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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六章
锦瑟刚安置好完颜廷文,回到院子中见完颜宗泽站在廊下神情不妥忙快步上了台阶,靠近他,见他双拳紧握,不由蹙眉。
她轻轻地触了下他的手,他便背脊一震,她瞧进他情绪翻涌的双眸,目光温柔而哀怜,他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手骨处却因方才太过用力两根青筋突突直跳,锦瑟握住他的手,轻轻抚着那暴跳的血管,见他身子稍松,这才将头靠在了他的肩头上,扯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间。
完颜宗泽拥住她,却闻他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我好恨!”
锦瑟岂能不明白他心中之恨之痛,太子比完颜宗泽年长极多,长兄如父,只怕在完颜宗泽心目中,太子的分量要比皇帝要重得多,倘使这一切皇帝真的都知晓纵容,这叫完颜宗泽作为儿子情何以堪。
她回拥了他,像安慰自己的孩子般轻抚他的背脊,尚未言,院外却传来了通禀声和跪拜声。
“叩见皇上,吾皇万岁。”
闻声,锦瑟分明察觉完颜宗泽放在自己腰际的手一个用力,她又抚了下他的背,这才忙退开。而完颜宗泽眸中嗜血锐利一闪而过,已只剩悲色,他二人迎下台阶,皇帝已面色沉重地大步进来,伴在他身后的女子气韵温婉,容貌清丽秀美,穿一身华贵的淡紫色绣青莲的宫装,神色哀婉的跟随而来,正是不久前刚因贤妃被废黜而被皇帝赐住永露宫晋封为容妃的莲嫔。
其后还有数位大臣追随,见竟是容妃陪同皇帝前来,锦瑟目光一闪,她和完颜宗泽上前见了礼,皇帝听闻太子妃已殁,神情愤怒而哀伤,大步进了殿。
内殿中太子依旧抱着太子妃低语流泪,皇帝进了殿便直闯内殿,太子听到动静却并未瞧过来,容妃便道:“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笃,如今哀思过度,一时忘了君臣之礼,皇上请勿见怪于他。”
她言罢又忙冲太子道:“太子妃不幸遭害,太子殿下要节哀,皇上一听闻东宫出事便忙赶了过来,对太子真是饱含一片舔犊之情,太子便是为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也要保重自己个儿啊。”
她这话分明是在指责太子目中无君父,不忠不孝,锦瑟见容妃说话间泪水滚落,好不哀伤,竟完全是一片真情流露的模样,不由暗叹,这雍王的生母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容妃怎知皇上见怪于太子了?”一声冰冷沉肃的女声响起,声落,皇后才携完颜廷文进了殿。
容妃被皇后逼问,面色一讪方行礼诺诺地道:“臣妾不过是担忧罢了,皇上甚爱太子,自不会见怪于太子,是臣妾多嘴了。”
“父皇,太子殿下忧伤过度,只怕一时失魂,还未曾察觉父皇到来。”锦瑟不由福了福身,哀伤地道。
皇帝这才点头,缓步到了床前,道:“熹儿,父皇瞧你来了。”
太子痛失爱妻,皇帝又带着人突然闯入,此刻他哪里会有心情应付这些尔虞我诈,听到容妃借机挑事,他抱着爱妻,念着妻子刚去,他们竟也不肯给她留下片刻清净,不肯让她安安宁宁地走。他心中更是充满了愤慨和恨意,一时难以压制,只能紧抱了爱妻遮掩情绪。
此刻皇帝上前他才似恍然醒过神来,怔怔地抬头瞧向皇帝,接着猛然放下太子妃,踉跄地下了床,跪下叩头道:“父皇,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见太子悲伤落泪,哭跪在地,竟然非但没有半句安慰便痛心疾首地斥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是一国储君,岂能如此失形于众,还不快擦拭了眼泪给朕起来。”
太子闻声却道:“修身齐家方能平天下,儿臣贵为储君,身边却养了奸佞之人而不自知,儿臣认贼为亲,使得太子妃遭受谋害,儿臣连东宫都治理不好,更勿论治理天下了。儿臣只感下愧对于妻儿,令他们因儿臣之无能遭受残害,上有愧于父皇殷殷厚望,因残损之躯而无法做个合格的皇太子,更愧于黎民百姓,妄为储君,儿臣不敢起身,请父皇责于儿臣。”
太子痛心陈诉,被谋害了妻子还这般自请其罪,倒显得皇帝不近人情,苛待太子了。皇帝面色难看起来,几位跟随而入的大臣却纷纷跪下说情。
“太子殿下爱重太子妃,重情重义,性情仁厚,正是万民表率。”
“太子殿下爱民亲民,虽一时失形也概因重情重义之故啊。”
皇帝却换上一副爱重模样,道:“朕岂不知太子仁厚,朕正是恐他太过伤心损及自身,才厉言相向啊。还不快扶太子起来,太子妃遇害一事关系重大,朕势要严查!”
他言罢宫人上前搀扶起太子来,肃国公才跪下哭道:“奸人谋害太子,谋害我一国储君,乃是谋逆之罪,只怕图谋重大,皇上圣明,老臣恳请皇上将查察一事交由老臣,老臣必不负圣望,查出真凶来。”
皇帝上前亲自扶起肃国公来,却道:“国公将孙女嫁给皇家为妃,太子妃又贤良贤淑,至纯至孝,这样好的儿媳,朕却未能照看好她,实在有愧于国公府,太子妃遇害,朕将亲自彻查,国公放心,朕定会给国公府一个交代。”
他言罢便厉声道:“东宫所有近侍皆收监,严刑拷打!”
锦瑟听罢心一寒,此刻锁拿东宫所有近侍,等于是要将太子身边的老人尽数拔除,将太子心腹一网打尽,这岂不是要让太子无人可用?要让东宫整个乱套嘛,谁知晓这些人都被收监后,皇帝又要派些什么人来伺候太子,皇帝莫不是害太子一回不成,还要再来第二回吧?到底是亲生骨肉,他竟真如此的丧心病狂吗?!
“父皇,那下毒的陈公公已畏罪自杀,东宫近侍众多,伺候太子多年皆忠心耿耿,定非全是大奸之人,倘使此刻一概惩处,恐会令人寒心,更何况,严刑招供之下恐有冤屈,太子妃生前宽厚慈善,若知因她之故累及这么多宫人遭受重刑,只怕会不安,更何况,太子妃大丧等事还需人操持,倘使将这些宫人全数锁拿下狱,只怕新伺之人一时不熟悉东宫事务,难便伺候好太子,还请父皇三思。”完颜宗泽上前跪下陈诉道。
皇后也道:“皇上,宫中已多年未用大刑,皇上爱护太子妃之心一如臣妾,可臣妾也恳请皇上三思,莫叫东宫血流成河,叫皇媳走的不安。”
皇帝听罢却蹙眉沉声道:“皇后和六皇儿所言朕岂能不明,然储君险些遇害,岂能不严查,太子妃被谋害至死,东宫之人皆有护主不利之罪,遭受严刑也是理所应当,更何况,谁知这东宫是否还隐有奸人意图再行谋害吾儿,此刻一切都没我大燕储君的安危来的重要,皇后且莫再妇人之仁!”
皇帝如此一意孤行,皇后面色又白了两分,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将东宫控制在他的掌心之下,见皇帝就要发号施令,锦瑟却突然上前跪下,缓缓扣了个头,便道:“父皇请容儿臣一言,儿臣听闻今秋肃,全,柳州等三州七郡皆发生了百年不遇的蝗灾,蝗虫一过颗粒无收,昏天暗地,竟连月不去,百姓苦不堪言,哀嚎千里。原便战乱方息,如今又遭逢天灾,实让人心忧,儿臣听闻父皇为此终日难眠,殚精竭虑,已派朝廷赈灾救济,昨日太子妃还和儿臣说起此事,亦蔚为忧心,此刻若然因太子妃之故大动刑罚,只怕太子妃灵魂真会难以安宁,亦会造成百姓恐慌,父皇爱重太子,太子妃之情世人皆知,父皇欲严惩谋害太子奸人之心,儿臣感同身受,然东宫近侍们虽有失职之罪,可定非全是奸佞之人,还请父皇能瞧在天下苍生的份儿上,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遭逢天灾便定然是真龙天子不够英明,或杀孽太重,或生了冤狱,或做了有违天道之事,使得苍天震怒而降罪于苍生,今秋蝗灾不断,使得朝廷忙于赈灾安民,燕国又刚刚一统,皇帝发动战争,虽得了天下,可建朝之年遭逢天灾,他岂能不怕被世人诟病?
自蝗灾报上来,皇帝便忙于赈灾,不敢有丝毫懈怠,此刻锦瑟竟将他处置东宫近侍一事和天灾联系在了一起,他若再要行严刑,惩治东宫诸人,那这天灾再不去,岂不是要被天下苍生指骂是他这个皇帝杀伐太重触怒了苍天才会如此?而天晓得这场蝗灾何时才能过去!有了锦瑟这些话,东宫这些人便一个也杀不得了!
锦瑟这是逼皇帝收回皇命呢,皇帝知晓此点,可却不得不就范,他见锦瑟跪在面前一脸悲哀,娇弱不依,登时眯眼,方道:“武英王妃所言有理,是朕一时心伤,操之过急了。既如此,朕便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太子妃遭害一事便缓缓查察吧。唯今最重要的是太子妃的大丧事宜,礼部刘爱卿当尽心安排方是。”
礼部尚书闻言上前领命,皇帝却又突然瞧向完颜廷文,道:“文儿到皇爷爷这里来。”
完颜廷文小小年纪却已然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他闻言乖巧地过去,被皇帝拉着手,却也不哭不喊,只红着眼睛可怜兮兮地垂着头,皇帝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却是一叹,道:“太子身子不好,如今东宫乱成一团,皇后又染了风寒,只怕伤心难过之下也难以顾全皇孙,原倒可将皇孙托于武英王妃照顾,可六皇媳如今也是有孕在身,容妃温婉细致,不若将皇孙暂且安置在永露宫中由容妃暂且照看,朕也能安心,容妃你可愿意代朕分忧?”
锦瑟闻言一惊,容妃却已上前福身,道:“臣妾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信任,一定照看好皇孙。”
皇帝不待众人再语,便点头,道:“如此便这般决定吧,皇后也累了,且随朕先回宫去吧,也好叫熹儿得以歇息。”他言罢这才似发觉锦瑟和完颜宗泽还跪在地上,忙道,“武英王和王妃平身吧。”
皇帝非要将完颜廷文带走,皇后和太子岂能反驳,锦瑟和完颜宗泽方才已驳了皇命,这会子只怕再强势阻拦,便会引起皇帝更厉害的反击,一时皆无法再言。
锦瑟闻言起身时,却右腿一软整个人都往皇帝身前扑去,皇帝怎会料到她有此举,本能地抬手拒她靠近,又向后倾身,锦瑟却只抓住他抬起的手臂晃了晃身子,一副目眩头晕的模样,眼见便要昏倒的模样。
“王妃!”完颜宗泽起身,见此一愣,这才忙上前一步扶住了锦瑟,焦虑惊忧地道。
锦瑟靠进完颜宗泽怀中,闭着眼睛稳了稳神,这才忙站定,见皇帝站在面前和众人都盯着自己,她面露惊惶,忙噗通一声又跪下,请罪道:“儿臣御前失仪,冲撞了父皇,请父皇降罪。”
完颜宗泽方才起身,也未料到锦瑟会突然晕倒,他本能地欲伸臂去揽她,可却见她低垂的眸子正不动声色地瞧着他,迎上她清亮的目光,他才未有所动,眼瞧着她倒靠在了皇帝身上。
此刻见她惊地跪下,他也忙跟着跪下,道:“王妃自有孕便体虚严重,此刻又伤心太过,险些昏厥,绝非有意冲撞父皇。”
皇帝见锦瑟一脸苍白,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哪里会多想,只蹙眉道:“快送回王府,宣太医瞧瞧,莫惊了胎气。”
完颜宗泽携锦瑟谢恩,这才和众人恭送了皇帝回宫,待众人皆散,完颜宗泽亲自布置了东宫事宜,这才登上马车亲自护锦瑟回府,锦瑟靠在他怀中,蹙眉道:“皇上的脉象果真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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