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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菴 - 桃花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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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第一回 张员外世袭进士
  第二回 虎丘山看会游春
  第三回 妙襌姑心思凡事
  第四回 张公子意欲通情
  第五回 师徒二人茶楼留意
  第六回 阴阳两物鱼水多欢
  第七回 张公子参拜神像
  第八回 妙禪姑成就良缘
  第九回 赴阳台情郎索酒
  第十回 缝綾带美女插花
  第十一回 拜师徒男扮女装
  第十二回 宴园林交杯对饮
  第十三回 竇氏女遣僕寻夫
  第十四回 众家人菴堂间主
  第十五回 贪姦淫劳身殞命
  第十六回 守孀寡遗腹生男
  第十七回 王婆子鬻卖婴孩
  第十八回 苏知府螟蛉有子
  第十九回 竇夫人新认母子
  第二十回 王婆子细说情由
  第廿一回 三个月先父去世
  第廿二回 二贤妻苏家索子
  第廿三回 苏状元归宗认母
  第廿四回 后代根一担双挑
  序言
  《桃花菴》又名《桃花菴鼓词》四卷廿四回,每回七字单句,仅第五回、第六回为八字,目录题「新刻绣像桃花菴目录」卷首附图,有石印本及光绪十三年京都琉璃厂刊本,不题撰人,书中多破体字,如「竇」字作「豆」、「穀」字作「谷」、「师父」作「师付」、「滋」字作「旨」、「苏」字作「禾」等等不一。
  书序苏州城内张员外,因洪武爷与陈有谅大战,兵败破荒而逃,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危亡之际,即时赠于廿万石仓穀援助。事后洪武爷获胜即位,重加封赏,由于张员外官金不授,皇命恩赐世袭进士。张员外谢恩回家,几年身亡。留下一子,名叫张才,字学富,十六岁取妻竇氏,守制三午,日日家中诵读诗书,正值三月虎丘山迎春大会,欲往游览,遂告知竇氏,出外观会。
  在会上遇见桃花菴中少尼陈妙禪与师父前来观游,两人搭上线,张才随妙禪师徒回返桃花菴中,妙禪瞒过师父老道姑,将张才打扮成女尼,要求老道姑收其为徒。尔后两人行影不离,夜日不分地行欢作乐,张才留于菴中三月有余,终极病懨缠身,未几离世。妙禪怀孕在身,待产,后生一子,托付媒婆王三思将遗孤送回松竹菴竇氏夫人处抚养。途中,王婆遇苏州府大人盘詰,因无法遮拦,遂顺水推舟以纹银十两卖于苏大人,苏大人为其取名苏宝玉。
  十五年后,宝玉长成,一日途经竇氏房宅门前,被竇氏看见,引进收为义子,详述其夫婿出走十五年,乍见宝玉如同夫婿像貌,咸慨良深。此时王婆七十有余,家无柴米度日,想起当年还有一件蓝衫可以打换几两银子,遂来至城中乾女儿处商议,乾女儿将蓝衫拿至竇氏处请议,竇氏一见,万分惊嘆,遂将王婆叫至客舍詰问,方知事情缘由,遂嘱咐王婆领路,往桃花菴中走访。
  妙禪见竇夫人来菴参拜佛像,自承素果茶食,亦欲探其子消息,几番对辞,两相情结化开,急于赴苏大人处认亲。时值苏大人领著州府各县举子进京送考,苏宝玉入试,连过几场,皇榜出示,宝玉中了头名状元,又为承相招了女婿,苏大人派人报喜回府,同时打点回家
  一路领著竇玉进了苏州地界,各县大小官员迎接,翌日俱来叩喜,大厅上排下宴席,命状元一一拜见,竇氏闻讯前来叩喜,苏大人接至后堂,竇氏詰问苏府要人,遂引出王婆道其根源。
  苏大人百般无奈,请出府堂大人、教授商议,因状元出于张门,礼宜归宗,苏大人抚养成人,名登金榜,膝下无后,亦不可缺,随即裁定双挑入赘。即承相女,生子承挑苏门,另择妻妾成婚,生子承挑张门,苏大人与竇氏皆喜,终得两全其美。
  《桃花菴》一书,作品艺术水平低俗,立意构思与才子佳人如同一辙,内容简单,大部份多在论及张才与陈妙禪相遇后,在桃花菴中作乐,张才贪欢,留念忘返,以致病懨身亡。书中最无知者老道姑,她对张才是男是女一概分辨不清,任凭妙禪说张才的样儿,道姑皆以为是。尤其是在男女欢幸的动作上,更是苍白的痴愚不近常理。
  本书在人物方面,仅以张才、妙禪、王婆、苏大人、竇氏夫人为主体迴绕在他们身上打转,十八回以后提到苏宝玉的成长,进京会试中了头名状元以及入赘承相府等祇几笔带过,在句情上浓缩故事的发展过程作个结局,对古典小说该有的浪漫情调,掌握变化反应,融入人物的真实性,它没有;在形象、性格与鲜明的表征方面,仅将妙禪视作淫荡女,情有独钟于张才,待其身亡,却孤守一生,判若从前的豪放女亦不合乎常理。竇氏望夫归来,十五午后见宝玉面,口若悬河即认作亲夫般地念虑过头,认其子为义子,显得草率而为,诸如类似写作,似有头重脚轻。在整个架构上,强调的是桃花菴中一段男女之情。书名《桃花菴》乃因菴后有桃树一株之故,整个故事情节以书尾诗词全然概恬,此后了无新意。
  张才可为风流男,忽遇窈窕陈妙襌,少年难禁原心乐,张才理当染黄泉,妙姑虽为淫荡女,一生恩爱无二男,菴中产下状元子,母子见面十五年,苏门教子成名早,竇氏可为女中贤,志在张门留根业,得收夫骨张家还,可算一部勛烈传,提笔写在桃花菴。
  新刻桃花菴卷一
  第一回张员外世袭进士
  诗曰:
  大道无一非道,全凭悲欢离合;
  事情皆转奇巧名,今人猜想不过。
  事情原有格致,辞句莫看错说;
  走尽仔细纪揣摩,免得书中之乐。
  西江月罢。内中引出来了一部大明野史。当初洪武爷与陈有谅大战,兵败苏州城内,被大兵围困,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打救,甚是危殆,多亏了一人救济,是何人氏?这苏州城内,有一家张员外,家中大富,情愿出纳仓穀二十万石,洪武爷兵得粮草,遂得胜了汉王。后来即了帝位,驾坐南京,想起了此事,下召张员外进京,重加封赏。
  张员外志洁清廉,封官不要,赠金不受,皇爷无奈,恩赐他世袭进士,百顷良田。
  张员外谢恩回家,几年身亡。膝下一子,名叫张才,字是学富,年方一十六岁,娶妻竇氏,守制三年,孝服已满,日日家中诵读诗书。
  时值三月,闻听虎丘山迎春大会,心中思想,这几年无曾出门闲游,不免告知娘子,观会散心一遭便了。
  这公子独坐书房闷无言,忽听得大会起在虎丘山,
  这几年守制带孝家中坐,盖无曾出离府门闲游玩,
  到不如今日出门去游会,看一看会表景致全不会,
  观一观士女王孙巧打扮,望一望阳春烟景三月三,
  看一看金勒马嘶茅草地,看一看玉楼人醉杏花天,
  望一望桃花柳絮那里好,观一观飘飘蝴蝶上下翻,
  这公子一心去想去游会,回宅内请出竇氏说根原。
  话说公子想到这里,回了内宅,竇氏一见问道:「相公不在书房用功,来此内宅有何话说?」
  公子说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在斋中服孝三年不曾出府,今日忽听虎丘山三月三迎春大会,我有心前去看一看胜景,散一散闷怀,因此来与娘子说知。」
  竇氏说道:「相公出门望景,倒也罢了,只是身轻年小,叫妾身放心不下。」
  公子说道:「娘子放心,小生前去,二五日就回,有何挂虑?」
  竇氏说道:「相公既然要去,妾身也不敢强留。」
  命丫鬟整理一桌酒席,夫妻二人对面坐下,竇氏说:「相公要去游玩望会,妾有此良言,是你听了。」
  竇氏贤德女,善知夫妻情;
  答说去游会,备酒先饯行。
  轻吐樱桃口,笑言尊相公;
  你今要游会,听我说分明。
  妾身有几句良言嘱咐你,
  但恐你少年出门无正经,
  虎丘山五色杂人俱多有,
  许多的非类无良将人坑,
  万望你时刻小心藏主意,
  千万个莫食耍戏作聪明,
  第一来休食美色卧花柳,
  第二来休要食醉饮刘伶,
  第三来莫进赌博场游玩,
  内里边无有之人心不平,
  不过是闲看买卖观把戏,
  但愿你此去一望即回程,
  莫恋著彩楼笙歌音韵妙,
  叫妾身倚门盼望挂心中,
  好一个三贤四德竇氏女,
  对丈夫口吐良言即叮嚀。
  话说竇氏夫人面对丈夫,将言语嘱咐过了。
  公子说:「娘子放心,小生一一记下了。」
  竇氏夫人问道:「相公此去,可用几名家人,或是骑马,或是坐车?」
  公子说:「不用,只用一人一马,将我送到,命人马回家,三日以外,再去接我不迟。」
  竇氏闻言,自箱中取出一套新衣靴帽俱全,与公子换上。亲自与丈夫包了一个包,又剪上碎银几两,吩咐家人备上了良马一匹,竇氏亲自送出大门。张学富上了坐骑,有一名家人跟随,这公子跨马扬鞭,往虎丘山去了。
  这公子跨马奔上路阳关,
  竇氏女目送丈夫站门前,
  眼看著相公奔上大路去,
  只看的人马柳阴相遮栏,
  他可才倒那金莲还家转,
  自今后隻身化做望夫山,
  自今后独守空房无伴侣,
  自今后盼断衡阳再不还,
  自今后大门一别千秋梦,
  自今后再想见面难上难,
  且不言少年公子去游会,
  再说那道姑出家桃花菴。
  按下张学富,不提他行程如何。
  且说这虎丘山以东,有一庄寺院,名为桃花菴。菴中有一位道姑,姓陈法号妙禪,其父陈乃宋,在苏州贸易,丢了大本,将此女卖于菴中,当下一十八岁,生得人物聪俊美丽,昇当才学,人不能及,风韵无人可比。自一十六岁,那一等风流态度,出现于外,每日里思想寻一个美貌、如意的郎君,消一消身边的欲火,怎奈是眼界高大,见得那一些王孙公子,士庶百姓,少年者至多,皆不中意。因此煎熬日月,朝思暮想,其日已久,挨到一十八岁。是日正当暮春之气,这道姑身处禪房,鬱鬱闷坐,那一段思春的情景,今人描写不尽,怎见得?
  第二回虎丘山看会游春
  诗曰:
  襌持原东君,好光阴辜负人,
  晓风吹落红尘阵,三宝不焚,经声不闻。
  跟前无限鶯花恨,经几春,
  春春过也,敢则是春最撩人。
  这一曲驻云飞歌罢。
  单说妙禪一到春天,那春思一动,经也不念,香也不烧,逐日里茶饭懒用,闷坐无言。师父姓李,法号道远,乃是个民妇出家的。性情愚拙,且从妙禪进院,痴爱娇养,既然长大,凡事皆从徒儿之命。往来降香人等,妙禪心爱的,接以茶礼,心中所厌者,便叫师父招应。
  这日李道远见徒儿,闷闪不乐,乃叫道:「徒儿,今日有虎丘山迎春大会,高扎彩楼,歌舞演戏,四面看戏的,车马如云而集。那公子王孙,士庶男女,粧模作样,穿红的挂绿的,或十个一群,或八个一群,前者呼,后者应,来往不绝,皆来游会。还有那些买卖客商,各样的杂行,招聚一处,还有许多的说笑场的,耍把戏的,唱小曲的,还有许多的西洋景、中原景、山景、水景,又打上三月三春日的佳景,徒儿何不穿起来,前去观一观景,乐一乐花景,看一看人景,消一消胃中闷景,心中就会是一番光景。」
  老道姑先把会景说一番,
  喜坏了私心盼情陈妙襌;
  暗想道既然迎春开大会,
  我何不跟随师父观一观。
  看看那会中有些美貌女,
  观一观那里出些俊俏男;
  倘若得美貌相公可人意,
  暗暗的将他引进桃花菴。
  抢他来藏在内室清净来,
  夜间颠鸞倒凤解解心怀;
  那时节柳腰相交才郎体,
  嚐嚐一风流滋味鲜不鲜。
  有诗一首:
  年过二八女妙襌,自己房中闷无言;
  茶里思来饭里想,睡不浓来坐不安。
  白日思量不好受,夜晚翻身更难言;
  安心若见才郎面,双手抱住不放鬆。
  求一个牛郎织女夜夜会,
  将我这浑火欲火安一安;
  妙襌女心中拿定大主意,
  回襌房尽心梳洗把衣穿。
  话说妙禪道姑一闻此言,心中欢喜。即忙回上禪房,梳洗已毕,又穿上了一套新色,山水八卦衣。头挽逍遥髻,腰带丝带,左手拿著汗巾一条,右手执著拂尘一尾。把镜一照,无有半点凡俗模样,这才出了禪房。
  师父一见,满心欢喜说:「我儿,亏得你出家,若为俗民,找一个穷家男子,逐日里刷锅洗碗,那才屈杀我儿这人物也。」
  李道远一见徒儿喜盈盈,
  他说道我儿人才不非轻,
  你今日出家成道为仙子,
  胜强似得随俗民身受穷,
  你本是九天仙女临凡世,
  为师父情愿受苦你受荣,
  这几日见你心中不快乐,
  每日里茶饭懒食不安宁,
  我与你游春望景去观会,
  去看看许多景緻乐无穷,
  老道姑回首就把房门带,
  师徒俩出了山门向前行。
  话说师徒二人,出了山门,妙禪女头前,道远随后,一路上春光景不看,奔山来了。
  妙襌女一心想看美少年,
  一路上许多春景不爱观,
  同师父扭扭捏捏向前走,
  那管那桃红绿满柳前川,
  那管那紫燕衔泥来往转,
  那管那蝴蝶飘飘舞花前,
  但恐怕春日晒淡芙蓉面,
  但恐怕举石踏破绣鞋尖,
  但恐怕香尘吹入秋波眼,
  但恐怕清风吹动逍遥冠,
  这道姑一路行来娇无力,
  一步步前行来到虎丘山。
  话说师徒二人,一路行来,三住三歇,参圣了虎丘山上。抬头一看,但见入山之人,一望无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的、有矮的、有俊的、有丑的、有白的、有黑的,甚是热闹。
  道远说道:「徒儿,初到会上,路径不熟,杂人甚多,挨来挤去,看迷糊了。莫如你扯住我这衣衿,我将带著你四面看看这会上的情景。」
  妙禪说:「师父前行,我在后边看看你就是了。」
  道远听说,头前引路,妙禪随后进会来了。
  妙襌女进得会参观其详,
  但只见许多买卖在两旁,
  这一边几坐大大吃饭铺,
  那一边酒菜铺内五味香,
  这一边高声吆喝鸡汁麵,
  那一边吆喝火烧一包糖,
  这一边弓箭铺内弓满面,
  一逢逢点钢刀销查前账,
  那一边书籍铺内代笔墨,
  一部部圣贤书卷叠成箱,
  这一边绸锻铺内双彩挂,
  一卷卷篾梳大綾出苏杭,
  观不尽抽头树焦木货巿,
  观不尽锄镰杵鏃铁器行,
  观不尽跑马卖獬耍把戏,
  观不尽搬水运尽耍役藏,
  看不尽骡马市内马跑好,
  看不尽杂货行中有纸张,
  正是他师徒二人向前看,
  忽听得彩楼歌舞动笙簧,
  师父俩举目留神抬头看,
  正是那戏楼扎在水中央,
  原来是少年子弟听唱戏,
  唱的是张生鶯鶯戏西厢,
  看戏的看不够得佳期会,
  好不歹馋杀姑妙陈道娘,
  正是这飢渴女子未足兴,
  眼转心跳摆手姿弄柳腰。
  老道姑叫声:「徒儿,偺出去罢!」徒儿听言良。
  话说妙禪道姑,正然看的有趣,道远说道:「徒儿,此处人甚多,时的身边出汗,偺出去乘凉乘凉如何?」
  妙禪说道:「暂且看看这一齣的戏罢!」
  仍是目不转睁,单看戏中的做作,暗想那内中滋味,甚是难受。看到那动阳之际,只觉著满怀昏昏沉沉,如僧舍中,受水涌出,身中衣服,不觉湿了一大块,只觉著那个滋味,实是难受。因在众人属目之地,不得不强打精神。这正是:
  分明身上难消受,自是心内想加此;
  若非人言闹事处,卧在地下诈佯死。
  一身欲火消不尽,何人禪房把施身;
  目下公子若相遇,菴中琴瑟乐友之。
  第三回妙襌姑心思凡事
  诗曰:
  游玩该入宋家东,
  垂袖开怀拂好风;
  鶯藏柳暗无人语,
  惟有墙花满树红。
  闲言少叙。且说妙禪道姑正看到好处,猛然间煞了鐸鼓,妙禪叫道:「师父,咱出去歇息歇息的罢!」二人方才离了戏楼。
  前走不远,但见前面一座茶楼,楼下一个大大的布棚,往来喝茶的不少。
  妙禪说道:「师父,咱在此饮一杯茶,歇息歇息何如?」
  老道姑未及答应,茶小问道:「二位女师父,是待用茶,请上楼去,又清净又宽阔,歇息歇息可不好么?」
  道远闻言,遂与徒儿上了楼去,就位坐下。茶小看看茶来,将茶端上,吃了一杯。妙禪道姑自楼窗以内,向下一望,只见吃茶人等,来来往往,众会交集,有老有少,好不热闹也。
  妙襌女楼门以内向下看,
  但只见吃茶人等相往还,
  细看来也有老也有少来,
  俱都是游玩望戏乐自然,
  但只见也有黑来也有白,
  俱都是华美衣服身上穿,
  有几个面貌丑陋不好看,
  单看那面貌双全美少年,
  这一个脸白加粉甚乾净,
  可就是两眼立竖眉不弯,
  那一个身体生得多雅致,
  可就是脸上争子如墨染,
  这一个衣服华美带俊俏,
  可就是粗眉短脸如泥碗,
  那一个举动可有风流样,
  可就是身体年小不能担,
  这道姑少年之中俱多有,
  终未见出类拔萃可意人,
  正是那择婿道姑心里淡,
  有一人先来吩咐把茶端。
  话说妙禪女,遍观少年之中,并无一人如他心意,心中好生淡治,说道:「我自是好一个美貌聪俊的男子,消这个多病多欲的身子,交付于他解解这飢渴之情,谁想这大的一个场地,我就找不出一个可意的人来。」这正是:
  仙女空有落凡意,
  不见金童自何来。
  妙禪女正然思想,只见自众人中闪出来了一个少年相公,来至茶房门首,一声吩咐煎茶。
  「来了!不急。」忙将他让至楼下,就坐坐了。
  茶小看茶来了,端上一盃。妙禪女姑仔细一看,但见那一表人才,如前者见的大不相同,怎见得俊秀,有梅花诗一首,吟曰:
  冲花俊中飘洒,飘洒处两条翠带,
  随风飘飘,加同似蝴蝶片片随风舞。
  缀子蓝衫甚可体,可体处今和时派,
  推推拜拜,好一似金童遥遥下天来。
  二目清秀,清秀处两道春山,
  动波流暉,看人处目中会情,
  动人心意唇红齿白,红白处两行碎玉,丹珠包藏。
  言语间辞句清新,清新处可人意怀。
  天庭饱满,饱满处有福有缘多富贵。
  地阔方圆,方圆处有子有孙裕后昆。
  粉底儿靴登足下,坐在椅面甚端庄,
  好似宋玉重出世,加同潘安降下方。
  相如你自何处至,文君现在楼上藏。
  妙襌看罢身如酥,急急呼张下茶楼窗。
  妙襌女看罢才郎身加混,
  急急乎身子张下楼窗门;
  暗想到若得此人将身抱,
  胜强似修真养性活万春。
  那时节颠鸞倒凤双双美,
  可喜道良宵一刻值千金;
  不知道此人家住在何处,
  大约是早有可意俏佳人。
  我若是带得此人同一夜,
  我必然心花口咬亲又亲;
  妙禪女越看越爱越思恋,
  真正是越思越想越心焦。
  茶楼上一上一下看得切,
  那相公那知头上有佳人;
  那道姑看了一回心中闷,
  恨不能同床同蓆亲一处。
  话说妙禪女,自楼窗之内,看了一时,那位相公自管吃茶,并不抬头。明公,你说这位相公是谁么?这就是苏州府双竹巷,张才张相公。家人将他送到会上,他将家人马俱以打发回家去了,自己一人,游会半日,觉著腹内渴了才来这布棚之内,坐下吃茶。素果点心,杂然前陈。
  那女姑在楼上,他那里知道。
  此时妙禪女在楼窗以上,暗暗思想:「何能叫他得知,使那一双俊眼儿深深的看我一眼,我这心里也好受一些。」
  思念一回,无计可施,忽一转念说:「有了!我不免将呵的几个瓜子皮儿丢于他的茶盏以内,他就自然知道看我。」
  女姑想到这里,遂呵了几个瓜子,将皮捏在手内,目向楼窗之中,照著公子那茶盏之上,倾下来了,正正落在公子那茶盏以内。
  此时张才正然吃茶,忽然间,自上边落下来了几个瓜子皮,掉在茶盏以内。心中说道:「这是从那里刮过来的?」不由得抬头朝上一看,呀!看见楼上一位女姑坐在楼窗以内,将身就出楼窗之外,头带逍遥冠、身穿绣花八卦仙衣,右手拿著拂尘一尾,左手拿著素罗汗巾,十指尖尖口呵瓜子,那一个俊秀风流的态度,真令人写也写不尽、画也画不全,后人观到其间,有求巧王使丹青,画得玉美人一章。上边题诗一首:
  楼窗观人物,俊秀世间无;
  窈窕淑女子,庚年十五六。
  身穿八卦衣,方知是道姑;
  霞光抱暖言,脸顏朗初旭。
  飘观云而仙,氛氳兰犄馥;
  风流巧梳洗,时世罢粧束。
  带点紫葡萄,梅花红石竹;
  疑情尚未语,村意微相嘱。
  公子一见面,良魂八月罢;
  要知后来事,下回自相逢。
  第四回张公子意欲通情
  诗曰:
  一见娇羞,云雨情意两相投;
  传情暗里动秋波,知情明中言语拗。
  想在心头,记在心头,不加何日能成就。
  这一曲粉蝶儿,单说妙禪传情的故事。话说张公子一见妙禪,秋波流暉,光明射目。
  这妙禪见公子看他更献出那等风流之态,超见出那样飘洒的光景。美目含情,似笑非笑,柳腰轻摆,似动非动,好一似长乐宫中醉酒的杨妃,如同似凤仪亭偷情的貂蝉。公子一见,神魂荡漾,自觉著那个心头火儿驱起,如何能安拿得住也。
  这公子一见道姑陈妙襌,
  自觉著那个滋味实难言,
  自古来美色女子多多有,
  并未见这等縹緲云雨仙,
  暗想道此处并未蟠桃会,
  是怎么月里嫦娥离广寒,
  莫不是玉帝尽孝富华美,
  张七姐无故不肯来凡尘,
  莫不是仙女望景落华园,
  莫不是织女私自下九天,
  我今日明明是来看会景,
  莫不是与那刘臣耿兆一样,
  成了仙人也。
  是怎么将身误入于楼园,
  说甚么昭君娘娘生得好,
  他就是好杀难占此人占,
  说甚么上古褒似姐姬女,
  说甚么唐朝杨妃武则天,
  说甚么鶯鶯风雅梨花女,
  说甚么春秋西施汉貂蝉,
  看此人花容月貌古来少,
  怎能够两两相抱凤颠鸞,
  张公子看罢一回心如事,
  但见他目不转晴望眼穿。
  话说张公子看罢,心中扰乱,不由得目不转晴,呆呆的尽看。此时妙禪女,在那楼窗以内,一先将足露了半面,一见公子看他,是有恋著之意,通情之心便见。
  他将那身体全形出来了,将那一双小小金莲,放过去了,一隻搁在楼窗以外,将手中的尘尾,插在那脖子以后,一手拿著汗巾,将那绣花底马鞋上的产土,轻轻的扫打了打扫好,又将那瓜子儿放在手,小十指尖尖放在那樱桃口内,朱唇启动,碎玉密排,一行呵著瓜子。一双秋波射定在公子眼内,转上转下,往来送情。看的公子神色飘荡,更觉观之难堪,不由得也就白送情。
  两人媚眼传递,妙禪此时也觉著骨软体酥,那一段支持不住的光景,就是西天大佛,那一见这个态度,也难说乐心不动。这正是:
  格外献出风流体,
  压倒千娇百媚花。
  妙禪女亲口呵几个瓜子仁儿,故意丢将下去,落在公子面前桌面以上。公子一个个个儿,皆拾在口中,目看妙禪,只觉得津津味佳。
  妙禪一见,更觉有情,虽不言语,使之上下俱知心志。妙禪遂将瓜子仁儿,呵了一包,包在汗巾以内,随手丢将下来。公子顿时一手接过,遂将瓜子仁,就低下头来拾起,将汗巾看了一遍,拭了拭脸上的汗津,只觉著兰麝扑鼻,异香满口,拭了又拭,看了又看,好个恼人的紧也。
  张公子手拿汗巾亲又亲,
  不由得双手脸上揩汗津,
  只觉著异香扑鼻津有味,
  自觉著上白胘大紫金盆,
  这汗巾本是仙女亲手赐,
  手拿著自觉珍贵值千金,
  不由得目视仙姑拱手笑,
  妙禪女秋波侧视喜吟吟,
  他这里朱唇启若巧如送,
  张公子迈步情绪似谢恩,
  暗想道仙姑待我有情义,
  赶几时相偎相抱紧随身,
  但不知住在那菴并那社,
  又不知姓氏名谁何处存,
  在众人瞩目之地不好问,
  到叫我过后见面那里寻,
  张公子聪明伶俐心内想,
  不由得汗巾上面题诗文。
  话说张公子,想到这里,遂将汗巾铺在桌面之上,就著人主的笔墨,手拈板笔,写诗一首,诗曰:
  如阮误入于妻园,
  簫歌秦楼过天仙;
  嫦娥有意忽情恋,
  小生无路人广寒。
  原问仙乡住何处,
  敢效玉手至九天;
  何时得解香罗带,
  娇妙花枝任盘桓。
  下赘张才熏沐百拜。张公子写完,妙禪在楼窗以内,早已看的明白,遂伸出历雪欺霜的玉笋,作接要之。张公子在下递又递不上去,遂将汗巾向上一拋,那汗巾甚是轻妙,又被迎风吹去。
  妙禪见不得手,便轻故朱唇,嚦嚦声音尊道:「师父,我将汗巾掉在楼下去了,师父快下楼去拾来,若是晚了,但恐被人拾去。」
  老道姑说道:「徒儿,你可不小心了,待老身与你寻去。」
  遂下了茶楼,来至布棚楼窗之下,见一位公子,手拈汗巾,左右展看,遂说道:「你这位公子,这是俺的汗巾,快快送我罢!」
  公子听得有人来要,知是仙姑命他师父来要,心中思想,何不趁此机会,登楼一观。倘若是:
  得近美人双携手,
  胜似状元及第红。
  公子想到这里,遂说道:「师父,汗巾乃小生所拾之物,不知何人遗失?师父说是你的,不知可有甚么作证?」
  老道姑说道:「这汗巾原不是我的,可是我徒儿之物,有甚么作证,我也不知,原是我徒儿命我下楼讨取。」
  公子说:「既是你徒儿之物,叫你徒儿亲自来取,说得有证,我便奉送。」
  老道姑见公子说的有理,无言回答,就要倒转回身,妙禪女在楼窗之内,看得明白,听得真切,暗暗欢喜,将他请上楼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师徒二人茶楼留意
  诗曰:
  信从来礼头一派,
  谁跳出风流苦海;
  无端春色在墙外,
  惹逗得游人厉害。
  何时能得东君护,
  嘱咐狂风莫浪吹;
  好姿色先露春光,
  躲过去热里重开。
  这一曲吟罢。单说得是妙禪与张才相会的故事。且说妙禪女,恋情过急,恨不得与他一时携手,遂在楼窗上叫道;「师父何必与他饶舌,他若愿意还我,亲自送上楼来,情愿当面相谢,他若藏物不出,他就捎了家去,与他媳妇用了罢!」
  妙禪这些言语,公子在下边听得明白,只喜得心疼难挠,说道:「师父,你的徒儿说得明,小生情愿亲自送上楼去当面交送。」
  老道姑说:「你及俺送上更好。若是不然,我徒儿可遂问你要。」
  言罢,公子头前,老道姑随后进了茶楼底,起手攀詰护梯,上楼来了。
  好一个恋情不合小张才,
  但见他手扶护梯上楼来,
  加同是张騫误入鬩牛府,
  唐明皇得游月宫到天台,
  虽见有玉兔执杵一傍立,
  可有个广寒仙子在瑶台,
  张公子上的楼来抬头看,
  妙襌女悦下楼窗转过来,
  走上前玉笋一展双携手,
  宛若是久别重逢忆良缘。
  老道姑说:「怎么,你二人可曾认识吗?」
  妙禪说道:「相公见稳。」
  忙说道:「多谢相公好恩怀。」张公子走上前来捏一把。
  老道姑说:「公子,我徒儿原是出家的人,其要坏了规矩。」
  公子说:「我与仙姑把礼陪。」
  明公,公子这一把,捏得妙禪女那个心,贵是难受的紧。
  只捏得身体酥麻难消受,
  难说那风流千娇百媚客,
  但见他秋波含情站不稳,
  恍惚惚反身张在公子怀,
  张公子双携柳腰揽一把。
  老道姑说:「徒儿,这里放著椅子不坐,你是花了眼了。」
  张公子即忙撒手把身抬,
  妙襌女源泉混混玉露深,
  只觉著露满花心牡丹开,
  楼台上一朵梨花支不稳,
  不得不强打精神把口开,
  尊了声相公屈膝暂且坐,
  小奴家谢恩得送汗巾来。
  话说妙禪女被公子一揽,揽得遍体酥麻,怎奈师父在旁,不得不强打精神,秋波流盼,说道:「相公尊坐。」
  公子此时心中痴迷,也不推辞,就位坐下了。
  明公,这茶楼以上,就是师徒三人吃茶,并无有三个坐位,就是这两把椅子。公子坐了一把,只剩下一把椅子,老道姑便叫茶小,再看坐来。
  妙禪说道:「师父,下追无有坐,这一把椅子,师父坐了罢!」
  老道姑说:「我坐了,徒儿你坐在那里?」
  妙禪闻言,照著公子看了一眼,说道:「我么,我在这里站著罢!」
  老道姑说:「我儿金莲窄窄,站坏了身体。」
  妙禪说:「师父,小奴倘如站不住膝,就与这位在一处坐。」
  老道姑说:「我儿身体不是小了,与相公坐在一处,一来曲尊相公;二来外人若是看见,惹得那年小的,放些闲屁。」
  妙禪说道:「孩儿身轻年小,这相公么,年纪又不大,俺二人俱是幼童,知道些甚么。徒儿又是出家的人,并无有别的心思,但恐这位相公,他不愿意。」
  明公,这明是邀公子,叫他坐在一处。明知公子恨不得,一时抱在怀内,那有不愿之理。
  公子闻言,心迷如醉,遂说道:「这也不妨。」于是将手一伸,拉著妙禪的八卦仙衣说道:「仙姑请坐。」
  妙禪即忙将腰一曲,与公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去了。
  说起妙襌女,心中实难过;
  一见张公子,即忙让下坐。
  柳腰只一曲,照著怀中坐;
  玉体著郎怀,要把斋戒破。
  他师父说道:「你二人一处坐,倒也罢了。可只要老实的点。」
  妙禪说:「师父放心。」
  我本是少年出家无邪心,
  总就是一处同眠不动心,
  张公子伸手来把柳腰揽,
  妙襌女杏眼迷缝心里昏,
  不由得粉颈一转回过那,
  张公子口吐丁香将嘴来,
  其先是玉股双排并肩坐,
  次后来连衣倒挂公子身,
  张公子双抱柳腰背行揽,
  妙襌女玉股双压不觉陈,
  他二人同偎同靠滋味美,
  可就是阳物不曾入花心,
  妙襌女玉露下坠湿了裤,
  如同是细雨来把小僧侵,
  这一个低声来把哥哥叫,
  那一个口对香腮叫美人,
  这个说今日随我菴中去,
  那个道不知仙姑何处存,
  这个说桃花菴中宿一晚,
  那个道但怕师父老年尊,
  这个说与相公愿作婚配,
  那个良宵一刻值千金道,
  他二人甜言蜜语亲只爱,
  他师父见此老景怒生嗔,
  但见他开口就把徒儿叫,
  怎不知男女别嫌人之伦,
  眼看著二人好事来成就,
  他师父目下就讲两分离。
  第六回阴阳两物鱼水多欢
  诗曰:
  陈院无人草树光,
  娇鶯又语赴阳旁;
  等闲弄水浮花在,
  浪出门来陈呀郎。
  这四句闲言。单说妙禪女与张才,同归桃花菴的故事。
  且说老道姑,以先见二人并肩而坐,次后又一前一后的坐法。便问:「徒儿,你们二人并肩而坐,还好看一些,怎么又这个坐法?但见徒儿的脸,看不见公子的皮面了。」
  妙禪说:「师父,徒儿在菴中禪房上。坐的那椅子上边,有靠背,坐得坐下是暖和和的,今日坐在那光椅子上,杠得难受,我想坐在那相公这腿上,合那棉花瓜一样,觉得受容些儿。」
  老道姑说:「徒儿坐的虽是受容,但恐不大长久。」
  妙禪笑道:「坐一时,是一时的。」于是回过头来亲了个时,遂将手自那袄袖中塞将下去,暗暗的将公子腰带解开,伸手向下就摸。
  公子此时阳物硬举,被妙禪一把摸住,这公子如何受得住,也就将妙禪的香罗带解开,伸手摸著一物,玉山高悬,中间一个泉眼,流水涌出,好个受人的紧。
  二人一坐并相亲,
  头靠头来身靠身;
  你摸我来我摸你,
  一样滋味一样昏。
  此时公子,手捏花心,说道:「仙姑,小生意欲你诗一首,与仙姑和,不知仙姑意下如何?」
  妙禪说道:「相公请拟,小奴必然奉和。」
  公子手捏花手,遂口吟曰:
  玉山古洞半空悬,
  日望僧人至门前;
  有时请得小僧至,
  碧色流来向里钻。
  公子吟罢。妙禪心痒难挠,遂用手将那阳物捏了一捏,说道:「好一个碧色流来向里锁。小奴有一首,与相公一和何如?」

  公子愿闻。
  妙禪于是拈那舌遂口和:
  小小风僧目倒悬,
  双携木鱼到房前;
  一朝得入僧舍里,
  出来进去钻又钻。
  公子闻罢,连连称赞,说道:「和得好!和得好!不知仙姑有多大的才学,小生死也相从也。」
  张公子一闻味诗心里迷,
  遂说道仙姑才学无人敌,
  体本是天生凤凰地上客,
  因为何身入玄门悟道机,
  自今后愿与相公在一处,
  我与你恩爱一心如表里,
  但只怕菴中师父有猜疑,
  那时节恩爱不长令人惜,
  妙襌说相公若肯将我恋,
  小妙襌情愿与你做夫妻,
  你若是今日随我菴中去,
  管叫你随心随意会佳期,
  遂把那飢渴身子交于你,
  任相公花蕊荏苒无不依,
  老师父娇养自幼迷爱我,
  他本是痴愚人儿知甚的,
  他二人柏亲相爱言语热,
  不觉得过了午后日斜西。
  老道姑不知二人滋味美,遂说道:「你二人不说话罢!」天色晚了,但见他吩咐起身,又催逼。老道姑解劝公子。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
  腰间杖战暂凡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
  暗里催人骨髓枯。
  妙禪女那心好一似,黄河水翻滚冰凉。
  张公子遂即跃身一起,妙禪女也连忙向上一抬,这一个云收雨散,那一个请暂停。
  公子一转身坐在妙禪怀中,老道一见说道:「你二人莫不是袞功么的么?」
  公子说:「怎么讲?」
  老道说:「我下楼之时,原是徒儿坐著你,及我回来,又见你坐著他,你抱他一回,他抱你一回,可不是袞功么?你二身轻年小,玩的这些故事,道也有名。相公,我请你来我菴中与我徒儿多演习些故事,日后若是人家唸经,来至菴中,讲究的时节,你二人玩玩那些故事,与众人看看。」
  正是
  风狂女子天下有,
  痴庙道姑世间稀;
  生来不晓人中事,
  男女一处心不一。
  虽然当时作笑语,
  花言巧对人称奇;
  明公欲知后来事,
  下回书中色如迷。
  新刻桃花菴卷二
  第七回张公子参拜神像
  诗曰:
  山泉滴满绕阶流,
  万树桃花映翠楼;
  闲想恩情慵未起,
  水晶帘下看梳头。
  四句闲言勾开。话说妙禪听得托付之言,遂说道:「闻得这相公,他今亲自要向咱菴中,参拜神像,祈祷还愿,师父,你我他一同走去何如?」
  老道姑说:「他拜神像,原是好事,你我出家人,原是喜的,理应与这位公子同去。」
  公子闻言,即忙见礼,老道姑说:「既然如此,请下茶楼,咱就走罢!」
  妙禪闻言,手拉公子下了茶楼,见面前人烟甚多,师父前头,二人随后,路上的佳景,一切不看,不多一时,出了会场,到了那大路上,他师父在前行走,他二人手拉手的,就叙起家常来了。
  他两个在路行程见无人,
  但见他手拉手的亲又亲,
  陈妙襌面对公子亲又问,
  我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先问你高堂父母在不在,
  再问你娶了亲来未娶亲,
  再问你家乡居住在何处,
  再问你今年妙龄十几春,
  万望你从头至尾说一遍,
  我日后若是想你便知情,
  纵就是不愧千里去私奔,
  妙襌女从头至尾来相问,
  张公子尊声多情有意人,
  我本是家在苏州城内住,
  我在那双竹巷里有家门,
  父合母三年以前下世去,
  他本是世世进士受皇恩,
  小生是姓张名才字学富,
  至今日虚庆光阴十八春,
  十六上娶的媜妇本姓竇,
  家中的一切事情他操心,
  张公子说罢家中真来历,
  妙襌女轻启朱唇问原因,
  我问你姐姐人才好不好,
  贪著你一就是个有福人,
  公子说人才然虽不甚丑,
  可就是风月事把不趁心,
  小张才提起风流二个字,
  妙襌女手挽公子呼郎君,
  遂说道小奴生得容顏丑,
  但恐怕郎君意中不称心,
  我情愿侍奉相公侍终身。
  他二人携手言欢上前走,老道说:「来到了桃花菴。」猛抬头,来至菴前三山门。
  话说二人言欢语笑,来至山门以前。老道姑近前开了山门,二人一齐进去。
  老道姑说:「公子可是先拜佛么,可是先吃茶么?」
  公子未及答言,妙禪说:「公子初至,心中多有飢餲,先吃了茶,用了斋饭著罢!」
  老道说:「既然如此,请至客舍。」
  妙禪说道:「若在客舍,师父吃茶,不大便当,不如上禪房中去罢!」
  老道说:「禪房中岂是待客之处,但恐相公不去。」
  老道姑问道:「公子可是向客舍中去坐,可是向禪房中去坐?」
  公子未及答言,妙禪将公子拉了一把,公子遂说道:「小生到此,不敢自尊,一来年纪甚幼,不算是客,就上禪房中罢!」
  那老道说:「既然如此,上我禪房内去罢!」
  妙禪闻言,面带著不悦说:「师父房中,我还嫌不大乾净。」
  老道见他面带不悦,遂即道:「徒儿,叫他向你房中去罢!」
  妙禪闻言,回嗔作喜,说:「这到使得。」
  老道说:「我儿自小我养得你娇惯,一点不如你的心,你就叫,跟上我,大了,还是这样心性,老身拿著你合那掌上的明珠一样,将就作你罢!忙忙将客让去,我好去与你烹茶。」
  妙禪闻言,笑嘻嘻的手拉公子,往自己禪房中去了。
  妙襌女手拉公子进襌房,
  张学富举目留神看其详;
  正面上迎门贴著四个字,
  原来是写的志洁与冰霜。
  公子问道:「仙姑,这是谁的口气?」
  妙禪说:「我的口气。」
  公子说:「你这也算是志洁冰霜么?」
  妙禪闻言笑道:「我与别人志洁冰霜,我见了你,就说不起了。」
  两边厢一付对联黄纸表,
  上写著高人提笔字两行,
  上一句神清气爽悟九道,
  下一句修真养性乐三光。
  公子说道:「仙姑,你这也算是修身养性么?」
  妙禪笑道:「虽然不是修身养性,这乐三光,可合著了么了。」
  正面上金漆方桌明如镜,
  有两把穿籐交椅在两旁,
  东山上一张条机花穿细,
  山堪上挂著山水图一张,
  山几上端方几部经合卷,
  白玉瓶直插一枝春海棠,
  两间里金鉤高挂素罗帐,
  下倚著仙姑睡卧床一张,
  张公子走至近前向里走,
  内里边翠被生温兰麝香,
  床头上安著一个逍遥枕,
  内心里望著彼此想鸳鸯。
  公子戏道:「仙姑留我在此,到晚上这一个锦枕是待谁枕?」
  妙禪说:「我那哥哥偕二人枕。」
  公子说:「我不。」
  妙禪说:「你不,我还依不得你咧。」
  遂双手抱住公子,二人一同张在床上去了。
  他二人一同张在象牙床,
  张公子伸手就解香罗带,
  妙襌女快解扭扣脱衣裳,
  正是他二人解带方动手,
  老道姑手托茶盘进襌房。
  话说二人情浓方欲动手,老道姑手托茶盘进了禪房,一声叫道:「徒儿,来了茶了。」
  二人闻言,即忙起身,各人整理衣服,老道姑说:「徒儿,这又是玩的个什么故事?」
  妙禪又一行穿衣答道:「师父,这叫个凤凰展翅。」
  老道说:「你二人一样的架子,是叫什么名色?」
  妙禪说:「这是鸳鸯展翅。」
  那老道说道:「好名色,徒儿老是学学咱好下五方,先让这客吃钟茶罢!」
  妙禪闻言,这才让公子坐了上坐,又让他师父坐下,老道说:「及总两把椅子我坐了,徒儿还是无坐,你坐下陪著得公子吃茶,我去做斋来你用。」言罢,托茶盘而下出门去了。
  第八回妙禪姑成就良缘
  诗曰:
  好色女子最聪明,
  千方百计乐无穷;
  风流格训文子想,
  忘却无来无后成。
  四句闲言勾开。
  话说公子叫道:「仙姑,请那边坐下,恐师父撞见。」
  妙姑说道:「师父是个大痴愚人,就是坐一处,他来看过也无妨碍。」
  一行说著,将公子蓝衫解开,分为左右。但只凡腰中繫一条子绣花罗带,又遇公子鬆开,将中衣向下一拉,那话亦露将出来。这妙姑低垂粉颈,呆呆的尽看,恨不得含在口内。
  看了一回,心痒难熬,情痴如迷,遂嚦嚦声音,叫道:「亲亲姐姐,我将他来收拾了罢!」
  公子见妙姑情迷如痴,柳眼顾得,如同痴了一般,自己也把持不住,遂叫道:「亲亲姐姐,你代将他收拾了那里?」
  公子这一声姐姐,叫的妙禪另显出一个态度,怎见得:
  情儿浓,意儿痴,
  眼角斜痴心迷乱,源泉滚滚流不尽,
  心头火儿如线提,筋骨酥麻难消受,
  口叫亲亲快收拾。
  自己连忙解开罗带,将红绸裙子向下一推,柳腰一蒋,玉股转抬,轻轻的坐在公子怀中,将那仙衣开了一开,叫道:「亲亲哥,你兴举举。」
  公子闻言,将那话向上一举,妙姑忽著向下一坐,说道:「我的亲亲,我这可捞著你了。」
  公子故意的一问道:「仙姑,你捞著是我的甚么了?」
  妙姑伸下手去,摸著那话说道:「我捞著收拾了。」
  公子说:「你代收拾,就都收拾罢!因何遗留下半截?」
  妙姑说:「这半截就够我受用,若是收拾全了,可就昏杀我了。」
  这几句话,说得公子如同是襄王入了阳台梦,心神昏昏入汉宫。
  不由得两隻手紧抱柳腰,向上一携,妙姑将身子向前一探,将身子匐伏在那桌面以上。
  公子的玉股近举,那话进的了一半天,这妙姑的身子就昏过去了。
  妙禪女初经云耐一阵昏,
  但见他二目迷迷似痴人;
  浑身上筋骨麻酥受不住,
  樱桃口喘喘吁吁叫亲亲。
  小金莲玉股丹心桃似标,
  姚花脸粉红面皮色还真;
  正是这风流女子意儿美,
  混身舒畅体态宛如似仙。
  老道姑手端斋饭进了门,说道:「徒儿用斋罢!」
  话说妙姑正到了羞处,老道姑手端斋饭,进了禪房,叫道:「徒儿用斋罢!」
  妙姑闻言,即忙直起身来,还是坐在公子玉股身上。
  老道问道:「徒儿,这又是学得个什么故事?」
  妙姑说:「这叫菩萨坐莲台。」
  老道姑说:「我见那塑的菩萨,端坐莲台以下,端端正正的坐,你怎么坐在这里,如同发昏的一样。」
  妙姑答道:「那又是一个故事。」
  老道问道:「那又是什么故事?」
  妙姑道:「那叫神女巫山梦。」
  老道闻言一神女巫山梦:「徒儿,我也学学罢!」
  妙姑说:「你有了年纪学不得了。你快去用斋罢!」
  老道闻言,一行向外走著,说道:「这人老了,就无用了,连个巫山梦也不能做了。」
  一行说者,向厨房而去。
  妙姑坐在上边还是不肯离,一抬头看见桌面以上,是两盘素食果子,两盘玉笋汤。
  妙姑一伸手拿过来了,一个糖食饼子,说道:「哥哥,你吃一个儿。」
  公子说:「我这手抱著你,怎么拿得?」
  妙姑闻言,将糖饼啣在口中,金莲双抬,柳腰一转,轻轻的转将过来,一双金莲打在公子的腰后,回过了面,对著口鳃,将饼送于公子口内。
  公子吃了几口,妙姑问道:「哥哥,吃著美也不美?」
  公子说:「妙姑亲口吐来,美味异常。」
  妙姑闻言,又将柳腰轻转,金莲双抬,又来了个半面,一伸手又拿了一个啣在口中,转将过来,吐在公子口里。公子又吃了一个。话不可重叙,妙姑一连啣了三枚,玉股搏明公,这一比两个故事。
  一名仙人推磨,
  二名白猿献果。
  妙姑说:「如此玩耍,到也快乐,只是怕压坏了哥哥的肢体,待我下去罢!」
  公子将小妙姑抱了又抱的,说道:「小生得仙姑这个滋味,不嫌压坏。」
  妙姑闻言,心中迷乱,朱唇微启,含著公子的舌头,吮咂了一回,说道:「哥哥,我下去用个点心,天色不早,点上灯的时节,咱可再做好事。」
  言罢,将柳腰一转,转朝外,金莲落地,身子向上一起。列位明公,他这一起,有分解:
  小和尚离了僧舍,
  小秃司出了金穴。
  妙姑转面,但见公子的中衣湿了一大块,自己将裤子提上,即取了一条汗巾,与公子拭了一拭,公子起身,妙姑与公子繫上罗带。端过水来,两人净了手,双双坐下,共桌而食,将饭吃完,天已日落,老道姑前来,将箸子碗收去。
  秉上灯烛,妙姑说:「师父安眠去罢!这里不用你了。」
  老道姑说:「徒儿,我去了,你可好好学个武艺,莫要荒功。」
  妙姑说:「徒儿记下了,师父放心。」
  言罢,老道姑出禪房去了。
  襌房内出来老道痴愚人,
  小妙姑即忙起身关了门,
  一转身回头就把哥哥叫,
  桃花菴把住哥哥叫亲亲,
  白日里美食到口不能吃,
  今晚上叫你随意又放心,
  想人生能有几年少年乐,
  说什么良刻一刻值千金,
  小奴家今日得见你的面,
  就是我那世遇著有神灵,
  看你这风流美貌真难得,
  小奴家得配哥哥值万金,
  今日里算是牛郎织女会,
  将这口美肉嚐嚐新不新,
  行说著二人就向床上去,
  目下里一点魂灵入丹心。
  第九回赴阳台情郎索酒
  诗曰:
  今夜今宵,月朗初照,
  等闲儿一见又瞧,凭白里两边凑巧。
  向灯前见他,疑是梦中来到,
  何曾心内惊,
  脸儿红还白,热心肠火样烧。
  这一曲吟罢。单说妙姑得会佳期的故事。且说妙姑将门关上,两手抱住公子,就要上床。
  公子说道:「妙姑且慢,小生典你得会佳期,我想幼女初见,必须一杯酒儿,和和良宵,小生方才助兴。」
  妙姑说:「你还不早说,我可使人去取这菴中有的,也可便宜。菴中可无曾备下酒,这又黑了天了,待叫何人去取?」
  公子说:「今晚无酒,小生不吃。」
  一行说著,转身向那椅子上坐下,不言不语,妙姑见他不乐,急忙向前揽个头来,亲了个嘴,便叫道:「亲亲哥哥,你待吃酒,小奴去装就是了。」
  公子说:「向何处去?」
  妙姑说:「离此菴里许,不多时就回来了。」
  公子说:「用何费这些力,这房中现成有的,你只不与我吃么?」
  妙姑说:「在那里呢?」
  公子说:「在你的身上。」
  妙姑说:「身上怎么的酒?」
  公子一伸手,插在妙姑的腰下,摸著那高耸耸的金穴,说道:「这不是一壶的美酒。」
  妙姑闻言,倒在怀中,说道:「亲哥哥,到也罢了,你戏我几乎将我吓死。」
  公子说:「你怕的什么?」
  妙姑说:「怕淡了我哥哥的兴趣。早说这酒在于小奴身上,我任凭哥哥吃,还怕哥哥吃著不美,哥哥既是要吃,请上床来,小奴管你个醉就是了。」
  言罢,手拉公子来至床前,坐上床,与公子脱了靴子,解了腰带,将中衣拉下,公子也去了蓝衫,浑身脱了光溜溜的,妙姑又将桌面以上的灯烛端过来,放在绣帐之前,粧架之上,照得极明,遂将公子上下细细看了遍,那时节味虽没嚐,你看乐乎不乐。
  张公子上下脱得光又光,
  妙姑女同体上下细端详;
  分明是手足四体同一样,
  可就是身体白净与人强。
  一抬头看见腰下那件物,
  好叫人身体酥麻心内慌;
  急忙忙脱了仙衣解罗带,
  又把那青丝一挽缠绒丝。
  摘下了头上逍遥冠一顶,
  又把那中衣脱去上了床;
  赤条条玉自身子忙倒下,
  一反身今在公子冑堂上。
  低粉颈朱唇就把檀口对,
  欠玉体暗将那话入中央;
  叫了声我的亲亲动一动,
  这一壶美酒今夜儘你嚐。
  话说妙姑合在公子身上,那话入了金穴,妙姑玉体昏昏,叫道:「亲亲的女婿,你这样滋味好哇不好?」
  公子说:「这样我可道好,但不知仙姑心里觉如何?」
  妙姑说:「我也心里是昏昏如也,我起初这心里还嫌。」
  公子说:「还嫌甚么?」
  妙姑说:「嫌不得全入。」
  妙姑一行说著,公子向下一转一幌了两幌,方才进去一大半。
  妙姑说道:「哥千再硬举举。」
  公子闻听此言,将玉股向上一欠。
  明公,这一欠又欠得妙姑难受,只听得喔卒哼哼,声音不绝,满口叫道哥哥。
  这正是:
  花蕊不禁柔,春风呼未休。
  花心又未足,情骨脉无极。
  低低唤情郎,春宵乐未央。
  将那贪恋无厌的身子,上起下落,柳腰一摆,花心轻折,公子在下一抬一送。
  二人交欢良久,至相欲泄之际,公子使得气喘吁吁,妙姑娇声不住,口内叫道:「亲亲的哥哥,你慢著些儿!」
  少顷,乐情迷精亦遂泄,妙姑在上柔冉了多时,方才反下身来,叫道:「哥哥,可捞苦了你了。」
  陈妙禪交欢已毕亲又亲,
  叫了声亲亲哥哥可意人,
  小奴家苦盼佳期三年正,
  得见了几多少年不应心,
  满心里暗藏一点偷情意,
  再不肯轻易与人失了身,
  今一日迎春大会去望景,
  会上的幼年不少如意君,
  再无见出类超群一个人,
  不料想茶楼之上遇见你,
  小奴家对面一见就应心,
  我喜得哥哥得遂我的愿。
  公子说:「我若不来,你便怎么?」
  妙姑说:「你若不来,馋也就馋死我了。」
  捞不著夜晚施展风流魂,
  不知道你这心中爱不爱,
  但怕是你心不是我这心,
  今夜里你亲我爱双双美,
  怕的是今日还家要起身,
  回家去抱著妻同欢悦意,
  将言这野草闲花不理论,
  小奴家纵然想的肝肠断,
  你就是盼断衡阳无信音,
  多者是朝思暮想染成病,
  可恋我为你思想命归阴,
  陈妙襌才得相聚又思别,
  张公子挽过头来把口亲,
  叫了声仙姑待我情意好。
  妙姑说:「住口!你口中仙姑长仙姑短,这个叫法不好?」
  公子说:「我待怎样叫法就好?」
  妙姑说:「你叫我声亲。」
  公子说:「亲什么?」
  妙姑说:「亲娘子,亲姐姐。」
  公子说:「这个称呼就好么?」
  妙姑说:「叫这一声言,也就受用些儿。」
  公子便叫道:「亲娘子,亲姐姐。」
  妙姑将身子向上一摽,说道:「哥哥,你说罢!」
  我看你原是天下第一人,
  你若是不嫌小生人物丑,
  我情愿陪伴姐姐到终身。张公子说了一句热情话,
  妙襌女带笑开口问原因。
  第十回缝綾带美女插花
  诗曰:
  闲对情人诉心怀,
  身心一点怎安排;
  未等说到表情处,
  嘱咐珍重多娇才。
  四句闲言提过。
  话说公子言罢,妙姑叫道:「郎君,你这话可是实心,可是假意?」
  公子说:「我实不瞒你,我看这遍天下的女子,人才美貌,风流瀟洒,除却小娘子,别无第二个。因此小生徒胆前来,得近芳容,就是三生之幸。又蒙娘子深情,结久远夫妻之恩,小生亦自觉福份不小,就与娘子作伴百年不离,也是情愿的。」
  妙姑说:「亲郎君,你若是真心如此,妾身明日必然治酒相谢。」
  公子说:「你就作今夜敬谢了,可不好么?」
  妙姑说:「今夜三更少酒无餚,怎样敬谢法?」
  公子说:「酒餚现成有的。」
  妙姑说:「在那里?」
  公子将妙姑抱在怀中,说:「就在你这身上。」
  妙姑说:「小妾今夜这身子,就交与你的了,只是恐郎君劳著身体。」
  公子说:「今夜得会仙姑,更觉有十二分精神,与小娘子玩耍,如同是背还鸟自不觉包。」
  妙姑闻言,倚在公子身上,叫道:「亲亲的郎君,你还待怎么样玩耍?」
  公子说:「你送上我身上去罢!」
  妙姑闻言,及在公子身上,自己用手将那话拿入穴中,柔染一回,说道:「我与伸初交时,只入进半截的,就够得受用不了,是怎么,这一遭儿,恨不得全然进去。」
  公子说:「你再俯就俯就。」
  妙姑又向下桅了一桅,柳腰探了几探,说道:「这样只入进一大半,明日晚上,待我缝下一条白綾带儿,再这样玩耍,将他来束在根上,一手抽提,他在下还,也不用使力,也得全放进去,那样可好么?」
  公子说:「明晨你做下,晚上我合你试试,这也算玩一个故事。」
  妙姑问道:「甚么故事?」
  公子说道:「这叫美女倒插花。」
  妙姑笑道:「怎么就为正插花?」
  公子将身子一侧,两手抱住妙姑的柳腰,向上一翻,将妙姑身子反在下还仰卧,金莲两边一分,将那话插入金穴,说道:「这就为正插花。」
  妙姑说:「这是你插呀可是我插?」
  公子说:「仙姑稳著身子,受用著些,待小生替你插了罢!」
  张公子食恋花心两起忙,
  妙襌女卧仰暗把滋味嚐,
  这一个一起一落点穴眼,
  那一个一俯一就心里慌,
  这一个一抬一纵鸡吃米,
  那一个一硬一觉献酒浆,
  起初是和和愜愜鱼戏水,
  次后来颠颠倒倒蝶翅狂,
  妙襌女虽经云而两三次,
  可觉著前番不如这番强,
  起先是小孩拨痒闲戏水,
  这一次初经风雨大战场,
  只觉得浑身酥麻受不了,
  不由得哼哼呀呀叫亲郎,
  小金莲双挽公子紧紧抱,
  口含著公子丹唇叫亲娘,
  今夜晚初知公子手段妙,
  这是我初次才知滋味香,
  妙襌女细语娇音声不住,
  张公子上下塌崩意欲狂,
  倏时间一泄如注难消受,
  他二人紧紧搂抱滚满床,
  妙襌女红绸花鞋双撮吊,
  头上的青丝乱散在一旁,
  他二人相偎相倚不肯离,
  忽看见一轮红日照沙窗。
  话说二人贪恋玩耍,你亲我爱,不觉得天色大明,妙姑说:「郎君暂且睡卧,待我起去梳洗梳洗,等我来与你穿衣服。」
  公子说:「我先与你穿上罢!」
  妙姑笑道:「我叫你穿一宿,天明还是浑身光溜溜的。」
  言罢,起得身来,拉过被裤与公子盖了。这才穿上衣服,下得床来,来至妆台,一旁览镜,梳洗已毕,开了房门。老道姑端了净面水来,妙姑净面,涂脂抹粉,正是:
  二八佳人女娥煌,
  览镜梳洗粉点妆;
  密密摆下风流阵,
  原施香饵钓湘江。
  妙姑妆点已毕,览镜一照,真正是娇娇滴滴,令人可爱。
  忙至床前,揭开罗帐,见公子安然稳睡,遂搬过头来,亲了个嘴。公子知觉,即忙起身,妙姑拿过中衣,抱在怀中,一一的与公子穿上,又将靴子拿过来,与公子登在足下,穿了蓝衫,妙姑亲自与他声上腰带,抱下床来,出了罗帐。
  妙姑担过净面水来,手拿汗巾入盥湿透,现手与公子拭乾,方才起身。
  公子见妙姑这等周旋,心中甚是恋爱,遂叫道:「仙姑,小生在此,欲与仙姑作个久远之计,但恐日久师父不说,一来如此;二来外人若见,仙姑难允是非之口,如之奈何?」
  妙姑沉吟一回说道:「不妨,哥哥若是恋我,我奴自有主意。」
  二人一行讲话,老道姑端著点心进门而来。妙姑即忙接过,放在桌面之上,说道:「师父,这位相公愿与做个徒弟住,师父意下如何?」
  老道姑说:「唗!你长这大小了,还是不知事理。那你我原是女姑,他是一个男子,为僧为道,只宜男子处出家,我女姑门中,如何招得了他,弄得这菴中男女混杂,菴主一见,还叫咱师徒住不成了。」
  妙姑说:「师父,这相公是女的。」
  老道说道:「徒儿,你又哄我咧,这明明是个书生,怎么又说他是个女子?」
  妙语说道:「师父不知,你看他虽是个相公打扮,可是女人身子。」
  老道姑说道:「这是果然,那可是哄我?」
  妙姑说道:「这是果然,不是哄你。」
  老道姑说:「怪不得您二人见面就亲亲热热的,坐卧不离。既是如此,何不叫他换了女装,我于今这大年纪,再招上一个徒弟,你姊妹二人作伴,也是甚好。但怕他是一男不是一女。」
  妙姑说:「师父既要他招个徒弟,我管叫他变过来,师父你向庄中取一大壶酒来,祭奠了神像,我与妹妹换了女装,师父你看看是男是女,好与你磕头叫师父哇。」
  老道闻言,遂说道:「徒儿既是如此,我去向庄中取酒买香,你可与他快换上女装。」
  言罢,出门去了。
  聪明女子会捣儿,
  要暪师父痴愚人;
  若非如此巧打扮,
  岂能菴中住半春。
  第十一回拜师徒男扮女装
  诗曰:
  黄鶯啼时春日高,
  红菲发尽井边桃;
  美人手巧裁衣中,
  芃芃轻花落剪刀。
  四句闲言勾开。
  话说老道姑闻言,果然出门取酒去了。
  妙姑说:「相公,你可过来罢!」
  公子说:「过来怎么?」
  妙姑说:「过来我与你改了粧束。」
  公子说:「如此生婝的,令人不好受些。」
  妙姑说:「若不如此,有客来见,你一言,我一语,叫人看破,日后难免无有是非。若到那时,但恐咱夫妻不能长聚,公子此时,待不改粧,又恐姻缘不长,贪色之心,贴在妙姑身上去了。」
  遂说道:「为你这个小妮子,叫我不男不女的了。」
  遂来至妙姑面前,妙姑将他揽在怀中,将公子头巾摘去,拆开青丝,就与公子梳粧起来了。
  公子怀中坐,妙姑心内欢;
  拆开青丝发,巧把髻儿盘。
  乌云挽水贯,金发压鬢边;
  戴上逍遥冠,翠带飘翻翻。身上的可体蓝衫脱了去,
  又把那八卦仙衣身上穿,
  打扮起居然是个仙姑样,
  谁知道不是一女是一男,
  妙襌女探个头来亲个嘴,
  自今后我可不要你了么,
  自今后不要上边要下边,
  到夜晚去了粧束将你抱,
  白日里这个模样我不贪,
  这公子将身一抬向上起,
  陈妙襌看见一事反了难。
  话说公子向上一起,妙姑见他穿著靴子,遂说道:「靴子还不是道姑穿的个东西,这一件还不能瞒过去,菴中又无有男子鞋脚,这待怎样?」
  公子说:「既是男子的鞋,我穿著可也,不与你一样。」
  妙姑说:「这也不妨,女姑之中,大脚小脚不等,小脚的为女姑,大脚的为道姑,女姑是半路出家,道姑自幼出家,只是这靴子,道姑中无有穿的。」
  沉吟了一回,说:「有了!日前我与师父的俗徒做了一双红缎鞋,还未曾拿去,待我取来穿穿,看看好不好?」
  言罢,到了师父房中,找将出来,来至自己禪房,与公子脱了靴子,穿在脚上,不大不小,甚是合体。
  方才打扮完备。老道姑背著一大壶酒,手拿著香纸,进了禪房,将酒放下,妙姑说:「师父,你可看是男是女?」
  老道姑抬头一看,心中大喜,说道:「从前我当是个相公,果然是个女公子。」
  老道姑抬头留神仔细观,
  走上前一把拉住开笑言;
  我见你摇摇摆摆书生样,
  那知道本是女子扮成男。
  自今后在我门下为弟子,
  有老生当你亲生一样看;
  你二人他为姐来你为妹,
  习学著撞鼓击钟念经文。
  久以后我若修的得了道,
  度花你姐妹两个俱成全;
  老道姑心满意足不住声,
  妙襌女尊声师父吃斋饭。
  话说老道姑,信以为真,口口声声嘱咐不已。
  妙姑说:「师父用餐罢!用了斋饭,我好与妹妹神前叩拜。」老道姑这才坐下。
  三人共桌而食,用了点心,老道摆上祭礼,妙姑拿著香纸,出了房门,三人来至神前,烧香叩拜,老道姑念经焚纸,叩拜已毕,出了大殿,老道姑说:「徒儿,你妹妹今日初至,不知这菴中景致,你与他向咱那桃园以里,玩耍玩耍去罢!」
  妙姑闻言,心中甚喜,暗自想道:「赏花必得有酒,待我问这师父讨些酒来,好与相公取乐。」
  遂说道:「师父,我妹妹在家日日好酒,徒儿今日与他吃了出家酒何如?」
  老道姑说道:「这出家人是女记参的,不可吃酒。」
  妙姑说:「师父,妹妹初至,不用记参,三午而后,方才记罢!」
  老道姑说:「我那娇儿,就任著你罢!你光合你妹妹去罢,老身随后与你送酒送菜,你二人可好好玩耍,莫要打仗。」
  妙姑说:「记下了。」言罢,笑嘻嘻的拉著公子,离了佛院,一直向桃园而来。
  妙襌女手拉公子进桃园,
  笑嘻的万金难买今日天,
  跟前里千树花多灿烂桃,
  身旁里人有风流美少年,
  但见他杏脸桃腮分外俊,
  那一等风流美趣令人鲜,
  一回首轻启朱唇开笑口,
  叫声亲亲娇娇的可意男,
  今一日桃园以里来玩耍,
  小奴家得意如同上九天,
  我情愿佳餚美酒任你用,
  我将这窈窕身子儘你玩,
  咱二人桃园当作鸳鸯令,
  任凭咱颠鸞倒凤你喜欢,
  妙姑女一路行来心中喜,
  不多时来至桃园以里边。
  话说二人来到了桃园,公子抬头一看,但见花似红火,一望无穷,甚是灿烂可翘。
  公子说道:「仙姑。」
  妙姑说:「你怎么叫仙姑,你是叫我姐姐。」
  公子说:「我无叫惯。」
  妙姑说:「再不许这个叫法。」
  公子说:「我再叫你姐姐就是了。姐姐,我观此花景,有一句说来对字,仙姑一对何如?」
  妙姑说:「愿闻。」
  公子说:「万树桃花处万火。」
  妙姑对曰:「一对游女一令男。」
  公子闻对,心中大喜,上前一把抱住,叫道:「亲姐姐,我可服了你了。」
  张公子把个妙姑搂抱怀,
  他说道姐姐冑中有天才,
  你本是一颗珍珠无价宝,
  在此巷如同黄金土里埋,
  我不该点污仙姑清白体,
  今日里得与小生连理接,
  你若是有朝一日时运至,
  也可能凤冠霞佩立玉带。
  妙姑说:「我一个出家人,何能到此。」
  公子说:「仙姑。」
  唐朝时有个皇后武则天,
  唐世宗拜庙降香动心怀,
  将他来放在官中夺正位,
  到后来世宗化崩入龙台,
  众文武拜贺金鑾坐玉阶,
  如意君伴随似蜂蝶侵花,
  张公子提起唐时淫荡女,
  妙襌女轻启朱唇问明白,
  众明公要如问的什么话,
  且等著下一回里说出来。
  第十二回宴园林交杯对饮
  诗曰:
  花宠明月竹宠烟,
  百尺丝绳半空悬;
  妙襌女姑俊人秀,
  碧桃以下打鞦韆。
  闲言提过。
  话说公子讲到武则天娘娘身上,妙姑说道:「相公住口,那武则天后前隐先帝之私,阴徒后宫之嬖,乃是个淫荡之妇,位登九五,虽是女子之魁,就是节仪上不大明白,这等人我还看不在眼里。」
  公子说:「为女子者如他也罢了。」
  妙姑说:「他虽是位高爵显,也不过求一个从心之乐,愚姐姐不才,今日有花有酒,又有妹妹相陪,就是那武氏女皇帝,亦不过如是。」
  公子说:「妹妹么,可是假的说?」
  妙姑说:「假的可强如那真的。」
  二人正然讲话,老道姑送了酒菜两盘,素餐果子,到了一棵大桃树底下,有一面石几,两边有坐,将酒菜放在石几上面,老道说:「徒儿,你二人在此玩耍,我好回菴中看门。」言罢,徜徉去了。
  妙姑与公子来至石几以前,妙姑将酒斟上了一杯,让公子坐下饮酒。
  公子说:「这个林我还不会端咧。」
  妙姑会意,一伸手端将起来,以手揽著公子的脖颈,与公子饮了一杯,公子又让妙姑饮。
  妙姑说:「我也是不会端了。」
  公子说:「你方才怎样会端,这就不会了。」
  妙姑说:「你饮我就会,我饮我就不会。」
  公子说:「你原是叫我送你。」
  遂伸手将妙姑抱在怀中,端过杯来,灌了一杯问道:「这样却好么?」
  妙姑说:「这样吃著香美些儿。」
  公子此时欲火熏心,遂用手将妙姑的罗带解开,摸了又摸,妙姑自觉难受,叫道:「哥哥,我还要吃一口。」

  公子闻言,又端过杯来,妙姑说:「不吃此一杯,我是要吃你腰中带的那一壶。」
  公子闻言,忙将裤腰解开,露出那话,妙姑转过身来,玉股两分,坐在公子腿上,那话插入牝中,又做起来了。
  赵君娘娘坐莲台,
  玉股绵绵两分开;
  相如腰下执著盏,
  文君玉户接进来。
  铜壶滴漏自来酒,
  银缸倒就有漏台;
  张生情知妙姑渴,
  特硬金茎露一杯。
  妙姑此时淫心似火,金莲双抱公子背后,两手紧勾公子腰中,朱唇轻含公子舌尖,身子贴著公子就了,妙姑就口中叫道:「亲亲的哥哥。」
  公子此时心如酒醉,玉体硬举,半抽半就,口中香舌,任其呜咂,二人深情美意,真令人描写不尽。
  又有鸳鸯调一首:
  情兴两和偕,手挽香肩嘴对腮;
  玉体坐郎怀,巧语鶯声叫乖乖。
  那一个金茎举,这一个玉壶漏满阶;
  一对鸳鸯交翅舞,两隻花鹅离不开。
  二人双舞了一回,妙姑说:「郎君,咱再另寻个方法玩耍玩耍,何如?」
  公子说:「姐姐还有什么法玩耍。」
  妙姑说:「我有一句对儿,你若对上,我这身子交付于你玩耍,也任你一回,你若对不上,你的身交付于我,任我吩咐,不许违令,这样玩法何如?」
  公子说:「愿闻。」
  妙姑说:「桃花心里蝴蝶舞。」
  公子说:「我对不上。」
  妙姑说:「你对不上,可就得听我吩咐。」
  公子说:「我又对上了。」
  妙姑说:「对来我听。」
  公子说:「玉洞门前小僧狂。」
  妙姑闻对。抱住公子,坐了几坐,说道:「好一个玉洞门前小僧狂。」
  公子说:「对的怎样?」
  妙姑说:「对的好。」
  公子说:「你这可就得依了我了。」
  妙姑说:「从命。」
  公子将妙姑抱起来,反在石几之上,身子仰卧,将腿上的绣花双鸞解开,那个绿花红裤,与他脱下,露出压霜欺雪的两条白腿来,真正是:
  风流格质清兼,
  玉肌照眼又动。
  公子看罢,爱之不足,遂启檀口,向玉肌以下咬了,妙姑口叫:「哥哥!」
  公子又将绣花带拴在妙姑腿上,将两条腿吊在那桃花枝上,遂斟了一杯酒,灌在妙姑口内,自己也饮了一杯,但见妙姑玉洞门开,金穴流浆。
  公子忍耐不住,遂将身一挺,那话一直而入,向前送了一送,妙姑就娇声细音的叫起来了。妙姑女细语娇声叫亲郎,
  只听的鶯声嚦嚦不住忙,
  叫了声郎君你可罢了我,
  慢著些儿罢慢著些儿罢,
  小奴家初经风雨实难当,
  你先入上半截待一会罢,
  妙姑女柳腰欺摆声不住,
  张公子欸歇轻轻点和江,
  问一声这样玩耍好不好,
  公子说小生叫你吃个饱,
  众明公要如后来一切事,
  只得等下一回中说根苗。
  新刻桃花菴卷三
  第十三回竇氏女遣僕寻夫
  诗曰:
  假惺惺前生夜债,
  黑暗暗今生祸胎。
  意茫茫风流黄海,
  都只为些性事情。
  痴情儿公心公意,
  那知道难容安排。
  思量起黄如枯柴,
  赤红的十付面皮。
  火热的一付心肠,
  猛然间凉如冰海。
  这一二妃兴谱,单说竇夫人寻夫的故事。且说张公子,将妙姑尽力盘桓了一回,弄得妙姑发乱釵横,淫水滥下至精泄之际,妙姑倦乏,身体昏昏,公子向盘中,拿了一个糖食素果,放在妙姑口内,回身几石几上落下来了一枝桃花,公子拾起,拿在手中,将酒斟上了一杯,饮了一口,又将妙姑身体上下看了一遍,把那一枝桃花,插在妙姑玉洞以里,坐在一旁连饮了三杯,叫道:「仙妙姑口唱一绝,妙姑你若能序上一首,我就将你放下柄来,小生也不从仙姑玩耍,何如?」
  妙姑说:「愿闻。」
  公子乃作诗一首,遂口念来。
  诗曰:
  一枝桃花玉洞开,
  仙露点点水自来;
  有朝花落结成了,
  八月中秋看红白。
  明公,此诗末两句,乃张才一生之夸妙姑,后来生子得中状元,正是这八月中秋看红白一句,这花落二字,大有不吉,正应在张才三月而死。闲言不必多叙。且说妙姑听罢,仰卧石几上了,口念四句。
  诗曰:
  玉洞门前桃花开,
  不许小僧进门来;
  有朝若入僧舍里,
  玉户紧闭不放回。
  公子闻诗,甚服妙姑之才,心满意足,即忙将玉肌上带子得解开。
  妙姑金莲落地,他自己回手,将那枝桃花拔出,起得身来叫道:「郎君,你可就得依从我了。」
  公子说:「情愿听命。」
  妙禪说:「先及我穿上中衣。」
  公子闻言,搂抱在怀,将妙姑的中衣与他穿上,妙姑将花枝用汗巾拭了拭,说道:「郎君啣于口内。」
  公子便将花枝啣于口中,还得郎君自己脱下裤来。公子闻言,将腰带解开,方才脱下,只见老道姑进园而来。
  一眼看见,便问:「徒儿,你也腰中带的什么东西?」
  公子即忙将裤提上答道:「无有什么东西。」
  老道说:「我不信,怎么合个捣芥锤子,吊的悠悠打打的。」
  妙姑一旁答道:「师父不知,妹妹出家,一来知道师父好吃芥菜,带了这个芥菜锤来,早晚好捣些芥菜汁,与师父就待就待。」
  老道姑说:「好,早晚你可拿出来我使使。」
  妙姑说:「可自然么?」
  老道姑说:「这天已过午了,回房用斋去。」
  妙姑说:「师父你且回菴去,妹妹在此送要还席。」
  老道姑说:「无有牙,我呢喇呢喇也好。」
  言罢就坐,坐下,老道姑说:「二徒弟,你待摆个什么酒席,我也暗著吃点何如?」
  妙姑说:「师父,吃不得了,无了牙了!」
  妙姑见他师父不去,遂丢了个眼色叫道:「妹妹,我这心内飢渴,咱用斋去罢!」
  公子方才起身,随妙姑而来,妙姑一手拉住公子,说道:「暂且饶你一时,若到房中,可得还席。」
  二人又说又笑回房去了。
  张公子一同道姑陈妙襌,
  手拉手离了这座桃花园,
  自今后公子成了妙襌夫,
  他二人结成一对并头莲,
  妙襌女贪恋公子身不离,
  张公子贪恋妙姑永不还,
  他二人自昼黑夜颠鸞凤,
  他二人起居坐卧一处眠,
  且不言二人菴中风流事,
  急回来忙将竇氏说一番。
  话说二人,在此菴中,男贪女爱,坐卧不离,日夜得做那些美事。公子在此,如同身入月宫,永不想著还家,这节书交代明白。
  且说公子家中夫人竇氏,自从公子出门,日日挂念,到了四天上,打发家人牵著马匹,来向会上接,遍地寻找,并无见面,只得细细的访问,又寻了一日,会也完了,人也散了,还是无曾问著,只得回家,报知竇氏,竇氏暗暗思想,这事却也出奇的紧。
  竇氏听得道,心内不自然。
  低头细细想,暗暗用心参。
  好好一个人,去了不见还。
  年纪虽不大,出门也不晚。
  至今不回报,叫人挂心间。莫不是少年心性无主意,
  遇著那光棍奔了去赌钱。
  他又一回念说:「走了去赌钱,他自幼不好这一件事,莫不是朋友约他去吃酒,也不能去许多日子,难道说吃酒得等六七天。」
  又一回念说:「走了。」
  想必是少年带著风流性,
  贪恋那娼妓女子好容顏,
  不就是那里遇著风流女,
  引了去藏在家中不放还,
  临行时妾身也曾嘱咐你,
  你怎么忘了苦口是良言,
  竇氏女千思万想心挂欠,
  不由得又将家人叫一番。
  但不知竇氏心中待怎样,且听那下一回里接前言。
  第十四回众家人菴堂间主
  诗曰:
  一朵名花占上界,
  由来不许雪霜侵,
  枝头虽有金铃在,
  蝶使蜂王枉自寻。
  四句闲言叙过。话说竇氏思想了一回,即忙吩咐了几名家人,向四外村庄细细访问,又访问了三四日,并无音信。竇氏惊疑不定,每日茶饭懒吃,走来走去,闷闷无聊。
  这日正坐,忽听执板响喨,急命丫鬟说道:「你去将那算命请来,我要与你少爷推算推算。」
  丫鬟闻言,出了府门。不多时,将那算命引进了内宅,坐在房门以外,竇氏坐在房门以内,吩付丫鬟拿了一杯茶来,与算命吃,便问:「太太是待算男命,可是算女命呢?」
  竇氏说:「算男命。」
  算命说:「合八字来,待我算算。」
  竇氏乃将一十八岁,三月十五日子时降生的,八字合出,只见那算命一手弹著鼓皮板子,就算起来了。
  算命听八字,耳朵一指萌!
  口还未话说,先定吉合凶。
  尊了声太太,我算卦最灵。
  八字准不差,我就算得清。
  或是算父母,或是算夫妻。
  或是算寿限,或是算官星。
  一切有定数,自来不奉承。这八字一十八岁生得好,
  他本是丙辰年来属大龙,
  三月里本是一个戊辰时,
  十五日甲子又是子时生,
  这八字自幼生来就主贵,
  不用他念书自然有功名,
  我算他十六岁上无父母,
  我算他一妻一妾把身荣。
  竇氏说道:「时下他只一房妻室,并无别人。」
  算命说:「不用哄我,这八字里造就得了,理有个娇好美女把身从。」
  竇氏问道:「你再算算他儿女几个?」
  算命捏算了一回,说道:「论八字,今年就该生个子,可就是一层罗网将身蒙。」
  竇氏说:「你再算算他的寿限。」
  那算命又推算了一回,说道:「不好!论八字千年就得大运终,大约著合亡不出三月中。」
  那算命无心说出一句话,吓得竇夫人闻言倒在地下。
  话说竇夫人,听得说,不出三月就死,只吓得一口惊痰,堵住了咽喉,倒在地下,使女丫鬟一见,即忙上前扶住,齐声叫道:「太太不绝。」
  前心拍了几把,后心点了几捶,只听得咽喉内吶了一阵,一口惊痰吐出;方才送上这口气来。
  那个瞎子听著声息不好,即忙倒个口来说道:「虽然是大运该终,内中可有救星。」
  有一个丫鬟近前问道:「有什么救星?你快快说来。」
  瞎子说:「将他藏在家中,一百日不见妻女,自然躲过。」
  竇夫人苏醒过来,眼含痛泪,听得明白,便问:「你再算算,他当下身在何方?」
  瞎子说:「你打一个时辰来,我与你捏算捏算,看看何如?」
  竇氏抬头一看,白日将落,乃打了一个申时,先生捏著指头,推算推算,说道:「当下不错,向西四十里路,在一所大宅院,日日有女子陪伴,两个月以内,还可出头者。过了两月,乃占著酉时的境界,就不见踪影了。」
  先生说罢,竇夫人命那丫鬟,支了卦钱,先生拿著明杖出门去了。竇夫人方才起身,丫鬟将他扶至房中,一头倒在床上,就千思万想,哭起来了。
  竇夫人一头倒在象牙床,
  扑淋淋眼中落下泪两行,
  暗暗声丈夫你向何处去,
  叫妾身日日挂念不还乡,
  算著你身在西方四十里,
  算得你每日陪伴俊俏娘,
  想必是闲花野柳将你恋,
  不就是谁家女子将你藏,
  你也曾思一思来想一想,
  最不该十朝半月在外厢,
  你若是在外有些好合歹,
  叫我这少年寡妇怎么当,
  竇夫人一哭一个肝断肠,
  众丫鬟走进房来迭茶汤。
  话说竇夫人长呼短叹,思想丈夫痛哭流涕,丫鬟端了饭来,夫人也不想吃,遂秉上灯烛,独自寐寝,一夜不曾合眼。
  第明早起,吩咐家人,多带盘缠向西周围四十里,不论宅里乡绅,菴观寺院,买卖客商,士农工庶,细细的访问。众家闻言,遵命四十里访问,这且不题。
  且说公子与妙姑日日吃酒作乐,交欢云雨,这日正在房中,与妙姑揽抱一处,老道姑进了禪房,说道:「徒儿,今日苏州城中,双竹巷中,张学富张公子家人,来此菴中,问他主人的下落,我说此菴中就俺师徒三人,并无男子,无人见你主人,那家不信,要亲自进来看肴。徒儿可肯叫他进来么?」你说妙姑闻听此言,如同是:
  腹内灌上一盆水,
  怀中揣上三冬冰。
  亲热的一个身子,一霎时,打在那凉水里一样一般,坐在床上,就如痴迷了的一样,他一声也不言语。
  老道姑不知内中的情由,便叫道:「徒儿,是不愿叫他进来寻找?」
  公子一旁见妙姑那个面貌,红变为白,白变为黄,一霎时:
  如同莲花玉茎断,
  好似牡丹色退鲜。
  公子一见,心如刀割,叫道:「姐姐放心,他就进来寻找,你我俱是女子,他能找出男子来了不成!」
  叫道:「师父,你去对那家人说罢,里边还有我的两个徒儿,并无男子。你若不信,亲自里边看验。他来就来,不来就罢!」
  老道姑闻言,出门去了。
  妙姑一把抓住公子叫道:「亲郎呀亲郎,你可是恋我在此,你可是舍我而去。」
  公子说:「仙姑放心,小生在此与仙姑作伴,如入郎苑月屈一般,恋爱仙姑,如同仙姑恋爱小生,是一样的。若说离开,那心真如刀割肌肉的一样。」
  正说话间,进来两个家人,毕竟不知认得张公子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贪姦淫劳身殞命
  诗曰:
  昼夜欢舞不弹劳,
  两下热肠更难拋,
  快刀难割连理肉,
  恩情美意何日消。
  四句闲言莫论。且说妙姑,听公子之言,心中放宽了一步,叫道:「郎君,来人若是认出你来,回家报于姐姐知道,咱二人姻缘可就不得长久了。」
  公子说:「小生这样打扮,他何能认出。」
  二人正然说话,进来了两个家人,东瞧西看,只见床上坐著两个女姑,又上下的观看,妙姑恐的一声,喝曰:「何处的家人,焉敢无故至此?」
  有一名家人说:「我乃是城中双竹巷张府的家人,特奉竇氏太太之命,前来寻找主人下落。」
  妙姑说道:「此菴原是女姑所居之地,你主人来此何为?」
  说得二命家人,无言回答,逐出门去了。妙姑方才放心,一把拉住公子,叫道:「郎君,方才几乎将我吓杀也。」
  妙襌女又把公子拉一把,
  尊了声好心郎君多娇才,
  你本是一颗明珠无价宝,
  但恐怕无福消受两分开,
  闻听得贵家人来相访问,
  吓得我魂灵飞上望乡台,
  你若是还家今日将我舍,
  小奴家大约就是一死了,
  从今后你我不得再相见,
  如同是捧打鸳鸯两分开,
  妙襌女说了一套热情话,
  张公子尊声仙姑放心怀。
  妙姑言罢,公子说:「仙姑放心,小生与仙姑情投意合,就死于此地,也不与你相离。」
  妙姑说:「多谢郎君美意。」
  二人相偎相抱,又做美事。两人一种之情,似漆投胶,不论日夜交舞不歇。
  日月似箭,光阴如梭,不觉得就是三月有余,张公子面顏青惨,骨瘦如柴,身体怯弱,妙姑见此光景,日夜忧愁,尊道:「郎君,你我贪欲爱色,做得郎君身体这等不堪,我心甚是挂虑。自今以后,将这交媾的事儿,暂且推推,我与郎君抱养几日,身体康健,再做美事。」
  公子亦自觉身体不堪,遂用口应承。妙姑自今日不近身,夜不解带,专心与公子抱养身体。
  那知公子贪色太甚,白日解闷,非是下奕,即是饮酒,略可戒止。若到晚上卧下,则阳物硬举,耿耿不寐,身体难受。妙姑坚心典他戒床,又不肯犯,时久无奈,遂用摘花手与他探取,妙姑亦不犯恶,公子又如背边饿鸟、乳下娇儿,叫的妙姑心中难受,遂解下中衣,将那话拿入牝中,与他盛著。也是不依,公子身体自已败坏,不觉真正是:
  好似小孩恋乳母,
  如同亲娘哄娇儿。
  好歹的哄著公子睡下,便合那做贱的一样,慢慢的将那话离了牝户。公子若是睡醒,还是难受,妙姑则苦口解劝。公子仍是千般哀鸣,百般央计,妙姑无奈,还是将那话盛起来。
  明公,贪色的若是如此,那有不死之理。
  好一个风流道姑陈妙襌,
  如此的保养公子也是贤,
  虽则是少年心淫情偏大,
  想人生风月之事谁不贪,
  可惜的淫荡无度失主意,
  到此时思前容易退后难,
  为情郎拿定主意淫心戒,
  专心要保养公子身体安,
  那如道公子得了伤肾病,
  每夜里金鎗不倒病来缠,
  妙襌女虽然诚心要保养,
  那知道病入膏肓实难痊。
  但说妙姑,与公子保养身体,夜夜如此,又住了几日,公子病体越重,卧床不起,身不能动,汤水不下,面如黄菜,瘦如马架。
  妙姑见这个光景,大惊失色,不由得抱头大哭,叫道:「郎君呀郎君!我可害了你了。」
  妙襌女怀抱公子哭痛肠,
  叫了声好心好意美貌郎,
  我与你初次见面迎春会,
  咱二人两意相投成了双,
  在菴中你亲我爱两相恋,
  但恐怕恩爱夫妻不久长,
  因此在菴中将你扮成女,
  实指望天长地久乐无央,
  想当初家中也曾将你找,
  目今我是悔得心中悲苦,
  最不该将你隐匿把身藏,
  郎君那郎君那谁知你病,
  你今曰若是有些好合歹,
  叫小奴难在阳世度光阴,
  妙襌女抱著公子声不住,
  张公子喘喘吁吁把口张。
  话说妙姑,抱著公子,哭诉了一回,公子喘喘吁吁的,说道:「小娘自今以后,不用恋我了,万望你自己保养身体,小生命尽,也是自己愿作风流之鬼,岂肯怨小娘子之过。」
  妙姑闻言,心如刀割,哭声不止,叫道:「郎君,小奴与你交接,身边有妊,也不知是男是女,郎君与他取下一个乳名,早晚好叫,也是你阳世来了一场,长大成人,他好思念。」
  公子闻言,将头点了几点,说:「好!若生一女,就留于菴中,与小娘子作伴;若是一男,你若有夫妻之情,将他送进苏州城中,双竹巷内,竇氏夫人膝下抱养,也是俺学富在世一回,立下一条根基。」
  言罢,低头不语。妙姑将他揽怀中,一行落泪,一行说道:「郎君,郎君,妾身无不从命。」
  一行说著,但见公子咽喉中,响了一阵,口中吐了鲜血,将牙一咬,又将脖颈一垂,将腿一伸,呜呼哀哉,绝气而亡。
  三月以前会上游,
  得遇妙姑卖风流;
  贪香恋美身不舍,
  巧作鸳鸯扮女流。
  男贪女爱风月美,
  千方百计乐不休;
  百日郎成风流鬼,
  悔却当初不早收。
  不知妙禪如何张放?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守孀寡遗腹生男
  诗曰:
  此情此意何日休,
  一人死了两人愁;
  几世还见才郎面,
  彩袖相携歌白头。
  闲言少叙。且说妙姑,见公子己死,痛哭流涕,那一些悲切的光景,真今人难言也。
  妙姑女放声大哭痛伤怀,
  扑嗽嗽珠泪点点湿香腮,
  哭了声短命郎君那里去,
  起几时摇摇摆摆自那来,
  再休想罗幃帐中共欢笑,
  再休想起居动作楚阳台,
  急回家顿足捶胸自己怨,
  好把那千般恩爱拥满怀,
  妙禪那妙禪,这都是你来。你将他留恋在此最不该,
  这不是变人送了人的命,
  把一个好意突然变祸胎,
  忽想起情投意合那些事,
  又急得手挝两耳又挠腮,
  这是我命小福浅难消受,
  把一个美貌才郎一命灾,
  哭了声苦命郎君死的苦,
  好可怜有处死来无处埋,
  妙襌女数黄道白哭不止,
  徒儿你是哭得什么的事,
  老道姑来至房中问明白。
  话说妙禪啼声不止,忽听得他师父问道:「这半夜三更的,徒儿因何这等啼哭不止?」
  妙姑说道:「师父不知,我妹妹绝了气了。」
  老道姑说:「他已死了,不过来此三两个月,他也未与偺出什么力,哭他怎的,待我将他拉出,埋在桃花园里去罢!」
  妙姑说:「师父说话差矣!我与他姐妹一场,岂肯忘的,不如将他埋在供台以下,徒儿早晚烧香奠茶,祭奠祭奠他,也不忘得是姊妹之情一场。」
  老道姑说:「徒儿,你到是个有情的人,若我死了,你也把我合他埋在一处,早晚也稍待我进点香气何如?」
  妙姑说:「不用说了,你快取柁檄来与他,除个窝子我好抱出他去。」
  老道姑闻言,取了柁檄来,将供台下除了一个窝子。妙姑将公子的头改了换成男装,又拿过一疋綾子将体裹了个结贵,自己抱将出来,埋于那供桌以下。
  师徒二人用土埋了,天尚未明,妙姑回至禪房,看了看冷冷清清,不由得又哭起来了。
  妙襌女进得房来冷清清,
  不由得痛哭流涕放悲声,
  哭了声短命郎君那里去,
  自今后叫偏襌房典人应,
  再休想有说有笑同欢乐,
  再休想吟诗答对饮刘伶,
  思想起桃园相会那一日,
  只急得耳目朦花手拍胸,
  想这样才貌郎君无福受,
  不如道那世作恶无阴功,
  这一等浅命贱人不如死,
  枉在阳世这苦把衣裳蒙,
  到不如白綾套儿寻自尽,
  与我那郎君一路归阴城。
  又一转念,说:「且住,今我怀胎二月余,还不知是男是女,我若死了,岂不绝了张门的后代,到底是命不可废,还得苦熬日月。若生下一男半女,也是张门的一点骨血,也不忘得与我那郎君交接一回呵!」
  妙襌女想到这里要寻死,
  到底是苦熬日月留残生,
  倘若是生下一男合半女,
  也是那相公死后有根痕,
  妙襌女心中拿定大主意,
  因此才坦诚忍耐度日生。
  话说妙姑,拿定主意,说不了得过些冷冷清清的日月,难消难受的光阴,不几月就是十月满足,忽然觉著腹中疼痛,就知道了分娩的日期,正是:
  九天仙女下界来,
  身披罗衣倒撮鞋;
  城隍土地来接送,
  送生娘娘送儿来。
  妙姑疼痛两三阵,
  九结八结都解开;
  鲜血淋漓阴门外,
  内中生下娃子来。
  小孩落草,妙姑昏了一阵,胎衣自下,妙姑听得娃子声音,于是抬头一看,见是一男,即忙抱起,自己剪断脐带,又喜又悲,好一个悽惨人也。
  妙襌女一见是小男儿子,
  不由得抱将起来好悽惨,
  你本是有娘无爹孤苦子,
  你还不曾下落就得孤单,
  就将你父亲追进鬼门关,
  你来这桃花菴中把生降,
  怕得是为娘难留在此间,
  你应该生来是女不是男,
  想当初你父也曾嘱咐我,
  我岂肯忘了情义负前言,
  咱母子见面就有离别意,
  好叫我把肝至肠左右难。
  妙姑抱起思想了一回,婴儿在菴中实难存身,又想起相公嘱咐的言语,遂说道:「也罢!我不如叫师父寻一个人来将他抱去,送到双竹巷竇氏姐姐那处,扶养他长成人,也张门的一条根基。俺母子也好见面。」
  妙姑想到这里,便将师父叫了几声,老道姑闻言,即忙近前,惊而问曰:「徒儿,你是抱的谁家的孩子?」
  妙姑说道:「师父,莫要高声,你今快去叫一个心服人来,将他抱出菴去罢!」
  老道姑出得门来,心中想道:「这近就地有寡妇叫王三思,常来菴中烧香念佛,我不免去叫他罢!」
  一时间就将三王思叫至,说道:「我徒儿在禪房候你,有事与你说话。」
  王三思闻言,进了禪房,但见妙姑怀中抱著一个婴儿,高声叫道:「好!我那小陈师父,你这可作下祸来了。」
  三思进门来,出言巧声怪;
  叫声陈师父,神事人难猜。
  你们当姑子,小孩那里来;
  菴主若知道,您师怎安排。王三思进门打点一些话,
  一旁里好叫妙姑不自在,
  众明公要知以后加何事,
  且再看下一回里说明白。
  第十七回王婆子鬻卖婴孩
  诗曰:
  嘆起少女美才郎,遭颠倒不得长在;
  结成夜夜灯花债,捞不著扶云握雨长长爱。
  至诚忍耐,十月满足生婴孩;
  又把心怀,不得不母子分手两离开。
  这一曲落花生,单说王三思,背后卖儿的故事。
  且说妙姑言罢,即忙拿出一个银子,递与王三思,言道:「与你这十两银子,将这孩儿托你送于苏州城中双竹巷,张宅竇氏太太膝下,扶养成人。」
  王婆说:「陈师父,这婴儿可是自何而来,对我说说,我好得其明自。」
  妙姑知道这事难以隐瞒,不起来讲,妙姑说:「太太若赦小贱人无罪,才能从实说来。」
  王婆上前一把拉住,说道:「赦你无罪就是了。」
  妙姑拜了两拜,说道:「太太,是你听了。」
  妙姑女开口又把太太称,
  一旁里珠泪滚滚把话明,
  虎丘山今年初开迎春会,
  我与我师父同行到会中,
  遇见了温柔典雅一公子,
  他与我眉来眼去动了情,
  那公子随我来此把香降,
  俺二人暗结姻缘繫赤绳,
  那相公在此玩耍三个月,
  不明究里我便珠胎暗结。
  夫人问道:「在此三月,此后他向那里去了?」
  妙姑闻言,扑嗽嗽珠泪不止,就如那断线的珍味一般,叫道:「太太!」
  那公子生得大病丧残生,
  妙襌女一句话儿方出口,
  只听得呀呀了一声扑通,
  王夫人翻倒身在地流平。
  话说妙姑,说是公子死了,王夫人闻言,跌倒就地,妙姑难舍难离,把小儿的小指,咬下了一节,小儿叫哭不止。王夫人这才将小儿抱了个结实,抱在怀中出门去了。
  王婆怀中抱,急急出山门,
  要上城内去,送与竇夫人。
  迈步上前去,小儿紧抱身,
  方才进得城,人马乱纷纷。只听得吆吆喝喝说迴避,
  倘若是撞著马头伤了身,
  众明公要知这是那一个,
  这本是苏州知府名苏坤。
  话说王三思怀抱小儿,正向前走,只见迎面来了一起人马,吆吆喝喝,声声吩咐迴避。
  王婆只得躲在一旁,头梢来至近前,内中有一个差役,认得王婆,便一声叫道:「你不是王三思么?你怀中鼓鼓那那的,甚么东西?」
  王婆说:「管他什么东西,不该你事。」
  那人说:「你长向人家走动模模梭梭,莫不是偷了人家什么东西?」
  差役说了一句戏言,不料大老爷在轿内听得明白,一声问道:「什么人吵闹?」
  差役遂稟道:「无人吵嚷。」
  苏大人说道:「方才听得说话,怎么又无人吵嚷,与我带上来。」
  差役不敢怠慢,稟道:「大老爷,原是王三思,撞著大老爷的马头来。」
  苏坤闻言,吩咐与我带上来。差役不得不将王婆带上。王婆跪轿前,说道:「小妇人与大老爷叩头。」
  苏大人抬头一看,但见王婆怀中,果然包藏的是一件东西,便问道:「你是王三思?」
  王婆答道:「小妇人是王三思。」
  老爷曰:「你那怀中抱的什么东西?」
  王婆道:「老爷,小人怀中无有什么东西。」
  老爷怒曰:「明明怀抱一物,还要瞒我,两边与我将他的怀解开。」
  王婆闻言说道:「小人自己解开就是了。」
  言罢,将怀一解,原是身蓝衫,包著一个血捎童子,老爷一见,心中暗想道:「王婆年过五旬,怀抱小儿出门行走,内中必有缘故。」
  遂问道:「王婆,你这是抱的谁家儿子,血尚未乾,你就抱出门来,向何而往?」
  王婆说:「这是小人养的,要上老老家去。」
  老爷闻言,说:「唗!好狗才!焉敢欺我,我且问你,你当下什么年纪?」
  王婆说:「小人今午六十二了。」
  老爷又曰:「你丈夫什么年纪?」
  王婆说:「他今午八十岁,他已死了四十年了。」
  老爷说:「可,有来天地间那有无父之子,况是年过五旬,你若是实说罢了,若不实说,你老爷可就难为你。」
  王婆闻言,心中想道:「欲待实说,又有妙姑送我一锭银子叫我休说。欲待不说,老爷又加怒强逼。」
  遂心生了一计,说道:「也罢!待我说个信话,哄过去罢!」
  王婆忙开口,老爷在上听;
  说起这小孩,不是我亲生。
  我那西邻家,曰子过的穷;
  取了个媳妇,养儿不费功。
  一年二三个,养了七八名;
  无得及他吃,送于我家中。
  叫我抱出来,长街卖儿童;
  明是我作主,银子要那称。
  王婆从头说一遍,喜坏苏川知府公,开口就把王婆叫,我今却少小儿童,目下就叫称银子,下一回里说分明。
  第十八回苏知府螟蛉有子
  诗曰:
  窈窕淑德女,风流出奇才;
  菴中生贵子,天降状元来。
  闲言少叙。且说苏大人,闻听王婆之言,心中大喜,自想道:「我今午五十有余岁,膝下无子,不免将此小儿买下,有付不可?」
  遂问道:「王婆,你老将此小儿买下,你今要多少银子么?」
  王婆闻言,暗自想道:「这内中又有些悬虚,他若买去,待送甚么往张宅上去?」
  又一转念说:「也罢!不如就将这孩子,卖与苏大人,他再送我一丁银子,我这不是一计两得,不强过我在外看病念佛。」
  王婆想到这里,遂道:「大老爷,你待留下小人,只要十两银子。」
  大人闻言,说道:「不多。」
  遂命人称了十两银子,交与王婆。
  王婆接在手中,遂将那孩子抱起来,心中又想:「将这身蓝衫留下,也还换他几两银子。」
  于是将那小孩光光的送于轿中。
  苏大人接到怀中一看,心中欢喜,说道:「天庭饱满开方圆,日后必定主贵。」
  遂吩咐挑轿回府,众人即忙抬起回府。
  苏老爷抱子升轿回府中,
  老太太即此著堂来接下,
  问了声老爷抱的谁家子,
  苏老爷对著妇人说实情,
  大街上十两银子将他买,
  收了来你我膝下作螟蛉,
  老太太闻听此言心中喜,
  急忙忙接将过来抱怀中,
  自今后苏老大人有了后,
  看待他如同明堂掌上珠,
  起了个乳名叫个苏宝玉,
  六七岁送在南学把书攻,
  十三四冑中锦秀文才好,
  初进场得进秀才第一名,
  这也是天意不绝张门后,
  竇夫人一见面貌就生情。
  话说王婆偷自将小儿卖与苏大人,二老看待,如同掌上的明味。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苏大人官满任,要回家中,百姓苦苦相留,启奏万岁,又命他实受苏州知府,十五年方换还升。因此苏州府縉绅门第,皆有来往,不觉得就是十年有余。
  苏公子时年十五岁,入了个学,因进入十材院公查,这且不在话下。
  但见那人,自门前向东,见那相公自门前向东去了。竇氏太太即忙起身,来至大门以外,向东一望,说道:「那不是你少爷是谁?何故不上家来,丫鬟你快快叫他一声罢!」
  丫鬟说道:「太太,你是想少爷的花了眼了。那原不是少爷,看他言身子举动,与我少爷在家虽是一样,他的年纪与我少爷,大不相同。此人也不过十五六岁,少爷出门就是一十八岁,一去这是十五年了,若是,他也是三十三四了,太太你再想。」
  竇氏闻言,长嘆了一声,说道:「苍天苍天,我这是想坏了心了。」
  竇夫人一声长嘆呼苍天,
  叫了声无影无踪可意男,
  自那年游春望景去赴会,
  细算来至今一去十五年,
  叫妾身在家依门常盼望,
  你因何至今仍不把家还,
  跟前里少年夫妻不相见,
  好叫俺痴心化做望夫山,
  正是这夫人门前盼夫主,
  那相公摇摇摆摆又回还。
  话说竇夫人,自是来那大门以外,胡思乱想,但见那位相公,不一时又转将回来,竇夫人一抬头,正正的看了个大回,具正的看个仔细,怎见得:
  身穿蓝衫头戴巾,
  温柔典雅声气现;
  面貌好似张才夫,
  骨格与他不二分。
  身体举动二相若,
  可惜年庚不二旬;
  夫人看罢心中爱,
  又把相公问原因。
  话说竇夫人,迎面看了一回,那位相公来至近前,夫人无及奈何的说道:「那位相公,你且暂住。」
  那相公闻言,走至夫人面前,就是深深的一礼,尊道:「大太,将小子叫下,有何指教?」
  竇夫人听这相公声音,也与他丈夫无二,心中动了念虑之心,遂说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地,请到内宅少坐。」
  遂命丫鬟领著公子头前,夫人随后进了大门。又是二门,这进了客舍。

  竇夫人与那相公分宾主而坐,那相公再三不肯,乃与夫人坐了个平坐,夫人问道:「相公尊姓?」
  那相公答曰:「小子姓苏。」
  夫人说道:「苏州府姓苏的不多,惟有知府姓苏,子是与相公一家否?」
  相公答曰:「那就是小的家父。」
  夫人闻言,起身下拜说:「原是贵府少爷,多有简慢了。」
  苏公子道礼说:「不敢不敢。」
  二人復命,又看了茶来了。竇夫人心中暗暗想道:「闻听一言,苏老大人膝下无子,十两纹银买了一子,相比就是此子,也是有的十,待我问他一问。」
  遂问道:「公子兄弟几位?」
  公子答曰:「小子孤身一人,并无兄弟。」
  夫人又问道:「令尊大人年庚几何?」
  公子答曰:「六十三岁了。」
  夫人又问:「令堂老太太甚么年纪?」
  公子答曰:「与父亲同庚的。」
  夫人又问曰:「府中几位太太?」
  公子答曰:「就是母亲一人。」
  夫人又问曰:「公子贵庚几何?」
  公子答曰:「今年一十五岁了。」
  太太闻言,心中暗算生产年月,即知公子不是苏门亲生之子,可也不知道他的亲生来历。这又不好对面相问,遂说道:「公子,老身在大门以外,猛然抬头看来来往往,其生亲一至,若一见公子,忽然就生了爱虑之心,有意与公子结个母子之亲,不知公子意下何如?」
  夫人言罢,公子从与不从,且听下回分解。
  新刻桃花菴卷四
  第十九回竇夫人新认母子
  诗曰:
  思想丈夫不回程,
  情相面貌认亲生;
  只念暂作倾心志,
  那知竟是骨肉情。
  四句题纲勾开。
  且说竇夫人言罢,公子心中暗想:「张宅也是世袭进士,是州府有名的乡绅。张公出外多年,无回,闻得那竇氏太太,节烈德妇,他于今要与我作个乾母,也是小生一生之幸,何不就此拜认。」
  想到这里,遂即忙起身下拜,尊道:「母亲有此美意,小子就此叩拜。」
  竇夫人见他跪下,连忙上前,一把拉起,叫道:「我儿,你有此意,老身即欢喜不尽,不必行此大礼,作速就坐,为娘的还有实情一告呵!」
  竇夫人一见从命心里欢,
  叫一声我儿听我说根源,
  皆因为夫主那年出门去,
  细算来一十五年不见还,
  为娘的虽在家中常盼望,
  那一日思念到了大门前,
  但见你大门以外走一趟,
  如见夫君归来进入中堂。
  我今一见了你,与你那不见面的乾父,如同一样的行动。
  见你身体与乾父似一般,
  因此才将你让进我的家,
  这是我不知不觉出大言,
  我的儿你若能从为娘命,
  我必然当作亲生一样看,
  俺张门本是世袭进士第,
  自今后就与柴门相往还,
  吩咐声丫鬟快排酒筵座,
  我与你少爷陪坐把酒宴,
  好把心事曲折诉说情怀,
  且不言新认母子两相问,
  大门外来了送子的天仙。
  话说竇氏太太,心中得意,吩咐丫鬟,正排酒席,款待公子,这且不表。
  且说王三思自从婴儿卖于苏门,共得文银二十两回家,有吃有穿有戴,专与人家说媒看病。迁延岁月,又过了一十五午,就七十有余了,也说不得媒了,也看不得病了,银子也使用完了,遂日里米柴难得,今日忽然想起来,还有包裹小孩子的那一身衣服,待我拿出来,向城中大家门首,打换他几两银子,我好使用。
  想到这里,遂拿将出来,锁上房门,往城中而来。
  走至城中,心中想到,这往向那去卖,听得人说俺那乾女儿,这二年在双竹巷张宅做饭,我不如找著他,叫他与我换几两银子,强得我吆吆唆唆的,又无有平信。
  王婆做定主意,至张府门首,并不用传报,自己进去。到了那厨房门首,有一个做饭的使女叫道:「那不是乾娘么,你怎么来到这里?」
  王婆就地坐下,说道:「我儿,我这不是要来,只因家中少柴无米,无地借凑,还有这一件蓝衫,你与我拿去于你太太看看,他若要时,叫他随便赏我二两银子,我好度日。」
  那使女说道:「太太在客舍陪客,等他送了客去罢!」
  王婆说:「这天已过午,我还要回家,你速去问问的罢!」
  使女遂将蓝衫接过,看一看鲜然甚妙,遂拿进来客舍,稟道:「太太,王娘拿了一件蓝衫,前来要换二两银子,拿来与太太过目。」
  竇太太正与公子讲话,听得使女来稟如此,竇氏太太说道:「于今咱家又无男子,要此蓝衫何用?」
  使女稟道:「太太,那王娘七八十岁了,家中缺少柴米,因此前来相投,我看这身衣服,甚是华美,太太一来是要一件好衣服,二来是周济了孤寡,岂不是好。」
  一行说著,将那蓝衫打开一看,竇氏夫人也跟著一看,明公,这正是:
  自己拣来自已服,
  就是百年也认得。
  竇夫人一见蓝衫仔细观,接过来上下打量举周全,看了看这身衣服好面善。遂将那一件蓝衫的领扣、花缘针线女工,仔细一看,叫道:「呀!不好了!」
  但只见呀的一声变朱顏,
  暗想道蓝衫本是我亲做,
  我丈夫那日出门身上穿,
  今日里不见丈夫回家转,
  是怎么他的衣服转回还,
  细想来若要知道丈夫处,
  除非是叫过来人问根源。
  话说竇夫人一见,认得是他丈夫穿的衣服,遂问道:「这件衣服是谁拿来的?」
  使女答道:「是俺乾娘。」
  夫人问道:「你乾娘果有儿子无有?」
  使女答道:「他儿花女花一点也无有。」
  夫人说:「你将他叫来,我要亲自问他。」
  使女遂将王婆叫至客舍。
  王婆说:「与太太叩头。」
  遂嗑了个头,起身又见一旁一位少年公子,遂又与公子试了个礼,战战兢兢的问道:「这位相公,想是太太膝下的公子,好清秀的一个相公,后日一定又是个大官了。」
  竇夫人闻言,说道:「你太太无有这样福,担不住这个儿子,这原是那苏大老爷膝下的少爷。」
  王婆闻言,沉了一沉说道:「这就是本府苏老爷的公子么?」
  夫人答曰:「正是。」
  王婆说:「好好,你今日到了这步天地,身为公子,你昔日抗苦抗苦,老身若不送你到苏府,你如何到了这步地位?」
  公子闻此言,便问道:「这位大娘,素不相识,你在小生身上,有什么恩惠,何不言明。」
  王婆说:「这话一时也说不完,二来在太太面前,也说不得,我今问太太将老身叫来,有何话问?」
  竇夫人问道:「我是问你蓝衫,是你家中之物,还是外人的?」
  王婆说道:「是我家里的。」
  夫人说:「你家中并无男子,这蓝衫是何人穿的?」
  王婆那言语无法对话,如此不言不语。
  夫人说道:「你若实说,莫说是二两银子,我也与你。你若不实说,必是偷盗来的,我将你送至当官,只就难为于你了。」
  夫人开言道,王婆你是听;
  蓝衫真来历,要你说分明。
  赏你银十两,回家度日生;
  若不说实话,叫你受苦情。
  王婆听言道,心中犯叮嚀;
  我今七十多,隐暪待怎生。
  今如说实话,银子到手中;
  欲如真情事,再看下回书。
  第二十回王婆子细说情由
  诗曰:
  实话有情理,瞎说难安排;
  王婆若隐暪,此案何日开。
  话说王婆想到这里,稟道:「太太,实不相瞒,这蓝衫就是这位公子穿了来的。」
  公子在旁,闻听此言,心中疑问,叫道:「你这位老大娘,小生自幼不出府门,家中的衣服不少,那有此事?」
  王婆说:「公子,老身说来,你可莫怪。」
  公子说:「有话请讲。」
  王婆说:「公子,你不是苏门亲生之子,你可知之?」
  公子说:「不知。」
  王婆说:「料想你也不知。」一旁坐下,听著老身道来。
  王婆开口道:公子你是听。
  你的真来历,惟家知了情。
  那年正月节,十五正张灯。
  有个桃花菴,妙禪小尼僧。
  叫我老身去,与家一儿童。
  初生方二曰,蓝衫包身中。
  叫家抱出来,家主他养身。那一时老身抱出菴中去,
  我方纔一直进了苏州城,
  正遇著苏大老爷去拜庙,
  西门内一见老身问分明,
  我就说要把小儿找主卖,
  苏老爷一见婴儿就应承,
  立时就送我纹银十两正,
  苏老爷当面抱去小儿童。
  那一时,我见这件蓝衫极新,还可以值几两银子,因此我就留下了。
  这就是少爷一生真来历:
  太太呀太太在上仔细听,
  这一身蓝衫情由一切明,
  王三思从头至尾说一遍,
  客舍内母子二人各心惊,
  苏公子纔知不是苏门后,
  心里要菴中访问母亲生,
  竇夫人听罢蓝衫真来历,
  急慌忙又问夫主内里情。
  话说竇夫人听得出这蓝衫来历,开口问道:「桃花菴中果有几位女姑?」
  王婆道:「就是师徒二人。」
  夫人问道:「这婴儿是何所生?」
  王婆答道:「原是小陈师父所生。」
  夫人又问道:「这菴中无有男子,这蓝衫他是来于何处?」
  王婆说道:「你好不明白,若无有男子,这婴儿自何处而来,内中情由,他各人知晓。」
  竇夫人说道:「我实不瞒你,这蓝衫原是我家丈夫的,自上虎丘山看会未回,至今也是一十五年,并无音信。今日得见我这衣服,他必然知道丈夫的下落。待到明晨,我要亲自前去访问,他若不肯实说,是要你做个对证,你对证得起?」
  王婆说:「太太自管放心,老身情愿做个对证就是了。」
  夫人说:「说是如此,相公且请回府,明晨老娘前去降香,以待回来时候,相公也有了生身的来历。」
  只是:
  一事不明两心闷,
  十年寒冷一朝回。
  苏公子是日回府,竇夫人留下王婆,到了明晨,竇夫人坐了轿,将这件蓝衫,暗带了自己的身中,却又带著王婆,往桃花菴中而来。
  竇夫人降香要进桃花巷,
  一心里访问丈夫结发男,
  实只望十年夫妻今朝见,
  又那如夫主早已染黄泉,
  这夫人坐在轿中暗思想,
  这件事内中情由实不明,
  多者是女姑生得风流样,
  将夫主暗暗引在桃花菴,
  你二人颠鸞倒凤两合意,
  因此才食恋恩爱不回还,
  又转念说此事令人可疑,
  你就是情投意合恩爱好,
  想此处相隔苏州城不远,
  为怎么无音无信十五年,
  这其中情由今人实难辨,
  必得是亲自细细问根源,
  正是这夫人轿中胡思想,
  众家人报道来至桃花菴。
  竇夫人正然思想,来至山门以外,下了轿子,使人进菴通报,此时老道姑也下世去了,独有妙姑一人。
  妙姑听说是双竹巷竇氏太太,前来降香,慌忙出来,接至客舍,竇夫人一见妙姑,真乃是一等上好人才,心中暗想:「这事,就十有八九。」
  用目看毕,便要进庙拜佛,妙姑引著参拜佛像,焚香化纸,拜礼一毕,回至客舍,妙姑自承素菜茶食,就坐,坐下便问道:「大太,小僧有失迎接,万望恕罪。」
  竇太太说道:「好说好说,仙姑妙龄,今年几许?」
  妙姑答曰:「三十二岁,请问太太年庚几何?」
  夫人答曰:「三十三岁了。」
  妙姑以言挑曰:「膝下几位令郎?」
  夫人说道:「仙姑不知,妾身自从出嫁,丈夫出门,至今一十五年,并无音信,膝下儿女皆无。」
  妙姑闻言,心中作一小惊,暗自想道:「当初曾命王三思将小儿送去,因何说是无有,想必我儿大命不长,亡故去了,也是有的。」
  眼中轻轻落下了一点珠泪,竇夫人见他心中悽惨,便问道:「仙姑因何听妾身之言,面带不悦?」
  妙姑答曰:「我见太太三十余岁,孤身守寡,与我这出家人一样,深为可嘆。」
  夫人闻言,说道:「仙姑与我情同此心,心同此礼,我有心与你拜为姐妹,不知仙姑意下何如?」
  妙姑言道:「但恐太太有贵贱之忌。」
  夫人说道:「仙姑说得那话,既然有意,二人请拜。」
  言罢,离坐叩拜,遂与夫人平拜了四礼,復入坐位,各叙年庚。竇夫人年长一岁,为亲姐姐,小僧为妹。
  又叙了几句闲情,竇夫人说道;「妹妹,愚姐今日来此,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妹妹指教。」
  妙姑言道:「姐姐有何事情,何不明言?」
  夫人闻言,将带的蓝衫拿出,说道:「就是这件衣服,不明。」
  妙姑闻言,伸手接过来一看,忽然仰面回头,暗地里流泪来。
  一见蓝衫珠泪倾,
  想起当年张相公;
  凤舞鸞交恩情重,
  至今算来十五冬。
  襌房生下娇身子,
  王婆包裹出门庭;
  至今忽然见一面,
  难免心中不泪零。
  妙姑时下泪难止,
  夫人就要问实情;
  明公不知后来事,
  下一回程说分明。
  第廿一回三个月先父去世
  诗曰:
  千言万语嘱王婆,你把言语须记著,
  暗抱小儿送过,千万莫说。
  谁如情由今日破,怀念丈夫思想多,能不令人泪如梭。
  话说妙姑一见此衫,暗暗流泪。
  竇夫人问道:「这衣服你还认得否?」
  妙姑暗将泪眼止住,说道:「姐姐,说话差矣!你妹妹身入玄门,身还又无男子,认得什么?」
  夫人说道:「这蓝衫本是你人之物,前日曾对王婆说道:『你不多言,你将这个小孩抱去,送到苏州府双竹巷内竇氏太太那里,叫他好好扶养。他若问时,你可千万的莫说是这菴中抱去的。』那王婆得了银子说道:『陈师父,你的事情,我是无不尽心,你就与我抱去罢!』」
  妙姑说道:「且慢,待我将他包裹包裹。」
  遂在箱中,将公子的那件蓝衫拿出包在身上。
  王婆上前去接,妙姑心如刀割,眼含痛泪,叫道:「王婆子,我今日小儿之事,要嘱咐于你呵!」
  妙姑女怀抱娇儿哭痛伤,
  但见他嘱咐初生小儿郎,
  双竹巷张才本是你的父,
  桃花菴妙姑本是你的娘,
  皆因为菴中不能将你养,
  因此才使人送你还家乡,
  他有心对著竇氏说实话,
  又恐怕竇氏变脸要才郎,
  有心的不将你送别处去,
  你的父当日嘱咐不能忘,
  你本是世袭进士传家子,
  我的儿成人长大富贵长,
  泪珠儿点点落了前胸膛,
  启朱唇樱桃含定小儿手,
  不由得心中生下一妙计,
  幼小儿指头咬去不大长。
  话说妙姑不忍离别小儿,怀抱在手,哭了一回,此是前事,这且莫题。
  再说竇夫人一闻此言,一口惊痰,吐于地下,长嘆了一声,说道:「苍天呀!苍天!我盼了你这一十五年,不想你已经死了。」
  王婆说:「太太,相公已经下世去了,哭也是无益了。」
  二人遂将太太扶起来,太太说道:「已属仙游去了。这蓝衫因何送于王婆?」
  妙姑说道:「太太,这件蓝衫,岂肯轻以与人,只因内中有个缘故。」
  太太说道:「你说来我听。」
  妙姑说:「太太在上,小妾却一一道来。」
  只因为腹中怀胎三个月,
  我曾对相公从实说原因,
  他说道日后若是生一子,
  务必要送到我家竇夫人,
  到了那十月满足分身后,
  果然是天差神灵送麟来,
  你若是成人长大作的主,
  后可来桃花菴内认亲娘,
  妙姑女怀抱娇身难拋拾,
  小师父因此去把王婆叫,
  我将他嘱咐言语记在心,
  将此儿务必送到双竹巷,
  好送于太太恩养长成人,
  特送了王婆纹银十两正,
  才将蓝衫与他了包在身,
  至如今算来一十五载了,
  好叫我时时刻刻挂在心,
  今日里得与太太见一面,
  问一问亲生娇儿果安身,
  妙姑女哭哭啼啼诉一遍,
  竇夫人眼含痛泪问原因。
  话说妙姑哭诉一遍,竇夫人闻言,眼含痛泪叫道:「妹妹,你到有这样好心,可惜那孩子,我如今捞不著了啊!妹妹!」
  妙姑闻言,惊而问道:「那孩子向那处去了?」
  夫人哭道:「这孩子是王婆卖于苏家了。」
  妙姑闻言,又痛又恨,手指王婆骂曰:「老贱才,我因何故与你十两银子,你反将这个小孩儿卖于他人,你好不恼死人也,是你说,是你道。」
  妙姑一时怒气生,
  大骂王婆不是人;
  千言万语嘱咐你,
  临行赏你十两银。
  命你送到双竹巷,
  大太膝下去安身;
  我与相公情意重,
  不断张家后代根。
  因何不听我的话,
  反将我儿卖苏门;
  负命贪财无天理,
  老而不死怎算人。
  王婆闻言,连忙下跪,口尊师父息怒:「这原不是老身愿意卖于苏门,当时老身抱去,进了西门,正遇苏大老爷拜庙回家,他将老身叫至轿前,追问小儿来历,老身原不肯实说,遂谎道是邻舍之子,家贫不能抚养,命我抱出寻个主顾,谁想那老满口应承,赏我十两银子,老身反说不过,遂将小儿抱去,老身将蓝衫留下,方纔送于太太啊。」
  师父妙姑,一闻此言,哭了叫苍天,好不哭死人也。
  妙姑女闻听此言痛伤怀,
  骂一声人面禽心老贱才,
  我也曾千言万语嘱你托,
  将我儿卖于他人最不该,
  他本是世袭皇上进士第,
  你胡为抱去卖到他人家,
  现如今张门后代那有根,
  妙姑女思想小儿泪不止,
  竇夫人叫声妹妹自安排,
  昨一日门前曾把娇儿见,
  我拿著当了夫主还家来,
  因此才将他让在客舍内,
  就遇著王婆卖衣说分明,
  那孩儿半信半疑还家去,
  好叫我前思后想挂心怀,
  因此来巷中降香将他问,
  内中情由今日我得明白,
  张才夫虽然身死十五载,
  你与我同去要见小婴孩。
  第廿二回二贤妻苏家索子
  诗曰:
  可惜庭中树,灵根异地埋;
  只因来时晚,移向别处栽。
  话说竇夫人,叫道:「妹妹,事已至此,不用说了,你我算是一夫二妻,自此同我回府,向苏门要儿,乃为正理。王婆,你可对证得起?」
  王婆说:「太太,那个自然,我就活到百岁,还做个对证。」
  夫人说:「既然如此,偺就一同回家。」
  妙姑说:「等我拜了神像。」
  姐妹二人一同参拜神灵,一伙一同上轿,带领王婆,同回了双竹巷。
  是日天晚,竇夫人与妙姑共一床,说不尽夫主当日的恩情,念不尽今日儿子面貌。闲谈一夜,不曾合眼。
  明日起来,梳洗已毕,先吩咐家人,往苏府探问,若苏大人在府,咱好登门要儿。家人去了,二人一同用饭,方才用完,家人回报,苏老爷今日带领苏州府各县的举子,向南京送考,今日起身,方才上轿而去。
  明公,竇夫人与妙姑,要见苏公子,如同一颗明珠,恨不能将他一时拿过来,不料今日又不凑巧,正是:
  一片热肠如火烧,
  几点冷水倾下来。
  竇夫人叫道:「妹妹,苏大人今日这场,内中必有偺的儿子,也料他自这大街所过,你我登楼一望何如?」
  妙姑此时思儿之心,恨不得一时见面,遵从夫人登楼一望。但见大街之中,有许多的轿子车马。
  苏大老爷坐轿在前,众举子骑马在后,又有同城的官员送行,好一个光景也。
  二夫人楼窗之下看分明,
  但只见多少轿马闹哄哄,
  苏大人坐轿头行也不看,
  单看那举子之中认分明,
  夫人说一十五年你不见,
  大约你难以认识此儿形,
  纵然是对面相逢认不清,
  妙姑那秋波一转看得明。
  有一位少年,骑马在前,面貌举动,与当日的张公子无异,遂说道:「姐姐,待我猜猜何如?」
  夫人说道:「你猜那一个是?」
  妙姑手指道:「这头一个,就该不差。」
  头一个面貌品格如面善,
  如偺的短命丈夫一样同,
  行的时马摆鈐声跑过去,
  楼窗上姐妹二人好伤情,
  恨不得两手拿来托掌上,
  也是张家里不绝后代根,
  此一去不如何日才回转,
  二夫人盼望一日如三冬,
  且不言贤德思念娇生子,
  再把那苏门公子明一明。
  按下二人盼望不题。且说公子进了南京,上京科举,入了会试场,又会上进士,连日又殿试二场,已毕。圣上的皇榜悬挂午门,苏宝玉中了头名状元,正官簪花披红,赴了琼林宴,往相府拜客,承相程际,招了女婿,御阶封官。
  拜官已毕,见驾谢恩,圣上赐他金鞍玉佩,还家祭扫先祖,苏大人上下打点明白,使人即往苏州府报喜。
  是日同状元儿子,一同回家,苏夫人心中,好不欢喜极也。
  苏大人一同儿子新状元,
  一路上闹闹哄哄把家还,
  报喜人早已报到苏州府,
  满城中大小官员接状元,
  竇夫人忽然听了这个信,
  一伸手抓住妙姑喜又欢,
  偺的儿今日得把状元中,
  是怎么无人报喜到家园,
  这本是灵根移于他人地,
  一见这斗大樱桃空眼馋,
  到明晨苏府之内去道喜,
  问一门灵根异种谁家男,
  且不言竇氏夫人拿主意,
  急回来且说大人归家庭。
  话说竇夫人听得公子中了状元,又喜又悲,这且不讲。
  再说苏大人带领儿子进了苏州地界,但见各县里的大小官员俱来迎接,进了苏州城中,入了府衙,太太接著进了内宅,天地中排下香案,先拜谢天地,状元又于母亲叩头。
  太太一见,甚是喜软,大人又将相府程老大人招赘的话,说了一遍,太太喜出望外,却问何日前去娶亲。
  苏大人说道:「归家祭扫一毕,亲自至相府入赘。」
  言罢,排下筵宴,合府大小人等,俱来叩喜头,苏大人一一重赏。
  到了明晨,同城中的官员乡绅,俱来叩喜。大厅之上,排下宴席,挂灯结彩,苏大人让坐、陪客,命状元一一拜见。苏大人正然陪坐,有一名家人来报,张府中竇氏太太,前来叩喜。我想张宅也是世袭进士。苏大人也惊,怎肯慢待,遂吩咐家人报于太太得知,叫他接出府门,后堂赐宴款待。家人回报太太,将竇夫人接进了后堂,叩拜一毕,分宾主的坐下。
  不知竇夫人怎生开口?再听下回分解。
  第廿三回苏状元归宗认母
  诗曰:
  折三秋桂,心疑犹难通;
  托根虽得所,未肯即随风。
  这四句诗,单说苏状元改门归宗的故事。话说苏太太让了竇氏太太坐下,茶罢,又酒,竇夫人问道:「太太年庚几何,送身体这么康健。」
  老太太答曰:「今午七十三岁了。」
  竇夫人又挑曰:「府中几位太太。」
  老太太此时说话,乃不留意,遂答曰:「自幼就是一夫一妻。」
  竇夫人说:「好,现下公子几位?」
  老太太答道:「就是这一个儿子,无命得多的。」
  二人正然说话,状元回后堂,来与竇氏夫人叩头。
  夫人立起身来,看著公子拜罢,便说道:「我儿,此处并无他人,坐下,我还有话问你。」
  公子闻言,近前作揖,尊道:「二位母亲尊坐。」
  老太太见他儿子这等称呼,便问道:「我儿因何这等称呼?」
  夫人未及答言,公子说:「母亲不知,这原是孩子认过的母子。」
  竇夫人闻言,叫道:「我儿,我今穷了,他为亲母了,你还是做什么呀?」
  公子说:「小儿实不知情。」
  老太太在旁答道:「你这夫人好无来由,我的亲生儿子,谁说妳是他本生母?」
  竇夫人说道:「你且莫要强辩,我且问你,你今多少年纪,他是何年何日的所生,你今日一一说来。」
  老太太呀了几呀,甚难应对,遂说道:「你说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还有什么的为凭?」
  竇夫人说道:「这个自然。」
  竇夫人心急欲要小娇生,
  酒席上朱顏忽变怒气生,
  他本是有爹有娘张门子,
  你今日欲带强霸万不能,
  你本是倚官压劳强相买,
  想当日暪了为娘不如情,
  现如今水落石出事情见,
  你还要暪心昧己将人蒙,
  我跟前现有王婆作见证,
  还有他生身母亲作凭证,
  竇夫人酒筵之前大发话,
  前厅内惊动知府老苏公。
  话说竇夫人在后堂与老太太吵嚷,苏大人在前应陪客,听得后堂吵闹,连忙起身告别,来至后堂。
  见一夫人与他妻子吵闹,口口声声说是他的亲儿,急忙近前,打躬尊道:「夫人息怒,请坐,下官有话相问。」
  竇夫人见他以礼相劝,遂说道:「大人请坐。」
  两人告坐,坐下,苏老爷说道:「夫人今日来与下官道喜,为因下官官礼不周,望乞恕罪。」
  夫人答曰:「今来取扰。」
  苏老爷说:「好说好说,下官一进内堂,听得夫人口中说是我的亲儿,但不知谁是你的亲儿?」
  夫人说:「就是这新科状元是我的亲儿。」
  苏大人闻言说道:「夫人说的差了。」
  苏大人未曾开口自沉吟,
  但见他开口又把夫人称,
  俺二老一生无有第二个,
  这一子就是苏门后代根,
  至今日金榜题名有身价,
  无故的你来我府将儿寻,
  你那儿何年何月何处去,
  偺两家并无来往无姻亲,
  你这是想儿想的花了眼,
  你这是想儿想的迷了心,
  苏老爷说长道短一番话,
  酒席上气坏一个竇夫人。
  话说苏老爷言罢,竇夫人说道:「大人你说状元是你的儿子,我且问你是何人所生?」
  老爷答曰:「是我的夫人所生。」
  竇夫人问道:「你的夫人当今多少年纪?」
  老爷答曰:「七十三岁。」
  竇夫人又问:「状元多少岁数?」
  老爷答曰:「一十五岁。」
  夫人说道:「你夫人七十三岁,状元一十五岁,这七十三岁去过一十五岁,你的夫人五十八岁,送能生男养女不成,未闻天地间还有这等奇事!」
  明公,这几句话,说得那苏老爷,也是无言对答,遂说道:「你这位夫人,俺的孩子,俺有来历,你说是你的自儿子,你还有什么凭证不成?」
  竇夫人说:「自然,我有凭证。」
  遂吩咐随身的使女,吩咐出去将你陈氏太太与王婆子俱皆叫来,使女不敢怠慢,出了府衙,吩咐家人,家人去不多时,将妙姑与王婆叫至后堂,夫人叫道:「王婆,你今说那新状元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你可从实说来。」
  王婆闻言,双膝跪下,尊道:「老爷,老身与大老爷叩头。」
  苏大人一见王婆吃了一惊,说道:「王婆,你还未死么?」
  王婆答道:「此事不明白,我还死不了。」
  苏老爷说道:「王婆,听说你在家难以度日,孤身一人,自今日将你留在我府,坐吃请穿,实要你今日说话,长个心眼,这状元爷到怎是谁家的儿子?」
  竇夫人叫道:「王婆,自用你实说,这状元爷到底是谁家的儿子?」
  王婆说道:「太太与大老爷,你们不用争,也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原是俺这位陈师父的。」
  苏大人闻言,大怒说:「唗!好王婆,我的儿子因何又成了他人的,是你说,是你道。」
  王婆说:「老爷莫要烦恼,听我道来。」
  王婆开言道,老爷息雷霆。
  说起状元郎,惟我如其情。
  本是桃花菴,师父将他身。
  叫我抱出来,送进苏州城。
  张门进士第,太太养他生。
  遇著大老爷,叫我说实情。
  师父嘱咐我,不肯透了风。
  因此说谎言,要把老爷蒙。
  说是找主顾,老爷即忙应。
  与我银十两,将儿抱怀中。
  老身难回答,免有这事情。小夫人不知他是谁人子,
  可知道妙姑师父他亲生,
  这就是起根发苖实情话,
  若说状元爷是谁家的子,
  陈师父他的亲儿他自生,
  王三思从头至尾说一遍,
  要把那来笼去脉说分明,
  苏大人又要说话把儿争,
  不知道大人怎么讲情理,
  且等等下一回里说分明。
  第廿四回后代根一担双挑
  诗曰:
  天产奇男在菴中,
  少年得中状元红;
  王婆做出弯转事,
  惹得苏张两相争。
  话说王婆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苏大人心中转念,我好容易尽心尽意,养成儿子,中了状元,再把人家要去,我苏门大事,何人承挑?想到这里,拏定主意,要他发愿,遂叫道:「王婆,想当年原有这一件事,只是这个小儿,一则死了,这是我亲生儿子,不是那一个了。」
  妙姑闻言,急忙近前说道:「大人莫要抵赖,我养的儿子,难道我不认得不成?」
  苏大人说道:「你的儿子,你还有什么记认?」
  妙姑说:「这个自然,想当初俺母子离别之时,妾身悲切痛恨,遂将他的左手小指咬去半截,今日叫状元前来,当堂同验,若是十指不缺,就是你的儿子;若有一指伤坏,你还霸占不成?状元我儿过来,为娘的生你一场,至今一十五年,偺的子来得一见,你若念母子之情,你今日当面相认;若是竟负了生育之情,为娘的死于此处,我也不回去了。」言罢,病哭不止。
  这公子一见了,急忙近前,尊道:「母亲,孩儿不得见面一十五年,今日得见亦大幸事了,惟孩儿怎敢忘你母亲恩。」
  妙姑女记得左手指不全,
  在旁面走出新科一状元,
  走近前开口又把母亲叫,
  不孝儿不得见面十五年,
  至今朝得与母亲两相认,
  竟忘了生育之恩难对天,
  后堂上母子二人情难禁,
  一旁里气坏苏老如府官。
  话说状元认了嫡母,正在悲喜之际,苏老爷夫妻二人,惊了半刻,看看这儿子也争不得了,忽一声叫道:「状元过来!」
  公子闻言,急忙进前,扫地一躬,尊道:「父亲,叫孩儿有何训教?」
  苏老爷听得还叫他父亲,竟眼中含泪说道:「我还是你的父亲么?」
  公子说:「父亲不必如此,小儿方才名登金榜,今日得见生母的确,若不相认,是不孝也,若忘了父亲养身之恩,是不义也。小儿名题金榜,若做出这等不孝不义之事,就该天不覆地不载了。」
  正是:
  为人莫慢读书子,
  还是书中出贤人。
  苏老大人闻得此言,心中略缓了一些,遂叫道:「我儿,你今日已认了嫡母,果是归宗,你还是顺名。」
  公子说:「此事还与父亲计议。」
  苏大人闻言,心中暗想:「我如叫他顺了我的姓,此时大人心里不允,我若叫他归宗,我今日苏门无子,何人承挑,只是我苏门就该绝了不成?」正是:
  一人难遂两家愿,
  俱是要个后代根。
  苏老爷来至这里,不肯作主,遂说道:「老夫也不肯为主,到前厅中各大人议论何如?」
  公子说:「任凭父亲作主。」
  苏爷一同亲母,至前厅将请的府学大人、本县教授,同至后堂与竇氏太太相见,叙礼已毕,将前后事情一叙。
  府学大人与县学教授商议曰:「状元根出张门,天生是张门的骨肉,礼宜归宗。苏大人抚养成人,名登金榜,抚育甚厚,膝下别无承挑苏门之根,亦不可缺礼,宜受挑入赘。承相之女为苏门子媳,生子姓苏,承挑苏门基业,亦是苏大人养子之功。张门另择妻妾,状元成婚,生子姓张,承挑张门,宜有张门之嗣,一担双挑,岂不两全其美。」
  两位大人言罢,苏张两家俱各欢喜。
  竇夫人与苏老爷拜谢不尽,当面谢了各位大人,遂与妙姑、王婆一齐回家。
  状元在苏府住了几天,才回了张家府第。此时同城的大小官员,又至张府前来道喜,时竇夫人一家欢乐,恭敬待客。
  正是:
  一十五年无男子,
  忽然来了状元儿。
  张门又择崑山县徐门为婚,状元先相府入赘,后娶徐氏为妾。其后苏门生子有三,皆举进士。张门生了二子,俱以高选入官。
  后人有诗赞曰:
  张才可为风流男,忽遇窈窕陈妙襌,
  少年难禁原心乐,张才理当染黄泉,
  妙姑虽为淫荡女,一生恩爱无二男,
  菴中产下状元子,母子见面十五年,
  苏门教子成名早,竇氏可为女中贤,
  志在张门留根业,得收夫骨张逐还,
  可算一部勛烈传,提笔写在桃花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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