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夜谭十记 - 第一记 峨眉山人:破城记 3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宴会大概是开始了吧。我们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不断,又听到猜拳行令的叫声,偶尔还看到出来一两个举着酒杯,东倒西歪、胡言乱语的逃席者,大概真是宾主尽欢了。弄到后来,客人大半散去了,还有几个醉鬼赖在花厅找县太爷和太太拼酒,最后听到太太清唱一段《苏三起解》,才算尽了兴,把这几个醉鬼轰出去了。
  我们想,明天大概是高老太爷请,后天是书记长请,再后天是官绅联名请。总要闹这么几天宴会,大家的肚子都实在无法负担了,视察委员才开始他的视察工作。所谓视察工作也不过是由县太爷陪着,走马看花地做个过场罢了,其后就是委员收到士绅商贾送来的土特产,其中当然有本县出产的鸦片烟土,用金纸包皮装,十分精美,上面还赫然印上两个金字“特等”,这就是最值钱、最名贵的礼物了。这一切都落到委员的行囊里去后,委员就要打马回程,于是又是一连串的送行宴会,然后才是视察委员带着大包皮钞票和土特产满载而归了。
  第二天,我们三个老科员为了给县太爷的新生活挣一点面子,来弥补我们昨天不修边幅给他的新生活带来的损失,我们不约而同地一大清早都上班去了。
  我们还没有坐定,小卫这小家伙就跑到办公室里来了,看他的神色十分仓皇,口里不住地说:“怪事,怪事!”他用手招呼我们,说,“你们来看,天大的怪事!”
  昨天一天在这个衙门里发生的怪事着实不少,今天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怪事,管它呢,现在隔上班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呢,就跟着小卫进去看看吧!
  小卫把我们三个带进后花园,走过花厅,走近客房门口,我们都莫名其妙,这里是视察委员的下榻之处,现在正是视察委员好梦正浓的时候,岂是我们这些人去打扰得的?我们谁也不敢踏进门去,小卫跑出来拉我们,说:“进来,进来,视察委员一大早就出差去了。”
  老王科员的年纪比我和老张科员小一些,胆子就大一些。他先进去了,我和老张也硬着头皮跟着进去了,轻手轻脚的。进去一看,视察委员果然不在。小卫走进客房屋角一张积尘很厚的烂书桌,把最底下那一层抽屉费劲地拉开来,一下就拖出一个大黑皮包皮,这不是视察委员的旧皮包皮吗?这有什么奇怪呢?
  小卫说:“今天一大早,我起来给视察委员招呼洗脸水以后,他对我说:‘昨天晚上有人向我密报,隔城几十里的乡下,还偷偷种着鸦片烟呢,我要亲自去密查,过几天才能回来。’我说:‘吃过早饭再走吧,县太爷还没有起来呢。’他急忙阻止我说:‘不消得,不要惊动他,走迟了人家知道我出城去了,就查不成了。’于是他就叫我提起一个绿帆布包皮,送他出城门,他径自往东边去了。我回来收拾客房,啊,视察委员的黑皮包皮丢下了呀,我怕他装得有重要公文,好好收检起来,就打开一看,嘿嘿,你们看嘛!”

  小卫说着,就把视察委员的大黑皮包皮打开来,首先看到的是昨天他用过的绸布和理发剪子,这个并不稀奇,我们昨天就见过了。小卫又往外一掏,掏出来一张堂哉皇哉的派令来,这也没有什么稀奇,昨天我们也见过了。小卫又伸手进去掏,却掏出一大堆烂字纸,根本没有什么公文,这就有一点奇怪了。小卫说:“这不算稀奇,奇怪的在这里。”说罢,他又掏出一个纸包皮,打开纸包皮,原来是一颗四四方方的官印,做官的人带官印也是常事,这又有什么奇怪?可是老王科员接过手去,还没有细看,就“咦——”地一声叫起来,说:“这是啥子做的印,这样轻。”他说着就用手指甲在印上刻了一下:“啊也——!”他就惊呆了,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那颗官印也落到地上去了。老张科员赶忙从地上捡起那颗官印来,说也奇怪,那颗官印的一只角就砸缺了。老张科员才看一下也是“啊也——”一声,跌坐在地上,呆在那里爬不起来了。这就轮到我来看官印子。我诚惶诚恐地接过那颗官印,谁知用力过猛,竟把那颗官印的边子捏坏了。咦,这是啥子做的印,不是铜,不是铁,我仔细看看已捏坏的地方,才看出是用干肥皂雕的印。我在衙门里混过几十年,难道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没有惊得发呆,也没有“啊也”一声跌倒,却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这实在太妙了,太有趣了!这也太叫人痛快了!县太爷精明一世,竟然也糊涂一时!
  我们马上把视察委员的这个宝贝皮包皮、那一堆烂字纸、那剃头的家伙,当然还有那一颗宝印和那一张派令一起拿到办公室里去了。
  这时办公室里已经来了许多同事,都围过来看稀奇。我把那颗跌缺了角的官印和派令上的朱红大印合了一下,完全合上了,再细看派令,原来是用油印精心仿印的,这张派令原来是视察委员——不,鬼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假造的。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们的办公室简直成了“面部表情展览会”了,有的抿着嘴在微笑,有的眯着眼在痴笑,有的大张开嘴哈哈笑,有的用手按着肚皮笑,以免有发生爆破的危险。也有莫名其妙地在同事背上擂几拳头,表示痛快的。只有我们的补疤圣手没有笑,他正拿着那一颗官印和那一张油印派令,在品评人家伪造技术水平的高低呢。小卫也没有笑,他只顾站在门口欣赏我们这个“面部表情展览会”。
  我们正在又笑又叫,县太爷忽然走进来了,当然在他后面还跟着师爷。县太爷着急地用手指着后花园,生气地、但是小声地责备我们:“吵什么?把客人吵醒了,我要重责不贷!”
  我们都赶快落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做声。补疤圣手也赶快把那颗印和派令放在县太爷的办公桌上,溜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县太爷走近办公桌,拿起那颗官印来。县太爷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从那颗印的重量和硬度上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可是他还强自镇定,坐在椅子上,细看那颗假官印,又拿起那张派令细看一下。
  “呜——”他到底支持不住,昏倒在椅子上了。
  师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从县太爷的手里拿过那颗印来看了一下,也几乎站不住了。但是这一场打击到底不是直接落到他的头上的,他只晕了一下就镇定下来,并且赶快去唤醒县太爷。
  县太爷醒过来了,发疯似的站起来呼喊:“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又把那颗假官印看了一下,并且拿去和派令上的印合了一下,他用手狠狠一捏,就把那颗官印或者说那块干肥皂捏得变了样子,丢在地上。他还不解恨,把派令也扯烂,也丢在地上,恨恨地骂:“妈的,老子要……”
  “嘘——”师爷阻止县太爷,用眼神向后花园瞟了一下,县太爷的理智才恢复过来了。啊哈,他才想起那个假视察委员正在客房睡觉呢,这不是他的手心捏着的麻雀吗?他忽然凶恶地叫:“把他给老子抓出来!”
  小卫本来是笑着的,一听就变成很严肃的样子跑到县太爷面前说:“他一早就提着一个绿帆布提包皮出城去了,说是去乡下密查种鸦片烟的。”
  “啥子?提个绿帆布提包皮走了?完了,完了。”他不住用拳头打自己的头,好像一切问题都在于他的头没有给他办好事情。他用脚想去踩烂那颗令他难堪的肥皂印。师爷赶快从地上捡起那颗肥皂印和派令,说:“慢着,还要留着办案子!”
  师爷皱着眉头把那张派令看了好一阵,又把肥皂印研究了一阵,似乎恍然大悟了,他在县太爷的耳边嘀嘀咕咕说几句什么,只听到:“……好像和那天看到的……”
  县太爷听了,他的眼里忽然发出凶恶的绿森森的火光来,咬牙切齿地叫:“哼,一定是的,一定是共产党活动到城里来了!”他对师爷叫,“快点,派人去东门追,把这个共产党给我抓回来,给我杀呀,给我砍成八大块呀!”
  我们听了都觉得毛骨悚然,师爷遵命出去布置了。县太爷转身对小卫叫:“快点去县党部叫郭书记长来!妈的皮,他管的啥子事哟!”
  小卫也出去了,县太爷一个人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空气十分紧张。我们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共产党的活动在我们这个县是久有历史的,几年前红军从我们这里走了以后,就留下根子,一直有一支不大不小的游击队,忽隐忽现、忽东忽西地在大山里活动。这两年也打过不少仗,游击队拔过地主的寨子,打过区公署,开过一些仓。为对付这支游击队,专区还从保安团里拨来一个保安大队,专门住在县里;也下乡去捉过不少老百姓回来砍了头,挂在城门口示众。不久以前,听说保安大队把这支游击队撵到几百里以外的大山里去,完全打垮了,还抓回十几个共产党员,押在死囚牢里,其中还有不大不小的头儿。怎么县太爷却说是共产党活动到城里来了呢?

  过了一阵,郭书记长来了,他把那颗假官印和假派令仔细研究一阵,没有说话。县太爷却不耐烦了,平时县太爷对书记长总是很客气,今天却大动肝火,开起黄腔来:“看你管的啥子事,共产党活动到县衙门里来了,你还一天到晚抱着你那个婊子睡觉,哼!”
  捉拿共产党是书记长的第一件大事,今天出了这样大的漏子,他是脱不掉干系的。他虽然不像县太爷那样,昨晚上给这个假视察委员塞了“包皮袱”,遭到物质上的严重损失,可是他大概也把本县防治共产党的机密大事向这个共产党汇报得一清二楚了吧,这却更是非同小可。他自己已经很着急了,一听县太爷没有好话,也生起气来,回敬了县太爷两句:“我倒要请问一下哩,是哪个糊里糊涂把共产党恭恭敬敬接到县衙门里来的????”
  “哼!”县太爷正要发作,师爷回来了,马上给他们解交,把他们两个都劝到后花园客房去。起初还听到他们两个在你咬我,我咬你,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大概是和解了,认真去视察现场去了。过了一会儿,师爷出来把昨天进来向县太爷报告“来了”的马弁和昨天在衙门口大叫“敬礼”的卫兵叫进去盘问去了。显然,昨天要没有这两位下人过于积极的活动,也许县太爷不致造成这样大的错觉。又过一会儿,师爷又出来叫小卫去回话,小卫却还没有回来。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口跑进来一个政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师爷叫:“师爷,师爷,视察委员来了!”
  “什么?”师爷正莫名其妙,县太爷和书记长在里面听到了,三步当两步跑了出来,县太爷大声叫:“视察委员在哪里?给我抓进来,快点给我抓进来!”
  书记长也大叫:“把这个共产党抓进来!”
  师爷也跟着叫:“抓进来!”
  那个政警跑出去,一下子就把视察委员抓进来了,他死死地扭住视察委员的衣领不放,小卫也在帮忙又拖又拉。
  视察委员身不由己,被拖了进来,他在大骂:“你们是什么混账东西,这样胡闹?”
  视察委员气势汹汹地摆脱了政警和小卫的挟持,大踏步走向前来,大声地问:“你们哪一个是县长?”
  县太爷走向前去,奇怪地望着走进来的这个怒气冲冲的人。那个人把一封盖着大官印的公文送到县太爷的手里。
  县太爷、书记长、师爷都忽然像庙里塑的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大张着嘴,呆呆地望着来人,不说一句话。
  这一回大概是真的新生活视察委员来了。
或许您还会喜欢:
有种你爱我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2
摘要:有种你爱我作者:暗夜行路内容简介:此文献给大洋彼岸的ANGI同学:D1今天是小满,要吃扁豆焖面。越小满去了几个就近的饭馆,都没有卖那个东西的,只有一家有打卤面,用豆角做的卤。越小满记得陈奶奶还活着的时候,他吃过的,过程他都记得,先把豆角放进去,炒啊炒,然后放佐料,加水,要漠过豆角,然后把切面放进去,盖上盖,中间翻一次面,最后,抄底儿,盛在碗里,放点醋,就着蒜瓣,吃的要多香有多香!这个过程, [点击阅读]
林徽因诗选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2
摘要:认得这透明体,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消沉,慈净——那一天一闪冷焰,一叶无声的坠地,仅证明了智慧寂寞孤零的终会死在风前!昨天又昨天,美还逃不出时间的威严;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留念,——…………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点击阅读]
林海雪原
作者:佚名
章节:38 人气:2
摘要:晚秋的拂晓,白霜蒙地,寒气砭骨,干冷干冷。军号悠扬,划过长空,冲破黎明的寂静。练兵场上,哨声、口令声、步伐声、劈刺的杀声,响成一片,雄壮嘹亮,杂而不乱,十分庄严威武。团参谋长少剑波,军容整洁,腰间的橙色皮带上,佩一支玲珑的枪,更显锝这位二十二岁的青年军官精悍俏爽,健美英俊。彵快步向一营练兵场走去。 [点击阅读]
林语堂《京华烟云》
作者:林语堂
章节:54 人气:2
摘要:我站在这个地位很难写书评,女儿批评父亲的书,似乎从来未听见过。那又何必写呢?因为好像话藏在肚子里非说不可。可不要说我替父亲吹牛,也不用骂我何以如此胆大,因为我要用极客观的态度来批评,虽然情感也不可无。我知道父亲每晨著作总是起来走走吃吃水果,当他写完红玉之死,父亲取出手帕擦擦眼睛而笑道:“古今至文皆血泪所写成,今流泪,必至文也。”有情感又何妨。 [点击阅读]
梦里花落知多少
作者:佚名
章节:53 人气:2
摘要:一闻婧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在床上睡得格外欢畅,左翻右跳地穷伸懒腰,觉得我的床就是全世界。其实我的床也的确很大。我只有两个爱好,看电影和睡觉,如果有人在我累得要死的时候还不让我睡觉那还不如一刀砍死我,那样我一定心存感激。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把床弄得往死里舒服,我曾经告诉我妈我哪天嫁人了我也得把这床给背过去。所以闻婧的电话让我觉得特郁闷。 [点击阅读]
水知道答案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从我开始拍摄水结晶,以全新的方法与水相识、相知至今,转眼便已8年。在此之前,我一直用波动测定法进行与水相关的研究。当我知道水还有结晶这种独特的"容颜"之后,才发现,水实际上还有着它的风情万种,甚至还通过它的结晶,向我们传递着各种信息。我在研究中看见,与自来水相比,各种各样的天然水结晶可谓美丽至极;水听到了好听的音乐时所呈现的结晶,更是美不胜收。 [点击阅读]
江南三部曲
作者:佚名
章节:141 人气:2
摘要:父亲从楼上下来了。他手里提着一只白藤箱,胳膊上挂着枣木手杖,顺着阁楼的石阶,一步步走到院中。正是麦收时分,庭院闲寂。寒食时插在门上的杨柳和松枝,已经被太阳晒得干瘪。石山边的一簇西府海棠,也已花败叶茂,落地的残花久未洒扫,被风吹得满地都是。秀米手里捏着一条衬裤,本想偷偷拿到后院来晒,一时撞见父亲,不知如何是好。她已经是第二次看见衬裤上的血迹了,一个人伏在井边搓洗了半天。 [点击阅读]
潘金莲逃离西门镇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刘街是那样一个处境,在耙耧山脉的一道川地里,借着公路带来的繁华,就有人在路边设摊摆点。因为方圆数十里的农民,日常赶集要到山外的乡里,于是,在四十六岁的村长庆的呼吁下,给有关部门送去了许多花生、核桃,政府就下了一纸批文,刘村正式更名为刘街,成了耙耧山中的一个集贸中心。 [点击阅读]
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作者:王朔
章节:28 人气:2
摘要:夜里我和几个朋友打了一宿牌。前半夜我倍儿起“点”,一直浪着打。后半夜“点”打尽了,牌桌上出了偏牌型,铁牌也被破得稀哩哗啦,到早晨我第一个被抽“立”了。我走开想眯一会儿,可脑子乱哄哄的既清醒又麻木,一闭眼就出现一手手牌型,睡也睡不着。这时院里收发室打来一个电话,说有我电报叫我去取。我懒得去就叫他在电话里把电报念一遍。 [点击阅读]
白门柳
作者:佚名
章节:79 人气:2
摘要:在幽深的山谷里,有一株被人遗忘的梅树。这株山南常见的红梅,是在一个雷电交加的暴风雨之夜,被猝然暴发的山洪冲到谷底来的。同它一块冲下来的其他梅树,都压在坍塌的岩层底下了。只有这一株,因为长得特别粗大硕壮,侥幸地活了下来。不过,它受到的伤残是如此厉害,以至整个躯干像从当中挨了一斧头似的,可怕地劈裂开来。伤口的部位,结痂累累,永远无法重合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