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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将军 -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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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片片段段,思绪纷飞,他忆起,年少那段最晦暗不堪的时光,卑贱如泥的身分,受人蔑视的委屈,却因为她,每每想起,总多了分心悸的疼痛——
  再度睁开眼,他是在自己的寝房,伤口也已处理妥当。
  钻心刺骨的痛毫不留情侵占他所有的知觉,他蹙眉,回想、再回想,却完全没有任何关于自己是如何回来的记忆。
  想坐起身,牵动了伤势,雪白的纱布渗出点点血丝,他咬牙,忍下呻吟,扬声叫唤:“管家、管家——”
  房门被推开,管家应声而来。“将军,您醒了?”
  “我——”该死,真痛。他喘了口气,接续道:“昏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了。”
  这么久?
  “您没上朝堂,皇上听说您身子不适,差宫里的管事来问了好几回呢!”
  “那你怎么说?”
  “这伤!看来非同小可,老奴不敢多嘴,就等您醒来交代一声。”
  卫少央松了口气。“就说是之前战事留下的旧疾复发,需调养些时日。”
  “可——”这不是旧疾,是新伤吧?
  老管家吞回疑惑,改口道:“皇上还有您的同僚送来不少补品,全搁在桌上。”
  他偏头,瞧见屋内各角落堆满的各式礼品,头都痛了。“看府里哪个人需要,全分送下去。”
  管家动手一一收拾,他目光不经意瞥见一只熟悉的瓷瓶。“等等!那个拿来我看看!”
  错不了!这只瓷瓶,他看了那么多年,里头的药,他这些年也研究过,却怎么也调配不出同样的疗效——
  是她吧?妥善安排他回府,留下了药,她终究没听他的话,置身事外。
  是呵,若非如此,她便不是梅映宛了,倔脾性、软心肠的梅映宛。
  休养了大半个月,他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伤口尚未痊愈,但要打理自己、撑上数个时辰应是不成问题,再不上朝堂,皇上怕要疑心了。
  每日下了朝,走出宫门,回到将军府后,他总是脸色煞白,然后又得躺上个把时辰。
  岳红绡老叨念着他,这么重的伤还不好生休养,何苦拿命去拚?实在是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他没听进耳,倒是要求她替他查查杜天麟。岳红销出身市井,人脉混得熟门熟路,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只看她想不想知道。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就已有能力探查她的下落,但他不敢、也不能这么做。梅映宛已嫁为人妇,他大张旗鼓地寻她,旁人会如何看待?深怕损她闺誉,只能安慰自己,像她这般心慈良善的女子,必然会有最美满的归宿。
  而今,那夜的情景一再浮现脑海,她的夫婿并没有他以为的疼宠爱护着她,她也不若他以为的幸福!
  以往他不晓得便罢,如今知道了,又怎能置之不理?
  那一夜、那一夜她回房后,有向杜天麟解释清楚吗?杜天麟信吗?有那胸襟包容,不使日后心存疙瘩吗?
  一个会让妻子去陪另一名男人过夜的人,他完全没有办法抱予任何期望。
  是他牵连了她,他有那个责任与义务,确认她过得好!
  若是,她过得不好呢?他又当如何?
  一道小小的声音涌现脑海。
  他会如何?他会如何?卫少央一遍逼问着自己。
  不,他不知道,他只清楚一件事,谁若亏待了小姐,令她受委屈,他绝不会置身事外。
  岳红绡对他过度关注杜家的行径颇不以为然,却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只因为相识至今,他从没求过她。
  她不清楚他与杜家究竟有何纠葛,只知他当时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肃,尤其在她将探查结果转述予他时,他的神情是一日比一日沉重。
  说到这杜天麟,真不是男人!
  一开始,她只觉得他是标准的二世子,从小在父母的庇荫下成长,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性格软弱,毫无担当。这也就罢了,哪个富家子弟不是如此呢?
  这被宠坏了的公子哥儿,成日声色犬马,沉迷享乐,她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以往还有杜尚书稍加管束,不至于太过放肆,不过近来倒玩得过火了些,不仅将女人带回府里,还一口气纳了三名妾室。奇怪的是,杜尚书竟也默许了。
  说到纳妾时,卫少央蹙眉,双拳握得死紧,翻倒了茶水都不自觉。
  怪了,人家纳妾,他在气愤什么?
  “那……他的妻子呢?难道就放任他这样……这样荒唐?”
  “她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但据说,这正妻并不怎么讨杜天麟欢心,除了正妻名分,她在杜家说的话,其实没什么分量。”那是由杜家仆佣间传出来的,对这情况,其实是可理解,男人向来喜新厌旧,何况是结缡十载的发妻,哪有外头莺莺燕燕新鲜呢?
  再者,杜天麟爱玩爱闹,贪图婬乐,这正妻出身名门,端庄守礼,行之有度,哪懂得讨他欢心?自是会令丈夫感到无趣,成亲不到半年,便冷落了她,宁可在外寻欢作乐,除了名分上是夫妻,两人少有交集,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这段时日,有了父亲的默许后,就更是变本加厉,连房门也不进了。
  接着,这一玩就玩出问题来了!
  暂且不提杜天麟人品如何,打着尚书之子的身分,多数女子仍会前仆后继地讨好他,图着往后的荣华富贵,杜天麟多是抱着逢场作戏之心,当他无意负责,而女方却认真了,情况可就无法收拾了。
  女子不甘富贵梦碎,日日上门去哭闹,女方兄长也是个练家子,一气之下掳了杜少夫人,想为妹子出那口气——
  砰!
  卫少央一拳重重捶上桌面。“你说什么?!”
  梅映宛被掳走?几时的事?
  岳红绡小小吓了一跳。“你的反应会不会……太激烈了一点?”
  “回答我!”他低吼。
  “喂喂喂,小心你的伤!”怕他太激动,想探查他伤口,被他反掌抓住。
  “别管我的伤,你说杜少夫人被掳走,那你一定也知道是谁做的,杜家那方面有想过要怎么处理吗?”
  “拜托,就凭杜天麟那孬样?遇事时躲得比谁都还快呢!事情发生三天了,也不见杜家有什么动作。”想也知道,这种人只图一时欢快,哪晓得怎么解决?
  反正只是个晾着好看的正室,平日也没多喜爱,何苦为她出生入死?

  也就是说,没人管她的死活!
  饱满的愤怒胀痛了胸口,卫少央再也无法维持镇定。
  “她被掳至何处?”他们不救,他来救!
  “你想做什么?”岳红绡奇怪地瞥他一眼。
  “那还用说吗?自然是救人。”
  “你救什么救啊!人家丈夫都无关痛痒了,你这外人倒热心。”更别提他身上还带着伤。
  “难不成要看着她死?”
  “那又如何?又不是你的妻。”并非冷血,而是他这举动恐遭非议。他可是堂堂一品官员,一举一动都太惹人注目,他自己会不晓得?
  不,他做不到,只要扯上她,他所有的思绪便乱了。任何后果都无妨,他一定要她平安,他只在乎她的平安!
  “红绡,我必须知道!”
  被他坚定的眼神震慑住,她愣了愣。“如果,我不说呢?”
  “别拿我们多年的交情去赌!”梅映宛若有个万一,他不会原谅任何伤害她的人!
  岳红绡震愕。
  他们多年的交情,竟不及一个梅映宛……
  “城西……十里村……”她呐呐地,吐出话来。
  卫少央二话不说,挑起随身佩剑,一个转眼已飞身出了书斋,是那样迫切、那样焦虑,无法掩藏的心急如焚……
  动作快得她想阻止都来不及。
  到底凭什么?那个名字凭什么教他乱了绪、失常得令她陌生?不过就是三个字罢了——梅映宛.
  梅映宛、梅映宛、梅映宛——梅?
  她想起,他栽了满园的梅树。
  她想起,他伫立在梅树下,那恍惚而悠远的神情。
  她想起,在细雪纷飞的时节,他可以不畏寒,梅树下一待数个时辰。
  她想起……
  是她吗?梅映宛?
  虽然他从未承认,但她早料想过,他心里头惦着一个人。
  岳红绡强烈起了不安。倘若他心中真藏着那么一个人,早在他与她相识之前,藏了十多年都不舍得忘,甚至已嫁为人妇也不忘,那,她还可能有任何的希望吗?
  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 *** *** ***
  一路心焦如焚地赶至城西,月儿正高高挂起,但是想到小姐此刻正在受苦,他一刻也无法多等。
  他完全无法料想,那人会如何折磨她,顾不得夜深人静,他翻墙而入。
  里头透着光,一名年轻男子在烛光下,一口一口饮着酒。他无意节外生枝,事情闹大于小姐并无好处,此刻他只想着将她安全送回就好,其余什么也不想。
  绕过后院,这小屋不大,结构也不复杂,只是前厅、两间小小的寝房,再隔出灶房、柴房。
  小姐会在哪儿?寝房没有,灶房没有,莫不是——
  他瞪着上了锁的柴房。
  削铁如泥的宝剑,唰一声便砍断了没什么用的锈铁。这地方阴暗潮湿,充满了霉腐气味,处处是灰尘、蜘蛛结的细网,还堆满了无用的破铜烂铁,空间小得连窝个人都算勉强……
  卫少央暗暗咬牙,他们最好别真的如此对待她!
  脚下不慎踢着了一只破碗,他摸黑越过它,往里头摸索。突地,一抹银光划过,他依着习武之人的本能侧身闪避,反掌擒住细腕,正欲反击,一抹淡淡的梅花清香拂掠鼻翼,他及时止住劈向颈际的掌势,低喊:“小姐,是我。”
  细腕的主人停止挣扎,黑暗中凝眸看清了来人,紧握的发簪自掌间滑落,身子瞬间松懈下来。
  “是你……”
  是他,他来了。
  全天下她都防,独独他,她不防。
  她知道,这人永远不会伤害她。
  “小姐受惊了,我这就带你离开。”松了手,察觉她的虚弱,连忙又伸手稳住她,庄重而不带冒犯地将她移至胸前护着。“他们伤害你了吗?”
  “不,没有……”只是连日未曾进食,有些头重脚轻罢了。
  那人怨恨她,因为她拥有他妹妹渴望却得不到的事物,认为是她善妒,从中阻挠,才使得杜天麟没法娶他妹子。
  宋月儿坚信杜天麟的满嘴甜言,相信他必定是不得已,连带地,也怨恨她,只要她不存在,困难便会迎刃而解。
  他们说,如果她死了,又或者失了贞,那她的丈夫就不会要她了吧?
  她不敢合眼、不敢吃他们送来的一粒米、一滴水,时时保持清醒,直到他来——
  她知道,她平安了。
  “你……会保护我……”困极、倦极,唇畔却浮起释然的浅浅笑意。
  “是,我会用性命保护你。”他毫不迟疑地许下誓诺。
  单手移向她腰际,支撑着她起身。“小姐站得住吗?”
  “我……可以……”
  话音甫落,柴房门“砰”地一声被推了开来,男子面色不善地瞪住他。“人你不能带走!”
  卫少央懒得与他纠缠,一剑格开他,护着梅映宛闪身出了柴房。
  “站住!”一剑劈来,拦住去路。
  阴魂不散!
  卫少央既要护住她,又得防对方招招剑剑地执意痴缠,加上身上还带着伤,诸多顾己心都令他放不开,连连吃了几次亏。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异样,讶异地挑眉,招招刻意攻他致命伤。护得了她,可护不了别的,倒要看看他如何选择!
  只见卫少央将她守得密不通风,硬是吃下那一掌,伤患处迸裂的痛楚令他冒出细汗,面色死白。
  他咬牙撑住,执剑的手微颤。
  岳红绡说,这名唤宋贵的人是镖师,护过的镖从未出过差错,今日交手确实功夫也不弱,若在平日他自能应付,但现在——
  胸前一片湿热,他知道伤口又裂开了,若不尽速脱身,他撑不了太久。
  避开几招,剑光划过耳际,他原是以守代攻,但是当剑鞘挡下险些落在她身上的一剑,他当真恼怒了。将梅映宛拉至身后,剑身一旋,正面迎战。
  他什么都能忍,就是无法容忍任何意图对她不利的人!
  他神情一凛,招招凌厉,顾不得伤口撕裂之痛,一招、一式,迅如雷电,似是被激怒后的雄狮,雷霆万钧的反击,对方一时慌了手脚,破绽百出,转眼便屈居下风,狼狈得无力招架。
  凌厉剑势在宋贵身上划下数道血口子,承接那划破长空的一剑,竟令他虎口发麻,再也握不住剑——

  “别——”剑尖逼近胸口,梅映宛撑起身子,勉力喊道。
  剑势一顿,转瞬间回空一旋,立即收了势,剑尖抵住泥地,一滴冷汗滴落,卫少央轻喘,按住黏稠湿热的胸口。
  胜负立现,宋贵早已惨白了脸。
  “别伤他,他……不是坏人。”她接续。谁都有想保护的人,就像他尽全力在保护她一样,她懂的。
  “好。”她说不伤,就不伤。
  “卫?”他受伤了吗?看起来似乎——不大对劲。
  卫少央眉心紧蹙,忍住疼痛,背过身去不教她察觉。
  连连吸了几口气,调匀呼吸,他弯低身子。“上来,我背你。”
  这一幕,多像十年前,他从饿极的狼口下救了她。
  她微微笑了。“嗯。”
  接来长剑入鞘,她小心抱在怀中,温驯地伏上宽背,那样的体温令她安心。
  月光下,蒙胧的影子相偎、交迭,逐渐合而为一,渐行渐远——
  留下原处,呆愣而疑惑的宋贵。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不似夫妻,却比夫妻更有种说不出的契合味儿:没有过度的亲匿,每道举止却又透着一抹微妙而奇异的融合……
  剑,在习武之人来说,等同于生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女子碰触尤其晦气,他却那么轻易地交付予她,素白柔荑抚触下,威凛长剑宛如绕指柔……
  她护剑,翅护他,爪他护她……
  这若不是夫妻,又会是什么呢?
  “小姐若是累了,可小睡一会儿。”卫少央缓下步调,怕惊扰了她。
  这些时日她定是受够了折腾,时时警戒防备,片刻也不能合眼,而今有他在,她可以好好睡,什么都不用怕。
  梅映宛枕着他的肩,轻声叹息。
  这情境,令她想起十年前,山野间的那个夜晚,他也是这样背着她,将她送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这人,看似乡野粗人,却用那样细腻的心思护着她。
  “你的伤……好了吗?”昏沉倦累中,仍不忘询问。
  “小姐安心,已无大碍。”他调整气息,声音力持平稳无波,不教她察觉异样。
  “那就好……”细腕一扬,不经意触及他颈肤——
  不对,他若当真无碍,怎会冒冷汗?
  嫩掌顺着颈际摸索,经由颊畔,最后平贴额面,都是冰冷汗水!
  “卫,你不舒服吗?是刚刚受的伤?还是——”是那道伤,她亲手刺下的那道伤!梅映宛蓦然顿悟。
  “不,我没事,他没伤到我,小姐别乱猜。”
  “让我下来。”
  “小姐——”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力气走出这个村落。
  探往他心窝处的掌心,触及一片湿濡,她知道那是什么。
  梅映宛闭眸,阻止眼眶湿意,再开口时,声音平静。“好,你不放我下来,那到前头的破庙去,我们在那里待一晚。”
  “这样不太好……”夜半三更,孤男寡女,若教人撞见……
  更何况,她还有个生性多疑的丈夫,她迟一日回去,对她就愈不利,这她不会不明白。
  “我还撑得住,我们——”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阻断。
  “我坚持!”
  “:.是。”他将叹息咽回腹中,调转方向往破庙里去。
  “小姐歇着,我去捡些枯枝,生火取暖。”在破庙里头清出一方洁净之地,铺上稻草,安置好她,便又忙着张罗其他。
  梅映宛看着他忙进忙出,生了火,还不晓得打哪儿抓了几尾鲜鱼,盛着清澈溪水煮了锅鲜鱼汤。
  这傻瓜啊!他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却奋不顾身赶来救她,还张罗东、张罗西,不教她挨冷受饿……
  阵阵酸热刺痛之感冲击眼眶,她静默地凝视着破庙门外,那固执守护的背影。
  张罗好一切后,他便像尊门神般,靠坐在门外动也不动,她唤了几次,他执拗地说不进来就不进来,为了不损及她的清誉,宁可在外头挨冷受冻。
  两人各据一方,静默着,各怀心思——
  她捧起揽在怀中的宝剑,寸寸轻抚。“果然是你啊……”
  他回眸,静凝着她。“是。”
  他,是那个卫少央,于她而言恩同再造,能够为她而死的卫少央。
  梅映宛轻叹。“我想也是。”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她认得这把剑。
  出嫁前一日,她悄悄出了府,去了一趟凝心斋。那里住着一位隐居老者,曾受惠于她,固执老人坚持要回报,于是与她约定,来日可求他一事。
  她索了这个人情,向他要来那把上古名剑,用来答谢少年那夜的救命之恩,她知道,他会需要的。
  她托娟儿转交,留了一句话——“宝剑赠英雄”。
  他是英雄,今日不是,明日也会是。
  卫少央紧握宝剑,当下情绪激荡不已,奔向大门方向,那儿炮竹连天,她在婢仆簇拥下正欲上花轿,扰攘人群中,他深深望住她。
  一阵风吹来,不知巧合还是怎地,竟吹落她的红盖头,她翩然回眸,目光对上了人群里的他。
  好美!真的好美!她眉目如画,一身的红衬出绝艳身姿,将她点缀得不似凡尘中人。他再没见过比她更美的新娘了。
  那一瞬间,他红了眼,心中酸楚。
  谢谢你,小姐。
  祝福你,小姐.
  他无声地,以唇形告诉她。
  她接收到,笑了。
  我也祝福你,前程似锦,别教我失望。
  她不说,他却懂得。
  媒人婆拾起红盖头,匆匆覆上,搀着她进了花轿。
  两人命运,就此殊途。
  尚书府那晚,在他说出“卫少央”这个名字时,往事便如潮水般一一回涌,她记起了那段过往,那眉清目秀的傲骨少年、人穷志不穷,说要带兵打仗的坚毅神情、他奋不顾身与恶狼搏斗救下她、他清澈如镜的眼眸,胸怀坦荡荡,那时她便知道他会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将来必有所为。
  他果真没教她失望。
  她没依他的交代,回房向夫婿解释,而是呆立在房门外,听到桌椅翻倒的声响时,她再度回到房内,亲自为他打理伤口,凝视那熟悉的眉目,回想一切。
  她,整夜都没有回房。

  再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了,杜天麟不可能容忍这样的妻子,他要寻花问柳,也由着他去,这十年婚姻,她早已心灰意冷,不再对这薄情丈夫有任何期待。
  只是——
  她没料到,这个男人会傻气地为她搏命。
  “卫,你进来。”
  他不为所动。
  杜天麟善妒多疑,一次疏忽,几乎令她百口莫辩,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令杜天麟再有借口错待她。
  “小姐喝完鱼汤,就快快歇着。”
  “我必须瞧瞧你身上的伤,你不过来,我会过去。”拎起裙摆,表示她说到做到。
  卫少央陷入两难,正犹豫着,纤影已翩然而至,蹲身在他跟前。
  见她动手拨开他胸前衣物,他大惊。“小姐,我自己来——”
  “手拿开。”
  他呐呐地张口,在她的瞪视下,竟说不出话来,乖乖从命。
  “都流那么多血,竟然还在强撑,你实在是——”她叹息,无一百了,低头审视伤口,专注于上药。
  他尴尬着,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摆,面颊浮起可疑的红晕。
  她停住动作,似在思索什么,抬眸。“你为什么要来?”
  卫少央神色一僵。
  这件事,该由她的夫婿出面的,他什么也不是,不该强出头,是他多事,僭越了本分,他难堪地僵默着。
  可——如果杜天麟能指望,他又何至于插手干预,惹人非议?
  该说吗?该让小姐知道,杜天麟弃她于不顾的事实吗?他若不管,就真的没人关心她的死活了……
  同床共枕了十年的丈夫,如此负情绝义,她会极伤心吧?
  “杜公子他……力有未逮……”他思索着,小心措辞。
  “十年夫妻,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很清楚。”薄情寡恩、迎新弃旧尚且不及,岂会为她涉险?也只有眼前这傻子,才会重情重义,惦着十多年前的旧恩,抵命相报。
  “我问的是你.既知惹人非议,为何还来?你是一品朝官,声势如日中天,一举一动更该当心,以免落人口实——”
  “我不在乎那个!没有小姐,何来今朝如日中天的卫少央?”他的人生,是从十八岁那个夜晚,她给了这个名字开始,获得重生,她一直是他活下去的希望,而她竟以为他会为了什么鬼名声,不顾她的安危?
  她摇头。“说你傻,还真是傻透了。都八百年前的事,早没人记得了,你偏挂在嘴上。”
  “我不只挂在嘴上,还放在这里。”他指了指淌血的心口。“我说过,至死不忘。”再痛、再残缺的心,都会记着。
  这男人,异常执拗呵!她知道,他是真的将她惦在心底,十年间不曾或忘,只可惜——
  终究无法成就情缘。
  一抹涩意,掩在悠浅笑意之下。“你有你的人生要过,别惦着我。”
  “小姐,你快乐吗?”
  突来一句,问愣了梅映宛。
  “你不快乐。”杜天麟不值得托付终身,也从未珍惜过她,留在杜家,她不会快乐。
  “那是我的人生——”
  “我可以照顾你!”此话一出,她愣住,他也愣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当真说了,将年少时没有勇气出口的话对她说了。冲动下,他捉握住柔荑,却再也不想放。
  从前没资格,但如今,他有那个能力了,他可以保护她不受委屈。
  放缓音调,低低地重复:“如果你不想留在杜家,那就点个头好不好?其他的你都不要担心,交给我来解决,就算付出一切代价,我都会让你自由。”
  他是无比认真的,由他的眼中,她看见的是世间最纯粹的敬慕,不含一丝邪念,就好似看待着一尊圣洁而尊贵的琉璃观音,以最虔诚的心仰慕着。这些年来,始终存在他心灵,最纯净无垢的一方净土。
  他的心意,她懂。
  可,她又怎能让他付出一切代价,去为她换自由?若真如他所说,是她成就了今日的他,那她就更不能亲手毁掉他。
  轻轻地,她抽回手,神情平和。“不,我不走。”
  他反应不过来。“什么?”
  “我是杜天麟的妻子,生是杜家人,死是杜家魂,绝无离开的道理。”这些,早在她上了花轿,进了杜家门的那一日,就已注定了。
  “可是……他对你不好……”一个苛待她的丈夫,她何苦死守着?
  “那又如何?我已经嫁给他了……”她垂眸,低缓声律融入风中,打散成碎碎片片,喃喃重复:“我已经嫁给他了,我走不掉,我不能离开他,无论他如何待我,我都只能承受,你明白吗?”
  仿佛被扼住了喉咙,紧得他几乎无法发出声音。“你——就那么爱他?”爱到无论那人如何伤她,也毫无怨悔,离不开这寡情的夫婿?
  她张了张口,又紧抿,目光落在苍凉夜色中。“所以,别再为我费神了,你的心意我很感谢,但是,这样就可以了,别再过问我的事情,好好去过你的人生,好吗?”
  不去过问、不为她费神,她说得简单,只是,谈何容易?
  “若是……”他声音干涩,想起那桩治河工程,内部官员的贪腐案子。“有朝一日,我的立场与杜家对立……”
  “那就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只要无愧天地,无愧君王百姓,那么,你无须顾虑我。”
  “我做不到!你在那里,那会伤害你……”一旦查办起来,若是杜家毁了,她又该怎么办?
  她助他有了今日地位,他却毁她夫家、毁她后半生的依靠,如此忘恩背义之事,他怎做得出来?
  “卫。”她柔柔唤了声,温软掌心覆上他的。
  他喜欢听她这么喊他,就像从前隔着一道墙喊声“喂”一样,融合了一丝女孩儿的娇憨与亲密。
  那是专属于她,独一无二的呼唤。
  他听着,心头泛起阵阵酸楚。
  她抬眸,仰望着他。“你是浩然君子,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在我心中,一直都是。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你,并且支持。”
  卫少央热了眸光。
  这世间,有个人这般懂他、支持他,无关乎男女情爱,却比什么都还珍贵,如此知心红颜,他还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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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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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多年以后我们终于相逢,眼前的你一如梦中,而我仍是你眼中的陌生人。被麻辣烫的电话吵醒时,正在做春梦。梦里我二八年华,还是豆蔻枝头上的一朵鲜花,那个水灵劲,嫩得拧一下,能滴出水来。我站在操场边看他打篮球,篮球打偏了,滴溜溜地飞到我的脚下。他大步跑着向我冲来。白色的球衣,古铜的肤色。头发梢上的汗珠,随着奔跑,一滴滴飞舞到空中,在金色阳光照射下,每一滴都变成了七彩的宝石,我被那光芒炫得气都喘不过来。 [点击阅读]
木偶奇遇记
作者:佚名
章节:42 人气:0
摘要:作者风采:科洛迪,原名卡尔洛?洛伦齐尼,1826年11月24日出生在意大利托斯坎纳地区一个叫科洛迪的小镇。他的笔名便是由这个小镇的名称而来。科洛迪精通法文,曾翻译过法国贝罗的童话,为广大小读者所喜爱。科洛迪一生中,曾写过许多短篇小说、随笔、评论,然而最著名的要数他写给孩子们看的童话故事,这些童话想像力丰富,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情节曲折动人,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誉。 [点击阅读]
果壳中的宇宙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第一章相对论简史霍金爱因斯坦是如何为20世纪两个基本理论,即相对论和量子论奠基的。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这是位狭义和广义相对论的发现者,1879年诞生于德国的乌尔姆。次年他的全家即迁往慕尼黑。在那里他的父亲赫曼和叔父各自建立了一个小型的不很成功的电器公司。阿尔伯特并非神童,但是宣称他在学校中成绩劣等似乎又言过其实。1894年他的父亲公司倒闭,全家又迁往意大利的米兰。 [点击阅读]
柳林风声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肯尼斯·格雷厄姆(1859~1932)生于英国苏格兰的爱丁堡,他的童年很不幸,5岁丧母,随后丧父,几兄弟都由亲戚收养。中学毕业后,他没有钱继续读大学,20岁进英格兰银行工作,直到1908年,因在银行里被一疯汉用枪击伤而退休。他喜欢自然和文学,业余研究动物和写作,很早就是一位很有名气的作家。 [点击阅读]
格列佛游记
作者:佚名
章节:51 人气:0
摘要:小说以外科医生格列佛的四次出海航行冒险的经历为线索,一共由四部分组成。第一卷利立浦特(小人国)外科医生格列佛随航程途遇险,死里逃生,漂到利立浦特(小人国),被小人捆住献给国王。格列佛温顺的表现逐渐赢得了国王和人民对他的好感,他也渐渐熟悉了小人国的风俗习惯。在格列佛的帮助下,利立浦特国打败了同样是小人国的“不来夫斯古”帝国,但是格列佛不愿灭掉不来夫斯古帝国,使皇帝很不高兴。 [点击阅读]
格林童话
作者:佚名
章节:209 人气:0
摘要:雅科布·格林国籍:德国生平:雅科布·格林(1785年1月4日-1863年9月20日),德国著名语言学家,和弟弟威廉·格林(1786年2月24日-1859年12月16日)曾同浪漫主义者交往,思想却倾向于资产阶级自由派。他们注意民间文学,搜集民间童话,亲自记录,加以整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