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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弥儿 - 第五卷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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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说作恶的倾向是不可制服的,说我们不仅不能战胜它,而且还要屈服于它,是说得不对的。奥里利阿斯拉维克托说,有几个爱女色爱迷了的人,为了和克利奥帕特拉欢度一宿,竟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牺牲,在患了色情狂的时候,是可能做出来的。但是,现在假定有一个最疯狂、最不能控制其感官的人发现别人在准备刑具,并且确信一刻钟以后自己就要极其痛苦地死在刑具之下,从此刻起,这个人不仅马上会拒绝诱惑,而且还觉得要战胜它们也是不难的,因为,同诱惑相伴随的可怕的形象将立刻打消他接受诱惑的念头,由于接受诱惑的念头接连被打消,这种念头也就不会再产生了。我们之所以有这个缺点,唯一的原因是由于我们的意志薄弱,其实,我们从来就是有坚强的力量去实现我们的强烈的愿望的。"有毅力,就能克服困难。"啊!如果我们能够象爱惜生命那样痛恨罪恶,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地象克制自己不吃那放有毒药的美味的菜一样,不去犯那片刻之乐的罪。
  在这件事情上,你对一个年轻人所施的一切教育之所以没有成效,那是由于你所施的这些教育还缺乏他那个年龄的人所能懂得的道理,而且重要的是,对任何年龄的人所讲的道理都要以一定的形式表述,才能得到他们的喜欢,这一点,你怎么不明白呢?如果必要的话,就用严肃的口气讲,但是,要让你所讲的话始终具有一种使他不能不听的魅力。我们不能干巴巴地说一些话来打消他的这些欲望,我们不能遏制而要引导他的想象,以免它产生可怕的结果。对他讲什么叫爱,对他讲妇女,对他讲快乐的事情;要使他在你的谈话中能发现使他年轻的心感到高兴的美妙的事物;要千方百计地使你成为他的知心人,因为只有在你变成了他的知心人的时候,你才能真正做他的老师。所以,别担心你的话会使他感到厌烦,他要求你告诉他的话,比你想谈的还多。
  如果我按照这些原理采取了一切必要的预防措施,并且在我的爱弥儿年岁日增,到了这个紧要关头的时候,我把所有这些应该告诉他的话都告诉了他,我深深相信,他将在我预定的时刻迫不及待地自己来要求我的保护。当他发现他周围的危险时,他将怀着他那个年龄的满腔热情来向我说:"啊,我的朋友,我的保护人,我的老师!请你再行使你想放弃的管教我的权能,因为目前是我最需要你管教的时候;在此以前,只因我的能力柔弱,你才管教我;而现在,则是出自我的心愿,要求你行使这种权能,而我也将比以往对它更表示尊重。请你保护我不受我周围的人的毒害,而且特别要保护我不为我自身的敌人所陷害;请你关心你自己的事业,使它适于享受你的令名。我愿意服从你的规矩,我愿意始终服从,这是我永恒不变的心愿;万一我有不服从你的地方,那是因为我遇到了我身不由主的事情。所以,请你保护我不受我的情欲的蹂躏,从而使我恢复我的自由;你要防止我变成它们的奴隶,要使我做我自己的主人,不服从我的感官,而服从我的理性。"
  当你使你的学生达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不能达到的话,应该归咎于你),你要注意,不可过分地相信他所说的话,以免在他觉得你对他管得过严的时候,埋怨你出其不意地对他施加控制,从而认为他有权逃避你。正是在这种时刻,一言一行都要斟酌和谨慎,尤其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你对他采取这种态度,所以对他的影响特别深远。
  你对他说:"青年人,你轻率地作出了一些难以遵守的诺言,在作出诺言以前,你应当对它有一番了解,因为你还不知道情欲将多么凶猛地把人们拖入那些掩盖在快乐的情景之下的罪恶的深渊。你的心灵并不卑贱,这我是知道的;你不会违背你的信约,但你将一再后悔你承诺了这样的信约!你将一再责骂那个爱你的人,因为他为了替你解除那些即将降临到你的身上的痛苦,不得不使你感到伤心!尤利西斯被茜林的歌声打动之后,便叫开船的人解开他身上的束缚,同样,你被快乐的外衣迷惑之后,也想挣断你身上的锁链的;你将再三再四地抱怨我,当我最关心你的时候,你反而责备我对你实行专制;我一心一意地为你寻求幸福的时候,反而遭到你的仇恨。啊,我的爱弥儿,如果我在你的心目中变成了一个可恶的人,我将感到万分痛苦的,即使是为了你的幸福,这个代价也是太大的。可爱的年轻人,因为你答应服从我,所以就使我不能不教导你,不能不为了你而忘记我自己,不能不拒绝听你的种种抱怨,不能不继续不断地使你的欲望和我的欲望作斗争,这一切你难道不明白吗?你加在我身上的这个担子,比你自己肩负的担子还重。在承担这种担子以前,要好好地估计我们的力量;你花一些时间去考虑一下,同时让我也花一些时间去考虑;你要知道,我们愈是慢慢地确定我们遵守的信约,我们的信约便愈是能够得到忠实的遵守。"
  你自己还须知道的是,你愈是对信约想得困难一些,你的信约便愈是容易付诸实施。应当使你的学生知道他答应遵守的诺言是很多的,而你答应遵守的诺言比他还多。当时机到来的时候,也就是说他在契约上签过字之后,你就应当改变语气;你原来说要管得尽量的严格,而现在却要做得尽量的宽和。你告诉他说:"我的年轻的朋友,你还缺乏经验,所以我要使你能保持你的理智。你现在已经有能力处处看出我的行为的动机,所以你只要保持冷静的头脑,就可以明白我的动机何在。你首先要服从我,然后才问我为什么要命令你那样做的原因,一到你能够理解我,我随时都可以向你解释其中的道理,我决不害怕你来做你和我之间的裁判。你答应服从我的管教,而我则答应只利用你的服从来使你成为人类当中最幸福的人。我可以拿你以前所过的生活来证实我的诺言。只要你能找到另外一个象你这样年纪的青年享受过你这样美好的生活,我就不再向你提什么诺言了。"
  树立了我的威信之后,我首先注意的是:要怎样才能避免使用这种威信。我想方设法地渐渐得到他对我的信任,以便成为他在寻求快乐中的知心人和决定人。我不仅不打击他那样年纪的倾向的发展,我反而要熟习它们的发展的情况,以便加以控制;我要了解他的观点,才能对他进行指导;我决不牺牲他现在的快乐去寻求什么遥远的幸福。我不希望他有一时的快乐,但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他有永久的快乐。
  有些人为了不让青年人掉入情欲的陷阱,就想一本正经地教育他,想使他对爱情产生厌恶,甚至想使他认为在他那个年龄一产生爱情的念头便是犯罪,好象爱情只是老年人的事一样。大家的心里都明白这种教法是错误的,是不能说服人的。青年人在可以信赖的本能的引导下,对这种晦气的教条虽然是假装接受,但在暗中是要取笑的,一有机会,就会把它们束之高阁的。这种教法完全是违背了自然。我采取相反的教法,反而能更有把握地达到同样的目的。我不怕促使他心中产生他所渴望的爱情,我要把爱情描写成生活中的最大的快乐,因为它实际上确实是这样的;我向他这样描写,是希望他专心于爱情;我将使他感觉到,两个心结合在一起,感官的快乐就会令人为之迷醉,从而使他对荒婬的行为感到可鄙;我要在使他成为情人的同时,成为一个好人。把一个年轻人的日益滋长的欲望完全看成理性教育的障碍,这是多么狭隘的眼光啊!我,我则认为这种欲望恰恰是使他乖乖地服从理性教育的手段。我们只能够以欲念来控制欲念,我们必须利用它们的威力去抵抗它们的暴虐,我们始终要从天性的本身去寻找控制它的适当的工具。
  爱弥儿生来不是为了永远过独居的生活的,作为社会的成员,他要为社会履行他的义务。既然他要同人们一起生活,他就应当对他们有所认识;他已经一般地了解人类,但是他还需要分别地了解个人。他已经知道人在世界上要做些什么事情,但是他还需要知道人在世界上应当怎样生活。对于这个巨大的舞台,他已经知道其中的内幕,现在是到了应该把它的外部的情景告诉他的时候了。这时候,他不仅不会象一个卤莽的青年那样对它没头没脑地羡慕,而且要用严正的思想去辨别它的真象。毫无疑问,他的情欲可能对他有所摧残;听任情欲的摆布,怎能不受到它的摧残呢?但至少是,他决不受别人的情欲的欺骗。当他看见别人产生情欲的时候,他将以智者的眼光去看他们,既不会学他们的样子,也不会受他们的偏见的诱惑。
  正如人生中有一个年龄是适合于用来研究学问一样,在人生中也有一个年龄是适合于用来研究社会的习惯的。一个人要是过早地了解这个习惯,他就会不加分别、不加思考地终生遵从这种习惯,因此,尽管是遵从得很好,但他始终不知道他做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一个人既了解这种习惯,又明白这种习惯的道理,他就会有分别地遵从,因此也遵从得更恰当、更真诚。你把一个一无所知的十二岁的孩子交给我,到他成长到了十五岁,我再把他交还给你,这时候,我敢保证他同一个从幼儿时期就开始受你的教育的孩子相比,他所学得的知识同你的孩子学得的知识是一样多的;所不同的是,你的孩子的知识表现在他心里记得的东西多,而我的孩子的知识则表现在他能进行判断。同样,我们也可以用这个方法教育一个已经步入社会的二十岁的青年,只要我们善于教导,一年以后,他同一个从童年时期起就一直生活在社会环境中的青年相比,他一定是更加可爱和更加大方的,其原因是:前者能够分别情况,对年龄、地位和性别不同的人采取合乎社会习惯的办法,能够把种种情况归纳成原则,并且把它们应用于意料不到的事情;反之,后者成天都是那样死板板的照章行事,而一到了没有章法可循的时候,就会弄得手足无措了。

  法国的少女个个都是在修道院受教育一直受到结婚的。我们知不知道她们是很难懂得这些在她们看来是十分新奇的方法呢?我们能不能够把巴黎的妇女之所以那样窘态毕露和不了解社会习惯说成是因为她们没有从小就在社会中生活呢?这种偏见来之于世俗的男人的本身,因为他们不知道除了这个小小的理由以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所以就错误地认为早入社会,就能了解社会。
  在另一方面,我们当然也不应该等得太久。一个人的青年时期如果全都是在远离社会的地方度过的,则他以后到社会中去,便会终生都带有那种拘拘束束的样子,说话也总是说得不得体,举止也很生硬,而且,即使他已经习惯了社会的生活,他也无法改掉这些笨拙的地方,反而愈改愈闹笑话。每教导一件事情,都要选择一个适当的时间,都要避免它带来的危险。特别是我们现在所教导的这件事情,更是危险重重,所以我决不让我的学生毫无防范地去冒这种危险的。
  如果我的方法能够完全成功地达到一个一贯的目标,如果它在避免一个困难的过程中又能同时防止另一个困难的产生,那么,我就可以断定它是一个好方法,断定我在运用它的时候也运用得很正确。我认为,在目前这件事情上,我按照我的方法而采取的策略就是如此。如果我采取严酷和冷淡的态度对待我的学生,则我就会失去他的信任,不久以后他就会躲避我。如果我事事依从他的心意或闭着眼睛不管,我又怎能作他的保护人呢?我只是在他放肆胡闹的时候才对他使用我的权威,牺牲我的良心去挽救他的良心。如果我唯一无二地是抱着教育他的目的才使他进入社会,则他所受的教育,将比我预期的还多。如果我使他同社会隔离一直隔到底,则他从我这里又能学到什么东西呢?也许他能学到种种的学问,但最为每一个人和公民所需要的学问他却没有学到,这种学问就是:怎样跟他的同胞一起生活。如果我在这方面对他的教育进行得太早,则他将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只注意他眼前的事情的。如果我只满足于使他得到快乐,那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将日趋萎靡,得不到任何教育。
  以上这些都不是我的目的。我的计划是在于为这件事情做好种种准备。我将对这个年轻人说:"你的心需要一个女伴,让我们去寻找一个适合于你的伴侣,也许我们是很不容易找到她的,真正优秀的人始终是很少的,但是,我们既不着急,也不畏难。毫无疑问,总是有这样一个真正优秀的人的,到最后我们总会找到她,或者至少也会找到一个同她差不多的人的。"我用这样一个使他满怀希望的计划,就可以把他带入社会。我还用得着多费唇舌吗?你看我这样讲,岂不是把一切都说清楚了吗?
  当我向他描述我替他寻找的情人是什么样子的时候,请你想一想我是不是能够使他倾听我讲的话,我是不是能够使他觉得我所讲的品质确实是可爱,我是不是能够使他领会他应该追求或逃避哪些情感。如果我不能够使他预先渴望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那我也许就要算是人类当中最愚笨的人了。向他描绘的对象只不过是想象的,但问题是要使他厌恶那些可能诱惑他的人,要他到处进行比较,从而使他宁可要他幻想中的人而不要他所看见的真正的人,因为真正的爱情如果不是虚构和梦想的,它本身有什么意义呢?我们想象中的人总是比我们实际追求的对象更可爱的。如果我们发现我们所爱的对象不过就是那个样子,那么,世界上就不会再有爱情了。当我们停止了爱,尽管我们所爱的人仍然同从前一样,我们也觉得她没有什么可爱的;庄严的面纱一旦掉落,爱神就消失了。我在描绘想象的对象的时候,我要进行比较,作出判断,从而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防止他对真正的人物产生幻象。
  我决不因此就向青年人描绘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十全十美的模特儿,我决不采取这个办法去拉他,但是,我要这样来挑选他的情人的缺点,要她的缺点同他相适合,为他所喜欢,而且还要以她的缺点去改正他的缺点。我也不向他说假话,硬说我所描绘的人确实是有的,但是,如果他喜欢我所描绘的样子的话,他就会希望很快地得到这个样子的人。从希望到想象,这个过程是很容易走过的,因为,只要你巧妙地描绘,突出显著的特征,就可以使他想象的人物具有很大的真实感。我甚至可以给这个想象的人物取一个名字;我将笑着对他说:"我们给你未来的情人取名叫'苏菲','苏菲'是一个吉祥的名字;如果你所选择的对象本来不叫'苏菲',她至少也要配得上我们称她为'苏菲';现在我们可以预先把这个光荣的名字给她。"讲了这些话以后,如果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而是找一些事情把话引到一边去,就会使他的怀疑变成信心;他就会认为我们故弄玄虚地不把他将来的妻子告诉他,而且认为时间一到他就会看到她的。只要他有了这样的想法,只要我们好好地选择了我们向他描绘的特点,则其他的一切就好办了;我们让他出入于社交场合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我们只须保护他的感官不受毒害就行了,他的心是很安全的。
  但是,不管他是不是把我向他描绘得这样可爱的模特儿想象成哪一个人,只要这个模特儿描绘得很清楚,就既不会使他对所有同它相象的人减少爱恋之情,也不会使他对那些不象它的人不保持疏远,因为在他看来,这个模特儿好象是真有其人似的。这是多么便利的一个办法啊!采用这个办法,我们就可以保护他身临危险而心不受危险,就可以利用他的想象去控制他的感官,就可以把他从那些女人的手中挽救出来,因为她们要他花极高的代价才能学到这些知识,她们为了培养一个青年的礼貌,竟牺牲他的诚实。苏菲是这样的平凡!所以,当其他的妇女向他走来的时候,他将以什么眼光去看她们呢?苏菲是这样的质朴!他怎么会喜欢她们那种神气呢?他所想的同他所看到的差得太远了,所以他是永远不会受到她们的危害的。
  所有那些主张对孩子加以管束的人,都是根据同样的偏见和同样的教条而得出这种看法的,因为他们对孩子们的观察就没有观察得深刻,他们对孩子们的想法更是错误的。青年人之所以开始走上歧途,不是由于他们的体质或感官的发育,而是由于人的偏见。如果这里有几个在寄宿学校受过教育的男孩子和在修道院受过教育的女孩子,我可以当着他们的面证明这一点;因为他们最初学习的东西,唯一能够学会的东西,就是种种的恶习;使他们遭到败坏的,不是他们的天性,而是人们的榜样。现在,我们且不去管那些在寄宿学校和修道院的男孩子和女孩子,让他们去受那不良的风气的败坏,他们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了。我在这里只谈一谈家庭的教育。现在假定有一个青年人是在他父亲的外省的家中受过良好的教育的,让我们看一看他到了巴黎,或者说,看一看他进入社交场合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将发现他心中所想的都是正当的事情,他的意志和他的理智是同样的健康;你将发现他对罪恶的事情表示轻蔑,对花天酒地的生活感到害怕;只要一提娼妓的名字,你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中流露出天真无邪的恶感。我认为,如果青年人了解她们的目的和穷困境遇的话,他们是决不会自己走进那些可怜的人的幽暗的屋子的。
  六个月以后,当你重新见到这个青年的时候,你就再也不认识他了;要不是他向你嘲笑他过去是多么老实,要不是由于你告诉他说他原来是一个朴实的人因而使他感到羞愧,要不是从这两点上看出他确实是那个青年,看出他对自己的行径感到赧颜的话,你根据他那些放肆的语言、时髦的套语和轻浮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另外一个人哩。唉,在多么短的时间中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啊!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突然和这样巨大的变化呢?是由于他的体质的发育吗?他在他父亲的家庭中不也是在这样地发育吗?而且我们断定,他原来是没有这样的说话的语气和套语的。是由于感官开始领略到享乐的味道吗?恰恰相反。当一个人开始寻欢作乐的时候,他是感到羞怯不安的,他要躲避光明和喧嚣的人声。最初几次肉体的快乐总是很神秘的,贞洁的心使这几次放浪的行为更有乐趣,想把它们隐瞒起来。头一个情人将使他感到胆怯,而不会使他变得不知羞耻。由于这个年轻人被这种如此新奇的情景所迷醉,因此他总是悄悄地去享受,生怕把它们失掉了。如果他把这些事情拿出去乱说,则可见他既不是一个色鬼也不是一个钟情的人;他愈是吹嘘,便愈见他不懂得爱情的乐趣。

  这种前后判若两人的情况,完全是思想方法改变的结果。他的心还是那个心,可是他的想法已经变了。他的感情的变化尽管是比较慢,但最后也将由于思想方法的改变而改变;只要一到这种地步,他就真正的堕落了。他刚刚进入社交场合,就在其中受到一种同他原来的教育截然相反的教育,结果,就使他轻视他原先看重的东西,而看重他原先轻视的东西,别人将使他把他父母和老师的教训看作是陈腐的废话,把他们谆谆教导他的天职看作是孩子们应该遵守的规矩,而他现在已经长成大人,便可以把这些规矩不放在眼里了。他认为,为了自己的体面,不能不改变自己的做法;即使他没有那种欲念,他也要去大胆胡为;他以为,不胡闹一阵反倒不好意思。他还没有领会善良风俗的意义,就竟然看不起这些风俗;他以花天酒地的生活感到自豪,而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婬荡的浪子。我永远不能忘记一个瑞士卫队的军官所说的一句坦率话,他虽然是讨厌他的伙伴们的那种胡闹的寻欢作乐的生活,但是又不敢不跟他们同流合污,为的是怕受到他们的嘲笑,因此他说:"我跟着去寻欢作乐,正如我不喜欢卷烟也跟着抽烟一样,一搞惯了就尝到其中的滋味了,一个人总不能老是象一个孩子似的。"
  所以,对一个进入社会的青年来说,应该提防的不是色欲而是虚荣;因为,他将听从别人的倾向的支配而不听从自己的倾向的支配,他之所以这样放荡,是由于狂妄的心理而不是由于爱情。
  如果承认这一点的话,我就要问,在抵抗一切可能伤害他的道德、情操和元气方面,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一个人比我的学生具有更好的武装,还有哪一个人比他更能抵抗风暴的袭击,因为,他对哪一种引诱没有防御的能力呢?如果他的欲念促使他去接近妇女,他在她们当中将找不到他所寻求的人,因而他已经有所归属的心将使他裹足不前,同她们保持疏远。如果他的感官使他心慌神乱,燃起了欲火,他又怎样去满足他的感官呢?通奸和寻花问柳的可怕的后果将使他远离娼妓和已婚的妇女,因为青年人的放荡行为往往是由这两种妇女当中的一种妇女开始引起的。一个未婚的女子也可能是很风骚的,但是她不可能是脸皮很厚的;即使一个青年男子认为她乖巧伶利,想娶她为妻,她也不会自动去搂着他的脖子的,何况还有人监护着她哩。从爱弥儿这方面来说,他也不会完全听从自己的情欲的支配;他们两个人至少是怀着胆怯和害羞的心的,因为这种心理是同最初的欲念分不开的;他们决不会一下子就亲热到了极点,他们也不能毫无阻碍地从从容容地逐渐亲热起来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已经学会了他的伙伴们的榜样,学会了他们那样嘲笑自己的节制,硬要摹仿他们的行径。但是,在世界上还有哪一个人比他更讨厌摹仿别人的行为呢?象他这个自己既没有偏见也不为别人的偏见所左右的人,怎会象其他的人那样一听到别人嘲笑就变了样子呢?我已经花了二十年的功夫使他具有抵抗冷嘲热讽的人的能力,他们要愚弄他的话,不是一天、两天可以办得到的,因为在他看来,嘲笑不过是愚人们的语言,要不为他人的嘲笑所动,就要鄙弃他们的偏见。对于他,要采取讲道理而不采取嘲笑的方式,才能打动他的心;只要是讲道理,我就不害怕孟浪的年轻人把他从我身边夺走,我有良心和真理为我的后盾。即使他产生了偏见,二十年的情谊也将发挥它一定的作用:任何人都不能够使他相信我曾经拿一些没有用处的教育折磨过他,在一个正直和富于情感的心中,一个忠实的朋友的声音将压倒二十个引诱者的叫嚣。由于现在的问题只是向他指出他们在欺骗他,向他指出他们在假意把他当作成人看待的时候,实际上是把他当作小孩子,所以,我说话的时候,始终要语气严肃,说得恳切,以便使他明白只有我才把他当作成人。我将对他说:"你知道,由于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所以我才说这番话的,我不能不这样说。可是那些年轻人为什么要来劝说你呢?那是因为他们想引诱你,他们并不是爱你,他们也不是关心你;他们唯一的动机是想陷害你,因为他们看见你比他们高尚;他们想使你也堕落得象他们那个卑贱的样子,他们之所以骂你听我的管束,为的是好让他们来管束你。你相不相信不由我而改由他们来管束你,对你有好处?难道说他们比我还高明?难道说他们对你一天的情感比我对你的情感还深?要说明他们的嘲笑有他们的道理,那就要说出他们有什么依据,他们凭什么根据说他们的行为准则比我们的行为准则好?他们只不过是在摹仿其他的轻浮的人的样子,而现在又要你摹仿他们的样子。为了摆脱他们所说的他们的父亲的偏见,他们就去听从他们的伙伴的偏见。我不明白他们这样做有什么用,但是,我发现他们肯定地会失去两个巨大的好处:其一是父母的爱,而父母的忠告总是很诚恳的;其二是经验,而经验是使我们能够判断我们所知道的事物的,当父亲的人都曾经经历过小孩子的生活,而小孩子则未经历过父亲的生活。
  "你相不相信他们是真正按照他们那些荒谬的说法行事呢?不是的,亲爱的爱弥儿,他们为了欺骗你,竟对他们自己也说假话;他们的表里是不一致的,他们的心在不断地揭露他们的虚伪,他们的话往往同他们的行为相矛盾。他们当中有些人把老实的人作为谈笑的材料,但是,要是他们的妻子也象他们那样取笑老实人的话,他们就会感到不愉快。他们当中有些人对道德不道德满不在乎,甚至对他们未来的妻子的不道德行为,或者,在丧尽了廉耻之后,对他们已经结婚的妻子的不道德行为也等闲视之;但是,再说下去,谈一谈他们的母亲,看一看他们会不会为了冒改姓名,为了盗窃另一家人的嫡亲的继承者的财产,而甘心做一个同人苟合的行为不端的女人的儿子,看一看他们在被别人当作私生子的时候,是不是不动声色。他们当中哪一个人愿意他的女儿也蒙受他使人家的女儿所蒙受的那种羞辱呢?如果你把他们教你的那些法则应用于他们自身的话,他们没有一个不把你置之死地的。这就可以看出他们是言行不一致的,他们当中没有哪一个人是相信他自己所说的话的。我要阐述的道理就是这些。亲爱的爱弥儿,如果他们也有他们的道理的话,你便把他们的道理拿来想一想,并且同我的道理比较一下。如果我也象他们那样采取冷嘲热讽的作法,你将看到,他们可揶揄的地方比我还多。我是不怕严格的考验的。嘲笑者的胜利是暂时的,真理仍然是真理,他们狂妄的笑不久就会消失的。"
  你认为爱弥儿长到二十岁的时候是不可能还是那样的温顺。我们的看法简直是大相径庭!我,我却认为他在十岁的时候才很难管教哩,因为他在那个年龄,我凭什么东西去控制他呢?为了获得我现在对他的这种控制,我花了十五年的苦功。在这段期间我不是在教育他,而是在使他做好接受教育的准备。现在他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教育,所以才这样温顺;他已懂得友情的声音,懂得服从理智。不错,我在表面上是让他独立的,但实际上他是受到了严格的约束的,因为,正是由于他愿意受我的约束,所以他受到的约束是最严格不过的。以前,我只能控制他的身,而不能控制他的心,所以我对他是寸步不离的。现在,我有时候就离开他,让他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因为我随时都是控制着他的。当我离开他的时候,我拥抱着他,满怀信心地对他说:"爱弥儿,我把你托付给我的朋友,我把你交给他诚实的心,他将对你的一切向我担负责任。"

  要打破从来没有败坏过的健康的感情,要消除从理性深处直接产生的准则,不是一下子可以办得到的。如果在我离开的期间发生了什么变化,由于我离开的时间不长,他也不可能那样严密地隐瞒我,不可能使我在危险发生以前看不出危险,或者来不及补救。由于他不至于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堕落,所以他也不至于一下子就学会骗人的手段;如果在人类中确有那样一个人是拙于玩弄欺骗的伎俩的话,那就是爱弥儿了,因为他平生还没有碰到过使用这种伎俩的机会。
  经过这些教育之后,我相信他是有充分的把握,不受奇异的事物和庸俗的语言的影响的,因此,我宁可让他到巴黎最坏的场合去,也不愿意他一个人呆在他的房间或花园里,沉浸在他那样年纪的忧虑不安的心情中。尽管所有一切可能危害青年的敌人都来攻击他,也休想损害他的毫毛,他唯一要提防的敌人是他自己。这个敌人之所以那样厉害,完全是由于我们的错误,因为,正如我已经说过千百次的,我们的官能完全是由于我们的想象的刺激才开始骚动的。肉欲并不是身体上的需要,说它是一种真正的需要,是不对的。如果我们的眼睛没有看到过婬诲的事物,如果我们的心中没有产生过不洁的观念,我们是不会感觉到有这种所谓的需要的,因此,即使没有别人的教导,没有自己的努力修养,我们也将始终保持贞洁的。人们不知道是哪些环境和哪些景象在青年人的血液中引起那样严重的暗暗的骚动的,甚至他自己也看不出这种忧虑不安的原因,这种不安的心情是很不容易镇静下来的,而且是不久以后又要重新产生的。至于我,我愈是对这个紧要关头和它的近因及远因进行思考,我便愈是认为,一个在荒野中成长起来的孤独的人,要是他不看什么书,不受什么教育和接触什么女人,不管他活到多大的年龄才死,他死的时候也是童身。
  但是,我们在这里所讲的并不是这样一个野蛮人。我们在人群之中为社会培养一个人,是不可能、而且也不应该始终把他放在一种浑浑噩噩的境地中培养的;何况求知识,最坏不过的是求个一知半解哩。对我们的眼睛所见到的事物的记忆和我们所获得的观念,在我们孤单独处的时候将浮现在我们的心中,使我们不能不产生许多比真实的事物更有诱惑性的形象,因此,孤单独处之有害于心中怀有这种形象的人,一如它之有利于过惯了孤独生活的人。
  因此,你要十分注意地观察青年的行动;他能够保护他不受别人的危害,但是你要保护他不受他自己的危害。你无论白天或黑夜都不要离开他,无论如何你要睡在他的房间里,他不困乏到极点,你不让他上床,他一醒来,你就叫他离开床铺。只要你教育他的东西超出了本能的范围,你就不要相信他的本能:当他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本能是好的,一旦他涉足社会,他的本能就值得怀疑了。但是,我们不能消灭他的本能,我们要对它加以控制,控制它也许比消灭它还难咧。当你的学生受着本能的驱使而滥用他的感官,从而想寻找机会去满足它的时候,那就非常危险了。只要他曾经遇到过一次这种危险的机会,他就完全葬送了,他的身子和心从此就要时常受到摧残。在一个青年人可能沾染的习惯中,这个习惯是最恶劣的,他将把这个习惯的不良后果一直带进他的坟墓。当然,最好还是……如果你不能克服你那火热的情欲的话,亲爱的爱弥儿,我就觉得你很可怜了;但是,我决不犹豫,决不能让大自然的目的化成泡影。如果需要一个暴君来压制你的话,我便宁可把你交给这个暴君,因为我能够把你从他的手中解放出来。不管怎样,我从女人的手中挽救你,远比从你自己的手中挽救你还容易得多。
  在二十岁以前,身体一直是在成长,需要使用他的全部的精力;因此,在这个时期节制情欲,是由于自然的法则使然的,违反这个法则,就不能不损害身体。二十岁以后,克制情欲就是一种道德的行为了,其目的是为了教导一个人怎样律己,怎样做自己的欲念的主人。但是,道德的行为有可以变通的地方,有例外的情形,有它们自己的法则。当人类的弱点使我们不能不在两害当中选择其一的时候,我们总是选择那个程度较轻的害处的;因为,我们宁可做一件错事,而不愿意染上一种恶习。请你记住,我在这里说的不是我的学生而是你的学生。由于你让他的情欲骚动,结果使你也无法管束,干脆就听任他的情欲发展,并且不掩饰他已经取得了胜利。如果你能够如实地把他的胜利的情况告诉他,他将感到羞耻而不会感到骄傲,从而使你取得在他走入迷途的时候对他加以指导的权利,这样做,至少可以使他不至于掉进深渊。重要的是,学生无论做什么事情,甚至做坏事,老师都应该知道和加以监督;老师同意学生做一件坏事,或者自己做错一件事情,总比受学生的欺骗和学生做了坏事而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好一百倍。谁要是想对某些事情闭着眼睛不管,他不久即将发现,他对任何事情都不能不闭着眼睛不管的。他做第一件坏事的时候,如果你容忍他,他就要去做第二件坏事的,这样接二连三地做下去,到最后必然是打乱整个秩序,践踏一切法规的。
  另外一个错误的做法,我曾经批判过,但心胸狭隘的人仍然是老犯这种错误:做老师的人经常在那里假装一付师长的尊严样子,企图让学生把他看作一个十全十美的完人。这个做法的效果适得其反。他们怎么不明白,正是因为他们想树立他们的威信,他们才反而摧毁了他们的威信;怎么不明白要别人听他们所讲的话,他们就应当设身处地地为听话的人想一想,要打动别人的心,自己的行为就必须合乎人情!所有这些完人是既不能感动别人也不能说服别人的。人们往往认为,由于他们没有情欲,所以由他们去克制学生的情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如果你想纠正你的学生的弱点,你就应当把你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看,就应当让他在你身上也发现他所体验到的斗争,使他照你的榜样学会自己克制自己,使他不至于跟着其他的人说:"这个老头子,因为自己不能过年轻人的生活,就打算把青年人看作老年人;因为他自己的欲火已完全熄灭,便把我们的欲火当作一种罪恶。"
  蒙台涅说,他有一次问德郎盖爵士在同日耳曼人谈判的时候,曾经有几次因为替国王效劳而醉得迷迷糊糊的。我要问某一个青年人的老师曾经为了他的学生的缘故到那些肮脏的地方去过几次。几次?我说错了。如果第一次没有打消他那个浪子再到那些地方去的念头,如果那个浪子没有悔恨和羞愧的样子,没有泪如泉涌地向他哭泣,他就应该马上离开他;他是一个怪物,要不然,你就是一个傻瓜,你对他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不过,我们是不采取这些极端的手段的,因为它们的后果很不好,也很危险,在我们所实行的这种教育中是用不上的。
  一个青年人尽管其天性很良好,但是,我们仍须在做好许多周密的准备工作之后,才能让他去接触我们这个时代的污秽的风气!这些工作做起来是很吃力的,然而是不能不做的,因为在这方面倘有疏忽,就会葬送一个青年。有些人之所以堕落,之所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正是由于他们在少年时期做了不名誉的行为。他们在不道德的行为中已经变得性情疏懒和卑鄙,他们的心胸极其狭隘,因为他们丧失了元气的身体很早就被败坏,他们剩余的精力已经不足以使他们奋发起来。他们滑头滑脑的样子正好说明他们的心缺乏刚毅,他们不能体会高尚和伟大的情感,他们既失去了天真也没有活力,他们在任何事情上都是很下贱,很卑鄙可恶的,他们只能够做小小的瘪三和骗子,他们甚至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做赫赫有名的大强盗。在青年时期耽于色欲的人就会变成这样可鄙的;如果在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知道对自己的行为加以节制,他即使同他们厮混在一起,他也能保住他的心、他的血液和他的德性,不受他们的熏染;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他就可以打败所有那些小人,如果他想控制他们的话,甚至比控制自己还容易。
  姑且不论爱弥儿的出身和命运怎样,如果他想成为这样的人的话,他是可以做到的;但是,他太看不起他们了,所以是不屑于去使役他们的。现在,让我们来看一看他在他们当中将保持怎样的样子,因为,他之所以进入社交场合,不是为了在其中大出风头,而是为了对它有所认识,想在其中寻找一个配得上他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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