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余华《兄弟》 - 余华《兄弟》在线阅读·(下部)(30)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二十九
  林红快要下班的时候知道宋钢受伤了,她脸色*苍白地骑着自行车匆匆回家,急切地打开屋门后,看到宋钢弯腰侧身躺在昏暗的床上,睁着眼睛无声地看着自己。林红关上门走到床前坐下来,伸手心疼地抚摸宋钢的脸,宋钢看着林红羞愧地说:
  “我扭伤了。”
  林红当时眼泪就下来了,她俯身抱住了宋钢,轻声问:“医生怎么说?”
  林红动了宋钢的身体,宋钢疼得紧闭双眼,这次他没有喊叫,等到疼痛缓过来以后,他才睁开眼睛对林红说:
  “没去医院。”
  “为什么?”林红紧张地问。
  “我扭伤了腰,”宋钢说,“躺几天就行了。”
  林红摇摇头说:“不行,一定要去医院。”
  宋钢苦笑一下说:“我现在不能动,过几天再去吧。”
  宋钢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能够下床走路,他的腰仍然无法挺直。宋钢弯着腰,在林红的陪同下去了一次医院,拔了四个火罐,配了五付外伤膏药,就花掉了十几元钱,宋钢心疼不已,心想再这么下去,两个多月挣来的搬运苦力钱,治腰伤都不够。宋钢没再去医院,他觉得扭伤和感冒一样,治疗能痊愈,不治疗也能痊愈。
  宋钢在家里休息了两个月以后,可以挺直身体了,他重新出门去寻找工作。那些日子,宋钢整天用手捂着腰,步履蹒跚地走在我们刘镇的大街小巷,到处寻找工作,可是谁会要这么一个腰中无力的人?宋钢迎着朝阳满怀信心地走出家门,夕阳西下时他一脸苦笑地出现在家门口,林红看到他的神态就知道什么结果也没有。林红努力让自己高兴起来,好言安慰宋钢,说只要省吃俭用,她一个人的工资也能养活自己和宋钢。晚上躺进了被窝,林红就会用手轻轻抚摸宋钢受伤的腰,告诉宋钢,只要有她在,不用担心以后的事。宋钢感动地说:
  “我对不起你。”
  这时的林红是在强作欢笑,针织厂连续几年效益不好,现在开始裁员了。那个烟鬼刘厂长打起了林红的主意,几次把林红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以后悄声告诉林红,两次裁员的名单里都有林红,是他用笔划掉的,然后满眼睛色*情地盯上了林红丰满的胸脯。这个五十多岁的刘厂长烟龄四十年了,满嘴的黑牙,嘴唇都是黑乎乎的,他看着林红时一脸的婬*笑,两个下垂的眼袋像是两颗瘤子。
  林红在他的对面如坐针毡,知道他的弦外之音,这个男人让她感到阵阵恶心,隔着桌子都能闻到他浑身的烟臭,可是想到受伤在家的宋钢已经失业了,自己不能再丢掉工作,林红只能微笑地坐在那里,心里盼望着立刻有人敲门进来。
  烟鬼刘厂长手里晃动着一支钢笔,说就是用这支钢笔划掉裁员名单里林红的名字。看到林红笑而不答,烟鬼刘厂长俯身向前,悄声说:
  “你也不说一声谢谢?”
  林红微笑地说一声:“谢谢。”
  烟鬼刘厂长进一步说:“怎么谢我?”
  林红继续微笑地说:“谢谢你。”
  烟鬼刘厂长用钢笔敲打着桌子,声东击西地说出了几个女工的名字,她们为了不被裁掉,如何主动送上门来和他睡觉。林红仍然微笑着,烟鬼刘厂长色*迷迷地看着林红,再次问她:
  “你打算怎么谢我?”
  “谢谢你。”林红还是这样说。
  “这样吧,”烟鬼刘厂长放下手里的钢笔,起身绕过桌子说,“让我像抱妹妹一样抱抱你吧。”
  林红看到他绕着桌子走过来了,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她打开屋门时微笑地对烟鬼刘厂长说:
  “我不是你妹妹。”
  林红微笑着走出了烟鬼刘厂长的办公室,她听到身后刘厂长骂娘的声音,她仍然微笑着走回自己工作的车间。可是下班后,林红骑着老式永久牌回家时,想到烟鬼刘厂长色*迷迷的眼睛和那些声东击西的话,心里不由充满了委屈。
  林红几次想把这些告诉宋钢,可是宋钢疲惫的神情和脸上的苦笑,她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林红心想这时候把自己的委屈告诉宋钢,对宋钢只会是雪上加霜。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宋钢还是没有找到工作。林红想起李光头来了,这时的李光头越来越富有,手下的各类员工已经超过一千人了。有一个晚上,林红迟疑了一会儿后,提醒宋钢:
  “你去找找李光头。”
  宋钢低头不语,心想当初自己绝情绝意要和李光头一刀两断,现在李光头成功了有钱了,自己再上门去哀求他,这样的事做不出来。看到宋钢没有说话,林红补充了一句:
  “他不会不管你……”
  这时宋钢抬起头来倔强地说:“我和他已经一刀两断了。”
  这一刻林红在烟鬼刘厂长那里遭受的委屈差一点脱口而出,可是她咬咬嘴唇还是忍住了,随后她无奈地摇起了头,不再说什么。
  宋钢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再干重体力活了,他找不到工作,开始盘算自己做些小生意。他告诉林红,自己寻找工作在街上走来走去时,经常看到农村来的小女孩在叫卖白玉兰,用细铁丝串起来,一串两朵五角钱,刘镇的姑娘买下以后戴在胸前挂在辫子上,看上去很美,宋钢说到这里羞涩地笑了笑。宋钢说他了解清楚了,这些白玉兰是从苗圃买来的,平均一朵白玉兰的成本只有五分钱。林红吃惊地看着宋钢,她很难想象宋钢这样一个大男人挎着竹篮在大街上叫卖白玉兰,宋钢真诚地对林红说:

  “让我试试吧。”
  林红同意了,心想就让他试一试。宋钢第二天一早就挎着竹篮出门了,竹篮里放了一圈细铁丝和一把小剪刀,走了一个多小时到了乡下的苗圃。他买下了那些含苞待放的白玉兰后,席地坐在苗圃的花草中间,拿出小剪刀剪去白玉兰的枝叶,又用细铁丝小心翼翼地将白玉兰两朵一组地串起来,然后让它们整齐地躺在竹篮里,挎上竹篮满脸幸福地走上了乡间小路。
  宋钢在阳光里眯缝着眼睛,看着遥远的地平线走去。他走了十多分钟,感到自己出汗了,他担心阳光会将这些饱满的白玉兰晒蔫了,他走进路旁的田地,蹲下来摘了几片南瓜叶子,盖在白玉兰上面,他仍然不放心,又到附近的池塘里去弄些水洒在上面。然后他放心地向前走去了,他不时低头看一眼竹篮里的白玉兰,它们躲藏在宽大的南瓜叶下面,有几次他轻轻揭开南瓜叶看了看下面的白玉兰,他微笑的神态仿佛是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宋钢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他走在宽广田野里纤细的小路上,经过一个池塘就要给竹篮里的白玉兰洒上一次水。
  宋钢走回刘镇时已经过了中午,他顾不上吃午饭就站到了大街上,开始出售他的白玉兰了。他小心翼翼地将南瓜叶子插在竹篮的四周,于是这些白玉兰躺在绿色*包皮围里了。宋钢挎着竹篮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微笑地看着每一个走过的人,有人注意到他竹篮里的白玉兰,看上一眼就走过去了。曾经有两个姑娘将他的白玉兰看了又看,嘴里赞叹着说,这些白玉兰躺在绿叶中间真是又美丽又可爱。这时候机会出现了,宋钢仍然只是微笑地看着那两个姑娘。她们走开后,宋钢后悔了,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叫卖几声,那两个姑娘可能不知道他是在卖白玉兰。
  然后一个叫卖白玉兰的农村小女孩走过来了,她左手挎着竹篮,她的右手拿着一串白玉兰,一边走着一边喊叫:
  “卖白玉兰啊!”
  宋钢左手挎着竹篮跟在小女孩的后面,他的右手也拿起了一串白玉兰,前面的小女孩喊叫一声“卖白玉兰”,后面的宋钢就会腼腆地跟着说一声:
  “我也是。”
  农村小女孩见到年轻的姑娘走过来,立刻迎上去喊叫:“姐姐,买一串白玉兰吧。”
  宋钢也迎了上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也是。”
  宋钢跟着农村小女孩走出了半条街,跟着说出了十多遍“我也是”,小女孩不高兴了,她回头生气地对宋钢说:
  “你不要跟着我。”
  宋钢站住了,茫然地看着小女孩走去。这时王冰棍捧着肚子哈哈笑着走过来,王冰棍在大街上游手好闲了一天,他看着宋钢手里拿着一串白玉兰,不知道如何叫卖,只知道跟在人家小女孩后面说“我也是”,王冰棍肚子都笑疼了。他走上来指点宋钢,他说:
  “你不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
  “为什么不能跟在后面?”宋钢说。
  “我是卖冰棍出身的,”王冰棍得意地说,“你跟在后面,人家买了前面的,谁还会买你后面的?这好比是钓鱼,不能两个人站在一起钓,要分开。”
  宋钢明白地点点头,右手拿着白玉兰,左手挎着竹篮向着小女孩的反方向走去。王冰棍又想起了什么,叫住宋钢:
  “人家小女孩见了姑娘叫‘姐姐’,你不能这么叫,你要叫‘妹妹’。”
  宋钢迟疑了一下说:“我叫不出口。”
  “那就别叫了,”王冰棍抹着嘴角的口水说,“反正你不能叫人家姑娘‘姐姐’,你都三十多岁了。”
  宋钢虚心地点点头,正要转身走去,王冰棍又叫住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元钱递给宋钢说:
  “我买两串。”
  宋钢接过王冰棍手里的钱,递过去两串白玉兰,嘴里连声说着:“谢谢……”
  “你记住了,”王冰棍双手接过两串白玉兰,放在鼻子上闻了闻说,“我王冰棍是第一个买你白玉兰的,以后你要是做鲜花生意,我王冰棍要来人股。”
  王冰棍说着露出了一副投资银行家的神态,得意地告诉宋钢:“我成功地人股了破烂生意,再人股一次鲜花生意也是可以的。”
  王冰棍将两串白玉兰举在嘴鼻处,一边闻着一边走去,他使劲地吸气,那贪婪的样子不像是闻花,像是在吃着两根奶油冰棍。
  宋钢学会了叫卖白玉兰,虽然声音腼腆,他还是一声声叫出来了。接下去他无师自通了,他知道应该站在服装店的门口,这里的姑娘比别处多,他没有走进去打扰那些正在挑选衣服的姑娘,耐心地等待着她们走出来,然后递上去白玉兰,谦恭和文雅地说:

  “请你买一串白玉兰。”
  宋钢英俊的脸上有着感人的微笑,我们刘镇的姑娘喜欢这样的微笑,她们一个个买下了宋钢手里纯洁的白玉兰。有几个姑娘认识宋钢,知道他的腰受伤了,关心地问起了他的身体,宋钢微笑着说腰伤痊愈了,只是不能再干重活。他不好意思地说:
  “所以我卖花了。”
  宋钢挎着竹篮走遍了我们刘镇的服装店,他在每一个服装店门口都要站上很长时间,每卖出一串白玉兰,他的脸上都会出现感激的微笑。他一天没吃东西了,也不觉得饿,一家服装店关门打烊,他就去另一家,他忘记了时间,不知道已经很晚了。他的身影徜徉在月光和灯光里,竹篮里的白玉兰一串串卖了出去,只剩下最后一串时,最后的一家服装店也要关门了,宋钢转身正要离去时,一个买下很多衣服的姑娘提着大包皮小包皮跟上来,她看中了宋钢竹篮里最后的白玉兰,她拿出皮夹问宋钢,白玉兰多少钱?
  宋钢低头看看竹篮里最后两朵白玉兰,充满歉意地说:“我不舍得卖了。”
  那个姑娘疑惑地看着宋钢说:“你不是卖花的?”
  “我是卖花的,”宋钢不好意思地说,“这最后两朵是留给我老婆的。”
  姑娘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收起皮夹往外走。宋钢跟在后面诚恳地说:“你住在哪里?我明天给你送过去,不收钱。”
  “不用。”姑娘头也不回地走去了。
  宋钢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看到屋门敞开着,林红站在门前的灯光里正在眺望,她看着喜气洋洋走来的宋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抱怨起来:
  “你去哪里了?我都急死了。”
  宋钢笑容满面地拉起林红的手,一起走进屋子,关上门以后,宋钢来不及坐下,就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了自己一天的经历。林红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宋钢如此神采飞扬了,宋钢的左手还挎着竹篮,一边讲述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零钱,数钱的时候还在讲述着自己如何叫卖白玉兰。数完手里的钱,他幸福地告诉林红,他这一天挣了二十四元五角钱,他把钱递给林红时说:
  “本来我可以挣二十五元的,最后的五角钱我不舍得挣了……”
  宋钢说着从竹篮里拿出最后的两朵白玉兰,放到林红手里,讲述了那个姑娘要买下,而他怎么不卖,他对林红说:
  “这是给你留着的,我不舍得卖。”
  “应该卖掉,”林红干脆地说,“我不要什么白玉
  林红看到宋钢眼睛里热情的火焰一下子熄灭了,她不再往下说,取下宋钢左手上的竹篮,让他坐下赶紧吃饭。宋钢这时才觉得自己饿了,他端起饭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林红走到镜子前,将那串白玉兰挂在了辫子上,又将辫子放在了胸前,坐到了宋钢身旁,她希望宋钢能够看见自己辫子上的白玉兰。宋钢没有去看林红的辫子,他看到的是林红脸上幸福的笑容,他的幸福也立刻重新高涨了,再次滔滔不绝说起来,把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最后他感叹起来,他说没想到这么轻松的工作,挣的钱竟然和干搬运工差不多。这时林红假装生气了,她推了宋钢一把说:
  “你看见了没有?”
  宋钢终于看见了林红辫子上的两朵白玉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了,他问林红:“你喜欢吗?”
  “喜欢。”林红点点头。
  这天晚上宋钢美好地睡着了,听着宋钢均匀的呼吸,林红觉得宋钢很久没有这样安宁地进入睡眠了。林红一直没有睡着,她将白玉兰放在枕头上,呼吸着花的芬芳,感慨着宋钢对自己的忠诚和爱,这时那个色*情刘厂长带给她的委屈也算不了什么了。然后林红对宋钢的前程忧心忡忡起来,她觉得卖花这样的工作谁也不能做一辈子,况且宋钢这么一个高大的男人,整天挎着竹篮叫卖白玉兰,实在是一份没有颜面的工作。
  林红的担忧很快成为了现实,针织厂的女工七嘴八舌,一天到晚讥笑起了宋钢,她们说从来没有见过男人卖花的,更没有见过宋钢这样高高大大的男人卖花;她们嬉笑着说,宋钢叫卖白玉兰的时候嗓门倒是很小,一点不像大男人,像个小姑娘那样秀气。她们背着林红说,当着林红的面也说,说得林红都脸红了。林红回到家中忍不住就要和宋钢生气,她让宋钢别再卖花了,别再丢人现眼了。倔强的宋钢不同意,可是他叫卖白玉兰的利润越来越少,我们刘镇很多的姑娘认识宋钢,她们不是掏钱向宋钢买花,是伸手向宋钢要花。宋钢不好意思拒绝,他长途跋涉去了乡下的苗圃买了白玉兰,又精心制作成两朵一串,结果被这些姑娘一串串地要走了。那些在林红面前讥笑宋钢的针织厂女工,见了宋钢也大言不惭地要上一串,戴在胸前挂在辫子上,见了林红还要笑着说:
  “这是你家宋钢送给我的。”
  林红听到这样的话,转身走开。傍晚回到家里,林红见到宋钢就发火了,她关上门压低嗓音,发狠地说:
  “不准你再卖花了。”
  这对宋钢来说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林红觉得很累,吃了几口饭就去睡了,宋钢也吃得很少,他在桌旁坐了很久,左思右想觉得叫卖白玉兰确实不是一条出路。他惆怅失落,刚刚有了的工作现在又没有了。夜深人静以后,宋钢悄声躺在了林红的身旁,听着林红睡着以后轻微的呼吸,宋钢心里逐渐宁静下来。宋钢不知道林红在针织厂遭受的委屈,不知道那个烟鬼刘厂长已经对林红动手动脚了。宋钢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看到林红已经起床了,正在卫生间里漱口洗脸。宋钢赶紧下了床,穿好衣服后走了出去,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林红看了他一眼,满嘴的牙膏泡沫没有说话,宋钢说:

  “我不再卖花了。”
  宋钢说完犹豫了一下后走到门口,这时林红从卫生间里出来叫住了他,问他去哪里?他站住脚回头说:
  “我去找工作。”
  林红手里拿着毛巾说:“吃了早饭再去。”
  “不想吃。”宋钢摇摇头,打开了屋门。
  “别走。”
  林红说着摸出钱塞到宋钢的口袋里,让宋钢自己上街去买吃的。林红抬头看到宋钢脸上的微笑时,心里一阵难受,不由低下了头。宋钢笑着拍拍林红的背,转身打开屋门走了出去。林红跟到门口看着宋钢走去,仿佛宋钢要出远门了,林红轻声嘱咐:
  “小心点。”
  宋钢回过身来点点头,接着走去了。林红再次叫住了宋钢,她突然恳切地说:
  “你去找找李光头吧。”
  宋钢怔了一下,随即坚定地摇头了,他说:“不找他。”
  林红叹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倔强的丈夫在日出的光芒里走上了大街。宋钢开始了寻找新工作的漫漫征途,接下去的一年里宋钢早出晚归,坚持不懈地寻找着挣钱的机会。他的面容迅速憔悴,当他傍晚时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在桌前沉默地坐下来,林红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知道他又一次无功而返了。宋钢满脸的羞愧,无声地吃过晚饭,无声地躺到了床上,第二天的日出把他照醒时,他又满怀信心地走出了家门。这一年里,宋钢找到过一些临时的工作,比如看守大门看守仓库的人有事要离开一天,他就去代替一天挣一天的钱;商场里售货的,卖电影票的,卖汽车票的,卖轮船票的有事要离开一天,他也赶紧跑去代理一天。宋钢成了我们刘镇的首席代理,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多份工作等待着他去代理,可是一年时间下来他的工作日还不到两个月。
  林红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忧郁,她经常叹息了,有时说话也难听了,虽然她的叹息,她说出难听的话不是因为宋钢,是因为那个让她想起来就恶心的烟鬼刘厂长。可是宋钢认为是自己的原因,他回到家里总是低垂着头,说话也越来越少。宋钢虽然挣的钱很少,可是他把挣到的全部上交给林红,自己一分钱都不留。最让他难过的就是交钱给林红的时候,他拿出少得可怜的钱递过去,这已经是他全部的努力了,那时的林红总是摇摇头,哀伤地扭过脸去,轻声说:
  “你自己留着。”
  宋钢听了这话心如刀绞。宋钢扭伤了腰两年以后,终于在刘镇的水泥厂找到了一份长期工作,一年十二个月都可以去上班了,如果他愿意,周六和周日还可以加班。宋钢愁眉不展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当初在永久牌自行车上的自信也回到了脸上。找到工作的宋钢没有回家,他激动地来到了针织厂的大门口,等待着林红下班从里面走出来。当针织厂女工们骑着她们样式新颖的自行车和电动车,还有轻骑蜂拥出来后,林红推着他们的老式永久牌落在后面,林红出来时,宋钢脸色*通红地迎了上去,低声告诉林红:
  “我有工作了。”
  林红看着宋钢兴奋的神态,心里一酸,她让宋钢骑车,自己像过去那样坐在后座上,她双手搂着宋钢,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这天晚上,林红突然发现宋钢一下子老了很多,额头和眼角爬满了皱纹,以前浓密的头发现在稀少了,她心疼自己的丈夫,躺在床上时给宋钢的腰部做了很长时间的按摩。这个晚上两个人像新婚之夜那样紧紧抱在一起,过去的幸福回来了。
  那些日子宋钢加倍努力地工作,他怕自己会再次失业。宋钢在水泥厂的工作没人愿意干,就是往袋子里装水泥,虽然他戴着口罩,他每天还是要吸入大量的水泥尘埃,两年以后他的肺彻底坏了,林红心疼地哭了很多次。宋钢再次失业了。他没去医院打针吃药,他怕花钱。
  宋钢重新做起了他的首席代理,肺坏了以后他十分自觉地不再睡到床上去了,他怕自己的肺病会传染给林红,他要求睡在沙发上。林红不答应,说宋钢不愿意和她一起睡在床上的话,她就睡到沙发上。宋钢没有办法,只好睡在林红的脚旁。偶尔有一份工作需要宋钢去代理一天,宋钢也会戴着口罩出门,他不愿意把肺病传染给其他人。哪怕是烈日炎炎的夏天,他也要戴着口罩出门。宋钢是我们刘镇唯一四季出门都要戴口罩的人,只要看到一个戴口罩的人在慢慢地走过来,我们刘镇屁大的孩子都知道他是谁了,他们说:
  “首席代理来啦。”
或许您还会喜欢:
沉从文《边城》
作者:沉从文
章节:25 人气:3
摘要:内容简介在川湘交界的茶峒附近,小溪白塔旁边,住着一户人家。独门独院里,只有爷爷老船夫和孙女翠翠两个人,还有一只颇通人性*的黄狗。这一老一小便在渡船上悠然度日。茶峒城里有个船总叫顺顺,他是个洒脱大方,喜欢交朋结友,且慷慨助人的人。他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天保,像他一样豪放豁达,不拘俗套小节。老二的气质则有些像他的母亲,不爱说话,秀拔出群,叫傩送。小城里的人提起他们三人的名字,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点击阅读]
良心作证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3
摘要: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的裂变……在市委家属楼三层的一个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婚礼。阵阵喧闹声不时地从窗户里传出来,像一朵朵绚烂的焰火在空气里炸开。很多马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驻足倾听观望。大厅里面,周建设眼角眉梢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不停地应付着前来道喜的各色宾客。 [点击阅读]
王小波《黄金时代》
作者:王小波
章节:18 人气:3
摘要:我二十一岁时,正在云南插队。陈清扬当时二十六岁,就在我插队的地方当医生。我在山下十四队,她在山上十五队。有一天她从山上下来,和我讨论她不是破鞋的问题。那时我还不大认识她,只能说有一点知道。她要讨论的事是这祥的:虽然所有的人都说她是一个破鞋,但她以为自己不是的。因为破鞋偷汉,而她没有愉过汉。虽然她丈夫已经住了一年监狱,但她没有偷过汉。在此之前也未偷过汉。所以她简直不明白,人们为什么要说她是破鞋。 [点击阅读]
阎连科短篇小说集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4
摘要:雨过天晴,昨天的雨水把青砖山墙洗得水汪汪的绿,连一星尘土也没有。中年男人距山墙一米远近急速下跌着,像一块巨石从沟崖朝着沟底落。他闻到了山墙上的清新浓烈扑鼻,还带着新砖出窑后的热暖味。一春三月天气很暖和,日头饼馍样烤在天上。五婶寒了一冬,见日光挤进屋里一丝,便恨不得把一个日头揽在怀里。他爹,五婶说,让我出去晒个暖儿吧。五叔说你好好睡着吧,满天下数你难侍候!五婶喉咙塞一下,就盯着房上的椽子看。 [点击阅读]
中国现代散文
作者:佚名
章节:294 人气:2
摘要:熟悉上海掌故的人,大概都知道城隍庙是中国的城隍,外国的资本。城隍庙是外国人拿出钱来建筑,而让中国人去烧香敬佛。到那里去的人,每天总是很多很多,目的也各自不同。有的带了子女,买了香烛,到菩萨面前求财乞福。有的却因为那里是一个百货杂陈,价钱特别公道的地方,去买便宜货。还有的,可说是闲得无聊,跑去散散心,喝喝茶,抽抽烟,吃吃瓜子。 [点击阅读]
国史大纲
作者:佚名
章节:73 人气:2
摘要:钱穆着商务印书馆修订本凡读本书请先具下列诸信念:一、当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否则最多只算一有知识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识的国民。)二、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其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否则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国史,不得云对本国史有知识。 [点击阅读]
北京北京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2
摘要:一九九四年北京的一个夏夜,我说:“我要做个小说家,我欠老天十本长篇小说,长生不老的长篇小说,佛祖说见佛杀佛见祖日祖,我在小说里胡说八道,无法无天。我要娶个最心坎的姑娘,她奶大腰窄嘴小,她喜欢我拉着她的手,听我胡说八道,无法无天。我定了我要做的,我定了我要睡的,我就是一个中年人了,我就是国家的栋梁了。 [点击阅读]
美学散步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2
摘要:李泽厚八十二岁高龄的宗白华老先生的美学结集由我来作序,实在是惶恐之至:藐予小子,何敢赞一言!我在北京大学读书的时候,朱光潜、宗白华两位美学名家就都在学校里。但当时学校没有美学课,解放初年的社会政治气氛似乎还不可能把美学这样的学科提上日程。我记得当时连中国哲学史的课也没上过,教师们都在思想改造运动之后学习马列和俄文……。所以,我虽然早对美学有兴趣,却在学校里始终没有见过朱、宗二位。 [点击阅读]
倾城之恋
作者:张爱玲
章节:9 人气:3
摘要:娄家姊妹俩,一个叫二乔,一个叫四美,到祥云时装公司去试衣服。后天他们大哥结婚,就是她们俩做傧相。二乔问伙计:“新娘子来了没有?”伙计答道:“来了,在里面小房间里。”四美拉着二乔道:“二姊你看挂在那边的那块黄的,斜条的。”二乔道:“黄的你已经有一件了。”四美笑道:“还不趁着这个机会多做两件,这两天爸爸总不好意思跟人发脾气。”两人走过去把那件衣料搓搓捏捏,问了价钱,又问可掉色。 [点击阅读]
日光流年
作者:佚名
章节:60 人气:2
摘要:嘭的一声,司马蓝要死了。司马蓝是村长,高寿到三十九岁,死亡哐当一下像瓦片样落到他头上,他就知道死是如期而至了。他将离开这鲜活生动的人世了。在耙耧山脉的深皱里,死亡自古至今偏爱着三姓村?,有人出门三日,回来可能就发现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谢世了。出门半月或者一个月,倘若偶然一次没人死去,便会惊痴半晌,抬头望望西天,看日头是否从那儿出来了,是否成了蓝色或者绛紫色。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