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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Q84 BOOK1 - 《1Q84 BOOK1》在线阅读——第23章 青豆 这不过是个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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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如果要来一场小巧却足够风流的一夜盛宴,青豆和亚由美大概是一对理想的搭档。亚由美身材娇小,笑容可掬,性*情随和,口才不错,一旦下定决心总能以积极的姿态对待事情,还具备健康的幽默感。与之相比,肌肉发达、体态苗条的青豆则面无表情,有难以亲近之处。对初次见面的男人,连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都不会,脱口而出的话似乎处处暗藏着嘲弄与攻击的意味。瞳孔深处幽幽地闪烁着绝不容忍的光芒。但若有必要,青豆也能散发出冷酷的气场,自然地吸引男人。与动物和昆虫根据需要释放的具有性*刺激的芳香十分相似。
  这并非刻意为之,也不是经过努力就能掌握的东西,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不对,也可能是她基于某种理由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学会的。不论怎样,这种气场不只针对那些男性*对手,甚至微妙地刺激了搭档亚由美,使她的言行变得更加华丽而积极。
  一旦发现适合的男人,先由亚由美一个人前去侦察,充分发挥随和的天性*,为构筑友好关系打下基础。然后找准时机,青豆也加入战场,营造具有深度的和谐关系,酿出一种类似轻歌剧和黑色*电影合二为一的独特氛围。到了这一步,接下去就简单了:转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用亚由美那率直的表达就是)大干一场。最难的是找到合适的对象。对方最好是二人组,干净,长相必须说得过去,至少得有些知性*才行,但知性*过强恐怕也让人犯难——乏味的交谈会糟蹋了美好的夜晚。经济上宽裕也会获得好评。当然,酒吧与俱乐部的账单以及宾馆的房费,均由男人们支付。
  但她们在将近六月底想来一场小小的性*爱盛宴时(结果成了这对搭档的最后一次活动),却怎么也没找到合适的男人。她们花了好多时间,换了好几个地方,结果还是一样。分明是月底的星期五之夜,可是从六本木到赤坂,家家店都空空荡荡,客人少得惊人,无从挑选。加上天空-阴-云密布,整个东京仿佛在为什么人服丧一般,荡漾着沉闷的气氛。
  “今天好像不行了。我看就算了吧。”青豆说。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
  亚由美也很不情愿地同意了。“真是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郁闷的星期五之夜呢。人家还特地穿好了性*感的紫色*内衣才来的。”
  “你就回家去,对着镜子自己陶醉得了。”
  “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警察宿合的洗澡间里干这种事呀。”
  “总之,今天就干脆死了这条心,咱们俩老实地喝了酒回家睡觉去。”
  “也许这样更好。”亚由美答道,随即像想起了什么,说,“对啦对啦,青豆,回家前咱们俩找个地方吃顿饭吧?我这儿还多出来三万元呢。”
  青豆皱起了眉。“多出来钱?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在抱怨,说工资低没有钱吗?”
  亚由美用食指挠着鼻窝。“其实上次那个男人给了我三万元。是临分手时塞给我的,说是出租车费。喏,就是和那两个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家伙干的那次。”
  “你就这么收下了?”青豆吃了一惊,问。
  “大概他把咱们当作半是靠这行吃饭的吧。”亚由美哧哧地笑着说,“恐怕根本想不到对方是警视厅的警察和武术教练。不过这也不错啊。做房地产生意赚得不少,钱肯定多得没处花了。我想下次和你一起去吃顿好吃的,就另外收了起来。到底是这种钱,很难拿来当生活费啊。”
  青豆并没有发表意见。和偶遇的陌生男人做*爱,收取金钱作为补偿——这样的事,她很难认为是现实。但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还不能完全接受。简直像看着自己映在哈哈镜里的形象。但从道德的观点来看,杀了男人再收钱和与男人做了爱再收钱相比,究竟哪个更正当,实在难下结论。
  “我说啊,你是不是介意收下男人的钱?”亚由美不安地问。
  青豆摇摇头。“也不是介意,而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倒是你,身为女警察却干出类似卖|婬*的行为,在感觉上恐怕有抵触吧?”
  “一点也没有。”亚由美声音爽朗地说,“这种事情我不在乎。我说青豆啊,先谈好价钱再做*爱的是妓女,而且总是要预付。大哥,脱掉短裤前请先付清钱哦。这可是原则。如果完事了客人却说‘其实我没钱’,生意就没法做啦。假如不是那样,事前也没有交涉价格,只是事后说‘喏,这是你的车钱’,递过来一点零钱,那不过是表示感谢之情。和职业的卖|婬*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哦。”
  亚由美的主张也不无道理。
  上一次,青豆和亚由美挑选的伙伴,年龄大概是三十后半或四十前半。两人都头发浓密,青豆对此妥协了。他们自称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但看他们身上的胡戈·波士西服和米索尼·尤莫领带,便能推断出他们供职的地方不会是三菱或三井那样的大房地产公司,而是更具攻击性*、更灵活的公司,大概拥有一个片假名写的公司名称。不受繁琐的公司规则、传统的自豪感以及冗长的会议拘束,没有个人能力便难以生存,反之一旦中彩,收入也极可观。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把崭新的阿尔法 -罗密欧车的车钥匙。东京的写字楼供不应求,他们说。经济已经从石油危机中恢复,再度表现出回暖的征兆,资本日益流动化,会出现建造多少高楼大厦都满足不了需求的状况。
  “房地产这阵子好像很赚钱嘛。”青豆说。
  “嗯。青豆啊,假如你有多余的钱,可以买点房产。”亚由美说,“东京这块弹丸之地一下子流入庞大的资金,土地价格你就是不去理它,它也会直线上涨呀。现在买下来绝不会吃亏。这简直就像买明知肯定会赢的马票一样嘛。可惜像我这种小公务员,金钱上没有这样的富余啊。对啦,你是不是一个擅长理财的人?”
  青豆摇摇头。“我只相信现金。”
  亚由美放声大笑。“我说,那可是罪犯的心理状态哟。”
  “把现款藏在床垫子里,一旦情况危急,马上抓起来跳窗而逃。”
  “对对对,就是那个。”亚由美说着,打了个响指,“岂不是跟《赌命鸳鸯》一样嘛。史蒂夫·麦奎恩的电影,钞票捆加霰弹枪。我就喜欢这种样子。”
  “甚至胜过喜欢站在执法者一边?”
  “就个人喜好而言。”亚由美面带笑意,说,“我个人更喜欢亡命之徒。和开着迷你警车去取缔违章停车相比,还是这样更有魅力啊,没法比。我被你吸引,大概就因为这个缘故。”

  “我看上去像个亡命之徒吗?”
  亚由美点头赞同。“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那种气质,哪怕还算不上是抱着机关枪的费·唐娜薇。”
  “机关枪可用不着。”青豆说。
  “上次说起了‘先驱’那个教团的事吧?”亚由美说。
  二人走进饭仓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小小的意大利餐馆,在那儿喝着勤地红葡萄酒,吃了一顿简单的饭。青豆吃金枪鱼沙拉,亚由美则要了浇上青酱的意式汤团。
  “嗯。”青豆应道。
  “我对此很感兴趣,后来自己做了些调查。没想到一查吓一跳:这东西相当可疑啊。他们自称是宗教团体,甚至获得了认证,但根本不具备宗教团体的实体。在教义上不知该叫作解构呢还是什么,整个儿就是各种宗教形象的大杂烩。在里面调入了‘新时代’精神主义、时髦的学院主义、自然回归和反资本主义,还有神秘主义的风味。就这点东西。找不到丝毫像实体的东西。不如说,没有实体就是这个教团的实体。模仿麦克卢汉。式的说法就是,媒介自身便是讯息。这种地方要说酷还真够酷呢。”
  “麦克卢汉?”
  “我也会读点书嘛。”亚由美像不满似的说,“麦克卢汉领先于时代,虽然有段时期因为变成了流行时尚而受到轻蔑,可他说的话基本正确。”
  “就是说容器包皮皮含着内容本身,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内容因容器的特质成立,而非相反。”青豆就此稍作思考,然后说:
  “虽然大家对作为宗教团体的‘先驱’内部的情况知之甚少,不过还是被它吸引,纷纷聚拢过去。是不是这样?”
  亚由美点头赞同。“就算不说多得吓人,也有绝不算少的人聚拢过去。既然有人进入,就会有金钱进入,这是明摆着的。那么,为何有这么多人被这个教团吸引呢?我以为,首先就是因为它不像一种宗教。看上去似乎很纯洁很知性*,自成一体。一句话,就是不显得寒酸呀。正是这种地方,吸引了担任专门职务、从事研究工作的年轻一代。因为他们的求知欲受到了刺激,在那里能得到现实世界得不到的成就感。而且是那种可以拿在手上掂量的成就感。于是这些知识分子信徒就像军队里的精英,在教团中形成了强力的智囊团。
  “另外,被称作‘领袖’的教团头领好像相当具有领袖魅力,那些人深深地景仰这个家伙。说起来,正是这个家伙的存在,在发挥着近似教义核心的作用。从形成上来说,简直和原始宗教差不多。就连基督教,刚开始多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这个家伙根本不公开露面。连他的长相都不为人知,甚至连姓名和年龄也搞不清楚。教团在名义上是以合议制形态运营的,类似主宰者的职位也由其他人担任,正式的仪式之类均由那个家伙作为代表露面,实际上他不过是个摆设。处于整个体系中心的,似乎是这个来历不明的领袖。”
  “这家伙似乎很想把真面目隐藏起来嘛。”
  “不是有什么事由想隐瞒,就是想借这种隐藏营造神秘气氛。”
  “要不就是长得太丑。”
  “也有可能。说不定是世上少见的丑八怪呢。”亚由美说着,像怪物般低吼一声,“不过这些先不管,其实不光是教主,这个教团里深藏不露的东西太多了。上次在电话里我告诉过你,拼命抢购房产的行动也是其中之一。公之于众的仅仅是外观。漂亮的设施,英俊的公关,充满知性*的理论,精英出身的信徒,清心寡欲的修行,瑜珈和心灵的平静,对拜物主义的否定,采用有机耕作法的农业,新鲜的空气和美味的素食生活&helli;&helli;这些东西都是精心算计好的造型照呀。和报纸的周日版里夹着的高级度假公寓广告一样。外壳非常漂亮,然而在背后,却散发出-阴-谋诡计的气味,恐怕有些部分还是违法的。这就是查阅了种种资料后,我得到的坦率的印象。”
  “但眼下警察还是没有动作。”
  “也许在地下有一些动作,只是我不清楚。但是,山梨警方好像正在某种程度上关注这个教团的动向。从那位和我在电话里交谈的负责人的口气中,也多少能感觉到。不管怎么说,‘先驱’毕竟是那个闹出枪战事件的‘黎明’的母体嘛,而中国制造的卡拉什尼科夫的流入渠道,也只是推测可能来自朝鲜,还没有弄清楚。 ‘先驱’恐怕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监控。不过对方是个宗教法人,不能随便动手。何况已经进去搜查过,大致查明了他们和那场枪战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治安当局如何动作,我这边也搞不清楚。因为他们搞的是彻底的秘密主义,而且长期以来警察和治安双方一直摩擦不断。”
  “关于不去小学念书的孩子们,有没有查得比上次清楚点?”
  “这也没查清楚,好像那些孩子不去上学后,就再也没有走出高墙外。对这些孩子,我其实也没办法调查。假如发现了虐待儿童的具体事实,情况就大不相同啦,可眼下又没有这样的东西。”
  “那些脱离了‘先驱’的人,在这方面有没有提供什么消息?总会有几个对教团感到失望,或者忍受不了严格的修行而退出的人吧?”
  “当然,教团里有进有出。有人入教,也有人感到失望离去。脱离教团基本上是自由的。但是入会时作为‘设施永久使用费’捐赠的高额钱款,根据当时签订的合同书,是一分钱也回不来了。只要你肯接受这一点,就可以只身离开。有一个由这些退会者们组织的团体,声称‘先驱’是个反社会的危险邪教,在实施诈骗行为。他们发起诉讼,还出版了一份小小的会志。但他们人微言轻,在社会上几乎没有影响力。教团集中了优秀的律师,在法律方面筑起了滴水不漏的防御体系,就算有人起诉,他们也纹丝不动。”
  “退会者们有没有提起过那位领袖或信徒的孩子呢?”
  “我还没有读过他们的会志,不太了解。”亚由美说,“不过从我粗粗查阅的材料来看,这些退会的不满分子大多是下层信徒,是小人物。‘先驱’这个教团宣扬否定现世的价值观,其实在某些地方是比现世还露骨的等级社会。干部和下层信徒划分得一清二楚。要是没有高学历和专业技能,别想当上干部。而能够面见领袖仰承指教,参与教团体系中枢的,只限于当干部的精英信徒。至于其余的大多数信徒,就只能捐献相应的钱款,在清洁的空气中刻苦修行,致力田间作业,在冥想室中沉湎于冥想,过着这种经过杀菌消毒的生活。和羊群没有差别。由牧羊人和狗管理着,早晨被领到牧场上去,傍晚再被带回宿舍里,就这样送走和平的每一天。他们盼望着在教团内的位置得到提高、能面见伟大的老大哥的那一天,但这样的日子大多不会来临。所以普通信徒对教团体系内部的实情几乎一无所知,就算脱离了 ‘先驱’,他们也不可能有可以提供给社会的重要信息,甚至连领袖的脸都没看过。”

  “精英信徒里面就没有人退会吗?”
  “据我调查,没有这样的例子。”
  “会不会是一旦了解体系的秘密,就不允许退出呢?”
  “如果到了那一步,也许会出现相当戏剧性*的变化呢。”亚由美说,随后短短地叹了口气,“青豆啊,你上次说起的强||奸少女的事,究竟可信到什么程度呢?”
  “相当可信,但现在还没到可以证实的阶段。”
  “那是在教团里有组织地进行的吗?”
  “这一点也没弄清楚。但牺牲者的确存在,我还见过那个孩子。境况非常悲惨。”
  “你说是强||奸,那么,的确插入了吗?”
  “的的确确。”
  亚由美撇着嘴,在思考什么。“我知道了。我会更深入地查查。”
  “不要太为难。”
  “我不会为难的。”亚由美说,“你别瞧我这样子,我其实属于那种相当细心的性*格哦。”
  两人吃完饭,服务生撤走了盘子。她们没有要甜点,继续喝着葡萄酒。
  “哎,你上次说过,小时候从来没有被男人干过怪事,是吧?”
  青豆瞧着亚由美的脸庞,然后点点头。“我的家庭宗教信仰特别虔诚,从来不会提到关于性*的话题。周围的人家也都是这样。性*,是不可触及的话题。”
  “可是啊,信仰虔诚不虔诚和性*欲强还是弱大概没什么关系吧?
  神职人员里面有很多色*情狂,这可是社会常识呢。实际上,因为卖|婬*和调戏妇女之类的事被警察抓住的家伙中,就有很多宗教人士和从事教育的人。”
  “也许是那样。不过至少在我的周围,没有丝毫这样的兆头。也没有人干坏事。”
  “那可太好啦。”亚由美说,“我听了好高兴。”
  “你不是这样吗?”
  亚由美犹豫地微微耸肩,然后说:“说老实话,我被人干过好多次怪事,小时候。”
  “比如说是谁呢?”
  “我哥哥和我叔叔。”
  青豆稍稍皱起了眉。“是被兄弟和亲人?”
  “就是。他们现在都是现役警察。叔叔前不久还得了嘉奖,优秀警官。说是连续三十年警龄,为地方的社会安全和环境进步做出了极大贡献。因为救助困在铁道口的蠢头蠢脑的母狗和小狗,还上过报呢。”
  “他们对你干了什么?”
  “摸摸那儿。或是叫我舔他们的鸡鸡。”
  青豆脸上的皱纹越发加深了。“哥哥和叔叔?”
  “当然是单个儿来的。我十岁,哥哥大概十五岁吧。叔叔是在更早之前,到我家来留宿的时候,有过两三次。”
  “这件事你跟谁说过吗?”
  亚由美缓缓地摇头。“没说。他们吓唬我,说绝对不许告诉任何人,如果敢告状就要给我颜色*看。其实就算他们不吓唬我,我也觉得如果告状,恐怕他们会没事,倒是我可能要挨骂,要倒霉。这让我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
  “也不敢告诉妈妈吗?”
  “尤其是不敢告诉妈妈。”亚由美说,“妈妈从小就一直偏爱哥哥,总是对我失望。说我为人粗笨,又不漂亮,长得还胖,学习成绩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妈妈想要的是另一种类型的女儿,长得像个洋娃娃,身材苗条可爱,可以去芭蕾教室学跳芭蕾的那种。完全是妄想啊。”
  “所以你不想让妈妈更失望。”
  “没错。我觉得如果去告状,说哥哥对我干了什么,恐怕她会更加憎恨我讨厌我。她会觉得原因在我这方面,事情才会变成这样。而不会去责怪哥哥。”
  青豆动用双手的指头,把脸上的皱纹拉平。十岁时,自从我宣布放弃信仰后,母亲便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必要时,就写在纸条上递过来,然而不说话。我已经不再是她的女儿,仅仅是个“抛弃了信仰的人”。然后我离开了家。
  “但是没有插入?”青豆问亚由美。
  “没有。”亚由美答道,“再怎么样,也受不了那种痛呀。他们也没要求那么干。”
  “可是,现在你还跟哥哥和叔叔见面吗?”
  “我工作后离开了家,现在几乎不见面。不过终归是亲戚呀,况且还是同行,碰面是免不了的。这种时候嘛,我也只是随着他们嘻嘻一笑,不会无事生非的。那帮家伙只怕不记得有这种事了。”
  “不记得?”
  “那帮家伙嘛,会忘掉的。”亚由美说,“但我忘不了。”
  “那当然。”青豆说。
  “和历史上的大屠杀一样。”
  “大屠杀?”
  “杀人的一方总能找出乱七八糟的理由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还会遗忘,能转过眼不看不愿看咱勺东西。但受害的一方不会遗忘,也不会转过眼。记忆会从父母传给孩子。世界这个东西,青豆啊,就是一种记忆和相反的另一种记忆永无休止的斗争。”
  “的确。”青豆说,随后轻轻地皱起眉。一种记忆和相反的另一种记忆永无休止的斗争?
  “说老实话,我本来以为你也有类似的体验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没办法解释,不知为什么就这样想。大概正因为有过那样的体验,才会这样生活,和陌生的男人一夜狂欢。而且你啊,做这种事的时候看起来很像满怀愤怒的样子。愤怒,愤慨。总之,好像不可能普通地生活,喏,就像世人平常做的那样,正经地谈恋爱、约会、会餐,理所当然地只跟那一个人做*爱。我自己也是这样。”
  “你是说,就是因为小时候有过那样的体验,才会这样,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过普通的生活吗?”
  “我是这么感觉的。”亚由美说,随后微微地耸了耸肩,“就说我自己吧,其实我很害怕男人。我是指跟某个特定的人保持深入的关系,全盘接受对方的一切。哪怕只是想一想,我就会觉得毛骨悚然。但是孤零零一个人,有时又会很痛苦。希望被男人拥抱,被他插入。忍不住想干。这种时候,素不相识的人反而远为轻松。”

  “恐惧?”
  “嗯。我认为这是重大原因。”
  “我感觉,我没有什么对男人的恐惧。”青豆说。
  “哎,青豆,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当然有。”青豆说,“对我来说,自已是最可怕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干什么。”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青豆盯着手中的葡萄酒杯看了一会儿。“我要是知道该多好。”她抬起脸说,“可是我不知道。现在我在哪一个世界里?在哪一年里?
  就连这些,我都毫无自信。”
  “今年是一九八四年,地点是日本的东京。”
  “假如我能像你一样,满怀自信地这样断言就好了。”
  “好奇怪。”亚由美说着,笑了,“这可是明摆着的事实,哪需要什么自信和断言。”
  “现在我还解释不清,不过对我来说,这不能说是明摆着的事实。”
  “哦。”亚由美叹服似的说,“这当中的情况,或者说感受方式,我还弄不懂。不过啊,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地方,青豆你都有一个深深爱着的人。在我看来,这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我连这样的人也没有。”
  青豆把葡萄酒杯放在桌子上,用餐巾轻轻地擦拭嘴角,然后说:“也许像你说的那样。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我只想见到他,想得要死。只有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我可以满怀自信地断言。”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查警方的资料?只要你把信息告诉我,也许就能查清楚他现在住在哪儿,做什么工作。”
  青豆摇摇头。“别找他,求你了。记得上次我告诉过你,总有一天我会在什么地方偶然遇到他。是偶然的。我只想静静地、珍重地等待着这个时刻。”
  “简直像长篇爱情连续剧啊。”亚由美叹服地说,“像这样的事,真让人喜欢呀。心里麻酥酥的。”
  “自己真的去做,可不好受哦。”
  “我知道不会好受。”亚由美说着,用指尖轻轻地按住太阳穴,“可是,尽管有一个爱到这种程度的人,还是会想和萍水相逢的男人做*爱。”
  青豆用指甲轻轻弹了弹薄薄的葡萄酒杯口。“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做是必要的,为了保持平衡。”
  “但是,哪怕这么做,也不会损坏你心里的爱情。”
  青豆说:“就像西藏的转经筒一样。转经筒旋转时,位于外侧的价值和感情就会忽上忽下,忽而闪光忽而黯淡。但真正的爱情始终固定在机轴上,永远不会变化。”
  “太美了。”亚由美叹道,“西藏的转经筒。”
  接着将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口喝光。
  两天后的晚间八点稍过,Tamaru打来了电话。一如平时地没有寒暄,一开口便切入正题。
  “明天下午有没有安排?”
  “没有任何安排,可以在你们方便的时候登门拜访。”
  “四点半怎么样?”
  没有问题。青豆回答。
  “好。Tamaru说。传来在计划表上写时刻的圆珠笔声。笔力甚强。
  “顺便问问,阿翼她好吗?”
  “啊,她应该很好。夫人每天都过去看她。那孩子好像也很依恋夫人。”
  “太好了。”
  “这方面很好。不过另一方面,倒发生了不太有趣的事情。”
  “不太有趣的事情?”青豆问。青豆知道,如果’Tamaru说不太有趣,那真是非常无趣的事情。
  “狗死了。”Tamaru说。
  “狗?你说的是本吗?”
  “是呀。那只喜欢吃菠菜的奇怪的德国牧羊犬。昨天夜里死了。”
  青豆听后,大吃一惊。那狗才五六岁,远没到死亡的年龄。“上次我看见它时,它还很健康嘛。”
  “不是病死的。”Tamaru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早上看见它时,它已经七零八碎了。”
  “七零八碎?”
  “就像碎裂了似的,内脏飞得七零八落、遍地都是。只好拿着大纸巾四处把肉块一片片地收集起来。尸体从里面整个儿翻了过来,像是有人在狗肚子里装了一个小型高效炸弹。”
  “好可怜啊。”
  “狗的事已经没办法了。”Tamaru说,“死掉的不可能复生。看门狗还可以找到新的。我担心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可不是普通人干得了的事啊。比如说在狗肚子里装炸弹。那只狗在不认识的人走近时,会像揭开了地狱的盖子一样狂叫。这种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是的。”青豆声音干涩地说。
  “庇护所里的女人也都深受打击,非常恐惧。负责喂狗的女人早晨亲眼目睹了现场,呕吐不止,然后打电话叫我去。我问,夜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听到爆炸声。如果发出过那么夸张的声音,大家肯定会被惊醒。她们本来就是提心吊胆地生活在那儿的人。就是说,那是无声的爆炸。也没有人听到过狗叫。那是个非常安静的夜晚。可是到了早上一看,狗被整个儿翻了过来,新鲜的内脏四处飞散,附近的乌鸦可是从大清早就乐坏了。不过对我来说,当然都是不称心的事。”
  “发生了一些怪事。”
  “没错。”Tamaru说,“发生了怪事。而且,如果我的直觉正确,这不过是个开端。”
  “有没有报警?”
  “怎么可能呢?”Tamaru鼻子里发出嘲笑般的微妙声音,“警察之类的没有一点用处。他们只会在不对头的地方干出不对头的事,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夫人对这件事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听了我的汇报只是点头。”Tamaru说,“在安全方面,由我全权负责。从头到尾。再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工作啊。”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是附加着责任的沉默。
  “明天四点半。”青豆说。
  “明天四点半。”Tamaru复述道,然后静静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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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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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现在正准备在世田谷市民大学讲演的讲演稿。主办单位指定的讲演内容是这样的:希望我把三年前在小樽召开的全北海道残疾儿童福利大会上讲的话继续讲下去。上次大会的讲演记录,业已以“为了和不可能‘亲切’相待的人斗争下去”为题出版发行了。于是我就把该文章重新读了一遍,考虑如何接着往下讲。(该文载《核之大火与“人的”呼声》一书,岩波书店出版。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