆敢不孝违亲,还胆敢犯上,我就不信武林中侠义道会有人敢维护你这个败类。”
  眼角一瞟,却瞟向沉三娘,言下之意,自是“你若是维护于他,便不是侠义之人。”
  沉三娘聪明绝世,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但她此刻也觉得这公孙庸实在有些无理,眼角一瞥,瞟向管宁,像是在问:“你这朋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是管宁亦是满面茫然之色,却也不知道。
  沉三娘目光转了几转,暗道:“这少年若真是犯上作乱,我又何苦多事?”
  心念动处,便有了抽身之意,只听远处突地有人大呼道:“起火了,救火呀……起火了……”
  喊声越来越近,人声越来越嘈杂。原来那祠堂失火,火势已不可收拾,这里虽是荒郊,深夜之中无人会来,但此刻已近黎明,早起的乡人已起床了,远远见了火光,便赶来救火。
  沉三娘秋波一转,道:“有人救火了,我们若还呆在这里,不被人认为是放火的人才怪。大妹子,你和……你和小管坐一辆车,我和红儿坐一辆车,我们快走吧。”
  她分配好坐车的人,却单单不提公孙庸,自然是准备不再来管此事了。
  管宁暗叹一声,走到公孙庸身旁沉声道:“吴──公孙兄,小弟要走了,你可……”
  公孙庸失魂落魄似的站着,连连说道:“好,你走,车里的人,交给你了,人交给你。”
  管宁见他说话语无伦次,心下不觉一阵黯然,叹道:“这个,你放心好了。”
  “那辆车,我也送给你了。”突地极快地低语道:“车座下……”
  高声又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后会有期。”
  转身向仁智二老道:“我跟你们一起回山好了。”
  仁智二老对望一眼,展颜一笑:“这才是好孩子。”
  话声未了,人声已越来越近,而且,还杂有呼喝奔跑之声。沉三娘一掠上车,喝道:“走!”
  凌影亦自掠上车去,却见管宁仍在呆呆地望着公孙庸,便轻喝道:“小管,你也快上车呀!”
  公孙庸连连挥手道:“管兄只管自去。”眼睑突地一垂:“我……我也要走了。”大步走向仁智二老。
  仁智二老微微一笑,和他一齐走了。
  沉三娘冷哼一声,道:“这两个老不死,若不是我不愿多事,今日让他们那么容易走才怪。”
  玉掌轻抬,一拉缰绳,扬鞭而去。
  管宁目送公孙庸的背影消失,方自掠上了马车,心里只觉闷闷的,仿佛觉得自己甚是对他不起,车已前行,他都不知道,心里只想,这公孙庸绝不会是犯上不孝之人,但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却一点也猜不出来。
  凌影手挽缰绳,手挥马鞭,良朋爱侣,都在身旁,自然甚是兴高采烈,娇笑道:“我虽然生气走了,但后来也知道我想的不对,就偷偷躲在你家的园子里,白天躲在一间堆废物的小房,晚上却偷偷出来替你家守夜。好在你家那么大,我肚子饿了,到厨房去偷东西吃都没有人知道。后来我看你走了,也雇了辆大车跟在你后面。看见你打扮成个车夫的样子,心里真好笑,想不到……哈哈,想不到我自己现在居然也当起车夫来了。”
  马车一拐,拐到路边,她一手拉着缰绳,目光注视大路,又笑道:“不过,你究竟出门太少,太大意了,马车里面还有人,你们就不管地走开了,要不是我……”
  她语声一顿,突地侧首道:“小管,你怎的不说话?”
  见到管宁的脸色,不禁娇嗔道:“好,原来我说的话,你根本没有听。我问你,你在想什么心思?”
  管宁定了定神,连忙笑道:“我在想,那耳朵的主人是谁,怎会被你把耳朵剁下来的。”其实凌影的话,他是听到了的,只是听得并不十分清楚。
  是以他此刻随口一说,却说得并不离谱。凌影双眉一扬,又高兴起来,道:“告诉你,那两柄长剑,和一口快刀,是两河武林中非常有名的‘洛阳三雄’的,那两只耳朵的主人,来头不小,我只认得其中一个叫做什么‘追风手’,还有一个,我也不认识。”
  管宁听了,心中却是一惊。“追风手”这个名字,他虽然感到生疏,但“洛阳三雄”的大名,他却听他师父一剑震九城司徒文常常提起,知道是北方武林道中极高的好手。他一惊之下,脱口道:“听说这‘洛阳三雄’的武功极高,想不到你竟比他们还要高明些,不过──难道他们与西门一白也有什么仇恨吗?”
  凌影四顾一眼,放低声音道:“老实跟你说,这西门一白在武林中声名实在很坏,就连我师父都说他不好。不过我听了你的话,却知道这次事他一定是冤枉的。”
  她语声一顿,笑了笑;突然又高兴地道:“那‘洛阳三雄’武功确实不错,可是那‘追风手’武功可更高。他们以前都吃过西门一白的亏,不知道他们怎么竟会打听出西门一白在你家里养病,就跑来报仇,幸好……”
  她又一笑:“幸好我在那里。”
  管宁微微一笑道:“我早就知道这些事一定是你做的。”
  凌影柳眉一扬:“真的?”
  管宁笑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肯那样帮我的忙?”
  凌影双颊一红,娇骂道:“贫嘴的东西。”
  心中却甜甜的,又道:“不过幸好那些天来的都是二三流的角色,要换了‘昆仑黄冠’那些人,我可吃不消了……喂,你知道不知道,我在你门口,看到过他们昆仑派的几个道人,生怕他们晚上也会去,哪知却没有,难道你用什么话将他们打发走了么?”
  管宁颔首称是,心中却暗佩:“这些昆仑子弟,果然不愧是名门正派中人,行事果真光明正大。”
  他却不知道当今昆仑掌门黄冠道人,乃是昆仑派一代掌门,而且生性严峻,律己律人,都极严厉,门人犯了门规,他从不纵容。是以那笑天道人等心中虽也有些怀疑,却也不敢犯下门规,夜入民宅。
  车声辚辚,马车行得甚急,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已走出很远。管宁回头望去,已看不到什么火光,却看见东方的天边,早已露出曙色,只是此刻正值严冬,天气阴黯,终日不见阳光,是以此刻的天色仍极灰黯。他暗中长叹一声,低语道:“冬天的晚上,可真长呀!”
  抬头望处,只见前面的车子,突地向右一转,他们向西而行,右转即是向北,于是管宁知道,他们是往妙峰山的途上奔去。
  晓寒更重。
  凌影将手中的缰绳、马鞭,都交到管宁手中,玉手一握,笑道:“天都亮了,我可不做车夫了,你赶车吧。”笑了笑,又道:“天气真冷,把我的手都快冻僵了。”
  娇躯轻轻向管宁靠了过去。
  管宁笑道:“我真是福气,有你这么好的车夫。”
  心中一动,突又问道:“我奇怪的是,你和那位沉三娘怎么碰到的,又怎么把她拉回来的?”
  凌影娇笑道:“你一点也不用奇怪,只要谢谢我就行了。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个少年丢下马车,走了进去,我吹着西北风,替你们守望,后来有两个家伙跑来偷东西,看到车子里是人,两人都大感意外,一个竟说道:‘管他是谁,好歹先做了再说。’我一面听,吃了一惊,只见他们居然拿起一柄匕首,要往下刺,我就从后面跃过去,一人给了他们一剑。”
  管宁轻轻一皱眉头,说道:“你下手倒辣得很。”
  凌影“哎哟”一声,抬起头来,道:“想不到你倒是个大仁大义的君子。你不杀人,人要杀你,怎么办?哼,真是不知好歹。”
  她樱唇一撅,又自娇笑起来。管宁一笑,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香肩。
  于是她嘴角的怒嗔,便又化作微笑,身子一依,靠得更紧,道:“我杀他们,就用剑尖在地上写了两句骂你的话,你看到没有?”
  管宁颔首一笑,伸手在她肩上打了一下。凌影心头一暖,只觉晨寒虽重,却再也不放在她心上,笑着又道:“我刚刚写完了字,突然好像听到有人从院子里面走出来,而且还用的轻身之法,我一惊,躲到墙外面去了,探首一看,原来是你那不打不相识的朋友。他掠到马车旁,看了看地上的死尸,面上的样子也像是很惊奇,然后四下一望,我怕他看到我,就赶紧缩下头去。过了一会,我见没有动静,就再悄悄地伸出头来,哪知他却已不见了。”
  管宁心头一动,脱口问道:“不见了?”
  凌影道:“是呀,不见了,四下连他的影子都没有,就像是突然用了隐身法似的。我当时还在想,这个人的轻功怎的那么高?”
  管宁皱眉忖道:“他怎的会突然不见了?难道他根本就躲在附近,没有走远?”
  “那时我怕他躲在附近,没有走远,所以始终也不敢出来……”
  管宁突地插口道:“那个强盗用来杀人的匕首,是不是你拾去了?”
  凌影一怔道:“没有呀,难道你没有看到么?”

  管宁颔首道:“我没有看到,这柄匕首,就一定被吴──公孙庸拾去了!”
  凌影奇道:“那时我的头缩到墙外面,不过才一会儿,他却已拾起了匕首,然后再掠走,走得没有影子呀……沉三娘的武功可真高。”她不说公孙庸的武功高,却说沉三娘的武功高,自然是沉三娘曾经将公孙庸擒住,公孙庸武功如此,那么沉三娘,岂非更高得不可思议!
  “想不到武林中竟有这样武功高强的女子,年龄却又不大!”只听她又道:“然后我看见你出来,我就更加不出来……”
  她垂头一笑:“那时我真的不愿见到你,因为……因为你太坏。”
  管宁心中一动,想问她见着那杜姑娘没有,但是却又忍住,只听她接道:“我看你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实在好笑,后来又见你牵出马车,哪知马车却又被人抢走了。我看你叫着追了出来,心里想:你虽然对我坏,我却要讨你好。就帮你追了过去,抄近路到了路口,那辆马车刚好跑了过来,我奋力一纵,攀住了车辕,自以为身子很轻,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她轻轻一笑,接道:“哪知我的手方才碰到车辕,就有一个娇美无比的声音从车里发出,道:‘什么人?干什么?’我就说:‘是公差,来抓抢马车的强盗。’我话声未了,赶车的突地反抡了我一马鞭。我见到赶车的是个小丫头,心想这一鞭绝不会有多重,轻轻伸手一接,哪知那小丫头年纪虽小,武功却不小,我一下轻敌,便险些着了她的道儿。”
  管宁一面凝神倾听,一面双眉微皱,却似乎在暗中想些什么。要知道他本是解元之才,只顾得听了,哪里还有工夫想别的?
  凌影又道:“我伸手一接,只觉手腕一震,差点被带下车子,赶紧猛提一口真气,用手一带,这一下那丫头却受不住了,身躯一晃。我看她要栽到车下,心里也是不忍,连忙掠了过去,伸手一挟。那小丫头大约看到我也是个女子,竟对我笑了一笑,唉……她笑容真甜,连我都看得呆住了。”
  她顿了顿,似乎回味了一下那甜甜的笑容。
  管宁笑道:“你说别人笑得甜,你哩?”
  凌影伸手一掩樱唇,娇嗔道:“你坏,我笑得丑死人,不让你看。”
  口中虽如此说,但却依然抬起头来,掩住樱唇的玉掌,也悄悄地放了下来。
  管宁只觉心头一荡,却听她又接道:“哪知就在我心里微微一呆的时候,我只觉眼前一花,那丫头身侧,已多了个绝色美人,也是带笑望着我,说:‘小姑娘,你要干什么?’我本来想和她们大打一架的,但看到她们的样子,心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听她又说道:‘我赶着要到京城去,这辆马车,借我用用,行吗?’”
  她轻轻哼了一声,接道:“她说话的声音真好听,一举一动,又都那么可爱,我又呆了一呆,才说:‘马车可以借你,但是车里面的人,他病得很重,是我一个朋友费了千辛万苦,才从四明山庄救出来的,唉……这人真可怜,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又中了毒,我虽然不认识他,可是我看他的样子,一定不是普通人,他身上穿的那件白衣服,不像普通人穿的。’──”
  “那时我不知道这辆车里的人就是西门一白,所以我才说这些话,而且对她们已有了好感,所以也没有骗她们。”
  管宁赞许地一笑,像是对她的坦白纯真很满意。
  只听她又说道:“我说话的时候,她一直含笑倾听着,等我说到这里,她突地脸色一变,脱口说道:‘你说什么?’我看了她的样子,很奇怪,但不知怎的,我竟然对她很有好感,所以,我就把一切事都简简单单地告诉了她,还希望立刻把车子送回去给你,免得你心里着急──”
  “哪知我说完了,她一双大眼睛里竟流出了眼泪,一面立刻带回马头,向来路奔去,一面又轻轻告诉我,她就是‘绝望夫人’沉三娘,她要到北京城中,就是为了要找寻西门一白──”
  “这一下,我可吃了一惊,因为直到那时候,我才知道那白衣书生就是西门一白。于是我们一起打着马车,穿过市镇。经过那客栈的时候,知道你已经走了,幸好地上还有你留下的车辙,因为晚上下过大雪,又没有别人走,所以你车辙的印子,在白闪闪的雪地上,就看得非常清楚。”
  管宁暗叹一声,道:“你们女孩子真是细心。”
  凌影笑道:“这算什么细心,只要你多在江湖上跑跑,你自然也会知道的。”
  管宁一笑道:“所以后来你们就沿着车辙找到了我?唉,幸亏下雪,要是夏天的话,那可就惨了。”
  凌影道:“夏天也不惨,我们也找得到你,只不过迟些就是了。”
  管宁自嘲地一笑:“要是迟些,你就永远找不到了。”
  凌影心头一颤,喃喃低语:“永远看不到你了……永远看不到你了,唉,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看到沉三娘找到西门一白时的样子,真是令人心里又难受,又高兴。其实……唉,我看到你那时的样子,若是叫别人看到了,还不是完全一样嘛!”
  管宁但觉心中充满柔情蜜意,似乎连咽喉都哽咽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搂着她的肩头,像是要证明她是在自己身旁似的。
  凌影闭起眼睛,默默地承受这种温馨的情意。
  风虽然大,车子又是那么颠簸,但是她却觉得这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
  良久,良久!
  她方自满足地长叹一声,道:“以后的事你全都知道的。但是我还有一件事奇怪,而且非常奇怪。”
  管宁道:“什么事?”
  凌影缓缓道:“那个身形比较矮些的黑衣汉子,对我的剑法,简直太熟悉了,生像是我使出一招,他就知道下一招似的,我……我不是吹牛,我使的剑法,虽然不是绝顶高明,但武林中知道的人简直没有几个。”
  管宁心中一动,脱口说道:“有哪几个知道?”
  凌影闭起眼睛想了一想,又自伸出春葱般的玉手,轻轻扳着手指说:“据我知道,那只有两三个人,乃是除了我和师父之外,还有我师父的一个同门,不过,她老人家已隐居到海外的一个孤岛上去了,还有就是师父两个比较好些的朋友,不过知道的也不多……”
  管宁又自插口道:“是什么人?”
  凌影道:“一个孤山王的夫人‘玉如意’,还有一个是我偷偷跑去,要找她比剑的‘四明红袍’夫人,不过她已经死了!”
  管宁长长“哦”了一声,又自俯首落入沉思里。
  他脑海中十分清晰,有时却又十分混乱。
  凌影见着他的神态,轻轻垂下头,垂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心里却什么也不去想了。
  天,终于完全亮了。
  瞑漠的苍穹,却仍没有晴意,而且好像是又要开始落雪。
  那柄匕首怎的不见了?难道真的是公孙庸取去的吗?
  他为什么也突然不见了,然后却又在那祠堂外面出现?
  他对我说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玉如意’?‘红袍夫人’?那黑衣汉子会是谁?”
  管宁反覆思忖着这几个最接近的问题,竟想得呆呆地出了神。凌影伏在他胸膛上,却在温馨的甜蜜中入睡了。急行的马车,突地一颠。这条道路两旁是条水沟,沟中虽已无水,但马车冲入,却发生“砰”的一声大震。
  管宁一惊之下,突地觉得座垫之下,像是被个重物猛击一下。
  他心中猛然一动,那健马一声嘶,马车便一齐停住。
  凌影茫然睁开眼来,心里还留着一丝甜蜜的美梦。
  但是她目光转处,却见管宁突地像大腿根中了一箭似的从车座上跳了起来,满面俱是狂喜之色,又生像是他坐着的地方,突然发现了金矿一样。
  刹那之间,管宁心念一动,闪电般掠过公孙庸方才对他说过的那句极为简单的语句:“车座下……”
  一路上,他一直在思索着这三个字中的意义。
  直到此刻,他方才发现,这极其简单的三个字里,竟藏着不简单的秘密。
  凌影秀眉微皱,诧声问道:“小管,你怎么了?”
  但管宁却似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双足方自站稳,突地伸出左掌,将凌影从车座拉了下来,右掌却搭上车座边缘,全力一托……
  车座竟然应掌而起,管宁喜呼一声:“果真是了。”
  凌影秀目圆睁,满心惊诧,微嗔道:“你这是干什么?什么是了?”
  忍不住微伸螓首,探目望去。晨雾渐消,朝阳已起,日光斜映中,车座下竟有一方足以容身的空处,而就在这方空隙里,又有一物微闪精光,定睛一看,竟是一柄双锋匕首。
  她只觉心头一震,忍不住脱口娇唤一声:“果真是了!”
  管宁微微一笑,反口问道:“什么是了?”
  凌影秋波一转,想到自己方才问他的话,口中“嘤咛”一声:“你坏死了!”
  管宁方自伸手取那柄匕首,听到这句温柔的娇嗔,心中觉有一股温暖的潮汐,自重重疑窦中升起。
  两人目光直对,他只觉她双眸中的光采,似乎比匕首上的锋刃更为明亮。一时之间,不觉忘情地捉住她皓腕,俯首轻问:“我坏什么?”
  她轻轻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扳动着自己的手指,轻声道:“你呀,你坏的地方真多了,数也数不清。第一件,你……第二件你……第三件……”
  噗哧一声,掩住自己的樱唇,咯咯地笑了起来。你若有千百件错事,但在你相爱着的人们眼里,也会变得都可以原谅,何况,管宁毕竟真的很难让别人说出他的恶劣之处哩。
  方才管宁在马车的前座上,所反复思忖着的四个问题:“那柄匕首怎的不见了,难道真的是公孙庸取去的么?”
  “他为什么突然不见踪迹,然后却又在那祠堂外面出现?”
  “他对我说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话,车座下──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玉如意’?‘红袍夫人’?那黑衣汉子究竟是谁?”
  此刻已有三个有了答案。他一手轻握着凌影的玉腕,一面仰天缓缓道:“在那客栈的前院里,你缩到墙外的那一刹那里,公孙庸他已拾起地上的匕首,躲进了车座下面。我们到处寻他不着,只当他早已去远,哪知他却一直没有离开这辆马车,所以,在祠堂外面,他才会突又现身,对我说出了车下的秘密。”
  凌影幽幽一叹,道:“你这位朋友,当真聪明得很。如果不是他亲口对你说出了秘密的关键,而又被你凑巧发现,谁会想到他会躲在这里?我常听师父说,越容易的事越难被人发现,越简单的道理就越发令人想不通。有些聪明的贼子做了坏事,被人追赶,就会利用人类的这个弱点,就近躲在最明显,却又是最不会注意的地方,让别人花了无数气力,转了许多圈子,甚至追到数里之外,却想不到贼人只是躲在自己家里的大门背后!”
  她软言细语,却听得管宁心头一震,皱眉自语:“最容易的事最难被人发现……”

  突地抬起头来:“你想,那两个奇怪的黑衣汉子会是谁呢?在四明山庄中下毒手的是谁呢?难道这本也是件很简单的事,我们却在大兜圈子,所以没有猜到?”
  凌影沉吟半晌,嫣然一笑,道:“我说的只是个可以成立的道理而已,世界上的事,怎能以此一概而论!”
  管宁口中“嗯”了一声,却又垂下头去,落入沉思里……
  半晌,他突又抬头,四顾一眼,才发现自己和前面的马车相距甚远了。
  于是他再次掠上马车,掌中仍拿着那柄双锋匕首,背厚锋薄,在日光下精光闪烁,有许多疑云,似乎已在这锋刃下,迎刃而解。
  鞭梢一扬,马车又行。
  凌影柳眉微微一皱,突地缓缓问道:“还有一件看似非常简单的事,我却想了半日,也想不透。”
  管宁侧目问道:“什么事?”
  凌影缓缓接道:“你那朋友公孙庸,在那种匆忙的情况中,为什么还要拾起地上的匕首,才躲进车座下的秘密藏身之处?”展眉一笑:“这件事实是无关紧要,我不过是问问罢了。”
  管宁沉吟半晌,缓缓道:“在车座下这么小的地方里,匕首是最好的防身之物,他是怕自己的行藏被人发现,是以才拾起这柄匕首,以为防身……”
  凌影接口道:“这点我已想过了,但是这理由虽然在千千万万人身上都可以讲得通,用在一个身怀武功,而且武功不弱的人身上,却又有些讲不通。这种普通匕首在一个武林高手的手中,有和没有的分别,实在差得太少了。在那情况下,如果没有其他的理由,他实在犯不着拾起它的,除非……”
  管宁剑眉微剔,缓缓道:“匕首除了防身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凌影沉思半晌道:“除了防身之外,也可自杀!”
  管宁摇首道:“像他这种性格的人,纵然到了山穷水尽之处,也会奋斗求生,绝对不会生出自杀这个念头的。”
  凌影轻轻一笑,道:“我不是说他要自杀,只是说匕首可以用做自杀而已。”语声微顿,又道:“除了自杀、杀人之外,匕首还可以用来杀鸡、宰羊、切菜、切肉、削苹果、裁信笺、削木头……可是他却一样也用不着呀,难道车座下有个大苹果,他要削来吃?”
  说到这里,噗哧一声,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秋波一转,却见管宁呆呆地望着前方,不住地低声自语:“削木头……”突又喜呼一声:“一定是了!”
  凌影忍不住又问:“什么是了?”
  管宁又像方才一样,仿佛大腿中了一根箭似的,猛然从车座上跳了起来,一掠下车,又一把将凌影拉下,一手搭上车座边缘,全力一搭,车座也立即又应掌而起。
  一时之间,凌影心中不觉又为之惊诧交集:“车座明明已是空的,他这样却又是为什么呢?”
  车前之马,不住长嘶,似乎也在对管宁突顿突行的举止,发出抗议。
  管宁却动也不动地俯首向车座下凝视,对身旁的一切都似不闻不见,半晌──突地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的。”
  直到此刻为止,凌影仍无法测知他这番举动究竟在弄何玄虚,听得他一声长叹,一声言语,忍不住凑首过去,秋波随着他的目光向座下凝视,半晌──竟突地惊叹一声道:“他拾起那匕首,原来是为了要在里面刻字!”
  管宁手提缰绳,将马首转了个方向,从东方射来的阳光,便可以清楚地射在车座下床板上的字迹。
  字迹甚是零乱歪斜,若不经心留意,便不容易看得清楚。管宁、凌影并肩而立,屏息望去,只见上面写的竟是:“此话不可对人言,留此仅为自解郁积,若有人无意见之……”下面四字,刻出后又用刀锋划去,隐约望之,似乎“非我卜者”,又似“亦我卜者”四字。
  管宁、凌影对望一眼,谁也猜不出这四字的含意,往下看去:“家父生性激动,常做激动之事。激动之事,善善恶恶,极难分清,近日一事,我不欲见,是以亡去。若有人罪我,骂我,我亦无法,但求心安而已……”
  下面又有一段数十字,写出后又划了去,但划得像是十分大意,是以亦可隐约看出,而且看得比方才四字尤为明显。
  凌影秋波凝注,低低念道:“数十年前家父与四明红袍,本是忘年之交,成名后虽疏行迹,但来往仍甚密,只是江湖中人,甚少有人知道……”念到这里,她语声一顿,皱眉道:“四明红袍与太行紫靴,声名相若,地位相当,两人相交,本应是极为自然的事,但他言下之意,却似极为隐秘,为什么呢?”
  管宁剑眉一皱,俯首沉思半晌,缓缓苦叹一声,却听凌影又道:“是了,他两人年轻时,一定一起做了些不可告人的事,到后来各自成名,生怕这些事被人知道,是以──”
  管宁伸手一拦,拦住了她的话头,长叹摇首不语。其实他自己心中何尝没有想到此处,只是他心存忠厚,又与公孙庸相交为友,是以不愿说出而已,凌影口直心快,却说了出来。
  下面的字迹,似因心情紊乱,又似乎因车行颠簸,是以更见潦草,只见上面又自写道:“四明红袍天纵奇才,不但擅于武功,尤善于暗器、施毒、易容等旁门巧术,极工心计,更重恩怨!”
  凌影侧目诧道:“原来四明红袍这些手段,非但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就连我也丝毫不知,这倒又是件奇怪的事了。”
  管宁皱眉不语,再往下看,下面的字迹,笔画刻得较前为深,字形也较前为大,似乎是公孙庸经过一番考虑才刻出来的,刻的是:“君山双残、终南乌衫,是其刻骨深仇,少林、武当、罗浮等派,亦与其不睦──”语句忽地中断,变为:“四明红袍最近做出一事,自念必死──”语句竟又中断,下面的字句,更是断断续续,但却无刀划之痕:“天下第一计──渔翁得利──高极、妙极──歹极──毒极──孝──不孝?──自古艰难唯一死──”
  下面再无一字。
  管宁与凌影一起看完,不禁又面面相觑,作声不得。他们都知道在这些零乱断续的字迹里,一定包含着一些重大的意义。
  但究竟是什么含义,他们虽然极为仔细,却仍猜测不透。
  凌影长叹一声,皱眉道:“你那朋友真有些古怪,他既然想说出一些秘密,却又偏偏不说清楚,让人去猜,人家怎么猜得到?”
  管宁出神地愣了半晌,缓缓道:“子不言父过,但正义道德所在,却又令他不得不说,唉──若是你换到了他的处境,你又该怎么样呢?”
  凌影呆了一呆,樱唇微启,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良久,良久,她方自幽幽叹道:“难道他的父亲‘太行紫靴’,也和‘四明山庄’的那件惨案有什么干系么?”
  管宁皱眉沉声道:“看似如此。”长叹一声:“你我都将他这些字句,仔细想想,以你我两人智慧之和,也许能猜出他的心意亦未可知。”
  凌影微一颔首,轻拧纤腰,掠上车座,秋波一转,突地娇唤道:“哎呀,沉三娘的马车,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怎生是好?”
  于是马车加急驶去。
  绝望夫人沉三娘心悬爱侣的伤势,快马加鞭,赶到妙峰山口,回首一望,后面的那一辆马车,却踪迹未见,面上虽未见任何焦急之色,心中却是已充满焦急之情,皱眉低语:“难道他们又出了什么事么?”
  伫身道旁,候了半晌,匆匆进了些饮食,越想越觉心焦,抬头一望,却见日色竟又偏西了。
  她忍不住拨转马头,向来路驰去,只望在半路遇着管宁、凌影二人。哪知她快马急驰,几乎又驰了半个时辰,仍是不见他俩马车之影,她不禁暗中气恼。
  “难道他们当真如此荒唐,不知利害轻重,此时此刻,仍在路上谈情说爱,是以耽误了时刻?”
  转念一想,却又觉他两人不致如此,于是她心里不禁更加焦急。
  “难道他们在中途出了事情?”极目望去,笔直的路上,一无车尘扬起,但黄土的道路上,却有新印的车辙马蹄,只是她一时之间,未曾看到而已。
  黄土路上,被急行的马车,带起一串黄色的车尘。
  马车的前座,并肩坐着一对俯首沉思的少年男女──管宁、凌影。
  零乱的字句,零乱的意义,却在他们零乱的思潮里,结成一个毫不零乱的死结,也不知过了多久,管宁长叹一声,抬起头来,皱眉道:“怎的我们还未追及沉三娘的车子?莫非是走错了道路么?”
  凌影垂首道:“大概不会吧?”
  管宁怔了一怔,回首道:“难道你也不认得道路?”
  凌影轻轻颔首。管宁急问:“如此说来,那位神医的居处,你也不知道?”
  凌影又自轻轻颔首。
  管宁长叹一声道:“但是,那神医的居处,却也是你告诉我的。”
  凌影轻轻一笑,垂首道:“我只知道他住在妙峰山附近,却不知道他究竟住在哪里。”
  语声一顿,抬起头来,道:“我可没有说过我知道他住在哪里,是吗?”
  秋波似水,吐气如兰。
  管宁呆呆地愣了半晌,心中纵有忿怒责怪之意,却又怎能在她的面前发作?车行渐缓,突见前头尘土飞扬,一匹健马,急驰而来,管宁心中暗道:“何不寻此人打听一下路途?”
  他心中一犹豫,这匹健马,已有如风驰电掣般自车旁急驰而过,只得暗叹一声:“罢了。”却又奇怪地忖道:“难道此人又是来寻我的么?”
  只见此人一身浅蓝衣衫,身躯瘦小,行动却极矫健,马上身手不弱,只是面色蜡黄,似乎久病初愈,打马来到管宁车旁,扬臂高呼道:“阁下可是与夫人一路?”
  语气沙哑,虽是高声喊话,却仍十分低黯。
  管宁心念一转,抱拳道:“正是。”
  马上人嘴角一牵动,似笑非笑地,抱拳又道:“幸好在这里遇到阁下,否则又不知道要走多少冤枉路了。”
  扬手一提缰绳,轻挥马鞭,举止甚为潇洒,口中牙齿,更是莹白如玉。
  管宁剑眉微皱,朗声道:“朋友可是沉三娘遣下来寻访在下的么?”
  马上人方自似笑非笑地嘴角一动,道:“正是,沉夫人生怕两位不识路途,是以特命在下迎两位于途中。”
  管宁展颜一笑,抱拳道:“如此说来,兄台敢情便是在下等远道来访的……”
  马上人接口含笑说道:“在下张平,家师在武林中,薄有医名。”马鞭一扬,又说道:“舍间便在那里,沉夫人候两位大驾,已有多时了。”
  车行数十丈,管宁才知道要往那神医隐居之处,并非直沿大道。“张平”一甩缰绳,当先向左边一条岔路转去,再行数十丈,路势竟又一转,曲曲折折,嶙峋崎岖。“张平”回首歉然一笑,道:“山路甚难行,两位若觉颠簸,可将马车放缓。”
  管宁微笑道:“无妨。”
  凌影秋波一转,嫣然道:“武林中人都知道令师的居处极为隐秘,所以在我想像中,到府上去的路比这还要难行些哩。”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大沙漠》
作者:古龙
章节:35 人气:3
摘要:一堆黄沙上,有一粒乌黑的珍珠,这本是单纯而美丽的,又有谁能想到,竟因此而引起一连串复杂而诡秘的事……楚留香回到他的船,就好像游子回到了家,海上的风是潮湿而温暖,暖得就好像他的心情一样。海天深处,有一朵白云悠悠飞来,船,在碧波中荡漾,光滑的甲板,在灿烂的阳光下,比镜子还亮。他脱下衣服,脱下鞋袜,发烫的甲板,烫着他的赤脚,烫得他心里懒洋洋的,整个人都仿佛要飘起来。 [点击阅读]
白马啸西风
作者:金庸
章节:14 人气:5
摘要: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在黄沙莽莽的回疆大漠之上,尘沙飞起两丈来高,两骑马一前一后的急驰而来。前面是匹高腿长身的白马,马上骑著个少妇,怀中搂著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后面是匹枣红马,马背上伏著的是个高瘦的汉子。那汉子左边背心上却插著一枝长箭。鲜血从他背心流到马背上,又流到地下,滴入了黄沙之中。 [点击阅读]
神雕侠侣
作者:金庸
章节:49 人气:3
摘要: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鸡尺溪头风浪晚,雾重烟轻,不见来时伴。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一阵轻柔婉转的歌声,飘在烟水蒙蒙的湖面上。歌声发自一艘小船之中,船里五个少女和歌嘻笑,荡舟采莲。 [点击阅读]
七星龙王
作者:古龙
章节:25 人气:3
摘要:(一)四月十五。晴。这一天开始的时候也和平常一样,孙济城起床时,由昔日在大内负责整理御衣的宫娥柳金娘统领的一组十六个丫头,已经为他准备好他当天要穿的衣裳。在他的卧房外那间精雅华美的起居室里喝过一碗来自福建武夷的乌龙茶之后,孙济城就坐上他的专用马车,开始巡视他在济南城里的七十九家商号。 [点击阅读]
连城诀
作者:金庸
章节:19 人气:4
摘要:托!托托托!托!托托!两柄木剑挥舞交斗,相互撞击,发出托托之声。有时相隔良久而无声息,有时撞击之声密如联珠,连绵不绝。那是在湘西沅陵南郊的麻溪乡下,三间小屋之前,晒谷场上,一对青年男女手持木剑,正在比试。屋前矮凳上坐着一个老头儿,嘴里咬着一根短短的旱烟管,手中正在打草鞋,偶而抬起头来,向这对青年男女瞧上一眼,嘴角边微微含笑,意示嘉许。 [点击阅读]
《飞刀又见飞刀》
作者:古龙
章节:8 人气:6
摘要:刀不仅是一种武器,而且在俗传的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一。可是在某一方面来说,刀是比不上剑的,它没有剑那种高雅神秘浪漫的气质,也没有剑的尊贵。剑有时候是一种华丽的装饰,有时候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刀不是。剑是优雅的,是属于贵族的,刀却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有关剑的联想,往往是在宫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间。刀却是和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点击阅读]
飘香剑雨续
作者:古龙
章节:37 人气:3
摘要:时近中秋,淡淡的月光,如碎银似的洒照在嘉兴城郊。出嘉兴城数里,有一片苍茫林园,在林园深处,露出檐牙高啄、气象宏伟的屋宇。据说,此处曾住着当朝一位大臣,后来不知怎地,那大臣被满门抄斩,于是那风景优美的地方,虽有精致而又庞大的屋舍,却一直被荒废着。这夜,三更时分,月色清明,在这荒废的地方,突然出现两条灰黑的人影。 [点击阅读]
《长生剑》
作者:古龙
章节:7 人气:6
摘要: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一)黄昏。石板大街忽然出现了九个怪人,黄麻短衫,多耳麻鞋,左耳上悬着个碗大的金环,满头乱发竟都是赤红色的,火焰般披散在肩上。这九个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容貌虽不同,脸上却全都死人般木无表情,走起路来肩不动、膝不弯,也像是僵尸一样。他们慢慢的走过长街,只要是他们经过之处,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连孩子的哭声都被吓得突然停顿。 [点击阅读]
碧血洗银枪
作者:古龙
章节:41 人气:2
摘要:(一)据说近三百年来,江湖中运气最好的人,就是金坛段家的大公子段玉。在金坛,段家是望族,在江湖,段家也是个声名很显赫的武林世家。他们家传的刀法,虽然温良平和,绝没有毒辣诡秘的招式,也绝不走偏锋,但是劲力内蕴,博大精深,自有一种不凡的威力。他们的刀法,就像段玉的为人一样,虽不可怕,却受人尊敬。他们家传的武器“碧玉刀”,也是柄宝刀,也曾有段辉煌的历史。但是我们现在要说的这故事,并不是“碧玉刀”的故事。 [点击阅读]
《多情环》
作者:古龙
章节:9 人气:5
摘要:(一)夜.夜已深。双环在灯下闪动着银光。葛停香轻抚着环上的刻痕,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他已是个老人,手指却仍和少年时同样灵敏有力,无论他想要什么,他总是拿得到的。他想要这双环已有多年,现在总算已到了他手里,他付出的代价虽然极大,可是这收获却已足够补偿一切。因为这双银环本是属于盛天霸的。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