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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1 - 《1Q84 BOOK1》在线阅读——第18章 天吾 老大哥已经没有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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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记者见面会后,小松打来电话,说一切顺利,非常圆满。
  “简直漂亮极了!”小松罕见地用兴奋的口气说,“哎呀,真没想到她竟然做得如此完美无缺。应对如流啊,给在场的每个人都留下了良好印象。”
  听到小松的话,天吾毫不惊奇。虽然没什么具体的根据,但他并不怎么担心记者见面会,他预见到了,这种事情她一个人大概能应对自如。只是“良好印象”这个词,听上去总觉得和深绘里不太相称。
  “没有露出破绽喽?”天吾为慎重起见,问了一句。
  “是啊。尽量压短时间,遇到不便回答的问题就把话题巧妙地岔开。实际上,几乎没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提问。对方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妙龄少女嘛,连那些新闻记者,也未必甘心扮演反派角色*。当然啦,还得加上一条注释:‘至少眼下如此。’天知道今后会怎样。在这个世界上,风向这东西可是说变就变的。”
  天吾脑中浮现出小松满脸严肃地站在悬崖上,在舔着手指测试风向的光景。
  “总之,这多亏了你事先彩排得好啊。万分感谢。得奖的报道和记者见面会的情形,明天的晚报就该登了。”
  “深绘里穿的是什么衣服?”
  “衣服?就是普通的衣服呀。紧身薄毛衣和牛仔裤。”
  “是不是胸脯很显眼的衣服?”
  “哎,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呢。胸脯的形状非常鲜明,简直像是刚刚出炉,还热烘烘的。”小松说,“天吾君啊,这女孩准会成为红遍天下的天才少女作家。人长得漂亮,脑袋也很机灵,尽管说话方式有点奇妙。最主要的是她身上有种异乎寻常的气氛。至今为止,我见证过很多作家在大庭广众前的首次亮相,就数这孩子最特别。我说特别,就意味着是真的特别。一个星期后,刊登《空气蛹》的杂志就要摆上店头了,赌什么都行,哪怕赌一只胳膊一条大腿我也敢——不出三天,杂志肯定卖得一本都不剩!”
  天吾表示谢意,感谢他特意来电通知,然后挂断电话。他觉得多少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总算闯过了第一道难关。虽然根本无法预料还会有多少道难关等在前头。
  记者见面会的情形刊登在第二天的晚报上。天吾从补习学校下班后,在车站的售货亭买了四种报纸的晚刊,回家后比较着阅读,各家报纸的内容大同小异。文章篇幅不太长,但作为文艺杂志新人奖的报道,已经是破格的待遇了。(一般而言这种报道几乎都被处理成不超过五行。)一如小松所料,因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获奖,各家媒体一哄而上。报道中写道,四位评委一致将她的《空气蛹》选为获奖作品,根本没有像样的争论,评审会不到十五分钟便宣告结束,这是极为罕见的情况。四位个性*极强的作家凑在一起,大家的意见居然完全一致,这样的事绝无仅有。该作品在业内已经声名大噪。在举行颁奖仪式的酒店房间内召开的小规模记者见面会上,她“笑容可掬、明确无误地”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
  针对“今后还会继续写小说吗”这个提问,她回答说:“小说不过是一种表达思想的形式,这次我只是偶然地选择了小说这种形式,至于下次会选择什么形式,我还不知道。”很难想象深绘里会一次说出如此之长、如此完整的句子。恐怕是记者把她那断断续续的句子巧妙地串起来,适当地补足遗漏的部分,整理成一个句子的吧。当然她也可能一下就说出了如此完整的长句子。关于深绘里,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下定论的。
  对“喜欢的作品是什么”,她当然回答是《平家物语》。有个记者问她喜欢《平家物语》的哪一部分,她便把喜欢的部分背诵了出来。费时五分钟才完成长长的背诵。在场者都感慨不已,背诵结束后,片刻寂静无声。值得庆幸的是(恐怕该这么说),关于她喜欢什么音乐,没有记者提问。
  “获得新人奖,谁最为你高兴?”对于这个提问,她停顿了很长时间(这情景天吾也能想象),然后回答:“这是秘密。”
  只阅读报纸的报道,就可以知道深绘里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没有说过一句谎话。她说出口的,句句都是实情。报上刊登着她的照片。通过照片看到的深绘里,要比天吾记忆中的更为美丽。面对面地交谈,注意力会被容貌以外的形体动作、表情变化、口中话语吸引,而通过静止的画面观看时,他才重新认识到她是一位容颜何等清丽的少女。那好像只是一张在记者见面会的会场拍摄的小照片(她果真穿着和上次相同的夏季毛衣),却可以从中窥见某种光辉。那大概就是和小松所说的“异乎寻常的气氛”相同的东西吧。
  天吾把晚报迭好收起,站在厨房里喝着罐装啤酒,开始准备简单的晚餐。自己改写的作品获得一致通过,夺得文艺杂志新人奖,在社会上声名大振,而且今后恐怕会成为畅销书。这样一想,他心里怪怪的。一方面真诚地喜悦,一方面又感到不安,心潮难平。尽管一切都不出所料,但事情真能如此轻易而顺利吗?
  准备着晚餐,他却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食欲。刚才还觉得饥肠辘辘,现在却什么也不想吃了。他把做了一半的菜肴用保鲜膜包皮皮好,放进了冰箱,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眺望着墙上的挂历,只管默默地喝着啤酒。挂历是银行赠送的,上面印着富士山四季的照片。天吾从来没爬过富士山,东京塔也不曾爬过,甚至连高楼大厦的顶层都没上去过。他从小就对高的地方提不起兴趣。这是为什么?天吾思忖。也许因为自己一直是低头关注着脚下悄然度日。
  小松的预言果然说中。刊载深绘里的《空气蛹》的文艺杂志几乎当天便售罄,从书店里消踪匿迹。文艺杂志居然能全部卖光,这种事首先就极罕见。出版社每个月都背负着赤字坚持出版文艺杂志。将上面刊载的作品汇总起来出版单行本,以及用新人奖作为舞台发现并培养年轻的新作家,才是出版这类杂志的目的。杂志本身的销路与收益从来就不被看好。因此,文艺杂志居然在上架当天便销售一空,简直就像在南国冲绳竟然有雪花飘舞,本身就是引人瞩目的新闻。然而,即便杂志销售一空,赤字的局面依旧不会改观。
  小松打来电话,把这个情况告诉天吾。
  “好事情啊。”他说,“杂志卖光了,世人就格外会对这部作品产生兴趣,想一读为快,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印刷厂这会儿正在加班加点,赶印《空气蛹》的单行本呢。最最优先,紧急出版哦。这么一来,芥川奖得不得都无所谓了。赶快趁热打铁,把书狂卖一阵。毫无疑问,这本书肯定畅销。我敢打包皮皮票。所以天吾君,你也抓紧时间,考虑好这钱怎么花吧。”
  星期六的晚刊文艺栏上,登了一篇关于《空气蛹》的报道。刊载该作品的杂志转眼便售罄一事,成了该文的标题。好几位文艺评论家针对该作品畅谈感想,大多是充满好意的见解。笔力苍劲,感性*敏锐且想象力丰富,简直难以相信竟出自一位十七岁少女之手。也许这部作品传达了崭新的文学风格。有一位评论家评论道: “想象力过于夸张,与现实的结合点不无欠缺之嫌。”这是天吾看到的唯一一条负面意见。不过连这位评论家也平稳地结尾道:“这位少女今后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实在令人兴味盎然。”看来目前风向很有利。

  深绘里打来电话,是在单行本预定出版日的四天前,上午九点。
  “起床了。”她问。照例是毫无抑扬顿挫的句子,也没加问号。
  “当然起床了。”天吾答道。
  “今天下午有空。”
  “四点后有空。
  “可以见面。”
  “可以见面。”天吾说。
  “上次那个地方好吗。”深绘里问。
  “好啊。”天吾说,“四点我赶到上次那家新宿的咖啡馆。还有,报纸上的照片拍得很好。就是记者见面会那张。”
  “我穿了同一件毛衣。”她说。
  “非常好看。”天吾说。
  “是因为喜欢胸脯的形状。”
  “也许是。不过在这种场合,更重要的是它能给人良好的印象。”
  深绘里在电话那端沉默片刻。是像把某样东西放在近前的架子上凝神观察般的沉默。也许在思考良好印象和胸脯形状的关系。而一想到这个问题,关于良好印象和胸脯形状有何种关系,天吾也渐渐糊涂起来。
  “四点。”深绘里说,然后挂断了电话。
  快到四点的时候,天吾走进咖啡馆,深绘里已经等在那里。她身边坐着戎野老师。他身着浅灰长袖衬衣、深灰长裤,腰照例挺得笔直,仿佛雕像一般。天吾看到老师的身姿,略感吃惊,因为按照小松的说法,他“下山”实在极其罕见。
  天吾和他们两人相对而坐,要了一杯咖啡。还未进入梅雨季节,天气却已经热得让人想起盛夏,但深绘里还是像上次一样,小口地喝着热可可。戎野老师要了杯冰咖啡,但一口也没喝。冰块融化了,在玻璃杯上部形成透明的水层。
  “咱们又见面了。”戎野老师说。
  咖啡送上来,天吾喝了一口。
  “各种各样的事情,眼下进展得好像都很顺利。”戎野老师仿佛是在试音,不紧不慢地说,“你的功劳很大,实在是很大。首先得为此向你道谢。”
  “承蒙您这样说,非常感谢。不过关于这件事,您也知道,正式来说,我是个并不存在的人。”天吾说,“一个正式来说并不存在的人,是没有功劳的。”
  戎野老师仿佛在取暖,双手搁在桌面上搓来搓去。
  “不不,你不必如此谦虚。客气话咱们不必说,在现实里你可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要是没有你,事情不可能进展得这样顺利。全靠你,《空气蛹》才变成了一部如此优秀的作品。它超出了我的预想,内容既深刻又丰富。到底是小松君,慧眼识人啊。”
  深绘里在他旁边,像舔食牛奶的小猫一般,默默地继续喝可可。她上穿一件简洁的白色*短袖衬衫,下穿一条藏青色*短裙。一如平日,没有戴任何首饰。身体前倾时,面孔便躲进笔直的长发。
  “这话我一定得当面说,才劳驾你专门来一趟。”戎野老师说。
  “区区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对我来说,改写《空气蛹》也是一件有意义的工作。”
  “我想,得正式向你表示谢意才行。”
  “谢意不谢意都无所谓。”天吾说,“只不过关于绘里,我可不可以打听几句个人的事情?”
  “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回答。”
  “戎野老师,您是绘里的正式监护人吗?”
  老师摇摇头。“不是,我不是正式监护人。如果可能,我倒是很想这么做。上次我也告诉过你,我根本无法和她父母取得联系。从法律上来说,关于她,我并未拥有任何权利。我只是在七年前收留了来到我家的她,从此就一直在养育她,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对您来说,恐怕是愿意让绘里生活得风平浪静才对呀。她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抛头露面,说不定会引出什么麻烦来,何况她还未成年呢。”
  “你的意思是,比如说她的父母会通过法律手段,要求把绘里领回去,事态可能会变得麻烦。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弄不好却可能被强行领回。是这样吗?”
  “是这个意思。我觉得无法理解。”
  “你有怀疑,也是理所当然。不过对方也有无法堂堂正正地采取行动的原因。绘里越在社会上抛头露面,他们如果对绘里采取什么行动,就越会引起公众的关注。这正是他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态。”
  “他们?”天吾问,“您说的是‘先驱’?”
  “正是。”老师说,“就是宗教法人‘先驱’。我也有养育了绘里整整七年的事实,绘里也明确地希望继续留在我家。绘里的亲生父母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在这整整七年间,也是将她弃之不顾。我不可能随便把绘里让给他们。”
  天吾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空气蛹》按照预定计划,肯定会成为畅销书。绘里势必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这样一来,‘先驱’反而无法轻举妄动。这些我明白了。那么,按照您的预想,以后的事态会如何展开?”
  “这个我也不知道。”戎野老师淡淡地说,“往后的事,对谁来说都是未知的领域。没有现成的地图。转过下一个拐角,等待着我们的将是什么,只有转过拐角后才知道。现在无从预料。”
  “无从预料?”天吾问。
  “是的。你也许觉得这话听上去不负责任,但现在无从预料,恰恰是整件事情的要点。把石块投进深潭里,扑通一下,巨大的响声传向四方。接下去深潭里会钻出什么东西,我们正在屏气凝神地守望。”
  片刻,大家都沉默不语。各自在脑海里浮想着水面上扩散开的波纹。天吾估计那虚拟的波纹已经平静下来,不紧不慢地说:
  “一开始我就告诉过您,这次我们的所作所为,是一种诈骗行为。甚至可以说是反社会的行为。今后,恐怕还会有数额不小的金钱也搅进来,谎言会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旧的谎言招来新的谎言,谎言与谎言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复杂,到最后可能谁都束手无策。于是,当真相大白时,每一个参与此事的人,包皮皮括这位绘里在内,都将身受其害,弄不好还会身败名裂,被整个社会唾弃。这个推论,您大概会同意吧?”
  戎野老师把手伸向眼镜架。“怕是不得不同意啊。”
  “尽管这样,听小松说,您还是打算当他那个为了《空气蛹》拼凑的公司的代表,这么说,您准备全面参与小松的计划,甚至主动打算陷自己于不义。”
  “从结果来说,或许是像你说的那样。”
  “据我理解,戎野老师您是个具有超凡的智力、掌握了渊博的知识和独立的世界观的人。但是,您说这个计划前景如何不得而知,转过下个拐角会出现什么无法预料。像老师您这样的人,怎么能置身于如此不明不白、不尴不尬的局面呢?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过奖了,不胜惶恐,不过这话再议&helli;&helli;”戎野老师说到这里,略一停顿,“你想说的意思我完全明白。”

  沉默。
  “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清楚。”深绘里忽然插了一句话,然后又退回沉默中。可可杯子已经空了。
  “说得对。”老师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清楚。绘里说得对。”
  “不过,其中肯定有某种程度的企图。”天吾说。
  “是有某种程度的企图。”戎野老师说。
  “我可以推测一下这个企图吗?”
  “当然可以。”
  “通过公开发表《空气蛹》这部作品,也许能弄清绘里父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从而使真相暴露。这就是把石块扔进深潭里的用意吗?”
  “你的推测基本正确。”戎野老师说,“如果《空气蛹》成为畅销书,媒体就会像池里的鲤鱼一样,一拥而上。老实说,现在就已相当热闹了。记者见面会以来,杂志、电视的采访请求络绎不绝。当然我们全部拒绝了,但今后随着作品成书、出版,事态肯定会更热烈。如果我们始终不接受采访,他们大概会使出全部手段查出绘里的身世。绘里的境遇早晚要曝光。她父母是谁,她在何处长大,教养如何,现在又是谁在照料她。这些势必成为诱人的新闻。
  “我也不是因为喜欢才来干这种事的。我在山里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时至今日,早已不想和这种令世人瞩目的俗事发生纠葛。这种事做了也是一无所得。但我倒想巧妙地将诱饵撒出去,把媒体的兴趣引诱到绘里的父母身上。他们人在何处、境况如何?就是说让媒体取代警察,去干警察无法干或不愿干的事情。我想,如果干得巧妙,或许可以借此机会把他们解救出来。总之,深田夫妇对我来说——当然对绘里来说更是如此——极其重要。不能任由他们一直下落不明。”
  “但深田夫妻就算人在那儿,又是为了什么一定得把他们拘禁七年之久呢?这可是漫长的岁月啊。”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能进行推测。”戎野老师说,“就像上次我告诉过你的,作为革命性*的农业公社而起步的‘先驱’,在某个时间点和武斗派集团‘黎明’分道扬镳,大幅度地修改了公社路线,摇身一变为宗教团体。由于‘黎明’事件,警察曾经进入教团内部进行搜查,却发现他们同该事件毫无关系。打那以后,教团便稳扎稳打地巩固了地位,不不,与其说是稳扎稳打,不如说是突飞猛进才对。话虽如此,他们的活动本质却几乎不为世间所知。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我一无所知。”天吾答道,“我这人从来不看电视,连报纸也很少读,恐怕不能把我作为世间的标准。”
  “一无所知的并非只有你一个。他们行动鬼鬼祟祟,尽量不让世间察觉。其他的新兴宗教团体大多行动招摇,以利于尽可能地增加信徒。‘先驱’却不干这种事,因为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扩大信徒数量。一般的宗教团体力图增加信徒人数,是为了收入的稳定。‘先驱’似乎没有这样的必要,他们需求的不是金钱,而是人才,是拥有明确的目的、具备各种专业技能、健康而年轻的信徒。因此他们从不死乞白赖地劝诱别人加入,也不是来者不拒。他们在前来申请加入的人当中,采用面试方式进行甄选。或是主动招募有能力的人。结果形成了一个士气高昂、素质优秀、具有战斗性*的宗教团体。他们表面上一边经营农业,一边致力苦修。”
  “他们到底是一个基于何种教义的宗教团体?”
  “只怕没有特定的教典。即便有,大概也只是七拼八凑的东西。笼统地说,这是一个密宗系的团体,并非由琐细的教义,而是由劳动与修行构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而且非常严格,绝不是徒有其名。于是,追求这样一种精神生活的年轻人,听说了他们的名声,便从全国各地纷纷赶来。他们内部非常团结,对外则一贯实行秘密主义。”
  “他们有教主吗?”
  “表面上不存在教主。他们排斥个人崇拜,在教团的运营上采取集体领导制。但内情如何并不明朗。我也在尽量收集信息,但泄漏到高墙外的信息微乎其微。唯有一点可以断言,该教团在稳步发展壮大,而且资金似乎非常充裕。‘先驱’拥有的土地愈来愈多,设施愈来愈充实,环卫着其土地的高墙也变得愈加牢固。”
  “而且‘先驱’原先的领袖深田的名字,不知何时从表面的舞台上消失了。”
  “你说得对。一切都很不自然,无法理解。”戎野老师说着,看了一眼深绘里,随即转眼注视着天吾,“‘先驱’内部隐藏着某种重大的秘密。毫无疑问,在某个时间点,‘先驱’内部发生了地壳构造般的变动。我们不知详情,但‘先驱’因此彻底转变了方向,由一个农业公社蜕变成一个宗教团体。并且以此时为界,它从一个开放性*的稳健团体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采取秘密主义的严格的团体。
  “我猜想,很可能就在此时,‘先驱’内部发生了类似政变的事件,深田恐怕被卷了进去。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深田是一个没有丝毫宗教倾向的人,是个彻底的唯物论者。他绝不是眼见亲手缔造的共同体要变成宗教团体却袖手旁观的人,肯定会倾尽全力阻止。可能就在此时,他在争夺‘先驱’内部主导权的斗争中落败了。”
  天吾思索了一会儿。“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不过假定是这样,不是只要把深田从‘先驱’中驱逐出去就行了吗?就像和‘黎明’友好地分离时那样。没有特地把他们俩监禁起来的必要吧。”
  “你说得完全正确。在一般情况下,的确没必要采取监禁这种麻烦的手段。可是,恐怕深田手头掌握了‘先驱’的秘密,比如说不方便公之于众的东西。所以只把他驱逐出去并不能解决问题。
  “深田是原先那个共同体的创始人,长年累月地发挥了实质性*的领|导|人作用。迄今为止他们做过什么,他全都看在眼里。他也许成了一个知道得太多的人。而且深田在社会上颇为知名,深田保的名字是那个时代的一种时代现象,在某些方面仍然发挥着精神领袖的作用。假如深田离开‘先驱’,他的一言一行必然唤起公众注意。这样,就算深田夫妻俩希望脱离,‘先驱’也不可能轻易将他们放走。”
  “所以您打算让深田保的女儿绘里作为作家轰轰烈烈地登场,把《空气蛹》搞成畅销书,以激发社会大众的关心,从侧面摇撼这种胶着状态。”
  “七年是非常漫长的岁月,而在这七年间,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没有效果。如果现在不采取大胆的手段,只怕永远也解不开谜底了。”
  “您是打算用绘里做诱饵,把老虎从密林里哄出来。”
  “究竟会跑出什么东西来,谁也无法预料。也不一定就是老虎。”
  “但从事态的推移看来,老师您在心里设想的好像是某种暴力性*的东西。”
  “这种可能性*大概存在。”老师沉思着,说,“恐怕你也知道,在一个封闭的同质性*集团中,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凝重的沉默。在这沉默中,绘里开口了。
  “因为小小人来了。”她小声地说。
  天吾看着坐在老师身边的绘里。她的脸上一如平时,毫无表情。
  “你是说小小人来了,所以‘先驱’内部的某种东西改变了,是吗?”天吾问深绘里。
  深绘里没有回答,用手指拨弄着衬衣领口的纽扣。
  戎野老师仿佛是将深绘里的沉默接了过去,说:“我不理解绘里描绘的小小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她自己也无法用语言说明小小人到底是什么,也许她并不打算说明。总而言之,在‘先驱’由农业公社急剧转变为宗教团体的关键点上,小小人好像起了什么作用。”
  “或者是小小人般的东西。”天吾说。
  “完全正确。”老师说,“那究竟是小小人呢,还是小小人般的东西,我不得而知。但至少,绘里让小小人在小说《空气蛹》里登场,看来是要讲出一个重大的事实。”
  老师注视了一会儿自己的双手,然后仰起脸说:“乔治‘奥威尔在《1984》里,你也知道的,刻画了一个叫‘老大哥’的独裁者。这固然是对极权主义的寓言化,而且老大哥这个词从那以后,就成了一个社会性*的图标在发挥着作用。这是奥威尔的功劳。但到了这个现实中的1984年,老大哥已经变成了过度有名、一眼就能看穿的存在。假如此刻老大哥出现在这里,我们大概会指着他说:‘当心呀,那家伙就是老大哥。’换句话说,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老大哥已经没有戏了。但取而代之,这个小小人登场了。你不觉得这两个词是很有意思的对比吗?”
  老师目不转睛地望着天吾的脸,浮出一丝笑意。
  “小小人是肉眼看不见的存在。它究竟是善还是恶?究竟有没有实体?我们甚至连这些都不知道。但它好像确实正在挖空我们的地基。”老师在这里顿了一顿,“想知道深田夫妻俩或绘里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许我们必须先搞清楚小小人究竟是什么。”
  “那么说,您是打算把小小人给哄骗出来,是不是?”天吾问。
  “一个连有没有实体都不清楚的东西,难道我们有本事哄骗出来吗?”老师说,笑意依然浮在嘴角,“你说的那个‘老虎’,也许更现实一点吧。”
  “不管怎么样,绘里是诱饵的事实没有改变。”
  “不对,诱饵这个词不能说很贴切。制造旋涡这个意象更接近事实。大概过不了多久,周围的东西就会随着这个旋涡开始旋转。我正在等待这一刻。”
  老师让指尖在空气中旋转,继续说道:
  “在这个旋涡中心的是绘里。在旋涡中心的,不需要动。动的是她周围的东西。”
  天吾默默地听着。
  “假如借用你那个吓人的比喻,那么不只是绘里,也许我们个个都是诱饵。”老师眯起眼睛望着天吾,“包皮皮括你在内。”
  “我本来是改写完《空气蛹》就没事了,说起来就是个打打下手的技术人员。这是一开始小松找上门要我充当的角色*。”
  “是的。”
  “不过事情进展到半途时好像逐渐变味了。”天吾说,“就是说,小松原来制订的那个计划,老师您进行了修正,对不对?”
  “没有,我并没有修正。小松君有小松君的意图,我有我的意图。眼下这两种意图的方向是一致的。”
  “那么,你们两位的意图现在正骑着同一匹马,推动着计划展开,是不是?”
  “也许可以这么说。”
  “两个人的目的地不同,却骑着同一匹马前行。到途中的某个地点为止,两人跑的是同一条道,可那以后就不知道了。”
  “你不愧是个作家,表达得非常巧妙。”
  天吾喟然长叹。“我可觉得前途不太光明。不过,不管怎么说,好像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
  “就算还有回头路,想退回原来的场所,只怕也难上加难啊。”老师说。
  交谈到此结束,天吾再也找不到该说的话了。
  戎野老师先离席,说是有事要在附近跟人见面。深绘里留了下来。天吾和深绘里相对而坐,两人一时无言。
  “肚子不饿吗?”天吾问。
  “不觉得饿。”深绘里说。
  咖啡馆开始嘈杂起来,两人也说不清由谁先提议,走出了这家店,然后漫无目的地在新宿街头闲逛。时间已近六点,许多人步履匆匆地往车站赶,但天空依然很明亮,初夏的阳光笼罩着都市。从位于地下的咖啡馆里走出来,不可思议地觉得那种明亮竟像人工制造的。
  “你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天吾问。
  “没有什么地方要去。”深绘里答道。
  “我送你回家吧?”天吾说,“送你去信浓町的住所。今天你住那儿吧?”
  “我不去那里。”深绘里说。
  “为什么?”
  她未作回答。
  “你是觉得不去那儿好吗?”
  深绘里默默地点头。
  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感觉不去那里好,又觉得她反正不会正面回答。
  “你回老师家吗?”
  “二俣尾太远了。”
  “那你还有别的地方去吗?”
  “我今晚住在你那里。”深绘里说。
  “这可能不大合适。”天吾谨慎地挑选着字眼答道,“我家很小,我又是独身一人,戎野老师大概也不会允许。”
  “老师无所谓。”深绘里说,随后做了个耸肩的动作,“我也无所谓。”
  “可是我也许有所谓。”天吾说。
  “为什么?”
  “就是说&helli;&helli;”说了半句,后面的词儿出不来了。天吾想不起自己究竟准备说什么。在与深绘里交谈时,他常常这样。会在一瞬间忽然迷失说话的脉络。像是忽然刮来一阵狂风,将正在演奏的乐谱吹得无影无踪。
  深绘里伸出右手,仿佛安慰天吾似的,握住了他的左手。
  “你还不太明白。”她说。
  “比如说不明白什么?”
  “我们两个成了一个。”
  “成了一个?”天吾惊奇地问。
  “我们一起写了书。”
  天吾的手心感觉到了深绘里手指的力量。虽然不强,却很均衡、明确。
  “的确是那样,我们一起写了《空气蛹》。就算被老虎吃掉时,我们也会在一起吧。”
  “老虎是不会出现的。”深绘里罕见地用严肃的声调说。
  “那太好了。”天吾说,但他并未因此感到幸福。老虎也许不会出现,但究竟会出现什么东西,却不知道。
  两人站在新宿站的售票处前。深绘里仍然握着天吾的手,望着他的脸。人流仿佛滔滔江流一般,从他们俩身边匆匆走过。
  “行啊。如果你想住在我家里,尽管住吧。”天吾不再坚持,说,“我可以睡在沙发上。”
  “谢谢。”深绘里说。
  从她的口中听到道谢的话,这还是第一次呢。天吾心想。不对,也许并非第一次,但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时候,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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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这种感情以烦恼而又甘甜的滋味在我心头索绕不去,对于它,我犹豫不决,不知冠之以忧愁这个庄重而优美的名字是否合适。这是一种如此全面,如此利己的感觉,以至我几乎为它感到羞耻,而忧愁在我看来总显得可敬。我不熟悉这种感觉,不过我还熟悉烦恼,遗憾,还稍稍地感受过内疚。今日,有什么东西像一层轻柔的、使人难受的丝绸在我身上围拢,把我与别人隔开。那年夏天,我对岁。我非常快乐。“别人”指的是我父亲和他的情妇艾尔莎。 [点击阅读]
侏罗纪公园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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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最初的不规则零散曲线中,几乎看不到基本数学结构的提示。||迈克尔·克莱顿几乎是乐园迈克。鲍曼一面开着那辆越野车穿过位于哥斯大黎加西海岸的卡沃布兰科生态保护区,一面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这足七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眼前路上的景色壮丽: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从这儿可俯瞰热带丛林以及碧波万顷的太平洋。据旅游指南介绍,卡沃布兰科是一块朱经破坏的荒原,几乎是一个乐园。 [点击阅读]
侯爵夫人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一R侯爵夫人可不是才智横溢的,尽管文学作品里,凡是上年级的妇女无不被写成谈吐妙趣横生。她对样样事都无知透顶,涉足上流社会对她也于事无补。据说饱经世故的妇女所特有的吐属有致、洞察入微和分寸得当,她也一概没有。恰好相反,她冒冒失失,唐突莽撞,直肠直肚,有时甚至厚皮涎脸。对于一个享乐时代的侯爵夫人,我能有的种种设想,她都统统给破坏了。 [点击阅读]
假戏成真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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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接听电话的是波洛的能干秘书李蒙小姐。她把速记簿摆到一边去,拎起话筒,平淡的说,“屈拉法加8137。”赫邱里-波洛躺回直立的椅背上,闭起双眼。他的手指在桌缘上轻敲着,脑子里继续构思着原先正在口述的信文的优美段落。李蒙小姐手掩话筒,低声问说:“你要不要接听德文郡纳瑟坎伯打来的叫人电话?”波洛皱起眉头。这个地名对他毫无意义。“打电话的人叫什么名字?”他谨慎地问。李蒙小姐对着话筒讲话。 [点击阅读]
假曙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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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懒洋洋的七月天,空气中弥漫着干草、马鞭草和樨草的清香。阳台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淡黄色的碗杯,里面漂浮着几枚大草霉,在几片薄荷叶的衬托下显得那么鲜红。那是一个乔治王朝时代的老碗杯周围棱角很多,折射出错综复杂的亮光,雷西的两只手臂正好刻印到狮子的双头之间。 [点击阅读]
偶发空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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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6.11若发生如下三种情况之一,即认为偶发空缺出现:(1)地方议员未在规定时间内声明接受职位;(2)议会收到其辞职报告;(3)其死亡当天……——查尔斯·阿诺德-贝克《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星期天巴里·菲尔布拉泽不想出门吃晚饭。整个周末他都头痛欲裂,当地报纸约稿的截稿期马上就要到了,得拼命写完。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