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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如果要来一场小巧却足够风流的一夜盛宴,青豆和亚由美大概是一对理想的搭档。亚由美身材娇小,笑容可掬,性*情随和,口才不错,一旦下定决心总能以积极的姿态对待事情,还具备健康的幽默感。与之相比,肌肉发达、体态苗条的青豆则面无表情,有难以亲近之处。对初次见面的男人,连说几句讨人喜欢的话都不会,脱口而出的话似乎处处暗藏着嘲弄与攻击的意味。瞳孔深处幽幽地闪烁着绝不容忍的光芒。但若有必要,青豆也能散发出冷酷的气场,自然地吸引男人。与动物和昆虫根据需要释放的具有性*刺激的芳香十分相似。
这并非刻意为之,也不是经过努力就能掌握的东西,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不对,也可能是她基于某种理由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学会的。不论怎样,这种气场不只针对那些男性*对手,甚至微妙地刺激了搭档亚由美,使她的言行变得更加华丽而积极。
一旦发现适合的男人,先由亚由美一个人前去侦察,充分发挥随和的天性*,为构筑友好关系打下基础。然后找准时机,青豆也加入战场,营造具有深度的和谐关系,酿出一种类似轻歌剧和黑色*电影合二为一的独特氛围。到了这一步,接下去就简单了:转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用亚由美那率直的表达就是)大干一场。最难的是找到合适的对象。对方最好是二人组,干净,长相必须说得过去,至少得有些知性*才行,但知性*过强恐怕也让人犯难——乏味的交谈会糟蹋了美好的夜晚。经济上宽裕也会获得好评。当然,酒吧与俱乐部的账单以及宾馆的房费,均由男人们支付。
但她们在将近六月底想来一场小小的性*爱盛宴时(结果成了这对搭档的最后一次活动),却怎么也没找到合适的男人。她们花了好多时间,换了好几个地方,结果还是一样。分明是月底的星期五之夜,可是从六本木到赤坂,家家店都空空荡荡,客人少得惊人,无从挑选。加上天空-阴-云密布,整个东京仿佛在为什么人服丧一般,荡漾着沉闷的气氛。
“今天好像不行了。我看就算了吧。”青豆说。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
亚由美也很不情愿地同意了。“真是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郁闷的星期五之夜呢。人家还特地穿好了性*感的紫色*内衣才来的。”
“你就回家去,对着镜子自己陶醉得了。”
“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警察宿合的洗澡间里干这种事呀。”
“总之,今天就干脆死了这条心,咱们俩老实地喝了酒回家睡觉去。”
“也许这样更好。”亚由美答道,随即像想起了什么,说,“对啦对啦,青豆,回家前咱们俩找个地方吃顿饭吧?我这儿还多出来三万元呢。”
青豆皱起了眉。“多出来钱?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一直在抱怨,说工资低没有钱吗?”
亚由美用食指挠着鼻窝。“其实上次那个男人给了我三万元。是临分手时塞给我的,说是出租车费。喏,就是和那两个在房地产公司工作的家伙干的那次。”
“你就这么收下了?”青豆吃了一惊,问。
“大概他把咱们当作半是靠这行吃饭的吧。”亚由美哧哧地笑着说,“恐怕根本想不到对方是警视厅的警察和武术教练。不过这也不错啊。做房地产生意赚得不少,钱肯定多得没处花了。我想下次和你一起去吃顿好吃的,就另外收了起来。到底是这种钱,很难拿来当生活费啊。”
青豆并没有发表意见。和偶遇的陌生男人做*爱,收取金钱作为补偿——这样的事,她很难认为是现实。但居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她还不能完全接受。简直像看着自己映在哈哈镜里的形象。但从道德的观点来看,杀了男人再收钱和与男人做了爱再收钱相比,究竟哪个更正当,实在难下结论。
“我说啊,你是不是介意收下男人的钱?”亚由美不安地问。
青豆摇摇头。“也不是介意,而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倒是你,身为女警察却干出类似卖|婬*的行为,在感觉上恐怕有抵触吧?”
“一点也没有。”亚由美声音爽朗地说,“这种事情我不在乎。我说青豆啊,先谈好价钱再做*爱的是妓女,而且总是要预付。大哥,脱掉短裤前请先付清钱哦。这可是原则。如果完事了客人却说‘其实我没钱’,生意就没法做啦。假如不是那样,事前也没有交涉价格,只是事后说‘喏,这是你的车钱’,递过来一点零钱,那不过是表示感谢之情。和职业的卖|婬*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哦。”
亚由美的主张也不无道理。
上一次,青豆和亚由美挑选的伙伴,年龄大概是三十后半或四十前半。两人都头发浓密,青豆对此妥协了。他们自称是做房地产生意的。但看他们身上的胡戈·波士西服和米索尼·尤莫领带,便能推断出他们供职的地方不会是三菱或三井那样的大房地产公司,而是更具攻击性*、更灵活的公司,大概拥有一个片假名写的公司名称。不受繁琐的公司规则、传统的自豪感以及冗长的会议拘束,没有个人能力便难以生存,反之一旦中彩,收入也极可观。其中一个人拿着一把崭新的阿尔法 -罗密欧车的车钥匙。东京的写字楼供不应求,他们说。经济已经从石油危机中恢复,再度表现出回暖的征兆,资本日益流动化,会出现建造多少高楼大厦都满足不了需求的状况。
“房地产这阵子好像很赚钱嘛。”青豆说。
“嗯。青豆啊,假如你有多余的钱,可以买点房产。”亚由美说,“东京这块弹丸之地一下子流入庞大的资金,土地价格你就是不去理它,它也会直线上涨呀。现在买下来绝不会吃亏。这简直就像买明知肯定会赢的马票一样嘛。可惜像我这种小公务员,金钱上没有这样的富余啊。对啦,你是不是一个擅长理财的人?”
青豆摇摇头。“我只相信现金。”
亚由美放声大笑。“我说,那可是罪犯的心理状态哟。”
“把现款藏在床垫子里,一旦情况危急,马上抓起来跳窗而逃。”
“对对对,就是那个。”亚由美说着,打了个响指,“岂不是跟《赌命鸳鸯》一样嘛。史蒂夫·麦奎恩的电影,钞票捆加霰弹枪。我就喜欢这种样子。”
“甚至胜过喜欢站在执法者一边?”
“就个人喜好而言。”亚由美面带笑意,说,“我个人更喜欢亡命之徒。和开着迷你警车去取缔违章停车相比,还是这样更有魅力啊,没法比。我被你吸引,大概就因为这个缘故。”
“我看上去像个亡命之徒吗?”
亚由美点头赞同。“该怎么说呢,好像有点那种气质,哪怕还算不上是抱着机关枪的费·唐娜薇。”
“机关枪可用不着。”青豆说。
“上次说起了‘先驱’那个教团的事吧?”亚由美说。
二人走进饭仓一家深夜还在营业的小小的意大利餐馆,在那儿喝着勤地红葡萄酒,吃了一顿简单的饭。青豆吃金枪鱼沙拉,亚由美则要了浇上青酱的意式汤团。
“嗯。”青豆应道。
“我对此很感兴趣,后来自己做了些调查。没想到一查吓一跳:这东西相当可疑啊。他们自称是宗教团体,甚至获得了认证,但根本不具备宗教团体的实体。在教义上不知该叫作解构呢还是什么,整个儿就是各种宗教形象的大杂烩。在里面调入了‘新时代’精神主义、时髦的学院主义、自然回归和反资本主义,还有神秘主义的风味。就这点东西。找不到丝毫像实体的东西。不如说,没有实体就是这个教团的实体。模仿麦克卢汉。式的说法就是,媒介自身便是讯息。这种地方要说酷还真够酷呢。”
“麦克卢汉?”
“我也会读点书嘛。”亚由美像不满似的说,“麦克卢汉领先于时代,虽然有段时期因为变成了流行时尚而受到轻蔑,可他说的话基本正确。”
“就是说容器包皮皮含着内容本身,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内容因容器的特质成立,而非相反。”青豆就此稍作思考,然后说:
“虽然大家对作为宗教团体的‘先驱’内部的情况知之甚少,不过还是被它吸引,纷纷聚拢过去。是不是这样?”
亚由美点头赞同。“就算不说多得吓人,也有绝不算少的人聚拢过去。既然有人进入,就会有金钱进入,这是明摆着的。那么,为何有这么多人被这个教团吸引呢?我以为,首先就是因为它不像一种宗教。看上去似乎很纯洁很知性*,自成一体。一句话,就是不显得寒酸呀。正是这种地方,吸引了担任专门职务、从事研究工作的年轻一代。因为他们的求知欲受到了刺激,在那里能得到现实世界得不到的成就感。而且是那种可以拿在手上掂量的成就感。于是这些知识分子信徒就像军队里的精英,在教团中形成了强力的智囊团。
“另外,被称作‘领袖’的教团头领好像相当具有领袖魅力,那些人深深地景仰这个家伙。说起来,正是这个家伙的存在,在发挥着近似教义核心的作用。从形成上来说,简直和原始宗教差不多。就连基督教,刚开始多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这个家伙根本不公开露面。连他的长相都不为人知,甚至连姓名和年龄也搞不清楚。教团在名义上是以合议制形态运营的,类似主宰者的职位也由其他人担任,正式的仪式之类均由那个家伙作为代表露面,实际上他不过是个摆设。处于整个体系中心的,似乎是这个来历不明的领袖。”
“这家伙似乎很想把真面目隐藏起来嘛。”
“不是有什么事由想隐瞒,就是想借这种隐藏营造神秘气氛。”
“要不就是长得太丑。”
“也有可能。说不定是世上少见的丑八怪呢。”亚由美说着,像怪物般低吼一声,“不过这些先不管,其实不光是教主,这个教团里深藏不露的东西太多了。上次在电话里我告诉过你,拼命抢购房产的行动也是其中之一。公之于众的仅仅是外观。漂亮的设施,英俊的公关,充满知性*的理论,精英出身的信徒,清心寡欲的修行,瑜珈和心灵的平静,对拜物主义的否定,采用有机耕作法的农业,新鲜的空气和美味的素食生活&helli;&helli;这些东西都是精心算计好的造型照呀。和报纸的周日版里夹着的高级度假公寓广告一样。外壳非常漂亮,然而在背后,却散发出-阴-谋诡计的气味,恐怕有些部分还是违法的。这就是查阅了种种资料后,我得到的坦率的印象。”
“但眼下警察还是没有动作。”
“也许在地下有一些动作,只是我不清楚。但是,山梨警方好像正在某种程度上关注这个教团的动向。从那位和我在电话里交谈的负责人的口气中,也多少能感觉到。不管怎么说,‘先驱’毕竟是那个闹出枪战事件的‘黎明’的母体嘛,而中国制造的卡拉什尼科夫的流入渠道,也只是推测可能来自朝鲜,还没有弄清楚。 ‘先驱’恐怕也在某种程度上受到了监控。不过对方是个宗教法人,不能随便动手。何况已经进去搜查过,大致查明了他们和那场枪战没有直接关系。只是治安当局如何动作,我这边也搞不清楚。因为他们搞的是彻底的秘密主义,而且长期以来警察和治安双方一直摩擦不断。”
“关于不去小学念书的孩子们,有没有查得比上次清楚点?”
“这也没查清楚,好像那些孩子不去上学后,就再也没有走出高墙外。对这些孩子,我其实也没办法调查。假如发现了虐待儿童的具体事实,情况就大不相同啦,可眼下又没有这样的东西。”
“那些脱离了‘先驱’的人,在这方面有没有提供什么消息?总会有几个对教团感到失望,或者忍受不了严格的修行而退出的人吧?”
“当然,教团里有进有出。有人入教,也有人感到失望离去。脱离教团基本上是自由的。但是入会时作为‘设施永久使用费’捐赠的高额钱款,根据当时签订的合同书,是一分钱也回不来了。只要你肯接受这一点,就可以只身离开。有一个由这些退会者们组织的团体,声称‘先驱’是个反社会的危险邪教,在实施诈骗行为。他们发起诉讼,还出版了一份小小的会志。但他们人微言轻,在社会上几乎没有影响力。教团集中了优秀的律师,在法律方面筑起了滴水不漏的防御体系,就算有人起诉,他们也纹丝不动。”
“退会者们有没有提起过那位领袖或信徒的孩子呢?”
“我还没有读过他们的会志,不太了解。”亚由美说,“不过从我粗粗查阅的材料来看,这些退会的不满分子大多是下层信徒,是小人物。‘先驱’这个教团宣扬否定现世的价值观,其实在某些地方是比现世还露骨的等级社会。干部和下层信徒划分得一清二楚。要是没有高学历和专业技能,别想当上干部。而能够面见领袖仰承指教,参与教团体系中枢的,只限于当干部的精英信徒。至于其余的大多数信徒,就只能捐献相应的钱款,在清洁的空气中刻苦修行,致力田间作业,在冥想室中沉湎于冥想,过着这种经过杀菌消毒的生活。和羊群没有差别。由牧羊人和狗管理着,早晨被领到牧场上去,傍晚再被带回宿舍里,就这样送走和平的每一天。他们盼望着在教团内的位置得到提高、能面见伟大的老大哥的那一天,但这样的日子大多不会来临。所以普通信徒对教团体系内部的实情几乎一无所知,就算脱离了 ‘先驱’,他们也不可能有可以提供给社会的重要信息,甚至连领袖的脸都没看过。”
“精英信徒里面就没有人退会吗?”
“据我调查,没有这样的例子。”
“会不会是一旦了解体系的秘密,就不允许退出呢?”
“如果到了那一步,也许会出现相当戏剧性*的变化呢。”亚由美说,随后短短地叹了口气,“青豆啊,你上次说起的强||奸少女的事,究竟可信到什么程度呢?”
“相当可信,但现在还没到可以证实的阶段。”
“那是在教团里有组织地进行的吗?”
“这一点也没弄清楚。但牺牲者的确存在,我还见过那个孩子。境况非常悲惨。”
“你说是强||奸,那么,的确插入了吗?”
“的的确确。”
亚由美撇着嘴,在思考什么。“我知道了。我会更深入地查查。”
“不要太为难。”
“我不会为难的。”亚由美说,“你别瞧我这样子,我其实属于那种相当细心的性*格哦。”
两人吃完饭,服务生撤走了盘子。她们没有要甜点,继续喝着葡萄酒。
“哎,你上次说过,小时候从来没有被男人干过怪事,是吧?”
青豆瞧着亚由美的脸庞,然后点点头。“我的家庭宗教信仰特别虔诚,从来不会提到关于性*的话题。周围的人家也都是这样。性*,是不可触及的话题。”
“可是啊,信仰虔诚不虔诚和性*欲强还是弱大概没什么关系吧?
神职人员里面有很多色*情狂,这可是社会常识呢。实际上,因为卖|婬*和调戏妇女之类的事被警察抓住的家伙中,就有很多宗教人士和从事教育的人。”
“也许是那样。不过至少在我的周围,没有丝毫这样的兆头。也没有人干坏事。”
“那可太好啦。”亚由美说,“我听了好高兴。”
“你不是这样吗?”
亚由美犹豫地微微耸肩,然后说:“说老实话,我被人干过好多次怪事,小时候。”
“比如说是谁呢?”
“我哥哥和我叔叔。”
青豆稍稍皱起了眉。“是被兄弟和亲人?”
“就是。他们现在都是现役警察。叔叔前不久还得了嘉奖,优秀警官。说是连续三十年警龄,为地方的社会安全和环境进步做出了极大贡献。因为救助困在铁道口的蠢头蠢脑的母狗和小狗,还上过报呢。”
“他们对你干了什么?”
“摸摸那儿。或是叫我舔他们的鸡鸡。”
青豆脸上的皱纹越发加深了。“哥哥和叔叔?”
“当然是单个儿来的。我十岁,哥哥大概十五岁吧。叔叔是在更早之前,到我家来留宿的时候,有过两三次。”
“这件事你跟谁说过吗?”
亚由美缓缓地摇头。“没说。他们吓唬我,说绝对不许告诉任何人,如果敢告状就要给我颜色*看。其实就算他们不吓唬我,我也觉得如果告状,恐怕他们会没事,倒是我可能要挨骂,要倒霉。这让我害怕,不敢告诉任何人。”
“也不敢告诉妈妈吗?”
“尤其是不敢告诉妈妈。”亚由美说,“妈妈从小就一直偏爱哥哥,总是对我失望。说我为人粗笨,又不漂亮,长得还胖,学习成绩也没什么好炫耀的。妈妈想要的是另一种类型的女儿,长得像个洋娃娃,身材苗条可爱,可以去芭蕾教室学跳芭蕾的那种。完全是妄想啊。”
“所以你不想让妈妈更失望。”
“没错。我觉得如果去告状,说哥哥对我干了什么,恐怕她会更加憎恨我讨厌我。她会觉得原因在我这方面,事情才会变成这样。而不会去责怪哥哥。”
青豆动用双手的指头,把脸上的皱纹拉平。十岁时,自从我宣布放弃信仰后,母亲便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必要时,就写在纸条上递过来,然而不说话。我已经不再是她的女儿,仅仅是个“抛弃了信仰的人”。然后我离开了家。
“但是没有插入?”青豆问亚由美。
“没有。”亚由美答道,“再怎么样,也受不了那种痛呀。他们也没要求那么干。”
“可是,现在你还跟哥哥和叔叔见面吗?”
“我工作后离开了家,现在几乎不见面。不过终归是亲戚呀,况且还是同行,碰面是免不了的。这种时候嘛,我也只是随着他们嘻嘻一笑,不会无事生非的。那帮家伙只怕不记得有这种事了。”
“不记得?”
“那帮家伙嘛,会忘掉的。”亚由美说,“但我忘不了。”
“那当然。”青豆说。
“和历史上的大屠杀一样。”
“大屠杀?”
“杀人的一方总能找出乱七八糟的理由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还会遗忘,能转过眼不看不愿看咱勺东西。但受害的一方不会遗忘,也不会转过眼。记忆会从父母传给孩子。世界这个东西,青豆啊,就是一种记忆和相反的另一种记忆永无休止的斗争。”
“的确。”青豆说,随后轻轻地皱起眉。一种记忆和相反的另一种记忆永无休止的斗争?
“说老实话,我本来以为你也有类似的体验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我没办法解释,不知为什么就这样想。大概正因为有过那样的体验,才会这样生活,和陌生的男人一夜狂欢。而且你啊,做这种事的时候看起来很像满怀愤怒的样子。愤怒,愤慨。总之,好像不可能普通地生活,喏,就像世人平常做的那样,正经地谈恋爱、约会、会餐,理所当然地只跟那一个人做*爱。我自己也是这样。”
“你是说,就是因为小时候有过那样的体验,才会这样,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过普通的生活吗?”
“我是这么感觉的。”亚由美说,随后微微地耸了耸肩,“就说我自己吧,其实我很害怕男人。我是指跟某个特定的人保持深入的关系,全盘接受对方的一切。哪怕只是想一想,我就会觉得毛骨悚然。但是孤零零一个人,有时又会很痛苦。希望被男人拥抱,被他插入。忍不住想干。这种时候,素不相识的人反而远为轻松。”
“恐惧?”
“嗯。我认为这是重大原因。”
“我感觉,我没有什么对男人的恐惧。”青豆说。
“哎,青豆,你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当然有。”青豆说,“对我来说,自已是最可怕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干什么。”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青豆盯着手中的葡萄酒杯看了一会儿。“我要是知道该多好。”她抬起脸说,“可是我不知道。现在我在哪一个世界里?在哪一年里?
就连这些,我都毫无自信。”
“今年是一九八四年,地点是日本的东京。”
“假如我能像你一样,满怀自信地这样断言就好了。”
“好奇怪。”亚由美说着,笑了,“这可是明摆着的事实,哪需要什么自信和断言。”
“现在我还解释不清,不过对我来说,这不能说是明摆着的事实。”
“哦。”亚由美叹服似的说,“这当中的情况,或者说感受方式,我还弄不懂。不过啊,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地方,青豆你都有一个深深爱着的人。在我看来,这是非常令人羡慕的事情。我连这样的人也没有。”
青豆把葡萄酒杯放在桌子上,用餐巾轻轻地擦拭嘴角,然后说:“也许像你说的那样。不管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些事情都无关紧要,我只想见到他,想得要死。只有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我可以满怀自信地断言。”
“要不要我帮你查一查警方的资料?只要你把信息告诉我,也许就能查清楚他现在住在哪儿,做什么工作。”
青豆摇摇头。“别找他,求你了。记得上次我告诉过你,总有一天我会在什么地方偶然遇到他。是偶然的。我只想静静地、珍重地等待着这个时刻。”
“简直像长篇爱情连续剧啊。”亚由美叹服地说,“像这样的事,真让人喜欢呀。心里麻酥酥的。”
“自己真的去做,可不好受哦。”
“我知道不会好受。”亚由美说着,用指尖轻轻地按住太阳穴,“可是,尽管有一个爱到这种程度的人,还是会想和萍水相逢的男人做*爱。”
青豆用指甲轻轻弹了弹薄薄的葡萄酒杯口。“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么做是必要的,为了保持平衡。”
“但是,哪怕这么做,也不会损坏你心里的爱情。”
青豆说:“就像西藏的转经筒一样。转经筒旋转时,位于外侧的价值和感情就会忽上忽下,忽而闪光忽而黯淡。但真正的爱情始终固定在机轴上,永远不会变化。”
“太美了。”亚由美叹道,“西藏的转经筒。”
接着将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口喝光。
两天后的晚间八点稍过,Tamaru打来了电话。一如平时地没有寒暄,一开口便切入正题。
“明天下午有没有安排?”
“没有任何安排,可以在你们方便的时候登门拜访。”
“四点半怎么样?”
没有问题。青豆回答。
“好。Tamaru说。传来在计划表上写时刻的圆珠笔声。笔力甚强。
“顺便问问,阿翼她好吗?”
“啊,她应该很好。夫人每天都过去看她。那孩子好像也很依恋夫人。”
“太好了。”
“这方面很好。不过另一方面,倒发生了不太有趣的事情。”
“不太有趣的事情?”青豆问。青豆知道,如果’Tamaru说不太有趣,那真是非常无趣的事情。
“狗死了。”Tamaru说。
“狗?你说的是本吗?”
“是呀。那只喜欢吃菠菜的奇怪的德国牧羊犬。昨天夜里死了。”
青豆听后,大吃一惊。那狗才五六岁,远没到死亡的年龄。“上次我看见它时,它还很健康嘛。”
“不是病死的。”Tamaru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早上看见它时,它已经七零八碎了。”
“七零八碎?”
“就像碎裂了似的,内脏飞得七零八落、遍地都是。只好拿着大纸巾四处把肉块一片片地收集起来。尸体从里面整个儿翻了过来,像是有人在狗肚子里装了一个小型高效炸弹。”
“好可怜啊。”
“狗的事已经没办法了。”Tamaru说,“死掉的不可能复生。看门狗还可以找到新的。我担心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可不是普通人干得了的事啊。比如说在狗肚子里装炸弹。那只狗在不认识的人走近时,会像揭开了地狱的盖子一样狂叫。这种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是的。”青豆声音干涩地说。
“庇护所里的女人也都深受打击,非常恐惧。负责喂狗的女人早晨亲眼目睹了现场,呕吐不止,然后打电话叫我去。我问,夜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人听到爆炸声。如果发出过那么夸张的声音,大家肯定会被惊醒。她们本来就是提心吊胆地生活在那儿的人。就是说,那是无声的爆炸。也没有人听到过狗叫。那是个非常安静的夜晚。可是到了早上一看,狗被整个儿翻了过来,新鲜的内脏四处飞散,附近的乌鸦可是从大清早就乐坏了。不过对我来说,当然都是不称心的事。”
“发生了一些怪事。”
“没错。”Tamaru说,“发生了怪事。而且,如果我的直觉正确,这不过是个开端。”
“有没有报警?”
“怎么可能呢?”Tamaru鼻子里发出嘲笑般的微妙声音,“警察之类的没有一点用处。他们只会在不对头的地方干出不对头的事,让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
“夫人对这件事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也没说。听了我的汇报只是点头。”Tamaru说,“在安全方面,由我全权负责。从头到尾。再怎么说,这都是我的工作啊。”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是附加着责任的沉默。
“明天四点半。”青豆说。
“明天四点半。”Tamaru复述道,然后静静地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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