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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都忘记了内藤幸一。在鹿泽庄发生着一系列天翻地覆般的变化时,内藤挣断绳索站在大厅的角落里。他嘴里的唾液垂着一条粘乎乎的线,眼光混浊,松弛的嘴唇张开着。从他的精神看得出来,完全丧失了理性。内藤用眼睛扫视了一遍大厅,把目光停住他不远处坐着的君枝太太。涸沼凉介抬起了身子。但是内藤抢在头里,扑到岛崎君枝身上。惨叫声划破了大厅。内藤把君枝掀倒在地上,扒开她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他咬下去的地方立时涌出了殷红的鲜血。“你这大混蛋……”阿铁吼着扑了上去,抓住内藤的衣领子把他拉起来,在他那血淋淋的脸上狠狠揍了一拳,内藤腾地一声倒在地上。君枝的左肩部被血染红了一大片。岛崎安雄拖起神志昏迷的妻子,不由老泪纵横。他请几个女大学生帮忙来到浴池,脱下妻子的上衣用清水擦洗着伤口。在这里只有这唯一的抢救方法。也许根本不起作用。内藤已是濒于死亡的狂犬病人,用不了两天就会全面发作,呼吸困难,痉挛,害怕见水,他的生命可以说已经完了。狂犬病以中枢神经附近被咬发病率最高,发病也快。虽说以前没有发现由病人咬伤以后发病的先例,但可以推测,象内藤幸一这种临近死亡期的病人,再加上咬在靠近神经中枢的肩部,无疑是在所难免了。岛崎给妻子清洗着伤口,看着她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止不住的伤心泪刷刷地流淌,看来妻子是要离我而去了,不,也许我们将同时离开人间。把妻子送回房间,岛崎托几位女大学生帮忙看护,自己则回到大厅。松本重治正在慷慨激昂。“好了,我们来表决!”松本大声疾呼,“应该杀了内藤幸一!让他这么干,只会多添几个人负伤。按岛崎教授的诊断,再过两三天他肯定会死。杀了他,或许是件慈善事呢。”松本正在一个人一个人地征求意见。“我不能同意。”岛崎首先发表了意见。“为什么?”“这是我奉行的主义。”岛崎认为没有那个必要,“杀了他或许真是慈悲,但是借慈悲名义来杀人,那将会失去人的品质。”“我也反对。”涸沼凉介也表示了意见。他知道杀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表示反对意见的人只有岛崎和涸沼两人,其他人都消极地表示了赞成的意思。“请杀了他吧!”内藤节子凄楚的叫声,决定了内藤幸一的死。涸沼沉默不语,把手枪搁到桌子上。松本伸手取过枪来,交给身边的阿铁说:“你去干!”“喂,这可不行呀,检察官哪,你还是自己干吧!”阿铁躲开身子,表情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是吧。”松本举着手枪看了一眼所有的人,“你们这些人心里想杀他,却不愿玷污自己的手,事事与我作对。我知道你们是在逼我!告诉你们,我最讨厌这种卑劣的品行!”松本两手举枪瞄准倒在地上的内藤幸一扣动了扳机。内藤幸一死了。中江真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直想呕吐。子弹穿透胸膛的那一刹那,内藤猛地支起了身子,倒下去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发黄的灯光下,内藤还是睁着那对昏浊的失去光泽的双眼,似乎在倾诉着人生的不幸。真澄悄悄离开大厅,摸到厕所去。厕所在浴池附近,里耐吊着一只煤油提灯。她弯腰吐了起来;吐的时候,眼前又浮出了内藤幸一的眼睛。“你们杀了他吧!”内藤节子凄楚的叫声在她脑里回荡。节子把自己的身体给了斋藤,也许是一种保身的本能愿望,到了关键时刻可能会帮自己一把吧。当时,她的丈夫已陷入必死的境地,死神包皮皮围了鹿泽庄。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女人只好以身相许。自己对涸沼不是也抱有同样的想法吗?只要涸沼愿意,她随时都可以把身子给他,不会犹豫的。不过,真澄虽说也是为了保身,但对涸沼还不仅仅在此。“这是女人的软弱吗?”她问着自己。真澄离开厕所,刚出门就感到黑暗中站着一个男人。“不要出声,你要敢闹,就杀了你!”是阿铁。“我不出声。”“我实在是太想要你了,真的,想抱着你,呵,你要理解。我不会对你乱来的,不过你要不从的话,就怨不得我了。”阿铁把一件什么很尖的东西顶到了真澄的胸前。“……”“我说的,你听不听?”“我听你的。”中江真澄明白要反抗还是可能的,就是自己嚷起来,他也不会动手杀人。阿铁既有凶暴的一面,又有狡猾的一面,如果他杀了我,或是把我弄伤了,他自己将马上丢失生命,这点他自己也清楚。可是中江真澄不想拒绝他。她的脑子里猛地掠过一种听天由命的想法,死神就在眼前,拒绝了也毫无意义。“小声点,到这边来,就是放被褥的房间。刚才他们把内藤那家伙拖进去了;斋藤大哥也躺在里边,那里谁都不会去的。”阿铁抓住了真澄的手。她默默地跟着他朝被服间走去。一进被服间,真澄就被阿铁掀倒地上。阿铁先是摸着把两具尸体移到墙角,然后再把真澄放平躺好。真澄突然想起了离婚的丈夫。真澄的丈夫中江慎二曾是银行职员,是个文静的男子,今年三十,比她大三岁,毕业于一流大学。他们结婚两年,慎二只是抽点烟,滴酒不沾。他以前在银行做外勤工作,自己认为不适应外勤,但却是必须经过的程序。上司曾对他保证,将提拔他到很高的地位。他们住在杉并区父母替他们买下的公寓里。八月上旬的一天,慎二从银行一回来就钻进了浴池。真澄小心翼翼地朝浴池看了看,只见慎二洗着一件满是肥皂泡的东西。她想可能又在洗裤头吧?刚结婚时他也是自己洗。于是她走过去要帮他洗,他拒绝了,而且拒绝时的神情非常怪异。真澄一下生气了,怀疑他是不是做出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女人。她气头上一把抓过裤头,只见上面沾满了大量的血。真澄紧追不舍。慎二眼看瞒不过去了,承认说是和正来月经的情妇搞沾上的两人大吵了一架。第二天早晨,慎二上班以后,真澄拿起当天的早报浏览,一则新闻报道记载着:一名七岁的少女在高园寺被诱进犯人的汽车奸污了,发现后即被送进了医院。真澄轻松地哼着歌谣动手打扫房间,蓦然间想到了丈夫。高园寺是慎二外勤管辖地段,莫非是他?——她不敢去想了,依然哼着歌排解心中的烦躁不安。可是,没过一会儿,她的身体僵直了,觉得浑身沉重,大脑的思维似乎静止、麻木了,最后一屁股坐到地毯上,呆呆地不知看着什么地方。强姦少女——这几个粗重的文字不时在她眼前翻腾,反复出现。仔细想想,慎二昨夜的回答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的性格内向,一向不善社交,在外面能勾搭上相好的情妇就令人惊讶了,居然还会与正来月经的情妇通奸,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是那样,按情理来说,那女人也会做出相应的应付办法呀。难道真的是他?——真澄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当天夜里,真澄对下班回来的慎二说:警察到家里来过了。慎二一听立刻变了脸色。看到他那惊恐不安的表情,真澄彻底绝望了。慎二一听警察二字,紧张得茶饭不思,对真澄一个劲儿地刨根问底,盘问警察到底问了些什么。真澄故意把报纸上刊出的强姦少女的报道渲染了一番。慎二沉默着垂下了头。“你会向警察自首的吧!”毒澄冷不防把这句话扔给了慎二。真澄在心底希望,他会突然卟哧一声笑起来,或是对自己解释一番,他是为了别的什么工作上的事,才惧怕警察的突然造访,然而慎二没有这么做,他猛地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爬过来抱着真澄,央告原谅他,并要求真澄不要为此事抛弃他。这件事对真澄来说,不啻晴天霹雳。七天前,他们商妥了离婚事宜。当初的媒人答应替他们办理正式离婚手续。真澄的行李也由媒人代理搬出。她对一切都感到心灰意冷,不愿意在所有手续办完之前继续在东京,于是独自踏上了旅途。2晚上十时五分。鹿泽庄又响起了一片惊呼声。整个房体急速地倾斜。西侧的两间房早已只剩下框架,墙壁全部倒塌,屋顶也快落了下来,土沙流失加快,地基被大雨冲走,只剩那副架子支在地上。狂风象恶魔般地摇动着鹿泽庄。大厅的墙壁和玻璃也出现了裂缝,暴风雨正以强大的力量憾动着第三间房。鹿泽庄的每个房间都已挡不住风雨的浸袭,脱落下来的镀锌板和木板在狂风中哀号,那声音使鹿泽庄每个人的心都缩紧了。中原顺让井上薰喂他吃饱了饭。这会儿,阿薰就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她的丈夫五郎离她远远地坐在另一角落里。中原看出了井上薰躲避着丈夫,她的目光清楚地流露着对丈夫的嫌恶感。井上五郎没有能力保护新婚的妻子。斋藤在他脸上揍了几巴掌。他就把妻子拱手让给了恶棍。虽说他太弱小了,克制不了恐怖,可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已丧失了人格。他应该与他们拼了,即使被他们打得趴到地上,心里也不会有失落感,再说。他要挺身而出,涸沼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然而井上五郎走错了一步,他放弃了自己作为男人的自豪。他以为四个恶棍会制服涸沼,到那时他的反抗就意味着死。作为新婚的妻子来说,丈夫的背叛是难以忍受的屈辱。他心里明白,他的软弱将失去妻子;事实上,阿薰被斋藤当着众人的面抱住,掀开衣服玩弄了乳房,而他只能在一边噤若寒蝉。所以阿薰对他的蔑视是可以理解的。不仅是蔑视,阿薰对他完全绝望了,不管这事如何结局,阿薰知道自己已得不到丈夫的保护,当最后的灾难来临时,井上五郎会抛开妻子只顾自己逃命。阿薰的眼里闪着这种不信任感。他们是新婚后蜜月旅行登上赤石峰的,夫妇生活还没有刻上年轮,不过由爱到恨的转变,却意外地来得这么快。中江真澄坐在阿铁的身边。中原亲眼看到了阿铁对中江真澄非礼的一幕。当时真澄服从了他,那是出于无奈的服从。两人刚才都离开座位出去了好一会儿,这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按中原的判断,中江真澄是敌视阿铁的,她似乎对涸沼很感兴趣,可是现在改变了,坐到了阿铁的身边。而且她对这一变化无意掩饰,一定是和阿铁苟合了。变化使人眼花嘹乱。中江真澄跟了阿铁。井上夫妇反目,使得井上薰在这危难时刻六神无主,极力想寻求保护人。她是找涸沼凉介呢?还是大伴毅……四个女大学生现在对阿平、阿梅的态度也缓和了——唉,这些女孩子已被逼得用身体去寻求男人的保护。这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吗?中原在心里问着自己。“各位,我想和大家商量商量。”又是松本重治。松本被迫在眉睫的危机压得吐不过气来。鹿泽庄的覆灭看来用不了几小时,或许就在这一二小时之内。台风逐渐北上。暴风雨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不管怎么说,都挺不到天亮了。房子一塌,就意昧着所有人的末日来临,谁都不可能生还。“我们就这么等死吗?我们是人啊!有没有什么办法,哪怕不成功,也应该试一试呀!”松本说着话,用眼睛盯着每个人探寻着。“有什么办法吗?”岛崎也对大伙问道。“有什么办法?”武田安造直愣愣地回答,“要有办法的话,那就是大伙一起冲出去和狼拼了。要是不愿意这么办的话,那就只好等房子塌了再说,到时候就看各人的造化了。”武田安造已经作好了死的准备。他知道局势已不可挽救,唯一挂心的是爱犬波蒂。他准备当那一刻来临时,牵着波蒂冲出去向狼挑战。波蒂会逃走的。从前听人说过,狼跑不过猎犬。或许波蒂会甩开狼群逃出去,那样他就是死也安心了。他打算用腰刀砍死它几只,拼到精疲力竭,当狼咬住他时,还要划破狼的肚皮;这样死才是安造的形象。安造的大半辈子生涯是靠狩猎渡过的。他杀过无数的动物,有时甚至对打猎感到厌倦。他也抱有慈悲心肠,但迫于生计又不得不去杀生。到四十岁头上,他的狩猎生活原本上是愉快的,可好景不长,儿子死于战争,紧接着结发老妻也丢下他去了;妻子是被汽车撞死的。从那时候起,安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杀了太多的生灵,遭到老天的惩罚,可是他自己又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就这么疑神疑鬼地生存下来,依然每天出没于森林,不觉已到了衰老的岁数。现在,他知道自己生命到了尽头,觉得能同传说中苏醒过来的日本狼群同死已经够了。他想,和这些狼搏斗一番,再和它们一起埋没到传说中去是幸运的。“和狼搏斗的意见是轻率的。想想吧,我们只有七颗子弹,而且外面风雨交加,一片漆黑,这么做只能算去自杀。我认为应该派使者下山求援。如果使者能摸到大鹿村,就算是暴风雨的天气,警察或是自卫队的特种部队没有上不来山的道理。问题不在于救援部队来不来得及赶到,我们应该豁出去,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人的智慧,幸而……”滔滔不绝的松本说到这里突然闭了嘴。“什么?”岛崎安雄追问了一句。“这里有两具尸体,把他们扔给狼就行了,十头或更多的一群,两具尸体够了,然后趁他们抢食的时候,把使者派出去。”“……”“光说漂亮话是没有用的,我们无论如何要活着下山。的确,把人的尸体扔出去喂狼是不光彩的,或许还会触犯法律,但是法律并没有规定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法律只不过是解决纷争的手段,重要的是我们活下去的问题。我枪杀了内藤幸一,不是我疯了,是为了救大家所采取的必要措施。如果说制裁的话,我愿为此接受制裁,但是问题并不在这里,而在我们怎么生存下去。”松本认为枪杀内藤幸一并不为过,倒是应该受到赞赏。他根本没去想会不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只想到如果因为他的提议使几个人活着下山,舆论一定会大肆渲染检察官如何机警多谋,全面支持他的行为,而把死者扔给狼群,只是为了拯救活人的正义行为。“我不同意!我可是身负重伤的人,你们看吧。”阿铁首先开了口。“谁提你的名了?你说你有什么用?要说你会干的,不就是对女人动手动脚的事吗?”松本无情地奚落了他一顿。“好,我不跟你说。”奇怪的是,阿铁这次竞没有顶撞。“可是,松本……”岛崎刚要开口,就听外面不知什么地方的墙又塌了一块,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说,打算派谁去呢?”不管派谁,都无疑是送死。“从条件来说,需要体格健壮,而且意志坚强的人;进一步说,还要熟悉地形。”松本说着看了看涸沼凉介。“我不能赞成!”岛崎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为什么?你打算就这么蹲着等死吗?”“基本上我不打算反对你的意见,可是我觉得有对事态认识不足的地方。”“哦,那是什么地方呀,你说说看。”松本从另一个角度考虑着岛崎的反论;他认为只要击破岛崎的反论,将不会再有人唱反调了。“我想从动物学的角度进行一些推论,不知妥当不妥当,也只好如此了。我们面临的是八十年前就该绝迹的日本狼群的袭击。这意味着什么呢?——狼是纯食肉动物,它们具有相当程度发达的社会组织,这是其特征,不靠集体的力量,不能猎获对方的食肉兽都具有这一特征。所以它们不靠集团的力量就很难生存下去。我必须说,推测狼群只有十来头的说法是非常浅薄的考虑。这里还有其他根据。假设有数头狼幸免灭绝,残留在赤石山脉,至今大约有上百年的经历。这一百年间可以经过几代的交替。日本狼的平均寿命据推算有十几年,它们一胎能产数仔,按这种方法训算,它们应该是增加到了相当的数量。可是这里有个前提,即为了狼群的繁衍生存,必须尽量避免近亲相交,混血越重,狼仔就长不成,这么看,少数残存下来的狼群,只会急剧灭亡。可是,现实是狼群生存下来了,尽管我们曾认定狼已灭绝,但它经过近百年的繁衍,顽强地生存下来了。因此,我认为它们绝不仅只十几头,从开始我就认为,无论从最少的数字估计,也不会少于几十头。在这种情况下,把两具尸体抛出去,能起什么作用呢?……”“那你还是说我们应该蹲在这里等死啰,我不管什么数量,就算有一百只也是一回事。”“我认为,不讲策略地送死就算好办法,不管怎么说,首先是使者毫无疑问地是去送死,可以说是去自杀,所以我不能赞成这种白白送死的办法。”“所以我问你到底是不是想说,在这里等死就是上策呢?”松本的嗓门越来越高。“我明白鹿泽庄处在绝望的境地,可是我想,是不是有什么突来的机缘,使暴风雨停止,或是中途减弱呢。……”“还有,你是不是想说,狼群也会突然从我们周围逃走吧。”松本的语气不无讥讽。“是的。”岛崎老实地点了点头。岛崎尚不明白狂犬病在狼群中达到了什么程度,病症越深狼的死亡越快,但他觉得还远不到那个程度,不由又想起欧洲那人狼搏斗三天三夜的惨痛记录。“如果暴风雨不减弱,鹿泽庄塌毁了怎么办呢?”“……”这是岛崎难以回答的问题,死亡是属于各人的。“我认为必须派人出去送信,把性命赌在毫无可能的事情上,束手待毙是不明智的。我们不能接受这种愚蠢的死法,不过关于派谁去的问题,我不想指名,想等待哪位能主动站出来。”松本下了最后的结论。3中原顺知道机会终于来了。松本沉重地看着涸沼凉介和武田安造。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的眼神表明了,具有担任使者条件的只有涸沼和武田。松本可能从一开始就想好了要派涸沼和武田,才提出了派人的方案,他的意图是不言而喻的。在众人看来,要派使者的话,涸沼凉介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他身强力壮,且果敢机敏,而且还是警察官。接下来应该数武田安造了。虽说武田是老人,但他作为猎人熟悉山林,特别是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如果岁数年轻几岁的的话,他应该属第一位具有使者资格的人。松本重治的眼睛里就包皮皮含着这种意思。对松本重治提出的意见,除岛崎外,其它人都没插嘴。松本在危急时候枪杀了内藤幸一,这个行为使大家明白了他具有领导的能力。再说,从眼下的事态来看,鹿泽庄需要一位领导者。谁都不愿开口说话。除涸沼凉介和武田安造外,所有的人都在心里赞成松本重治的方案,这也许是获救的唯一方法,无论如何都应派人去试一试。动物学家岛崎安雄的意见,沉重地压在众人的心头。他说的狼群的数量,使大家明白了派人出山等于百分之百的送死;在明白了送死的前提下,再同意派人这是于情理难容的,所以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沉默持续着。暴风雨的呼啸中,波蒂不时呻吟似地叫几声。“涸沼君——”松本重治受不了焦躁的折磨,他喊了一声。“什么事?”“把这个人,就是中原顺的手铐取了。”“为什么?”涸沼声音很低,但显得很镇定。“这不是太有些非人地对待吗?你把他放了又能怎么样,能跑到哪儿去呢?首先,房子快要塌了,狼群随时都会冲进来,看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实在叫人看不下去。听着,我作为检察官命令你,给他把手铐取了!”松本怒气腾腾地命令着。中原注意着涸沼怎么对付。他明白松本的心事,是对涸沼不站出来担任使者特别恼火。鹿泽庄的危机追在眉睫,要派使者的事刻不容缓,松本焦虑的就在这里。另外,松本的算盘也打在中原头上。中原的体魄和涸沼不相上下,同样机警,熟悉登山,要是取下他的手铐,松本就会逼他下山报信。“我在担任押送的任务。”涸沼凉介的回答很短,中原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你——”松本气得一下子翻了脸,“你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置于圈子之外,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身处绝境,需要一致对付,知道吗?你要是继续这样,我们就来表决,打破你的自以为是!”松本说完,瞪着充血的眼睛看着大伙。“大家赞成不赞成给中原恢复自由?”“我赞成!”井上薰毫不犹豫地表示赞同。松本一个一个地问下去,中江真澄、阿铁、岛崎夫妇……。结果是全体赞成,都认为已经没有必要给中原继续戴手铐。“看到了吧,给他取下来!或者你打算与众人为敌。”松本尖声叫着紧逼不舍。“明白了。”涸沼终于点了头。中原顺的手铐取下了。他站起来离开了大厅,进了厕所,从厕所那扇小玻璃窗向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雨珠犹如数千枚利箭射到玻璃窗上。——真要派人吗?他觉得派人下山的提议不值一谈,就算不被狼群咬死,也会在这漆黑的山里迷路冻死。房屋的咯吱声持续着,象是在大海的怒涛中挣扎的即将沉没的遇难船那叩人心弦的咯吱声。中原端起厕所里的油灯,摸到了厨房。他想物色一件合手的武器。案板上搁着菜刀,但那玩艺作不了武器。他看中了裸露着的自来水铁管。水是用竹筒从山上接来的,房间里面才有铁水管。中原用力拆着水管。由于没有水压,水管的连接是随随便便。他把拆下的水龙头扔到一边,而形成直角的那个拐弯处很费劲。正在使劲拆的时候,脚步声走近了。“您在干什么呀?”是井上薰。“我要准备一件武器。”“中原,你打算和狼斗吗?”井上薰站到他旁边。“我想免不了吧,嗯?”中原知道少不了一场殊死的搏斗。鹿泽庄倒塌前,可以暂时避一避,等房子一塌,就必须出去和狼群拼个你死我活。咬死了只能怪自己命运不济,但中原不愿轻易地认输,就是死也要拼它个十来头狼——他有这个自信。“天无绝人之路。”——中原这么想着。他对自己那严格锻练过的身体充满信心,不相信就那么轻易在狼嘴里丧命;到时候先从边上出去,如果不行就爬到树上去,瞅个机会再跳下来打。狼群会在鹿泽庄倒塌时攻击。包皮皮括两具尸体在内,这里虽有男女二十人,其中有战斗力的只是少数几个;大多数人会在狼群攻上来的一刹那就被咬倒。当狼撕咬尸体的时候,可以找空子跑出去,就是说牺牲的人越多,机会越大。弯管取下来了,成了一根很合适的铁捧,中原顺抓在手里挥舞了几下。“中原,你打算下山当使者吗?”井上薰紧挨着中原,抬起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看着他。“我没这么想过。”中原不具备牺牲精神,他觉得人就要各自生存,生也好,死也好,是各人自己的事。他自己长这么大,可以说没依靠任何人,今后他也不打算依靠任何人。中原看着阿薰的眼睛,在油灯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中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井上薰是在恳求自己的保护。报纸上曾报道了中原擅长搏斗,多次攀登过南阿尔卑斯山,她可能就是要借助我的这些功夫。在眼下的情况看,要想活下去,没有男人的保护是不可能的,如果狼群攻来,女人将首先被撕裂丧命。中原在阿薰的眼里看到了她绝望的恳求。中原现在还不想搂抱女人。他明白多带一个人就等于背上一个包皮皮袱,也就是意味着死。这是不能随便胡来的。又响起一阵脚步声,是井上五郎跑来了。“你怎么跑到这里了了?你在干什么?”井上尖声叫着。“干什么?什么都没干。”“那好,你跟我走。”井上抓住阿薰的胳膊拉着。“我不!”阿薰甩开了他的手,“我不能跟你过了,你就别管我的事了。”“你,你,跟着个银行强盗……”并上不敢往下说了,他看到阿薰依偎在中原身上。她白净的脸上露着明显的轻蔑。五郎不由想起自己把妻子让给斋藤的丑态,一种屈辱使他周身血液沸腾。他想对阿薰大叫,那难道是我的错吗?斋藤带着三个丑恶的伙伴,既带着手枪,又有匕首,他们已经奸污了女大学生,露出狰狞的面目,连刑警都不敢对他们多言多语,我能怎么着,要反抗的话不是白白送死吗?依偎在中原怀里的阿薰,胸前的衣服似开似掩,她那白嫩的胸脯在井上五郎眼里是那么刺目。他明白了,这女人是要把自己的身体给中原。并上慌了,他不顾一切地大叫:“你跟这个银行强盗到底有什么好的,他可是个杀人犯哪,快跟我走!”“不,我愿意做他的女人!你要生气的话,就和他斗一场,把我夺回去好了。”阿薰针锋相对。“你!”井上哭丧着脸看着中原,“我求你了,把妻子还给我。”“我说你还是给我出去。”中原冷淡地顶了回去。他突然想抱井住上薰,并不是因为五郎骂了他银行强盗,而是他想到五郎当时把妻子让给了斋藤时的表情,觉得有种烦躁不安的情绪,看来这五郎天生是个可怜虫,对他这种人不值得怜悯。“告诉你,这个女人我要了,或者我们凭武力来决定好了。”“……”井上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我是你的女人!”蓦地一声,阿薰尖叫着,搂紧中原,“我的身体全部属于你!你不要抛弃我!”井上五郎忍不住了,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阿薰陶醉在快感之中,不知道五郎已经出去了,但她不怕五郎看到,心里已经忘了他。4鹿泽庄倒塌的命运决定了。西侧第三间房屋的墙壁倒塌下来的声音是那么沉重。这就是正式说明房间已倒了一半。所有的人都集中在大厅。塌下的第三间房在大厅的紧后面,随着墙的倒塌,狂风卷了进来。大厅的墙壁哗啦哗啦作响。鹿泽庄宣告着末日的来临,剧烈晃动着。没有人说得出话来。狂风的怒吼淹没了大厅。波蒂突然扬起头来惊惧地大叫。这次不是呻吟,而是一脸凶相,露出利牙对着墙壁狂叫。看来,它就象疯了似的。人们从它的叫声中,知道狼群已经冲入邻室,也就是说狼群只有一墙之隔。人们心中残留的一丝热望熄灭了,明白死亡临近了。“你们谁……”松本重治的声音近似哭泣,嗓音干巴巴的,现在派谁去当使者都来不及了。不等救援队赶上山来,所有的人都会被咬死。在焦躁不安中等待死神的到来,跟下炼狱一般,紧张使人们的皮肤发紫。“我去吧!”武田安造站出来了。“真的,你真的去吗?”松本有些感激了。“去也没用,可是同样待在这里也没有用。”安造平静地说。安造到浴池去,取下挂在那里的湿衣服,脱下棉袍把它换上,一阵冰凉透过了全身;冰凉的感觉使他马上想到即将到来的死。安造可以说是平静的迎接死亡。在漆黑的夜间与凶恶的狼群搏斗绝无可能生还,何况还有打得人睁不开眼的暴雨。安造现在想的是能杀几头狼,无论如何也要宰它三四头,只要体力能坚持,他会拼死砍下去。他心里清楚,松本想让自己下山送信,要派人的话,自己是最合适的,其他人不管涸沼凉介也好谁也好,几乎不可能。首先他们连方向都摸不清,出了鹿泽庄一二公里,必然会在原始森林里迷失方向。另外,还必须能从狼群围困中逃出去。安造自己也是这样,就算能摸清方向,也逃不脱狼的撕杀,所以他一直沉默不语。但是他也觉得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与狼群拼个你死我活,只有这样,死了也算男子汉。他想跳进黑夜笼罩的荒野与狼群搏击,而去送信不过是借口而已。他想,拼它一场也不枉为在山里过了一辈子的猎人。安造换好衣服回到大厅,露出笑容对乾博子说:“小姑娘,我走了以后,你能不能帮我看好波蒂?”“是,您放心吧!”乾博子抬起苍白的脸,点了点头答应了。“到了最后的时刻,你就把波蒂放了,呵?它会跑的。”“我明白了。”“武田!”松本走过来,“我们把尸体抬出去扔给狼,你就趁空……”“那没用的!”安造推开松本。他提着猎枪,腰里挂着腰刀,站到大门口。大家都赶到大门口为他送行。涸沼凉介看到武田老人那满脸皱纹的脸上露着开朗的笑容向大家致意。安造故作轻松地拉开大门,消失在黑暗之中。大家都聚集到玻璃窗边,把头贴在玻璃上看着门外。安造老人的身影早已不见了,大家都不愿离开,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没有传来狼的嚎叫,只听见风雨呼啸声。——他是不是巧妙地脱险了?涸沼凉介眼前浮出了武田老人瘦瘦的身影。他清楚武田老人是抱着死的决心出去的,那开朗的笑容里就包皮皮含着这种决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涸沼的心缩紧了。他不愿多去想,不管怎么说,谁都很难逃出去,该怎么死,应该由自己决定。远处传来一声枪响。涸沼回到了大厅。波蒂大概是嗅出了安造的气息,趴在地上,从嗓子深处发出微弱的哼哼声。“死了吗?”大伴毅凑过来问涸沼。“大概死了吧。”涸沼眼前似乎浮起了狼群咬噬武田老人的情景。大家都回到大厅坐下来,没人再说一句话。谁的心里都明白,刚才的枪声宣告了武田安造的死。人们脸色阴沉,眼里浮着凝视死界的神色。井上薰把身子倚在中原顺身上,阿铁双手抱着真澄的肩膀。阿平、阿梅也分别偎着正宗思和东京子,内藤节子孤零零地待在一边,神色惶惑地看着空间。井上五郎站在节子一边,依然是惊恐万状。松本重治的内心最为复杂,他的希望被彻底击碎,知道死神不远了。安造老人的死使他惊得大张着嘴,一对眼睛不知看着什么方向。岛崎就在他旁边,闭紧眼皮;他的妻子到房里休息去了。乾博子走到武田安造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涸沼走出大厅来到浴池。他正换下棉袍的时候,大伴毅紧跟着也进来了,也换起衣服。“这场戏要完了。”大伴对他说。“是呵。”“你问过中原藏钱的地方了吗?”“没有。”涸沼摇了摇头,“你想问就去问他好了!”“那好,我问问他。”大伴点点头,换好衣服就回到了大厅。“中原君,给你说句话。”大伴招呼着中原。中原站起来跟他到了厨房。“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地出去,可以把藏钱的地方告诉我吗?”大伴故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开了口。涸沼也进来了。“不愿告诉。”中原看了看两个人。他右手提着铁管,大伴和涸沼都是空着手。“你要死了,那些钱怎么办呢?”“死并不只我一个人。就算你们知道了藏钱的地方,你们要死了也是一回事。”“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活着出去,也许会有的。”大伴的声音低了。“我可不打算死。”中原轻轻地闪过身子。“看来你是不愿意吧。”“要拼一场也行,如果你很想听的话。”中原慢慢叉开双腿。“不,没那个必要。”大伴显得很豁达。“你怎么样?”中原向着涸沼。“我也不想和你拼什么,我需要的不是钱,是你!如果我能从这里活着出去,还有你也活下来的话,我一定再次逮捕你。”“那你等着好了。唉,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中原又问大伴。“我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我身负将你抢劫的钱取回去的使命。不过,要是真正的目的,是想从中将那一亿八千万元夺回来装进私噻,到时候只要你死了,就死无对证。”大伴长笑着道出了心中的隐秘。“你是想杀我才追到这里来的呀。”“也许梦想该结束了,或是干过头了。”“你真象一头秃鹰!”“大概是吧。”“好吧,从这里出得去,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较量。”“我也是这么想。”大伴严肃地点着头。武田安造冲出大门,横穿过院子。狂风卷着暴雨打得人睁不开眼,他躬着身子走到大路上。大路几乎淹没在积水中,那水一直积到齐踝处,而且哗哗地快速向低处流着,幸好雨点溅在积水中,多少有些光亮。安造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走,一边防备着狼的袭击。暂时还没发现周围有狼。安造想或许我真遇不见狼安全下山呢。也许狼群都集中到了鹿泽庄里那几间倒塌了的房子里呢。要真那样的话,它们或许不会发现我,再说,风雨能把人的气味冲掉。走了一会儿,安造站住了。他突然想,要是狼群集中在那几间破房子里的话,那我回去告诉他们都偷偷地从那里逃出来呢?对,让他们一个一个偷偷地逃出来。弄得好的话,或许会使所有人都逃出来呢。只要逃出四五百米就不会被狼发现了。因为暴风雨会隔断人体的气息,然后大家再找山洞藏起来,或是互相帮着一口气逃下山去。就算我自己能单独地安全下了山,把救援队找来,也到明天中午前后了。鹿泽庄是无论如何支撑不到那时候的。想着想着安造又折了回去。刚走出几步,安造看到了什么,只见它黑乎乎的身子在雨雾中灵敏地一闪。安造急忙端起枪。看到那条黑影又横穿过雨雾,他觉得背上一阵颤栗。视线只有身边很近的地方,就在这窄小的范围内,几条黑影闪过。安造跳跃似地张开两腿大吼一声:“来吧,畜牲!”他自己感到了吼叫声中透着剧烈的颤抖。暴风雨在身边呼啸,不,不仅仅在身边,天地都在呻吟,狼的嗥叫似乎要掩过天地的呻吟。狼群就在身边,可是安造看不清,它们就象黑色的精灵融汇在天地的晦冥之中。狼群的嗥叫在安造的体内震动,犹如地崩一般。他可以想象得出狼嗥时的姿势,一定是把头低得很低,就象在地上磨擦一样,张开大口露出锋利的牙齿,四肢随时准备跃起,一双目燃烧着火焰。安造完全可以从嚎叫声中想象得出它们现在的样子。突然间,一条黑影从正面扑了过来,待它跳到齐胸高的位置时,安造开了枪。这是应该射中的一枪,然而跳动的枪身竟使子弹射偏了。手里就这么一发子弹,扣动枪机的瞬间,他把空枪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又有一条黑影划破黑暗扑了上来,安造感到左手就象是击到岩石上一般火辣辣地疼起来,知道是被狼咬住了。他拼命用右手去捅,但是狼没有松开,一时间左臂感觉麻木了,很明显狼牙咬进骨头里。安造手里的枪滑落到地上,感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都能看得清血的网络。死神拉开了黑沉沉的大幕。安造跳着张开双腿,顺势抽出腰刀,照准咬住了他左手腕的狼头砍去。狼从他的手上落到地上。这是他感觉到的。他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大雨冲得本来就睁不开,再加上极度的愤怒,使他双目失明。但他从自己身体重心的改变知道狼被砍中了。他的身体朝右边倾斜着。安造正想移身体,同时有两只狼咬住了他的腿。他不由惨叫一声。那两只狼将牙深深地咬进肌肉,死命地摆动着脑袋。安造想可能腿会折断了,等他恢复意识时,已经倒在了雨水中。他用腿蹬地支起上身,举起腰刀砍向那团黑影,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叫,他知道又砍中了。这时,他的眼前浮出无数的黑影,看到了幽灵似的淡青色的狼眼闪动。在他刚看到狼眼的瞬间,挥动腰刀的右臂受到了狼的冲击。他不知道腰刀掉到哪里去了,左手、右手以及两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又一只狼咬住了安造的脖子,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轰鸣;狼的牙齿在脖子上咬得很深。——腰刀,给我腰刀!安造拼死抬起失去感觉的右臂搜寻着腰刀。那只狼爬到安造的肚子上,张开四肢压住他,咬着他的脑袋左右剧烈地摇动。安造听到了脖颈上的肉块撕裂后发出的很大的响声……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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