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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精品h文合集 - 正文 静静的辽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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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静的辽河
  (一)
  一觉醒来,我便不可思议地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睁开惺惺松松的睡眼,我
  发觉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一个陈旧不堪的外星球上,眼前的一切都是极其可怕
  的陌生。与家里惨白的墙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间陈旧的屋子四面的墙壁以
  及天棚,全部用废旧的报纸一层一层地裱糊起来,哇,长着大鼻子的赫鲁晓夫什
  么时候爬到了天棚上,正凶神恶煞地瞪着我,哼,我冲他扭了扭鼻尖,将目光挪
  移开他那个奇丑无比的大圆脑袋。
  我左右环顾起来,很快又有了新的发现:在东侧的墙壁上贴着一幅年画,一
  位解放军叔叔正喜笑颜开地给一个幸福的胖娃娃理发,看着那可笑的姿式,我敢
  打赌,这位解放军叔叔的手艺,比起阿根叔来,强不了多少;西侧的墙壁亦有一
  幅年画,舞剧《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衣衫蓝缕,高抬着性感的大肥腿,一
  只细嫩的脚尖竟然能够支撑住整个丰硕的身体,真是让我不敢想象。她激动不已
  地手抚着红旗,热泪盈眶。
  我又将目光向头置上挑了挑,头上油漆斑驳的窗户是单层的、呈着讨厌的深
  蓝色,一块紧邻一块的长方形玻璃透射着朦朦胧胧的暗光,在单层木窗的最上方
  有一排长长的四方形小木格,裱糊着一层薄薄的白纸,有些地方已经被可恶的冷
  风撕裂开几道细窄的缝隙,嗖嗖嗖地狂灌着丝丝凉风。
  贴满废报纸的天棚上,孤零零的悬挂吊着一只昏暗的小灯泡。纸棚由中央开
  始缓缓向两侧低垂下来,在与方木格接合的地方,非常显眼的挂着一个小竹蓝,
  上面盖着一块洁净的花手绢。
  「咪——,」
  一只深黄色的,浑身布满虎皮似条纹的小花猫懒洋洋地爬起身来,悄悄地走
  到我的头置旁,无比机警地嗅闻着我的脑袋,那尖尖的,细长的触须,险些没剌
  到我的眼睛,我冲它友好地笑了笑,轻轻地伸出小手,小花猫身子一跃,非常灵
  巧地躲开我的抓摸,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瞪着我。
  我冲它摆摆手,可是,小花猫根本不予理睬,它将眼睛微闭成一条迷缝,转
  身离我而去,安然地坐在土炕的尽头,有来道去地舔吮着毛茸茸的利爪,继尔,
  又用利爪不停地揉搓着可爱的小脸蛋。
  「哦,陆陆,你醒喽!」
  正当我漫无目标地东张西望着,姑姑悄悄地坐到土炕的木沿上,温情脉脉地
  注视着我,一只细嫩的玉手热切抚摸着我的面庞,梳理着我的头发,看到我怔怔
  地望着小花猫,姑姑温柔地说道:「陆陆,小猫洗脸,一定会有客人来,嘻嘻,
  这不,我的大侄子,来奶奶家串门喽。这可是求之不得的贵客啊!」
  「哎哟,你睡醒啦?」
  听到姑姑的话音,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略微有些驼背的老妇人面带微
  笑,一双慈祥的眼睛里充溢着无尽的爱怜,和善地问我道:
  「大孙子,你饿了吧?」
  老妇人一边亲热地问候着,一边用她那结实的、生满硬茧的、比普通女人略
  显粗大的手掌轻轻地抓摸着我的脸庞。啊,奶奶,我依依稀稀地记得,眼前这位
  老妇人,就是我的奶奶。奶奶贪婪地抚摸啊、抚摸啊,直把我抚摸得好难为情,
  啊,好长时间没有人这么认真地抚摸过我啦,我的身体感觉着暖洋洋的。
  还没容我回答,一只余温尚存的煮鸡蛋已经塞到我的手里:「吃吧,」奶奶
  非常自信地说道:「刚煮好的,还热乎着呢!」
  「嗨,这个老鳖犊子!」
  我握着温热的鸡蛋正在发楞,土炕的尽头,传来爷爷那熟悉的,略带沙哑的
  嗓音:「你倒是把鸡蛋皮给他剥掉哇,他咋吃呀?老鳖犊子!」
  「爷爷,」
  听到爷爷的话音,我扑楞一下跳起身来,握着热乎乎的煮鸡蛋,不顾一切地
  扑向了我亲爱的、我敬爱的老爷爷:「爷爷!」
  「嗷哟,挠哇!」
  爷爷张开干枯的双臂,一把将我搂抱住,因过于激动,他喊叫的声音都走了
  调,同时,瘦弱的病体剧烈地颤抖着:「嗷哟,嗷哟,嗷哟,……,大孙子,真
  挠哇,还记得爷爷吶!……」话没说完,一串混浊的老泪哗地涌出爷爷那暗淡无
  光的眼眶,爷爷即兴奋又伤感地抹了抹面庞。
  望着热泪纵横的爷爷,我心里好生纳闷:挠哇!挠哇!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呢?以前,在我家里,我也时常听爷爷念叨这两个字,从爷爷的口气和语调里,
  我似乎觉得这两个字应该是一种语气助词,用来强调一些什么。
  嗨,此刻,我没有心情去分析这两个字的确切含义,我搂着爷爷的脖子,非
  常委屈地向爷爷诉说道:「爷爷,爸爸打我了!」
  「嗯,挠哇,」
  爷爷立刻停止了抽泣,表情严肃地望着我:「真的?这个兔崽子,你等他回
  来的,爷爷一定好好地收拾收拾他,挠哇,……」
  「来,大孙子!奶奶给你剥鸡皮,」
  奶奶一边剥着鸡蛋皮,边指着身旁一位跟她几乎一样苍老的妇人对我说道:
  「她是你大姑,」
  「嗯,」
  我满脸疑惑地盯着老妇人,心中嘀咕道:怎么,她,也是我姑姑,一个看上
  去跟奶奶年岁不相上下的老妇人?老妇人似乎猜出了我的心事,她和蔼地冲我笑
  笑,慢声细语地说:「大侄子,大姑老喽,跟你奶奶一样,已经成老太婆喽!」
  「是啊,」
  姑姑抚着我的肩膀说道:「大侄,以后,你就叫她大姑,我,」
  姑姑指着她自己对我说:「你就叫我,二姑吧!」
  「妈哟,」
  在苍老的,与奶奶年数差不多的大姑身旁,坐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女孩,一
  只小嫩手怔怔地指着我,喃喃地问大姑道:「妈哟,他,是谁啊?」
  「哦,」
  大姑介绍道:「他,是你大舅的儿子,你的表哥啊,」
  看到我望着小女孩发呆,二姑对我说道:「嘻嘻,她,是你大姑的老闺女,
  你的表妹,小蒿子!」
  「嘿嘿,」
  我冲着表妹小蒿子笑了笑,觉得她的名字很可笑,小蒿子冲我挤了挤圆浑浑
  的大眼睛:「哟——,」
  「她,」
  我正与新结识的表妹小蒿子,面对面地挤眉弄眼着,奶奶轻轻地拽了拽我的
  手臂,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在土炕下边,站着一个年龄与我相仿,个头稍稍
  高出我半头、脑袋后面梳着两条乌黑发辫的小女孩,奶奶指着她,对我说道:「
  大孙子,她,是你的老姑!」
  豁豁豁,我的老奶奶啊,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真是老糊涂了,简直是糊涂透
  顶,不可救药。与你年纪差不多的老妇人,你让我叫她做大姑,这,也就罢了,
  我——,认了。可是,就她,如果我没猜,她很有可能还没有我姐姐的年龄大,
  这,也让我叫姑姑?还什么老姑、老姑的吶,嗨嗨,这是哪跟哪啊,唉,全乱了
  套。
  「大侄子,」
  还没等我开口,一直默默地站立在土炕边的小女孩,听完奶奶的介绍,突然
  欢快地张开手臂,热情地握住我的双手,同时,张开小嘴,叭嗒一声,在我的右
  脸上重重地吻了一口,然后,又一本正经地,非常得意地以一个长辈的口吻对我
  说道:「陆陆,叫我老姑,快叫我老姑啊,来,让老姑好好地希罕希罕你!」
  说完,她又重重地吻了一下我的左脸,顿时,一股股清香的、小女孩特有的
  气味,热滚滚地扑进我的鼻息,我贪婪地作了一阵深呼吸,随即抹了一把脸蛋上
  的口液,很不友好地嘀咕道:「不,」
  我拚命地摇晃着脑袋瓜,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身材还没有姐姐高的,所谓的
  「老姑」,我突然发现,她的下颌有些与众不同,比普通的小女孩稍显长些:「
  不,不,你这么小,长得还没有我的姐姐高呢,我凭啥叫你姑姑啊,叫你大下巴
  还差不多!」
  「哈哈哈!」
  满屋子的人,顿时轰堂大笑起来,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议
  论起来:「这小子,好调皮!嘻嘻,」
  「真够机灵的,一见面就给老姑起了一个外号!」
  我发现,她们的话音以及语调,非常地特别,每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总是自
  觉地或不自觉地拉着尖细的长声,尤其是她叫妈妈的时候,她们总是这么叫「妈
  哟——,妈哟——,」乍听起来,很是别扭。
  爷爷笑吟吟地拉着我小手:「大孙子啊,跟长辈可要有礼貌哦,怎么能给老
  姑随便起外号呢!」
  「这混小子,」
  奶奶佯怒地教训我:「嘿嘿,这混小子,怎么能这样讲话,她是奶奶和你爷
  爷的老闺女,你当然得叫她老姑喽!」
  「那,那,」
  我依在爷爷的怀里,顽皮地说道:「那,我就叫她大下巴姑姑吧!」
  被我称谓大下巴姑姑的小女孩,受到我无端的羞辱,原本嫩白的脸蛋腾地红
  胀起来,满脸的笑容一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是一滴无比委屈的泪
  水,在秀美的眼眶里直打转转,她恶狠狠地瞪了瞪我,然后一把将我推开,转过
  身去擒着满眼的泪水飞速地跑出屋外。
  「哎呀,」
  咕咚,痛哭流涕的小女孩一头撞在一个正向屋里走来的小脚老太太的身上,
  老太太惊叫一声:「哎呀,这是怎么回事,菊子,你这是咋啦!」
  「看看吧,」
  爷爷耸了耸干瘦的双肩:「老姑生气了,老姑让你给气哭了!」
  「我渴,我渴,」
  我故意将话题引开:「我渴,我渴,……」
  「哦,」
  奶奶闻言,立刻迈起可笑的,脚面高高隆起的双脚,慌忙走出屋外,很快,
  她端着一只让我直想发笑的大木瓢,走到我的面前:「给,这是奶奶新打上来的
  水啊,快喝吧!」
  我接过大木瓢,仔细地审视一番,望着黝黑的瓢底,我迟疑起来,认为有些
  骯脏,然而,在奶奶亲热的目光之下,我还是张开嘴,勉强地喝了一小口。
  我咕噜一声,将清水咽进喉咙管里,立刻感受到一股难奈的苦涩,我吧嗒吧
  嗒一下嘴唇,望着仍旧一边指点着我,一边继续叽叽喳喳的人们,我突然觉得他
  们的语调,与清水那苦涩的味道,何其相似乃尔。
  哇,原来,常年喝什么样的水,说出来的话,便会不可避免地带着这种水的
  特殊味道。
  「五嫂哟,」
  刚才被小女孩险些撞倒在地的小脚老太太双手轻抚着病态的,严重浮肿的面
  庞,冲着奶奶嘟哝道:「五嫂哟,你看看,我是不是又胖了?」
  「还行,」
  奶奶安慰道:「还行,没有昨天严重!」
  「哦,这是谁家的孩子啊,长得这么漂亮啊!」
  听到奶奶的话,小脚老太太放下手来,她一回头,看见土炕上的我,便晃晃
  悠悠地走到炕沿前,手扶着炕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戴着小圆帽的脑袋非常可
  笑地哆嗦着:「好漂亮的孩子啊,细皮嫩肉的,」
  「我大孙子!」
  奶奶自豪地说道,脸上扬溢着无尚的幸福之色:「我大孙子,我大孙子,我
  大孙子,……」
  奶奶反复嘀咕着,仿佛永远也嘀咕不够,末了,她终于收住口:「大孙子,
  她,是你范奶奶,咱们家的房客!」
  爷爷转过头,瞅了瞅窗外:「哎哟,日头都挺老高喽,我该打猪草去了!」
  说完,爷爷将身体挪到土炕边,他刚刚低头拽过布鞋,突然又痛苦万状的干
  咳起来,老迈的大姑说道:「爹,身体不舒服,就别去啦!」
  「没事,」
  爷爷坚持道:「不动弹动弹哪行啊,这么一大家子人,……」
  「爷爷,」
  我张着双手嚷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打猪草!」
  「嘿嘿,小兔崽子,穿上鞋,走吧!」
  「大孙子,」
  奶奶劝阻道:「你刚坐了这么老远的火车,不累吗,歇歇吧!」
  「不累,我不累!」
  我尾随在爷爷的身后,走出屋子,当我迈过高近膝盖的门槛时,迎面而来的
  一个大树根立即引起我强烈的好奇心,我瞪着眼睛呆呆地凝视着,大树根放置在
  黑漆漆的灶台旁,胡须般的根茎尤如章鱼的触角,毫无规则地四处伸展着,那奇
  形怪状的憨态,看得我心里暗暗发笑。
  大树根的上端研磨得又平又展,又光又滑,中央放着把寒光闪闪的大菜刀,
  还有几根半截绿葱。
  绕过硕大的树墩菜板,再次迈过一道高高的门槛,便来到奶奶家宽阔的院子
  里,回头望去,是一栋高大的、青砖灰瓦的排字房,往前瞅去,秋天红灿灿的阳
  光映照在硕果累累的、略显黄枯的菜叶上,几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在
  秋风的吹拂之下,大院的门口有一棵枝繁叶茂、老态龙钟的大柳树,柳枝随风飘
  舞,哗哗作响,似乎在默默地诉说着什么。
  大柳树的旁边,有一眼深不见底、竖立着一个奇特大辘轳的古井,井边有一
  块用整块的大石头凿岩而成的蓄水池,里面有几件尚待洗涤的衣物。一条清澈见
  底的小溪从院门前缓缓流过,十数只可爱的小黄鸭呱呱呱地唱着欢快的歌曲,悠
  哉游哉地嬉戏着,我一步迈到由数块石板铺就的小桥上,冲着小黄鸭摆摆手,小
  黄鸭们呱呱呱地报以热切的问候:欢迎,欢迎,欢迎我们尊贵的小客人。
  走过石板桥,便是一望无际、苏缓迂回的沙石公路,路边伫立着一栋栋古朴
  的,青砖灰瓦的民宅,公路的两侧栽植着整齐的大柳树,不知疲倦的鸟儿伫立在
  柳树枝头,叽叽喳喳地喋喋不休,时尔成群在从我的头上一掠而过,顽皮地挑逗
  着我:嘻嘻,来啊,来啊,来玩啊,这么高的大树,你能上来么?嘻嘻,你能抓
  住我么?
  「哎哟,」
  我和爷爷刚刚迈上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抱着婴孩的矮小女人,爷爷对我说
  道:「大孙子,那是你三婶,这不,回娘家串门,回来了,三媳妇!」
  说着,爷爷冲着又矮又瘦的三婶喊道:「这是才车火车啊,」
  「哎,」
  三婶答应一声,看到躲在爷爷身后的我,立刻堆起了笑脸:「哎哟,这不是
  陆陆么?」
  「快说,」
  爷爷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快叫,三婶好!」
  「三婶好!」
  「哎,好孩子!」
  草草告别了三婶,我站在公路边,放眼望过去,一片片无边的金黄色尽收眼
  底,刚刚被放到的玉米杆凄惨地悲泣着,一堆堆采摘下来的玉米穗,泛着黄橙橙
  的金光。
  薄薄的雾气弥漫着无边的大地,一群群劳作着的人们弓着脊背,好似朵朵云
  块,缓缓地,井然有序地飘向远方,渐渐地消失在薄雾之中。
  我跟在爷爷身后,踏着纷纷扬扬的玉米枯叶,迈过一道道根茬丛生的□沟,
  在雾气的尽头,奇迹般地出现一条高高的堤坝,爷爷转过身来,爱怜地问我道:
  「大孙子,累不累,能走动吧,要不要爷爷背你啊!」
  「不累,不累,爷爷,我不累!」
  「那好,」爷爷背着柳条筐,干枯的手指着眼前的堤坝,说道:「大孙子,
  到啦,前面就是辽河喽!」
  「冲啊!」
  爷爷和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来到堤坝下,我鼓起最后的一丝气力,大吼一声,
  呼地冲上陡峭的土坡,爷爷笑合合地叮嘱着我:「哎哟,慢点,慢点,小心别摔
  下来哟!」
  「啊——,上来啦!」
  我一口气爬上堤坝,兴奋得手舞足蹈,爷爷掏出小手绢,轻轻地擦抹着我汗
  淋淋的额头,他指着脚下滔滔的河水,感慨万分地对我说道:「大孙子,这,就
  是辽河!」
  「哦,」
  我拉着爷爷的手,默默地伫立在高高的堤坝上,秋风徐徐袭来,热情有加地
  翻卷着我的发际,不拘小节地拥抱着我的身体,大大咧咧地吹拂着我的面庞。
  我理了理散乱的黑发,微微低垂下头,脚下茂密的草丛沙沙作响,充满深情
  地冲我摇头摆尾:来啦,你终于来啦,你知道么,你的根,在这里,在这条静静
  流淌着的辽河畔。
  凉意丝丝的秋风从我的身旁一闪而过,无情地冲击着脚下缓缓流淌着的辽河
  水,泛起微微的涟猗,伴随着呼啸而来的柳树枝声,奏响起一曲舒宛悠长、深遂
  如歌的行板,听得我胸襟荡漾,禁不住怆然欲泪:啊——,辽河,辽河,没有华
  丽艳美的容貌,没有矫揉造作的妩媚之态,你是那么的纯朴,你是那么的深沉,
  在油彩浓郁的秋色之中,无怨无悔地流向苍凉的远方,哗哗哗地、如泣如述地感
  叹着人世间的苍海桑田、悲欢离合、世态炎凉。
  ……
  (二)
  「啊——,」爷爷扶着我的肩膀,指着缓缓流淌着的辽河说道:「大孙子,
  往那边走,就是辽阳,……」
  「哦,」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爷爷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往这边走,就是鞍山!」
  「那,」
  我指了指辽河的正前方:「爷爷,往那呢?」
  「沉阳!」
  爷爷答道:「往那,是沉阳,再往北,就是边外了!」
  「边外?」
  我迷茫地望着爷爷,心里感到很是困惑:边外?什么是边外,在家里,我经
  常听大人提及:关内,关外的,我稀里糊涂地记得,我家住在关外!怎么,到了
  爷爷家,到了辽河边,又莫名其妙地弄出来个边外来:「边外,爷爷,什么是边
  外啊!」
  「就是,就是,」爷爷含糊其词地答道:「就是,就是,就是你们家那,你
  爸爸现在住的地方,就是边外,……」爷爷拽出雪亮的镰刀:「好啦,大孙子,
  你自己玩去吧,爷爷该割猪草了。」
  「大侄,」我正站在堤坝上,望着滔滔而去的辽河水,长久地发呆,默默地
  思忖着关内、关外、边外的具体界限,身后传来较为熟悉的声音,我回头一看,
  原来是被我羞辱得流下伤心泪水的老姑,她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上了堤坝,身后还
  跟着一条大黄狗,吐着腥红的长舌头,摇头晃脑地向我走来,当它走到我的脚边
  时,非常讨厌地低垂下脑袋瓜呼哧呼哧地嗅闻着我的鞋尖,吓得我本能地向后挪
  移着身子。
  老姑讨好般地踢了大黄狗一脚:「去——,一边玩去!」
  然后,她安慰我道:「大侄,别怕,大黄狗是在闻你的气味吶,以后,它就
  能记住你的气味,就把你当成自家人喽!」老姑拉起我的手:「走,咱们到河边
  玩去!」
  「小心,」
  由于河堤过于陡峭,脚下的草丛因茂密而变得极其光滑,我的身体突然失去
  了平衡,咕咚一声,滑倒在散发着郁郁浓香的草地上,老姑惊呼一声,死死地拽
  扯着我,结果,也一同翻倒在草地上,我们俩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咕碌碌地沿
  着陡坡快速地翻滚而下,最后,慢慢地停滞在空气清新的河床边,我恰好压在了
  老姑的身上。
  我咧着嘴呆呆地瞅着身下的老姑,老姑也瞪着眼睛木然地瞧了瞧我,继尔,
  彼此间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真好玩,真好玩!」我继续压迫在老
  姑的身上,感受着那份特殊的软绵,以及老姑那芬芳的气息,老姑呼呼地喘着粗
  气,情深意切地搂着我,我则色迷迷地将小嘴贴到她的面庞上,老姑乘势张开了
  珠唇,我们默默地亲吻起来,老姑那甘醇的口液,让我回味无穷,在这亲密的热
  吻中,我渐渐地喜欢起老姑。
  良久,我终于从老姑的身上爬起来,老姑似乎意犹未尽,她笑吟吟地坐在我
  的面前,像个小大人似地整理着我的衣领,非常真诚地帮我系好散开的钮扣。
  「哎——,」
  老姑坐起身来,嗖地摘下一朵光彩耀目的小野花:「大侄,你知道这花叫啥
  名么?」
  「不知道!」我摇摇头。
  「马蹄花,这是马蹄花!你看,她的样子,像不像马蹄子啊?」
  「像,是有点像!」
  「菊子,」
  已经打完猪草的爷爷,背着沉甸甸的柳条筐走了过来:「老闺女,别玩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家吧,大黑猪一定饿坏了!」
  「好喽,回家喽!」我和老姑手拉着手,欢快地跳下堤坝,我猛一抬头,突
  然发现,在距离堤坝的不远地方,有一片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我立刻像只欢快的
  小鸟,不顾爷爷和老姑的阻拦,一头飞进小树林里。
  举目望去,寂静的树林散布着堆堆坟茔,在那些简陋的土堆前,歪歪扭扭地
  竖立着粗制滥造的石碑,上面非常随意地镌刻着缭草不堪的字迹:×××之墓,
  祖籍河北献县;××之墓,祖籍山东聊城;××之墓,祖籍山东诸城;……
  「大侄,快出来!」老姑站在小树林外,胆怯地喊道:「大侄,别往坟茔地
  里跑哇,里面有鬼!」
  「大孙子,」爷爷放下柳条筐,喘着粗气,追赶到小树林里,看到我在一块
  块石碑前发楞,爷爷拽了拽我的手臂:「走吧,大孙子,一个乱坟岗子,有什么
  好看的,走吧!」
  「爷爷,人死了,都埋在这里吗?」
  「是的,」爷爷非常肯定地答道:「我们这疙瘩的人,死了,都埋在这里,
  以后,爷爷死了,也得埋在这里!嘿嘿,这辽河边的所有人,谁也跑不了,折腾
  来,折腾去,早早晚晚,都得埋在这辽河边!大孙子,」
  说着说着,爷爷有些激动起来,他拉着我的手说道:「大孙子,到这来,」
  爷爷将我拽到两个小土堆前,他一边指着土堆前的石碑,一边按我的脑袋:「大
  孙子,快跪下,给你大太爷、二太爷,磕头!」
  咕咚——,平日里对我疼爱有加的爷爷,连抚摸我的时候,都不敢用太大的
  气力,对待我,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时时刻刻都是小心奕奕的,可是现
  在,在两座平平常常的小土堆前,爷爷突然猛一用力,逆发出一股我无法想象的
  力量,不容分说地将我按跪在两座小土堆前,我跪在两座土堆前,怔怔地看了看
  石碑上的字迹:张××之墓,祖籍山东莱州!
  「大伯,爹,」
  爷爷语音颤抖地说道:「你们的重孙子,给你磕头来啦,……,老张家后继
  有人了!」
  说着,爷爷开始按我的脑袋:「快啊,快啊,大孙子,给大太爷、二太爷,
  磕头!」
  咕咚—,咕咚—,咕咚—,在爷爷干干巴巴的手掌按压之下,我稀里糊涂,
  极不情愿地给两座小土堆磕了三个大响头,末了,爷爷爱怜地将我拽了起来,我
  仍旧望着两座小土堆,若有所思,可又说不清楚思忖了一些什么,听到爷爷的呼
  唤,我瞅了瞅两座小土堆前的石碑,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门,问爷爷道:「爷
  爷,那,你死了以后,在你的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哦,」
  听到我的问话,爷爷不假思索地答道:「哦,这,还用问么,祖籍:山东莱
  州!」
  「那,爷爷,以后,我呢?等我死了,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嘿嘿,」
  爷爷禁不住地大笑起来,轻轻地掐了一把我的小脸蛋:「小兔崽子,可别胡
  说,你离死,还远着呢!再说啦,那个时候的事情,爷爷可就说不准喽!」
  「唉——,」爷爷重新背起沉重的柳条筐,感慨道:「人啊,就像眼前这庄
  稼一样,在这辽河边上,一茬一茬地生、生啊,又一茬一茬地死啊、死啊,生生
  死死,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呶,呶,」
  胆小如鼠的老姑闻言,拚命地摇晃着小脑袋瓜:「不,不,爹,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怕死,我不想死!」
  「嘿嘿,」爷爷拍了拍老姑的脑袋瓜:「好的,好的,俺老闺女不死,俺老
  闺女不死,总也不死,总活着!……」
  「汪,汪,汪,……」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提前溜回了家,此刻,正端坐在
  院门口,见我们且走且聊地走过来,它摇着尾巴,不停地冲我们汪汪着。
  「三叔,」还没走进院子,我便看见三叔手里夹烟卷,站在院子里,正笑吟
  吟地望着我,我喜出望外,像一只幸福的小燕子,欢快地飞进院子里:「三叔,
  三叔,」
  「哈,」三叔啪地丢掉烟蒂,双臂一张,非常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大侄
  子,我大侄子来喽!」
  「嘿嘿,」
  爷爷指着三叔身后一个年轻人说道:「大孙子,他,是你老叔!」
  年轻的老叔很是腼腆,冲我微微一笑,便低垂下头,抡起铁锄,忙活起来。
  「哽——,哽——,哽——,……」
  早已是饥肠漉漉的大黑猪,哼哼叽叽地尾随在爷爷的身后,拚命地高抬起肥
  实的大脑袋,伸出腥红的长舌头,企图拽扯住柳条筐里的嫩草。
  「哽——,哽——,哽——,……」
  哗啦——,爷爷身子稍稍向后一仰,哗啦一声,柳条筐滚落到了地上,大黑
  猪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一头扑到嫩草堆上,哽哽哽地啃嚼起来。
  爷爷喘了口气,抹了抹汗水,坐在一条小木凳上,盯着大黑猪对我说道:「
  唉,真不容易啊,大孙子,养头猪真不容易啊,现在这光景,特别困难,人都吃
  不饱啊,猪就更没有什么好喂的啦,为了养这头猪,爷爷天天都要到辽河边打猪
  草,唉,细细想来,这头大黑猪也真够可怜,长这大了,还没吃到一粒苞米吶。
  嘿嘿,」
  爷爷抚摸着大黑猪的肥胫,继续说道:「它已经三百来斤喽,到了腊月,就
  能长到四百多斤,」
  「哈,大孙子,今天春节,爷爷给你杀年猪,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嘿嘿,」望着埋头狂嚼滥咽的大黑猪,我调皮的本能又显露出来,我顺手
  抓起一根柳条枝,顽皮地抠扎着大黑猪的肥屁股。
  「哽——,哽——,哽——,……」
  大黑猪摇了摇小尾巴,不耐烦地哼哼着:「哽——,哽——,哽——,…」
  大黑猪不愿忍受我无端的骚扰,丢掉所剩不多的嫩草,甜嘴巴舌,极不尽兴
  地溜到奶奶家的后院,我也穷追不舍、死皮赖脸地跟了进去。
  哇,一迈进奶奶家的后院,我顿时兴奋起来,望着一棵棵参天的大枣树,以
  及绿莹莹的大甜枣,我乐得直拍小手,我看到墙角处有一根细长的竹杆,便一把
  拽到手里,我抬起脑袋,眼睛死死地盯着绿枣,用竹杆狠狠地击打着,啪啦啦、
  啪啦啦,一颗又一颗绿枣应声而下,毫不客气地砸在我的脑袋上,痛得我不得不
  扔掉长竹杆,皱着眉头,摀任隐隐作痛的脑袋瓜。
  「吱,吱,吱,叽,叽,叽!」
  头上传来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音,我循声望去,在奶奶家房后高高的山墙上,
  结挂着一个令我垂涎的大燕窝,几只可爱的小燕子悠然自得地进进出出、飞来飞
  去,我呼地站起身来,重新拽住长竹杆,准备一举捣毁小燕子的安乐窝,我双手
  握住长竹杆,屏住呼吸,竹杆渐渐地袭向燕窝,我正欲做出狠狠的一击,突然,
  一只有力的大手铁钳般地掐住我的手臂,我回头一看,是奶奶,她和蔼地对我说
  道:「大孙子,这可不行啊,小燕子搭个窝,多不容易啊,你怎么忍心捣掉它的
  家吶,大孙子,燕窝里还有一窝小燕子,你捣了它们的窝,它们住在哪里啊?」
  听到奶奶的话,我扔掉竹杆,抱住奶奶的大腿,反复地央求着:「奶奶,奶
  奶,快给我抓小燕子,快给我抓小燕啊!」
  「大孙子,」
  奶奶永远都是耐心地解释着:「陆陆,小燕子,是不能抓的!」
  「为什么,」我不解地问道:「奶奶,小燕子为什么不能抓啊?」
  「抓小燕子,会闹眼睛的!」老姑从旁插言道:「小燕子可不能抓,抓小燕
  子,眼睛会瞎的!」
  「不,奶奶,老姑骗人,我才不信吶,奶奶,我要抓小燕子玩!」
  「大孙子,小燕子是绝对不能抓的,它们每年都来奶奶家串门,奶奶都认识
  它们啦,如果奶奶抓了它们,明年,它们再也不会来奶奶家串门啦,陆陆,你就
  站在院子里看吧,你看小燕子多好看啊,多漂亮啊!」
  「哼,」
  无论我怎样软磨硬泡,奶奶都毫不犹豫地坚持着她那绝对不能抓小燕子的基
  本原则,气得我眼冒金花,无名的怒火全部倾泄到无辜的大黑猪身上:「我打死
  你,我打死你!」我拎着长竹杆,满院子追赶着可怜的大黑猪,无情地抽打着它
  那肥硕的身体,大黑猪呼哧呼哧地狂奔着,无可奈何地哼哼着。
  「哈,」我终于将大黑猪堵在一处死角里,大黑猪嘴里冒着滚滚骚气,绝望
  地瞪着我,我嘻皮笑脸地伸出竹杆,在大黑猪的眼前挑衅般地摇晃着。
  「哽——,」情急之下,无处可逃的大黑猪索性一头撞开身旁的木板杖,咕
  咚一声,翻滚到院外的小溪里,辟哩叭啦地挣扎起来。
  「汪,汪,汪,」看到落水的大黑猪,大黄狗不知是可怜它,还是讥笑它,
  冲着它不停地汪汪着,我又将怨气转移到了大黄狗身上,长竹杆冲着大黄狗一通
  辟头盖脑的狂舞,把无辜的大黄狗抽打得嗷嗷嗷地哀鸣着,不顾一切地逃到公路
  上,然后,再也不敢返回来,它绝望地站立在公路上,瞅着被我掀翻的狗舍汪汪
  地哭泣起来。
  「嗷——,」我美滋滋地扔掉到长竹杆,看到在窗台上闲逛的虎皮猫,我一
  把拽住它的长尾巴,恼羞成怒的虎皮猫可不吃我这一套,它转过头来,嗷地吼叫
  一声,利爪毫不留情在我的手背上划出一道痛痒难当的血印。
  「哎呀,」老姑惊叫一声,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哎呀,这该死的猫,看把
  我大侄给挠的,」说完,老姑抓过一把烟灰:「来,抹上点烟灰,明天,就会好
  的!大侄,以后,可别缭猫逗狗的啦!」
  「菊子!」正在忙着烧饭的奶奶在屋子里喊老姑道:「菊子,快,给妈打瓶
  酱油去!」
  「哎,」
  老姑应声跑进屋子里,很快便拎着一只空瓶子,向后院走去,我也随尾在她
  的身后,当走到后院所的小角门时,老姑以大人般的口吻对我说道:「大侄,听
  姑姑的话,别出去,有人打你哦!老姑打酱油,马上就回来的,回来后,老姑带
  你玩!」
  我捂着被虎皮猫抓挠得隐隐作痛的小手,呆呆地站在后院的角门处,老姑的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小巷的尽头。
  「喂,」在小巷的斜对面,有十余个年龄与我相差无几的小男孩,其中一个
  满脸抹着脏鼻涕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根自制的红缨枪,他得意地冲我挥舞着粗
  制滥造红缨枪:「喂,你是谁啊,我咋不认识你啊?」
  「陆陆!」我放开伤手,忘记了老姑的叮嘱,循声走了过去:「陆陆,我叫
  陆陆!」
  「你是老张家的啥人啊?以前,我咋没见到你啊?」脏鼻涕用查户口般的语
  气继续盘着,我答道:「我是奶奶的孙子!我刚来奶奶家不几天,……」
  「哈哈哈,」其他的小男孩子纵声大笑起来,以嘲弄般的目光,反复地审视
  着我,脏鼻涕点了点头:「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喂,老张家的孙子,想不
  想跟我们一起玩啊?」
  「想,」我点点头。
  「那好,走吧!」
  于是,我不假思索地加入到这些小男孩的行列之中,将老姑的告诫,全然拋
  到了脑后,跟在脏鼻涕的身后,一溜烟地跑出小巷。
  ……
  (三)
  “冲啊——,”
  脏鼻涕红缨枪一指,我们呼啦啦地冲出小巷,跑到了村口边,在我目力所及
  的正前方,突然闪现出一片波光鳞鳞的水面,“哇——,”我顿时兴奋起来,望
  着迷人的水面,我不由自主地跳跃起来:“太好了,太美了!”
  我非常自信地认为:这池塘,才是我的最爱;这池塘,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这池塘,是我精神上最佳的归宿。我不顾一切地跑到水边,激动不已地了望着开
  阔的水面。
  明媚的阳光照射着宽阔的水面,碧绿的水面反射着耀眼的鳞鳞波光,浸入心
  脾的徐风从那清澈得超乎想象的水面上轻轻掠过,泛起阵阵极有节奏感的滚滚波
  浪。
  我幸福地低下头去,水底米黄色的沙泥以及形态各异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水
  中欢快游动着的小鲫鱼尽收眼中;无数只可爱的小蝌蚪扭动着稚嫩的小尾巴,拼
  命地追逐他们的青蛙妈妈;懒懒散散的河蚌张开可怕的硬壳,艰难地搬动着笨拙
  的身体;狡猾的黑泥鳅躲在自掘的洞穴中,露出机灵的小脑袋,异常警觉地东张
  西望;一排毛茸茸的刚刚破壳而出十余天的小黄鸭,娴熟地浮在水面上,叽叽喳
  喳地歌唱着。
  池塘的岸边生长着一片茂密的树林,和暖的微风吹拂着葱翠的枝叶,发出悦
  耳的哗哗声,好似一首温柔的小夜曲,幸福的小燕子不知疲倦地在林间飞来荡去,
  一面唱着优美的歌曲,一面给它们的小宝贝们寻觅着可口的食物;棕红色的大蜻
  蜓象是马力十足的直升飞机,在齐腰深的嫩草葱中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
  我解开裤带,将裤子丢在水边,信步走进池塘,我的双脚淌着凉丝丝的水
  面,溅起层层洁白的水花,一丝快意从脚掌传播而来,周身顿感清爽无比。
  在纯净的池水里,我欢快地与鱼儿赛跑,深绿色的大青蛙引导着它的儿女
  们,慌慌张张地给我让出一条通道,一对莫名其妙的圆眼睛,气鼓鼓地瞪着我这
  个不速之客;笨拙的河蚌立即将硬壳紧紧地收拢住,企图把自己伪装成一块黑色
  的鹅卵石,以躲避我的袭扰;黑泥鳅则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深不可测的洞穴里,
  再也没了踪影;可爱的小黄鸭对我则毫无敌意,我们早已相识,它们是奶奶用温
  暖的大手,一只一只地摸孵而出的,这些小淘气们无一例外地都是天生的游泳健
  将,在小池塘里跟我玩起水中捉迷藏的游戏。
  我悄悄地淌到小黄鸭们的身边,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它们,机敏的小黄鸭们一
  头扎进深深的池水中,久久不肯露出头来:“哎呀,完啦,”我惊呼起来:“完
  啦,奶奶的小鸭子全都淹死啦!”
  “嗨,”一个小男孩嘀咕道:“没事,没事的,他们可淹不死,一会就上来
  啦!”
  小男孩的话音刚落,小鸭子们果然在距离我十余米远的地方重新涌出水面,
  呱呱呱!呱呱呱!它们正在嘲笑我呢!
  啊,潜水!谁不会啊,我在家里曾跟孙逊在洗脸盆里比试过,每次他都必败
  无疑。小黄鸭们,你们仔细看好,今天,我给你们露一手。
  我呼地扯掉了上衣,身子一沉,咕咚一声,没入水中。咕嘟嘟,咕嘟嘟,池
  水毫不留情地灌进我的耳朵孔里,鼻孔里,我睁开眼睛,池水又向着我的眼眶里
  冲击过来,我惊恐地张开嘴巴想喊奶奶,池水则乘虚而入,立刻将我的嘴巴充塞
  得满满当当。
  我使出所用的力量往水面上挣扎,“啊嚏,啊嚏,啊嚏……”我站在水面
  上,拼命将嘴巴里、耳朵里、鼻孔里的池水喷射出去。
  呱呱呱!呱呱呱!看着我这般窘态,小黄鸭们更加起劲地讥笑我。
  我重整旗鼓,咕咚一声,沉入水中,再次冲向小黄鸭,突然,我的左腿感觉
  到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
  “哎呀!”,我一头翻倒在池水里,抬起左腿一瞧,不看则已,这一看,登
  时把我吓个半死:在我的左小腿上,附着一只足以令人昏厥的吸血虫,正拼命地
  向着皮肤深处恶狠狠地叮咬着,“啊,奶奶,奶奶!”我本能地惊叫起来,同
  时,大声哭泣起来。
  “别怕,别怕,别哭!”听到我的哭喊声,小男孩们纷纷跑到池水边,脏鼻
  涕扔掉红缨枪,非常老道地脱下自己的布鞋,用坚硬的布鞋底,狠狠地击打着该
  死的吸血虫。
  “这是大蚂蟥,专门喝人血!”万恶的吸血虫终于被脏鼻涕的布鞋底制服,
  他喘着粗气,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以后,可别随便下河啦!”
  “谢谢你,哥们!”我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腿,一脸感激地望着脏鼻涕:“谢
  谢你,救了我!”
  我的左腿,留下一块小孩嘴巴似的伤口,至今犹在。我难堪地站起身来,走
  出池水,披上衣服,一瘸一拐地走进池塘边的小树林里,我手扶着一棵大柳树,
  无意之间,抬头一看:“哇,鸟窝!”
  “端了它!”脏鼻涕举起红缨枪,无情地抛向鸟窝,我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别打鸟,奶奶说,打鸟不好!”
  “哼,”脏鼻涕根本置之不理,红缨枪嗖地飞向鸟窝,一阵可怜的嘶鸣之
  后,一只小鸟绝望地逃出坍塌下来的安乐窝,数枚晶莹的鸟蛋,噼哩叭啦地滚落
  到柳树下的草地上:“哈,鸟蛋,鸟蛋,快拣鸟蛋啊!”
  众男孩们哗地一声蜂拥而上,蹲在草地上你争我夺起来,我咬着指头,默默
  地望着他们。
  “叭——,”
  突然,耳边传来清脆的响声,我转过头去一看,立刻惊得目瞪口呆,一只青
  蛙正安祥地匍匐地路边,一个小男孩“叭——”的一声,一脚掌将其踩踏成一张
  薄片。
  “好狠啊,”我冲着他叹息道:“为什么这样狠啊,小青蛙又没有惹着
  你!”
  “哼,”小男孩则不以为然。
  其他的小男孩听到我的话,鼻子一哼,似乎故意向我示威,纷纷炫耀他们的
  残忍,只见其中一个小男孩扬起手中的弹弓,嗖地射向正在给孩子们觅食的小鸟
  ;而另一个小男孩则拣起脏鼻涕的红缨枪,继续寻找鸟儿们苦心经营的巢穴;又
  一个小男孩做出让我更为惊赅的事情,他拎着锈迹斑斑的铁条,将树林里一只只
  可怜的小青蛙戳成一串,用火灼烤;而脏鼻涕将大纱布抛进池水里,将尚未成熟
  的小蝌蚪一网打尽:“哇,拿回家,喂鸡去,……”
  这些小男孩们对待无辜的、弱小的动物,手段之残酷,简直令我目不忍睹,
  并叹为观止,尽管这些可怜的小生灵们,丝毫也没有妨碍到他们的玩耍和戏闹。
  我站在柳树下,怔怔地望着他们那残暴的举动,心里开始讨厌起他们来。
  “操你妈!”也不知为了什么,脏鼻涕与一个小男孩发生了争执,他挥舞着
  红缨枪,恶狠狠地冲向那个小男孩:“耗崽子,我操你妈,我揍死你!”
  “操你妈,”耗崽子丝毫也不示弱,他俯下身去,顺手拣起一条柳树枝,张
  牙舞爪地迎接着脏鼻涕的挑战。
  “哈,”众男孩无一人出面调停,纷纷围拢过来:“打啊,打啊,快打
  啊!”一个黑脸男孩子煞有介事地往身后推搡着众男孩:“闪开点,别崩身上血

  啊!”
  眼前这一切,让我哑口无言:这在美丽的池塘边,却大煞风景地上演出一幕
  又一幕丑剧:对待动物,他们丝毫也没有一点爱怜之心,欲将之斩尽杀绝而后
  快;对待同伴,也无需讲任何道理,一俟发生矛盾,由拳头来决定一切!这太可
  怕啦,这是最原始的,也是最野蛮的,当然,也是最有效的竞争方式。
  “揍他,揍死他!”这是他们的口头禅,同时,也是他们的座右铭,几句话
  不投机,必然拳脚相见,必定分出个你高我低。有战斗就会有牺牲,胜者王侯败
  者贼,王者产生于敢于玩命、好狠斗勇者之中。成年之后,我的这些新结识的小
  伙伴们,能成为王者的,简直寥若辰星,许多竞争者,要么残疾,要么丢掉性
  命,要么远逃他乡,与他们相比,我真可以非常自豪地称谓长寿之人!
  他们没有书,没有棋,更没有收音机,他们不需要这些破玩意,没有人讨论
  国家大事,这对他们毫无意义。搞恶作剧、虐杀动物、相互斗殴、恶毒谩骂,构
  成他们生活中的一切。
  渐渐地,这些人将嘲弄的目标,莫名其妙地转向了向我:“喂,我说,他还
  没有外号呐!”
  “是啊,应该送个外号给他啊!”
  “咱们这伙人里,哪有没外号的啊!”
  “可是,应该给他起个什么外号呐!”
  “……”
  “去,去,”听到他们的话,看到他们仔细地端祥着我,挖空心思地捉摸着
  送我一个比较贴切的外号,我顿时气便不打一处而来,我可不想忍受这无端的戏
  弄,转身便往奶奶家走去:“你们太坏了,我可不跟你们玩了!”
  “嘻嘻嘻,”众男孩不怀好意地冷笑着,将我围拢起来,你用柳条枝轻轻地
  抽打一下我的脊背,他用挂着焦糊的死青蛙的铁条捅捅我的脚掌,而脏鼻涕则握
  着红缨枪,横在我的面前:“想回家,没那么容易,”我真搞不明白,他刚才还
  奋不顾身地帮我打掉身上的吸血鬼,使我对他充满了好感和感激之情,可是,一
  眨眼的功夫,他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现出一副十足的无赖之相:“敢不
  敢跟老子打一仗啊?”
  “哼,”面对脏鼻涕的挑衅,我感觉到自己突然受到他的传染,连自己都无
  法想像地粗野起来:“操你妈,有种的你别拿武器啊,咱们凭手打,老子不怕
  你!”我拍着胸脯,仿佛像个宁死不屈的烈士,与脏鼻涕叫起阵来。
  “哎呀,”脏鼻涕闻言,啪地扔掉红缨枪:“你挺横啊!”
  “揍他,”众男孩嚷嚷道:“他不是咱们这疙瘩的,揍他,他是外地人!可
  不能让外地人震住咱们啊!”
  “是啊,如果让外地人把咱们给欺侮住,咱们的面子可就丢没喽!”
  “揍他,”
  “对,大财子,二孩子,四权子,上啊,帮着三裤子啊,上啊,你们可都是
  姓卢的亲哥们啊,姓卢的,大家一起上,保准揍扁他!”
  “快,别让这小子跑掉,快点把他围起来啊!”
  “哈哈哈,打得好,打得好,大家散开点,小心崩身上血!”
  “……”
  “你们在干什么!”
  我被五六个姓卢的亲哥们团团包围住,你一拳、他一脚地向我发起猛烈的攻
  势,我顾了脑袋却顾不了屁股,在雨点般的拳头中,尤如困兽般地做着绝望的挣
  扎,突然,包围圈外响起了老姑那清脆、圆润的叫嚷声:“嗯,你们在干什么?
  为什么欺侮人,这么多人打一个人,真不要脸!”
  很快,一个又一个卢姓亲兄弟,被一只少女柔嫩的手掌推搡到一边:“滚
  开,一边凉快去,不许合伙打人,想打架就一个一个地单抠,一大群人打一个
  人,算什么能耐啊!”
  我停止无望的挣扎,呼呼地喘着粗气,转过脸来一看,嘿嘿,老姑擎着酱油
  瓶,气喘吁吁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好生感动。想起最初对老姑的不敬,我不禁惭
  愧起来,我坐在地上,久久地望着老姑,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对老姑说些什么感激
  的话才好。
  老姑一个健步跃到我的身旁,一把拽住我那隐隐作痛的手臂:“大侄子,别
  怕,老姑来帮你,我看谁敢欺侮你,”
  豁豁,平日里,见到一条毛毛虫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光天化日,连辽河边的
  祖坟地都不敢进去的老姑。今天,在一群与她年龄相仿,但却如狼似虎的顽童面
  前,突然一扫往日之懦弱,握着嫩白的小拳头,咬牙切齿地吼叫起来:“喂,老
  卢家的人,你们家最他妈的不讲理,怎么,想欺侮我们老张家的后代,来吧,今
  天,姑奶奶跟你们较量较量!”
  “哼,”脏鼻涕揉了揉酸麻的胳膊,带领着他的卢姓亲兄弟们,悻悻地走开
  了:“哼,好男不跟女斗,谁跟你打架啊,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哦,你们还怕人家笑话啊,你们还有脸啊,那,你们合伙打人就不怕人家
  笑话吗,过来啊,打啊,我陪你们打!”
  “哼,不玩喽,回家吃饭喽!”卢姓亲兄弟冲着老姑做着种种可笑的鬼脸,
  然后,一哄而散。
  “大侄啊,你看你,……”老姑蹲下身来,一只手握着酱油瓶,另一只细白
  的小手,像个小大人似地整理着我那被众男孩拽扯得皱皱巴巴的衣服:“哎呀,
  真是的,怎么弄成这样啦,来,快点把这条袖子套上,嗨,完啦,你看,连扣子
  都打丢啦,走,快回家去,老姑给你找个扣子缝上!”说完,老姑将我拽了起
  来,像妈妈那样,握着我的手,走向奶奶家。
  帮我缝好纽扣之后,老姑非常自豪地拎过一只小花口袋,在我的眼前轻轻地
  摇了摇,立刻传来哗哗的响声:“走,老姑陪你玩!”
  老姑拽着我的手臂,走到柴草垛的后面,她哗啦一声,将一堆白森森、光溜
  溜的猪骨头倾倒在柴草上面,然后,坐到我的身旁,老姑拣起几块猪骨头,非常
  灵巧地摆弄起来,只见洁白的猪骨头在她的手心里上下翻飞,直看得我眼花缭
  乱,老姑渐渐停下手来,将猪骨头塞到我的手里:“大侄,你会不会玩啊?”
  “不会,我从来没有看过这玩意!”我摇了摇脑袋,老姑失望地望着我:
  “那,咱们玩点什么呐!”
  “嘿嘿,”看着眼前秀气灵灵的老姑,我突然想起与之亲吻时那滚滚而来的
  芳香,不禁色心顿起,小手淫迷地触碰着老姑的胯间。老姑见状,一脸惊讶地瞅
  了瞅我:“大侄,你,要干么?”
  “老姑,让我看看呗!”我悄声嘀咕道,非常讨好地叫了她一声老姑。
  一听到我亲切地叫她老姑,老姑幸福地微笑起来,看到老姑和善的笑容以及
  怯懦的神态,我色胆陡胀,小手索性插进老姑的裤子里,老姑本能地用双手按住
  了裤带,面色绯红,吱吱唔唔地嘀咕道:“大侄,这?”
  “老姑,老姑,老姑,”我拽住老姑的裤带,一口一声“老姑”地央求起
  来,听到我终于张开尊口,称她为“老姑”,老姑又是欣喜,又是自豪,她继续
  按着裤带,一对懦弱的眼睛久久地望着我,而我,则死死地扯着她的裤角:“老
  姑,老姑,让我看看呗,让我看看呗,”
  老姑终于下定了决心,只见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在我热辣辣的目光注视之
  下,红头胀脸地解开了裤带,我兴奋得再也不能自己,小手掌哧溜一声,便滑进
  老姑那神秘的胯间。
  ……
  (四)
  “大孙子,大孙子呐!”院子里传来奶奶的喊声:“大孙子,菊子,菊子,
  吃饭喽!”
  “快,别摸啦!”听到奶奶的喊声,老姑慌慌张张地系上裤带,呼吸短促地
  跳出柴草垛:“妈——,我和大侄子在这呐!”
  一张方桌,放置在土炕中央,爷爷一家人围拢在桌旁,我咕咚一声跳上土
  炕,爷爷亲切地将我拽到他的身旁,我抓起一块热气升腾的玉米锅贴咔哧咬了一
  口,顿时感觉到又粗又涩,那苦溜溜、酸兮兮的味道,简直无法与香喷喷的白面
  馒头相提并论。
  看到我久久不肯咽下口腔里的玉米面,又看到我眉头紧皱的窘态,奶奶默默
  地站起身来,摘下棚顶的小竹蓝,她小心奕奕地掀开花手绢,拽出一块小饼干:
  “大孙子,吃这个吧!”我放下玉米锅贴,毫不客气地接过饼干,大口大口地咀
  嚼起来。
  从第一顿饭开始,我便再也没有啃咀过第二口粗涩的玉米面,奶奶总是能够
  从她的小竹蓝里,魔术般地变幻出各种各样、非常可口的食物来:烙饼、馒头、
  饼干、糖块、肉松、咸鸭蛋、……。
  奶奶拎着小竹蓝,得意洋洋地拿出几块饼干递到我的手里,看到我香甜地咀
  嚼着,仿佛是奶奶自己也在幸福地咀嚼着,那慈祥的面庞,露出甜蜜蜜、美滋滋
  的微笑。
  发现了小竹蓝的秘密之后,我再也不啃咀嚼玉米面,而是频繁地向奶奶索要
  小竹蓝里面的食物。如此这般,未过三日,奶奶的魔术终于露了馅,小竹蓝彻底
  告馨,这可真让奶奶好生难堪,她不知所措、无可奈何地在屋里踱起步子。
  “老鳖犊子,你这么瞎转转有啥用啊,”看到奶奶的尴尬之相,爷爷没好气
  地嘀咕道:“还不去鸡窝那看看,看看还有没有鸡蛋啦?”爷爷的话使奶奶顿然
  省悟过来,她推开屋门满怀希望地奔向鸡窝。
  “大孙子,你吃饱了么?”奶奶亲热地问道,见我点了点头,奶奶抱起了
  我:“大孙子,吃饱了,就睡觉吧!”
  “妈——,”老姑问道:“妈哟,我大侄在哪存啊?”
  “存?”听到这个字,我又纳闷起来:存!这又是什么意思?老姑怎么把在
  哪里睡觉,说成了在哪里“存!”啊?
  “在我这。”奶奶一边帮我脱着衣服,一边答道。末了,奶奶又开始解她的
  包脚布,一挨奶奶将层层黑布翻解开,我看到一双极其滑稽的大脚掌,奶奶的双
  脚是那么的可笑,脚面高高地隆起,呈着极度扭曲的弓形,长硕的中趾不可思议
  地搭在姆趾上,如此一来,在其脚尖处,便形成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小包丘。
  我迷茫地问道:“奶奶,你的脚是怎么搞的啊,咋成了这样啊?”
  “嗨,”爷爷不屑地说道:“你的奶奶小时候不听话,她妈妈给她裹脚,她
  嫌痛,总是偷偷地解开,结果,慢慢地,便弄成了这副模样!”
  “哦,”我突然明白过来,像奶奶这般年纪的老妇人,都毫无例外地长着一
  双比孩童还要细短的小脚,走起路来,颤颤微微,如果刮起大风,可以非常轻松
  地将其掀翻在地。
  “奶奶,”望着奶奶那畸形的双脚,我突然想起一本小说里介绍过,旧社会
  的女人,不仅要裹小脚,并且,没有名字,嫁给谁就随谁的姓,什么王氏、李氏
  的,想到此,我笑嘻嘻地问奶奶道:“奶奶,你有名字么?”
  “没有,”奶奶坦然答道:“奶奶没有名字,只有姓,奶奶姓赵,赵钱孙李
  的赵!”
  “嘿嘿,”爷爷从旁提醒道:“老鳖犊子,瞅你这臭记性,你怎么没有名
  字,你忘了,土改的时候,你去分地,村长问你的名字,你说没有名字,村长不
  是临时给你起了一个赵永芝的名字么,……”
  “嗨,”奶奶则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这算什么名字啊,除了分地时用过一
  次,以后,就谁人没叫过这个名字,无论在家里,还是在生产队里,大家都叫我
  老张太太!”
  “奶奶,”我继续问道:“你念过书么?”
  “哼,”奶奶撇了撇嘴:“早头,哪有女孩子念书的,大人们都不让女孩子
  念书,女孩子早晚得嫁人,所以,是别人家的人,谁肯花钱供女孩子念书啊,大
  孙子,奶奶是个睁眼瞎,一个大字也不认得!”
  “谁说的!”爷爷补充道:“一个字不认识,那,你去城里做买卖的时候,
  上厕所,是怎么分辩出男女厕所的啊!”
  “哦,”奶奶苦笑道:“那两个字,我还认得,为了不上错厕所,我是硬憋
  出来的!一看到那两个字的形状,我便能分清哪个是男厕所,哪个是女厕所!”
  啪——,待全家人都接二连三地钻进了被窝,奶奶啪地关掉了小灯泡,屋子
  里顿时一片可怕的漆黑,我木然地依在奶奶的身旁,望着窗外明亮的圆月,我突
  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妈妈的酥乳,以及温暖的胸怀:“妈妈,妈妈,妈妈,我
  要摸咂!”
  “哎哟,”奶奶无奈地嘀咕道:“孩子还是太小哇,离开妈妈就不行,孩子
  想妈妈了,这,这,可怎么办呐!来,大孙子,摸奶奶的咂吧,什么,奶奶的咂
  太瘪了,没有你妈妈的大?这,这……”
  “来,陆陆,”二姑掀起她的棉被:“来,到姑姑这来,来,摸姑姑的
  咂!”
  二姑轻轻地将我拽到她的怀抱里,撩起了衬衣,将一双散发着青春香气的乳
  房,拥到我的手里:“怎么样,姑姑的咂像不像你妈妈的啊,什么,像,嘻嘻,
  那,你就摸吧!”
  “哦,”旁边的奶奶殷勤地整理着我的被角:“大孙子,盖好喽,别凉着
  哇!”
  我贪婪地抓摸着二姑的酥乳,困意渐渐袭来,身下的土炕也慢慢地滚热起
  来,早已习惯于睡木板床的我,无法适应这难耐的燥热,呼地蹬掉了棉被,露出
  赤裸裸的身体,奶奶轻轻地嘀咕一声,帮我重新压好棉被,在奶奶家度过的第一
  夜,我不停地蹬踹着棉被,奶奶则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地帮我盖好。
  第二早晨,我顿感周身乏力,凉气袭袭,我哆哆嗦嗦地蜷缩在被窝里,任凭
  奶奶和二姑如何呼唤,我就是懒得动一动,二姑掀起被角,细手刚刚触到我的身
  体,立刻惊呼起来:“哎呀,妈哟——,陆陆的身子咋这么热啊,都烫手哇,不
  好了,陆陆感冒了!”
  “唉,”奶奶唉息道:“一定是昨晚踹被,着凉了!快,给他穿上衣服,赶
  快去医院!”
  “不,”当奶奶将我背到医院,望着医生手中冷冰冰的大铁针,我不由自主
  地想起了金花,我立刻惊赅万状,拼命地挣扎着:“不,不,我不打针,我不打
  针!”
  “大孙子!”奶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糖球:“大孙子,听话,打一针,病
  就好喽!”
  可是,让奶奶遗憾的是,一针,并没有医好我的病,我的病情日益严重,奶
  奶只好天天背着我去医院打针,每次打针之前,奶奶总是要买一些糖果之类的小
  食品,向我施以一点点小恩小惠,作为我屁股挨扎的报酬。
  又是一个清晨,奶奶与往常一样,背着我去医院打针,看到路边的冰糕箱,
  我喃喃地嘀咕道:“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唉,”奶奶摸了摸口袋,突然让我失望地说道:“大孙子,奶奶没钱
  了!”
  “不,不,不么,奶奶,我要冰棍,我要冰棍!”
  “咦——,咦——,咦——,”我扒在奶奶的脊背上,不知好歹地嚷嚷着,
  两只手死死地抓拽着奶奶的衣领,突然,我感觉到奶奶的身子微微地抖动起来,
  继尔,传来一阵阵痛哭声:“大孙子,奶奶不好,奶奶没有能耐,奶奶穷哇,奶
  奶连个冰棍都买不起了!咦——,咦——,咦——,……”
  听到奶奶的悲泣,我不再叫嚷,可怜巴巴地依到奶奶的脊背上:“奶奶,别
  哭了,我,不要冰棍了!”
  “咦——,咦——,咦——,……”听到我的话,奶奶更加伤感地抽泣起
  来:“奶奶没能耐,奶奶穷,奶奶没钱,咦——,咦——,咦——,……”
  “先生,”看到我久病不愈,情急之下,奶奶索性将我背到算命瞎子的家
  里,奶奶将我放到一块焦糊的苇席上,然后,诚慌诚恐地冲着算命瞎子询问道:
  “先生,请给我的大孙子掐算掐算,他的病怎么总也看不好哇?”
  “哦,”算命瞎子闻言,翻滚着没有眼珠的白眼眶,煞有介事地问奶奶道:
  “好的,把他的生日,时辰告诉我吧!”
  “嗯,”奶奶如实相告,算命瞎子低下头去,默默地点拨着干枯的手指头:
  “嗯,没有什么不吉利的啊,老张太太,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陆陆!”
  “嗨呀,”算命瞎子突然嚷嚷起来:“叫大喽,叫大喽,这孩子的名字叫大
  喽,名字叫大喽,可不好养啊,不是闹病,就是有灾,……”
  “那,怎么办啊?”奶奶恐惧地问道,算命瞎子像模像样地答道:“不要着
  急,老张太太,给孩子改个名字吧,”
  “好,好,”奶奶点头如捣蒜:“好,好,那,就请先生给我大孙子重新起
  个名字吧!”
  “这个么,”算命瞎子略微思忖了一下:“老张太太啊,这名字,用不着我
  起,你给孙子偷个名字,以后,就好养喽!”
  “偷?”
  “是的,我的意思是说,这孩子太孤,太娇,名字又没起好,不好养,你看
  谁家的孩子多,就偷他家孩子的名字,以后,保准不闹病,好养活!”
  “哦,”奶奶恍然大悟,尤如抓到一颗救命稻草:“谢谢先生,谢谢先
  生,”奶奶将小竹蓝放到土炕上,拿出四个混着一半玉米面,一半白面的热慢
  头:“先生,现在,大家都很困难,老张太太更穷,你是知道的,我没有钱,就
  给你几个馒头,垫垫肚子吧!”
  “没说的,没说的,”算命瞎子欣然接过热馒头:“这年头,谁也不好过,
  老张太太啊,现在风声很紧,到处破四旧、反迷信,我可是偷偷摸摸地做这生意
  的,你可别到处乱说,一定要帮我保密,否则,我又得挨斗啦!”
  “先生,你放心,我老张太太,嘴最严实,没用的话,从来不乱说!”
  “老张太太,”算命瞎子继续指点奶奶道:“给这孩子偷名字,最好偷亲戚
  家孩子的名字,那样,更好养!往后,什么病啊、灾的,都没有啦!”
  “谢谢,谢谢,”奶奶背起我,千恩万谢地走出门去,一路上,奶奶不停地
  嘟哝着:“偷个名字,偷谁家孩子的名字才好呐,啊,我想起来了,我起来啦,
  你大姑家孩子最多,有五个儿子。咱们就偷她家孩子的名字吧,嗯,对,咱就偷
  她家孩子的名字,吁——,老大,叫小威子,老二,叫小再子,老三,叫小胜
  子,老四,叫小力子,老五,叫小明子!大孙子,这五个名字,偷哪个才好
  呢?……,嗯,前面三个,都太大喽,只有老四,跟我大孙子的岁数差不多少,
  对,就偷老四的名字,大孙子,以后,你就叫小力子吧!”
  于是,在算命瞎子信口雌黄的指点之下,有病乱投医的奶奶非常荒唐地给我
  窃取了四表哥的乳名,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改了乳字,而疾病当真就不可思议
  地,奇迹般地全愈了!
  ……
  五)
  “老鳖犊子!”病弱的爷爷死死地拽扯着奶奶,昏浊的眼眶里闪现着愠怒的
  目光:“老鳖犊子!你,又要冒险,是不?”
  “你放开我,”奶奶挎着装满鲜鸡蛋的小竹蓝,拼命地挣脱开爷爷干枯的手
  臂:“就你这胆子,还没有兔子大,什么也不敢干,难道,一家人等着饿死吗?
  你饿着就饿着吧,你也这个岁数了,土都埋到脖子根喽,可是,咱们的大孙子,
  怎么办,吃什么,也跟你一起挨饿吗?”
  “可,这是投机倒把啊,”爷爷无奈地摇晃着脑袋:“官家不让啊,一旦给
  管理所的人抓住,不仅要没收,还要揪斗、游街,扣工分的!”
  “哼,我不怕,”奶奶坚定地说道:“我不怕,我老张太太什么世面没见识
  过,伪满那咱,日本人邪乎不邪乎?我照样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做走私买卖,八
  路军厉害不厉害,我不也是绕过他们的封锁线,把大米背到进了辽阳城?哼,我
  不怕,我什么也不怕,这个世道,要想活着,就得拼命,不然,就只好等着饿死
  吧!”
  “唉,”望着奶奶微微弓起的脊背,蹒跚着一双畸形的大脚,挎着沉甸甸的
  小竹篮,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爷爷苦涩地咧了咧嘴:“唉,这个老鳖犊子啊!
  真是拿她没办法,可也是,”爷爷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唉,细细想来,这些年
  来,多亏老鳖犊子顶风冒险地四处飘荡,费劲巴离地挣点辛苦钱,一步一步地把
  孩子们拉扯大了,否则,若是换了我,天天这么穷守在家里,这一家人啊,早就
  饿瘪喽!”
  “爷爷,”我拉着爷爷的干手问道:“爷爷,奶奶这是干啥去啊?”
  “卖鸡蛋,”爷爷答道:“你奶奶做了一辈子买卖,而现在,官家不许老百
  姓做买卖,抓着,就狠狠地收拾你!可是,你奶奶天生就是这么个傻大胆,为了
  养家,为了糊口,你奶奶经常出去冒险啊!”
  爷爷抚摸着我的肩膀:“力啊,大孙子,你奶奶为了让你能够吃上好吃的,
  这不,又冒险去了。”
  听到爷爷的话,我心里热乎乎的,我突然喜欢起奶奶:“奶奶,奶奶。”
  爷爷瞅了我一眼,深有感触地说道:“你奶奶啊,胆子要多大,有多大,早
  头,伪满的时候,日本人不许中国人吃大米、白面,抓住,就是经济犯,狠狠地
  收拾你,弄不好,就得出劳工,给日本修碉堡,最后,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可
  是,是人,哪有嘴不馋的啊,上顿下顿吃橡子面,把人吃的,肚子胀起老高,连
  屎都拉不下来,这还有好。所以,人们就偷偷地吃。你奶奶一看,这事有赚头,
  就偷偷地弄来麦子,磨成面,蒸馒头卖。我和你奶奶每天后半夜起来,偷偷地磨
  好面,蒸完一屉馒头,你奶奶将馒头装在柳条筐的最底层,上面垫上一层芦苇叶
  子,最上面,堆着猪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挑着柳条筐,佯装着打猪草的样
  子,沿着公路闲逛,那个时候,嘴馋的人,都明白这档子事,见你奶奶走过来,
  就拐弯抹角地问一问,如果是比较熟悉的人,你奶奶就告诉他们,我有馒头,想
  吃么?想吃,拿钱来。这在当时,可不闹着玩的啊!一旦逮住,是要蹲大狱的
  啊。”
  傍晚,奶奶挎着空空如也的小竹篮,风尘仆仆地迈进家门,爷爷装腔作势地
  讥讽道:“哎哟,老鳖犊子!你还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让管理所的给抓进去了
  呐!”
  “哼,老头子,”奶奶没有理睬爷爷,她将小竹蓝放到木柜上,然后,兴奋
  不已地跃上土炕,奶奶端坐在炕沿上,哗啦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乱纷纷的
  散币:“顺利,顺利,今个,头一天开张,就这么顺利,真没想到哇,老头子,
  这官家越不让干的事,钱赚得也就越是容易,你信不信,一个鸡蛋,能挣一分钱
  呐,嘿嘿。”
  奶奶笑嘻嘻地数点着:“哎呀,真没少挣,在生产队干一个月,才能挣几个
  工分啊,大孙子,”见我久久地盯她的面庞,奶奶放下手中的散币,自豪地掏出
  一块小纸包,递到我的手上,我一摸,还微微发热,奶奶亲切地展开小纸包,露
  出一个香气喷喷的白面烧饼,“吃吧,大孙子,还热乎着,这是奶奶用卖鸡蛋的
  钱,给你买的,明天,奶奶还卖鸡蛋去,挣了钱,还给你买火烧吃!”
  “嘿嘿,”我贪婪地啃了一口热乎乎的烧饼,心里一个劲地发笑:奶奶,真
  好玩,管烧饼,叫火烧!
  “嗬嗬,”爷爷继续讥讽道:“老鳖犊子!看把你臭美的,都快美出鼻涕泡
  来啦,今个,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今个,是星期天,官家休息,你可别得了
  便宜还卖了乖,等明天,官家上班了,你再去试试看,够你对付的!”
  “老头子,我不怕,什么风雨我没经历过,官家不就是抓我吗,不让我卖
  么,我就跟他们玩藏猫猫、摸瞎子,打游击,嘿嘿,这总比当年闯封锁线,轻松
  多了!”
  “奶奶,”我一边啃着烧饼,一边不解地问奶奶道:“奶奶,你闯过什么封
  锁线啊?”
  “哦,”奶奶接过二姑递过来的一块玉米锅贴,咬了一大口,又喝了一口白
  菜汤,她一边咀嚼着,一边不无骄傲地讲述道:“那几年啊,国军和八路打开了
  锅,咱们家门前这条大道上,成天过兵,不是国军,就是八路,两家就像拉大锯
  似的,你来我往,我走你来。嘿嘿,这打来打去的,八路就把国军围在了辽阳
  城,这下可好,城里的粮食刷地就紧张起来,那个贵啊,就不用提了,我们城外
  的农民,看着这是挣钱的机会,便背着粮食偷偷地往城里溜,用粮食跟城里人换
  衣服什么的。”
  “哎呀,”我惊讶地望着奶奶:“奶奶,那要是让人家抓住,可怎么办啊?
  不得枪毙啊?”
  “嘿嘿,没事,那个时候,双方管得都不太严,两方面都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看见偷运粮食的人,喊几声,放几枪,就拉倒了。奶奶一个女人家,跟着那
  帮大老爷们,一次又一次地闯封锁线,大老爷们能背一百斤,我也能背一百斤,
  一斤也不比他们少背。”
  “奶奶真有劲!”
  “唉,也不行啦,自从那阵子背粮之后,奶奶可累坏了,落下一个腰痛的毛
  病,现在,稍微干点吃劲的活,腰就痛。有一次,奶奶背完粮,拎着换来的衣服
  往回返,走到半路的时候,前边便噼哩叭啦地响起了枪,然后,轰轰轰地,大炮
  又响了起来,我们可吓坏了,全都趴在路基下,谁也不敢伸脑袋。”
  “奶奶,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停止了咀嚼,怔怔地望着奶奶。
  奶奶顿了顿:“也不知道枪声响了有多久,当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枪声和炮
  声才渐渐地小了一些,我们这帮人,又困、又饿、又乏,可是谁也不敢动一动,
  我一想,总这么扒着,什么时候是个头哇,我就站起来,沿着公路往前走,别的
  大老爷们一看,便一个接一个地跟了出来,我们走出几里路,突然发现前面有许
  多人影在晃动,我们走近一看,是八路,正在收拾地上的枪枝,抬伤号,埋死
  人。越往前走,死人、伤号越多,那个惨啊,被打碎脑壳的,被击穿心脏的,炸
  掉胳臂、腿的,还有的人,连脑袋都没有啦,唉,吓得我们都不敢细看啊。”
  “奶奶,谁和谁打啊!”
  “嗨,还能有谁啊,国军和八路呗,唉,都是中国人,这是何必呐,唉,死
  的、伤的都是年纪轻轻的、驴呱呱的漂亮小伙啊,真可惜啊,谁家的孩子,谁不
  痛心啊,唉——”
  “妈——,”老姑插言补充道:“那场仗确实打死了好多、好多的人,现
  在,就在那个地方,建了一个烈士陵园,清明的时候,老师还领着我们到那里扫
  过墓呐,老师也给我们讲过这件事,……”
  “好喽,好喽,”爷爷摆了摆手:“老鳖犊子!就别提你那些光荣历史了,
  时间不早了,都睡觉吧!”
  为了赚点可怜的散币,给我买回可口的食品,年迈的奶奶不顾爷爷的劝阻,
  毅然挎起小竹篮,冒着被抓获、被揪斗的危险,做起了一桩大得不能再大的买
  卖:街头鸡蛋贸易。
  奶奶走家串户地收集鸡蛋,装满竹篮之后,奶奶便用手巾遮掩好,蹬上钢铁
  厂的通勤小火车,溜到附近的钢铁厂,与钢铁工人秘密地进行鸡蛋交易,每只鸡
  蛋赚取一点点根本不值一提的蝇头微利。
  在那个火热的年代里,这可是违法的事情,被政府斥责为:投机倒把,是要
  受到严厉打击的,必须坚决取缔的。
  交易好做,一手交钱,一手数点鸡蛋,而与政府周旋,却是一件让奶奶非常
  头痛的事情,奶奶必须一边尽力地兜售她的鲜鸡蛋,一边时时刻刻保持着高度的
  警惕性,与政府管理人员打埋伏,像小孩子似地与之捉迷藏。
  管理人员身着便衣,有时,甚至装扮成买鸡蛋的钢铁工人,奶奶不止一次地
  自投罗网,满满一竹蓝鸡蛋,悉数没收,口袋里的钞票,全部收缴,然后,被扔
  进学习班,眼泪汪汪地啃上几天硬梆梆的窝窝头。
  每天傍晚,我都和老姑倚着木窗,焦虑万分地盼望着奶奶能够平安回来。
  “妈妈今天不会出什么事吧?”老姑皱着眉头嘀咕道。
  “不会的,”我则信心十足地安慰老姑道:“不会的,奶奶很机灵,不会被
  他们逮住的!”
  哗啦一声,房门被人重重地推开,奶奶一脸疲倦地走进屋来,我和老姑不约
  而同地扑向奶奶:“妈——,”
  “奶奶,”
  “哈,”如果奶奶现出喜悦之色,那一定是顺利地卖光了鸡蛋,赚到了一点
  可怜的散币,此刻,奶奶会无比自豪地掏出成把的散币,一边数点着,一边美滋
  滋地讲述着这一天,非同寻常的经历,以及与管理人员巧妙周旋的、即可笑又惊
  险,且刺激的故事:“今天,哈,一个老家伙又逮住了我,他拽住我的竹蓝,正
  要掏证件让我看,我趁他稍一松手的机会,嗖地转过身去,拼命地跑开了,那个
  老家伙上了点岁数,腿脚不太利落,没有追上我,我一口气跑出住宅区,钻进了
  小胡同,嘿嘿,恰巧碰上一个大买主,一篮子鸡蛋都卖给了他,省了不少心
  啊!”
  然后,奶奶幸福地掏出一块热馒头,塞到我的手里:“大孙子,趁着热乎,
  赶快吃了吧!”
  如果奶奶进屋,空着双手,脸色黯淡,不用问,奶奶今天一定是又栽倒在管
  理人员的手上,好话说了一万句,终于没有把她扔进学习班。
  “妈,”老姑怯生生地望着绝望的奶奶,我拉着奶奶凉冰冰的大手掌:“奶
  奶,”
  “咦——,”奶奶突然涌出一串酸涩的老泪:“大孙子,奶奶今天又给管理
  所的逮住了,鸡蛋都没收了,奶奶没能耐,钱都收缴了,没给大孙子买好吃的,
  咦——,”
  “妈,”二姑端来一碗热汤:“妈,别上火啦,今天没收了,明天,再想法
  挣回来,妈——,吃点饭吧!”
  “不,”奶奶推开热汤,连衣服也没脱,便钻进了被窝:“我不吃,我不
  饿!”
  ……
  ***********************************
  特回kim网友及老乡:
  辽河的故事虽然与顿河的故事“没有一点相同”,但焦点却是共同的——土
  地,所以,便套用《静静的顿河》的书名,写写辽河。
  顿河忠诚的儿子,哥萨克的骄傲——葛利高里,为了本民族的利益,为了顿
  河哥萨克的土地,英勇战斗,甚至连女人也可以不要,当然,为了保住顿河哥萨
  克的土地,葛利高利什么手段都用过,频繁地往来与红、白军两股力量之间,而
  其目的只有一个:保护本民族的“土地”。
  但是,葛利高里失败了,哥萨克人没有保护住顿河的土地,写文的作者,充
  满了矛盾,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肖洛霍夫,对哥萨克满含深情。碍于当时的
  气氛,有些话,作者不便、也不敢直说,但细心的读者,却能品味出来。
  昨天晚上,一边喝酒,一边重放电影《静静的顿河》最后一集,当看到葛利
  高里孤身一人,绝望地回到归乡,抱着小儿子,泪水涟涟,我的心头又是一抖:
  哥萨克人的下场好悲惨啊。
  顿河的悲剧,使我联想起故乡的今天,那如诗如画的景色早已成为过去,成
  为回忆。
  辽河水越来越枯少,越来越苦涩,从井里汲起的新水,上面往往浮着一层让
  人作呕的油渍,耕地不仅日益退化,并且一天天地在减少,人们见缝插针,到处
  盖房,给我留下幸福回忆的小池塘,早已面目全非,成变了臭水池,用不了几
  年,就得被垃圾填平,也得盖上房子。
  更可怕的,故乡的天空,竟然飘浮起黄沙,遮天盖日,尤如到了世界末日。
  为了生存,人们你争我夺,尔虞我诈,………,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重写《我的
  老师》的写作激情。
  面对这些,除了感叹,毫无办法,无能为力。祝愿故乡能够好起来,愿上帝
  保佑故乡人们,别沦为悲惨的哥萨克,背景离乡。
  哥萨克的土地是被强政夺去,而辽河的土地,再这样胡来下去,就是自己做
  贱自己,而结果都是一样的。
  ***********************************
  (六)
  “老姑,”秋天的早晨,泛着丝丝怡人的凉意,我拽住老姑的细手,喃喃地
  说道:“老姑,咱们到柴禾垛里玩一会去吧!”
  “嘻嘻,”老姑早已明白我的用意,到柴禾垛里,除了任由我抠摸她的小
  便,我是不会干别的、其他任何事情的,可是,老姑却明知顾问:“大侄,到柴
  禾垛,玩什么啊?”
  “老姑,走吧。”我不容分说地将老姑拽扯出屋门,来到静寂的柴禾垛里,
  我一把将老姑推坐在松软的禾草上,然后,咕咚一声,身子一瘫,重重地压在老
  姑的身体上,老姑喘息道:“哎哟,压死我啦,大侄子,快点起来,老姑都快上
  不来气喽!”
  “老姑,”我终于从老姑娇巧的身体上翻滚下来,一把拽住她的裤带,老姑
  心领神会,一边褪着裤子,一边用指尖点划着我的鼻子尖:“小坏蛋,小邪门,
  又要抠老姑的小便喽!告诉老姑,听不听老姑的话?”
  “听,”我机械地答道。
  “老姑好不好哟?”
  “好,老姑好!”我抱住老姑的脑袋,非常讨好地亲了一口,老姑顿时喜形
  于色,只见她双腿一扬,小屁股一抬,哧溜一声,便痛痛快快的褪下裤子,露出
  雪白细嫩的圆屁股,将可爱的小便,一览无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我兴奋得呼地
  低俯到老姑的胯间,一对小色眼死死地盯住老姑白嫩嫩的小便,老姑扭着脑袋,
  淫迷地笑道:“嘻嘻,有啥好看的啊,天天看,也没看够哟!嘻嘻。”
  我扯着老姑的两条小肉片,手指尖扑哧一声,毫不客气地探进老姑的小便
  里,因紧胀,老姑本能地哆嗦起来,继尔,又轻轻地哼哼几声,我的手指肆意插
  抠一番,老姑的小便渐渐地滑润起来,我的周身立刻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更加
  得意地插抠起来,老姑面色绯红,玉嘴微开:“大侄,老姑好不好?”
  “好,老姑好!”
  “听不听老姑的话!”
  “听,”
  “嘻嘻,”老姑闻言,愈加淫荡地叉开了双腿,以方便我的插抠:“大侄,
  只要你听老姑的话,你让老姑怎样,老姑就怎样!”
  吧叽,吧叽,吧叽,我的手指快速地插抠起来,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溅
  起片片晶莹的涟猗,股股迷人的骚气顿然扑进鼻息,我幸福地咧开了小嘴,得意
  洋洋地微笑着,老姑也沉浸在性的享受之中,双目微闭,放浪地哼哼叽叽着。
  “嘿嘿嘿,”
  “嘻嘻嘻,”
  “哈哈哈,”
  从柴禾垛的后面传来一阵阵大人们的嘻戏声,我回过头去一瞅,身后是一堵
  高高的土坯墙,声音是从土坯墙外传过来的,老姑睁开了眼睛:“那是生产队的
  社员,一边干活,一边打闹呐!”
  “哦,”我放开了老姑,将湿淋淋的手指从她的小便里抽出来,放到嘴里美
  滋滋地吸吮着,然后,将散发着老姑小便迷人气味的小手搭到土坯墙上,身子一
  跃,便非常灵巧地翻上了土坯墙头,我骄傲地骑在墙头上,冲着依然仰躺在柴草
  上的老姑摇了摇刚刚插抠过她小便的手指头。
  “大侄,下来,别摔着!”看到我示威般地摇晃着小手指,老姑面色红晕,
  一边呼唤着我,一边套上裤子,站起身来,系好裤带:“大侄,听话,快下
  来!”
  “老姑,我玩一会爬墙头,还不行吗?”
  “大侄,你又不听老姑的话啦,老姑不喜欢你了,不跟你好了,以后。”老
  姑指了指刚刚被我肆意插抠的胯间,那个意思是说:你不下来,我就再也不让你
  摸小便了!我央求道:“老姑,就一会,我马上就下来!”
  “唉,那好吧,就一会,说话可要算数哦!”
  “老姑,”我骑在墙头上,向老姑伸出手去:“你也上来玩一会吧,你看,
  生产队的院子里,可热闹啦,哎呀,要杀牛啦!”
  “是吗?”老姑闻言,一把搭住我的小手,秀美的小脚蹬在土坯墙的一个凹
  陷处,我猛一用力,老姑便呼地翻上了墙头,她搂住我的腰,亦骑在了墙头上。
  “大侄,”望着生产队的大院子,老姑突然骄傲地对我说道:“大侄,你知
  道么,生产队的队长,是我亲外甥!”
  “啥?”我绝对不肯相信老姑的话,这简直是吹牛啊:“老姑,你说啥
  啊?”
  “真的,”老姑一脸得意地说道:“你不信,问奶奶去,生产队长是你大姑
  的大儿子永威,他是我的大外甥,你的大表哥,嘿嘿!”
  “哇——,”我瞪着眼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有,”老姑继续向我卖弄着她的老资本:“我三嫂,也就是三婶,是生
  产队的妇女主任!”
  “嘿嘿,”望着眼前得意洋洋的老姑,我不愿再理睬她,将面孔移到生产队
  那宽阔的,但却极其凌乱的大院子中央,我突然发现,在院子中央,绑着两头为
  人们劳累了一生,终于因年迈而无法继续劳累下去的老母牛,四只浑圆的,充满
  绝望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无情无义的人们,不时扬起被粗大的缰绳磨得又光
  又亮的脖颈,哞——,哞——,哞——地哀鸣着,向人们述说着自己可悲的、毫
  无意义的一生。
  “哞——,哞——,哞——,”
  对于两头老母牛最后的哀号,人们根本不予理睬,一个个喜笑颜开、叽叽喳
  喳地指手划脚,迫不急待地翘首企盼着行刑的时刻尽快来临:“操,”一个闲汉
  操着双手,不耐烦地冲着正在磨刀的屠夫嚷嚷道:“操,真能磨矶,还没磨完
  啊,我说,你是磨刀呐,还是绣花呐?”
  “哼,”屠夫嘻皮笑脸地抬起头来,我立刻看到一幅可怕的凶相,他扬了扬
  手中寒光闪闪的屠刀:“急什么啊,磨刀不误砍柴功么!”
  “大侄,他叫卢清海,是个杀猪匠,可狠喽,一喝醉酒,就往死里打老婆,
  ……,哎哟,”老姑突然搂住我的脖子:“哎哟,哎哟,太狠啊!”
  我转过脸去,只见屠夫卢清海纵身跃到老母牛的脊背上,他伸出手去,拽住
  牛角,另一只手将赅人的尖刀无情地压在母牛的颈下,我立刻听到一阵悲惨的哀
  号,老母牛的脖子顿时喷出滚滚鲜红的热泉,继尔,老母牛咕咚一声,瘫倒在

  地,圆圆的大眼睛痛苦不堪地瞅着身旁行将赴死的同伴,同伴则低下头来,无奈
  地嗅了嗅同伴血流如注的脖颈,哞——,哞——地哀鸣着。
  “哇,”我惊呼道:“好狠啊,老母牛好可怜啊!”
  “啊哈,咱们的妇女主任今天打扮得咋这么水灵啊,有什么喜事么?”几个
  正在铡草的汉子们顶着一头的草屑,一脸淫邪地望着我那刚刚精心梳洗打扮过,
  满脸孤傲之气地走进院来的年轻三婶,也就是生产队里颇有些权利的妇女主任。
  “嘿嘿,”屠夫卢清海开始剥牛皮,他亦瞅了瞅我那年轻的、身段匀称、适
  中的、香气扑鼻的三婶,然后,转过脸来,一边用手中的尖刀在母牛的生殖口处
  狠狠地扎捅着,一边悄声冲着那几个铡草的汉子嘀咕道:“操,操,操,这,是
  王淑芬的,这是王淑芬的,操,操,操,操烂它!”
  咣当——,屠夫的话,可没有漏过我三婶的耳朵,只见她秀眉微锁,冷丁飞
  起一脚,将毫无防备的屠夫卢清海一脚踹翻在地,非常难堪地瘫倒在死牛身上。
  “哈哈哈,”
  “嘿嘿嘿,”
  “嘻嘻嘻,”
  “哼,”三婶冲着众人没好气地嚷嚷道:“笑什么笑,还不赶快干活去,等
  我扣你们的工分啊!”
  “老姑,”我指着怒气冲冲的三婶对老姑嘀咕道:“三婶好厉害啊,好像大
  家都怕她!”
  “嗯,我三嫂那才叫厉害呢,不但在外面厉害,在生产队厉害,在家里,也
  厉害着呢,大侄啊,你三叔横不横,都拿你三婶没办法!嘻嘻,”老姑突然掩面
  笑道:“你三婶有一个外号,你想不想知道啊!”
  “什么外号,老姑,快告诉我!”
  “滚刀肉!”说完,老姑再次嘻嘻嘻地笑起来,突然,她止住了笑声,惊呼
  起来:“哎呀,我的天啊,这,这……”
  听到老姑的惊叫声,我顺着她哆哆嗦嗦的手指远远望去,只见与我打过架的
  脏鼻涕,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死牛的脑袋旁,黑乎乎的手指令我惊赅不已的捅进
  牛眼眶里,非常大胆地将硕大的、颤颤抖抖的牛眼珠抠掏出来,放到手心上,得
  意洋洋地鼓捣着,老姑一边惊叫着一边捂住了眼睛,我问老姑道:“哇,他真狠
  啊!”
  “哼,三裤子就这样!跟他那个爹一样,又凶又狠,不,他们老卢家人都是
  一样,都是又凶又恨的,哼,杀猪匠没有一个心不狠,手不黑的!”
  唉,人啊!望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一幕,望着人们那木然的表情,我心中默
  默地念叨着:好凶狠的屠夫啊,好冷血的孩子啊,好冷漠的人们啊,对待可怜的
  动物,我们难道就不能仁慈一点么?
  “老姑,”无意之间,我的目光停滞在大院仓库的门前,那里聚集着一身知
  识分子打扮的男男女女们,许多人戴着近视眼镜的,一个个非常笨拙地,一穗接
  着一穗地揉搓着手中坚硬的玉米棒。旁边一些无聊的家庭妇女,望着这些读书人
  干起活来笨手笨脚的可笑样子,交头接耳地叽叽咋咋着,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时
  而还不怀好意地放声讥笑起来。
  “啊哈,”
  咕碌碌,咕碌碌,一辆大马车咕碌碌地溜进生产队的大院子,一个黑瘦的小
  老头,赶着大马车,悠然自得地哼着二人转小调,干枯的面庞,扬溢着快乐之
  色,看到院子里正在埋头揉搓玉米棒的知识分子们,他兴奋之余,突然怪声怪气
  地喊叫起来:“哎约!这可真不容易啊,城市里的大文化人下乡来啦,接受贫下
  中农的再教育来啦,哈哈,好啊,很好啊,很好。请问:你们都来全了吗,‘河
  里夹障子’来没来啊?”
  “嗯,来了,”
  “来了,来了,全都来了!”
  呆头呆脑,书生气十足,而社会经验却极其欠缺的读书人们,显然没有听明
  白车老板所说的“河里夹障子”指的是谁,是什么意思,一个个只是傻呵呵地冲
  着小老头,木然地微笑着,有的人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些知识分子们是如此的愚蠢,读了半辈子书却连“河里夹障子”是什
  么意思都不知道,车老板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河里夹障子都来了?哈哈
  哈,好啊,欢迎,欢迎,驾!——”
  “老姑,”
  这个最喜欢以捉弄他人为乐事的小老头,我认识他,他叫吴保山,除了赶马
  车之外,他还有一项更为光荣而艰巨的伟大任务:定期给每户农家清掏厕所!吴
  保山每次给奶奶家清掏完厕所后,便在一张小纸条上潦潦草草地写几个字,然
  后,递给奶奶,奶奶握着小纸条,对我解释道:凭着这张小纸条,年终结算的时
  候,能够领到几个微薄的工分。
  我怔怔地问老姑道:“老姑,‘河里夹障子’是什么意思啊?”
  “大侄,”老姑笑嘻嘻的解释道:“这是吴保山骂那些大知识分子们呢,那
  些知识分子还没听出来呐,还一个劲地傻笑呐。大侄,‘河里夹障子’能挡住什
  么啊,嗯,一定挡不住鱼吧,鱼是长的啊,能从障子缝里游过去,所以啊,‘河
  里夹障子’只能挡住圆的东西啊,大侄,河里边,圆的东西是什么啊?
  “王八!”我不加思假地回答道。
  “哈哈哈,对啊,‘河里夹障子’:‘挡圆’(党员)!哈哈哈,……”
  ……
  (七)
  “哈,好热闹!”我拍着双手,欲跳进生产队的大院里。
  老姑拽着我的衣袖:“大侄,你要干啥?”
  “到生产队玩去,好热闹啊,人好多啊!”
  “不行。”
  “哼!”我不听老姑的劝阻,挣脱开老姑的手臂,咕咚一声,跳到生产队的
  院子里。
  人们正嘻嘻哈哈地围拢在被剥得血肉模糊的死牛旁,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出
  现,斜对面劳动着的知识分子们,用漠然的目光瞅了瞅我,我迷茫地环顾一下陌
  生的院落,发现身旁是一栋大仓库,我悄悄地溜了进去。
  嘿嘿,真好笑,偌大的仓库却没有任何贮藏,空空旷旷,我漫无目标地徘徊
  在乱纷纷的,积满谷草的土地上,脚尖无意之中踢到一穗横陈在谷草中的,黄橙
  橙的玉米棒,我低下头去瞅了瞅,脚尖一抬,将玉米棒踹出好远。
  望着咕碌碌翻滚着的玉米棒,我顿然想起奶奶家的餐桌,想起那涩口的,但
  却是珍贵的玉米锅贴:玉米面虽然不好吃,很涩口,然而,既使是这样,奶奶一
  家人,也是不能放开肚皮,随便吃的,更不是顿顿都可以吃饱的。
  我又想起爸爸和三叔挖空心思地往奶奶家里邮寄玉米面的事情。啊——,玉
  米,玉米,你看着不起眼,却是穷人们活命的黄金食品啊。我走到被我无端踹开
  的玉米棒前,轻轻地拾起它,放到眼前,久久地凝视着,心中暗暗嘀咕着:把这
  根玉米棒拿回奶家去!
  我握着玉米棒,刚刚走到仓库的门口,迎面走过来一个六十开外的老人,他
  身材臃肿不堪,浑身散发着呛人的烟草味,尤其可笑的是,在他那酱块般的脑袋
  右上端,非常显眼地突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肉包包,看到他这般尊容,更让我讨厌
  得没法形容。
  “小子,”长着大肉包的老人用手中的长烟杆指着我手中的玉米棒:“这是
  生产队的苞米,是国家的财产,你可不能随便拿哦,送回仓库去!”
  “我,我,我没拿,我只是随便玩一玩,玩完了,我还会放回原地的!”
  “嘿嘿,”老人和善地笑了笑:“你倒是鬼机灵啊,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我
  怎么没有见过你啊,嗯?”
  “老张家的,我是张家的,”
  “老张家?”老人狠狠地吸了口低劣的烟叶,一对昏暗的眼睛久久地盯着
  我:“老张家?老张家,嗯,我咋没看见过你啊?嗯,”
  我不再理睬他,再度溜进仓库里,我心有不甘,决意要把这穗玉米棒,偷回
  奶奶家去,让奶奶一家人,吃顿饱饭,可是,怎么才能偷回去呢?
  我握着玉米棒,扫视一眼空空如也的仓库,哈,有了,仓库的后墙,与奶奶
  家的院子紧紧相连,后墙处有一扇呲牙咧嘴的破窗户,我顿时来了灵感,小手一
  扬,沉甸甸的玉米棒嗖地一声,钻过破窗扇,飞进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兴奋的蹲下身去,又拣起一穗,又如此这般地投过破窗扇,扔进奶奶家的
  院子里,我越干越得意,一穗又一穗的玉米接二连三地投进奶奶家的院子里,看
  到仓库里再也寻觅不到一穗玉米棒,我终于拍拍手上的灰土,欢天喜地的溜出仓
  库,翻过土坯墙头,回到奶奶家的院子里。
  我扯过爷爷背猪草用的柳条筐,将散落在院子里的玉米棒一一拾到柳条筐
  里,然后吃力地拽拉着沉重的柳条筐:“奶奶,奶奶,”
  “哎,大孙子,什么事啊!”
  奶奶循声赶来,见我拼命地拽拉着装满玉米棒的柳条筐,奶奶惊讶地地望着
  我,她又瞅了瞅生产队仓库的破窗扇,立刻明白了一切:“大孙子,”奶奶一把
  夺过柳条筐:“这可不行,这是小偷做的事情啊!”说完,奶奶手腕一用力,非
  常轻松地挎起了柳条筐,另一只手拉住我:“走,力啊,咱们给生产队送回
  去!”
  “唉,”我跟着奶奶,怏怏地走出院门:“奶奶,这点苞米,放到仓库里,
  也没什么用处啊,人见人踩,毛驴子也啃,”
  “那也不行,这是生产队的,放在那里,就是烂掉,也不能拿的,懂吗,大
  孙子,”刚刚走进生产队的院子,奶奶便嚷嚷起来:“老杨包,老杨包!”
  “哎,”脑袋上顶着大肉包的老人闻声迎了过来,奶奶将柳条筐放到地上:
  “嘻嘻,老杨包,这是我孙子淘气的时候,扔到我家院子里的,我把它都送回来
  了!”
  “哈哈,”老杨包将吸完的大烟杆往裤腰上一别,粗糙的大手友善地掐拧一
  下我的脸蛋:“小子,你不是跟我说,随便玩玩吗,怎么,都玩到你们老张家的
  院子里啦,嘿嘿,好个淘气包啊!”
  他又将头转向奶奶:“嗨呀,老张太太,你可够认真的,算了算了,这点破
  苞米扔在那里也是烂掉,小孩子淘气,就拉倒吧!”
  “那可不行,”奶奶不容分说地将柳条筐里的玉米棒,悉数倾倒回仓库里,
  老杨包笑嘻嘻地瞅着我,问奶奶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啊,以前,我咋没见
  过呐!”
  “哦,”听到老杨包的话,奶奶的脸上立刻浮现出自豪的神色,美滋滋地说
  道:“老杨包,你当然不认识他,他是我大儿子的小子,我的大孙子啊!”
  “啊——,”老杨包眼前一亮:“豁豁,就是,就是,就是那个念大书的,
  留过苏的,大仓子的儿子?嗯,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让我好好地看看!嗯,还
  别说,真像他爹啊!”老杨包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嘿嘿,像你爹,真像你
  爹,不仅顾家这点,特像你爹,翻墙头那灵巧劲,更像大仓子小时候,嘿嘿,”
  奶奶与老杨包寒喧一番,便拉起我的手,回到家里,奶奶谆谆告诫我道:
  “大孙子,人,再难,再穷,也不能伸手偷别人的东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啊!”
  “喂,”奶奶前脚刚刚迈进家门,身后传来阵阵喊声:“喂,姥姥,”我回
  头望去,门外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英俊洒脱的男青年,他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对
  奶奶说道:“姥姥,今天晚上,大队要开批斗大会,姥姥,你可一定要参加哦,
  可别像上次似的,说去,结果,点名的时候,就缺姥姥你家!”
  “大侄,”老姑悄悄地拽了拽我:“他,就是队长,我的大外甥!”
  “嗨,”奶奶苦笑道:“永威啊,上次开会,你姥爷突然犯了病,我倒是想
  去,可是,你姥爷又是抽又是喘,外孙子,你说,我敢离开家么?”
  “姥姥,”奶奶的外孙子队长一脸难色地说道:“姥姥,姥爷有病,你离不
  开家,就派我舅去呗,这次,可一定要准时参加会议哦,公社有了新规定,不参
  加生产队组织的革命活动,年终是要扣工分的啊!”
  “姥爷,”大表哥走进屋子里,关切地问候着爷爷:“姥爷,你的身体最近
  可好哦?”
  “嗯,还行,”土炕上的爷爷板着枯黄的病脸不屑地对外孙子道:“哼,你
  们这些人啊,没正形,就是没正形,一年到头,什么正经事也不干,不是练唱
  歌,排舞蹈,就是开批斗大会,唉,啥人能架住这么折腾啊?打死我也不信,整
  天介扯着嗓子唱歌,扭着屁股跳舞,举着拳头喊口号,就能吃饱饭,穿暖衣服,
  过好日子?唉,真是没正形啊,这可怎么办呐!”
  “唉,”大表哥叹了口气:“姥爷,我也是没法子啊,上级有精神,”
  “嘿嘿,”我与老姑站在外屋,我以挑衅似的口吻对老姑说道:“老姑,你
  不是说,队长是你的大外甥么,你敢叫他么,我听听!”
  “哼哼,”老姑冲我撇了撇嘴:“大外甥,大外甥,”
  “哎,”大表哥果然应答道,然后,向我们走过来,脸上带着些许可怜的卑
  微:“老姨,有什么事么?”
  “没,没,没什么大事!”老姑冲我自豪地一笑,对着大表哥指了指我:
  “大外甥,这是你表弟弟!”
  “哦,”大表哥点了点头:“老姨,我知道了,我妈跟我说过了,小表
  弟,”队长大表哥亲切地掐了掐我的脸蛋:“哪天到大表哥家串门去,老姨,”
  大表哥非常礼貌地向老姑告辞:“老姨,我得走了,我还有事!”
  “去吧,去吧!”老姑得意地摆摆手:“去吧,去吧,忙你的事去吧!”待
  大表哥走出屋外,老姑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怎么样,大侄,你大表哥虽然是
  队长,在生产队里再怎么厉害,可是,一到了我的面前,也得规规矩矩的,嘻
  嘻,谁让我是他老姨呐!”
  “嗨嗨,”奶奶打断还在喋喋不休的爷爷:“老头子啊,你就少嘞嘞几声
  吧,还是寻思寻思,让谁去开会吧,你没听你外孙子说么,不去,要扣工分
  的!”
  “哼,”爷爷忿忿地说道:“爱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子!”奶奶虎着面孔嚷嚷道:“你,这也叫一家之
  主,什么事情也不肯出头,唉,这也叫个大老爷们!”
  “我看不惯!”爷爷坚持道:“我就是看不惯,没正形!”
  “妈——,”二姑插言道:“我爹不愿意去,也别难为他啦,还是我去
  吧!”
  “唉,”奶奶指着爷爷一脸不悦地嘟哝道:“你呀,你呀,你的书算是白念
  了,什么看得惯,看不惯的,这与你一个小草民有什么关系?你看不惯,就让孩
  子出头,孩子才多大啊,万一碰到点什么事情,后悔都来不及。
  你忘没忘,土改那年,斗地主,你不去,就让大仓子去,那天晚上,大仓子
  开会回来,一宿也没睡好觉,一闭上眼睛就乱喊乱叫:我怕,我怕,我怕,看到
  孩子吓成那样,我也一宿没睡觉,就那么抱着大仓子整整一宿。
  我问他:大仓子,你怕啥啊?你没听到孩子怎么说的么:妈——,我怕,他
  们可真狠啊,把地主吊在房梁上,把裤子扒下来,往死里打,一边打,一边问他
  :你家的金银财宝都藏到哪去啦,地主说:没有啦,没有啦,我什么都没有啦,
  都让你们给没收啦。可是,他们不信,还是往死里打,最后,只听扑哧一声,从
  地主被打烂的屁股里,哧哧哧地窜出臭哄哄的稀屎,……”
  奶奶越说越激动:“你啊,你啊,你啊,什么大事小情都不出头,全是大仓
  子的事,分地的时候,工作组让每家派一个人,拿着四根木头橛子,这事,你也
  让大仓子去,工作组长领着大伙走到地头,手榴弹一扔,轰的一声,大伙便开始
  往地里跑,找到合适的地方,便钉橛子占地,可是,大仓子太小,根本跑不过那
  些个大老爷们,结果,好地都让人家给占完了,大仓子只占了一块谁也不肯要的
  涝洼地!”
  “哼,”爷爷依然振振有词:“我就是看不惯,我就是不去,这就是没正
  形,哼,……”
  “妈——,”姑姑拽了拽奶奶的衣袖:“都别吵了,爹身体不舒服,不愿意
  去,就别去了,我去,我开会去!”
  “二姑,”听到爷爷和奶奶这一番争吵,我对傍晚将要召开的批斗大会产生
  了浓厚的兴趣,听到二姑要顶替不愿随意抛头露面的爷爷去参加会议,我拽着二
  姑的玉手央求道:“二姑,我也要去,我要也去!”
  “不行,”爷爷警告道:“大孙子,你可不能去,没准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啊!”
  “不,”听到会闹出点什么乱子来,喜欢看热闹的我,更加兴奋起来,可
  是,看爷爷脸上那严肃的表情,我不禁失望起来,我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哇地嚎
  啕大哭起来:“嗷——,我要去,我要去,我也要去,嗷——,……”
  ……
  (八)
  “好,好,好,”二姑蹲下身来,亲切地将我拽到她的身后:“去,去,大
  侄,二姑带你去,别哭了!”
  “我也去!”老姑也来了兴致:“我也去,我也去!”
  “芳子,”当二姑背着我走出房门时,奶奶不放心地叮嘱道:“芳子,小心
  点啊,站在旁边点个卯,凑个数,就行了,可千万别图着看热闹,往人堆里扎
  哦!”
  “放心吧,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看什么热闹,不得不应应点!”
  黑漆漆的夜色,尤如一块硕大无边的帷幕,死死地罩裹住大队部的上空,凌
  乱不堪的院子里,早已聚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那份嘈杂,那份喧嚣,活像是无数
  只苍蝇大集合,嗡嗡地乱叫着,让人心烦意乱。
  在院子的中央,临时搭起一个简易的大木台,十五六个穿着绿军装的青年男
  女,伴随着悬挂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流出来的剌耳的乐曲声,非常卖力地舞
  动着身躯,样子既滑稽又可笑,使我不禁想起在家中阳台上所目睹到的那一幕
  幕。
  “哎呀,二丫头,你还别说,跳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呢,喂,我说,二丫头
  哇,你对象让你跳哇?”台下的人群吵吵嚷嚷着:“操,跳一个晚上的忠字舞,
  给两天的双份工分,谁不跳哇!”
  “豁豁,黑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跳舞啦,我咋不知道他还有这两下子呢!”
  “工分啊,还不都是为了几个工分啊,大家不都是这样说么:有钱能使鬼推
  磨么,你们说,黑小子笨不笨,笨吧,笨得都出了名,可是,为了工分,竟然学
  会跳舞啦!啊——,”
  “嘻嘻,你看,马丽的屁股可真够大的啊!”
  “……”
  “走,快走,别他妈的穷磨蹭!”
  几个怀里搂着大杆枪,嘴里叨着烟卷的壮年男子,阴阳怪气地推搡着一个胸
  前挂着大牌子的瘦老头,摇头晃脑地走进生产队的大院子里:“快走,快走,磨
  蹭个啥啊,早晚你也是躲不过这场批斗会的。”
  “你们,你们,”瘦老头打着趔趄,在几个壮年男子的推搡之下,绝望地嘟
  哝着:“你们,你们,干脆把我毙了算啦,这么天天折腾,我可活够啦!”
  “哎呀,你瞅你,”一个倒背着长枪的中年男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嘿
  嘿,你啊,你啊,这是何苦呐,这上的是哪门子火呀!晚上吃完饭,闲着没事干
  啥呀?大家伙就当闹着玩呗,都消消食,何必当真啊!嘿嘿,”
  “唉,”
  瘦老头无奈地叹息一声,很不情愿地爬到木台上,大表哥队长一声喝令,正
  专心跳舞的青年男女立刻哗哗地站成一排,一溜小跑地走下木台。
  大表哥队长信步走到木台上,他先是瞅了瞅呆立在木台中央的倒霉蛋、哆哆
  嗦嗦的瘦老头,然后,清了清嗓子,不耐烦地挥动着双手: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都别瞎嚷嚷啦,肃静,肃静,……,咳—
  —咳——,今天,咱们生产大队召开忆苦思甜批斗大会,请社员同志们踊跃发
  言,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歌颂社会主义新中国!歌颂我们伟大的、光荣的、正确
  的中国共产党,歌颂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
  “嗨,”台下悄声嘀咕起来:“还忆个什么苦哇,现如今,还赶不上早头
  呢!早头再咋的,也能吃饱饭啊!”
  “是啊,早头给地主种地,一天下来,工钱一分不少,还供顿饭,有酒有
  肉,一色的猪肉炖粉条子,现在,”
  “现在,在生产队干一天的活,累得鼻青脸子肿的样,回到家里,别说什么
  酒啊、肉啊的,白菜汤能喝上,就他妈的烧高香,磕响头喽!”
  “……”
  “喂,”大表哥队长煞费苦心地一番宣传动员之后,热切的目光扫视着嗡嗡
  乱叫的台下:“喂,大家倒是积极发言啊,怎么,怎么啦?”
  令大表哥队长无比失望的是,他那热辣辣的目光所过之处,原本叽叽喳喳、
  一片纷乱的木台下,却突然死亡般地沉寂下来,没有一个人响应大表哥队长的号
  召,跳上台来控诉旧社会,歌颂新社会。
  “哼,”大表哥队长板着面孔吼叫起来:“你们啊,你们,平时没事的时
  候,比他妈的谁都能瞎掰唬,这不,一到了动真章的时候,都他妈的哑吧啦!”
  “嘿嘿,”一个红脸汉子幸灾乐祸地悄声嘀咕道:“嘿嘿,再这样沉闷下
  去,这次批斗大会就得他妈的卡壳,我看队长他怎么向公社交待!”
  “嗬嗬,”另一个操着双手的汉子接茬道:“弄不好,没准队长头上那顶刚
  刚戴上的乌纱帽就得弄飞喽,嘿嘿。”
  “二宝子!”
  大表哥队长突然嚷嚷道:“二宝子,你过来,你来控诉控诉这个大地主刘有
  德是怎么剥削你爹的!”
  “是!”
  一个看上去刚刚二十出点头的年青人应声跳上大木台,健步走到大地主的身
  旁,一把拽住大地主的衣领子。
  “嘻嘻,又扯这个啦!又用工分雇人喽!”
  “就他啊,解放后才生出来的,懂个屁啊!”
  “是啊,这二宝子小学还没念完呐,他知道什么叫剥削、什么叫压迫啊?”
  “可是,咋的也比他爹强啊,你忘啦,上次开批斗会的时候,队长费尽了心
  机,把他爹劝上了台,哈,你没听到,这老东西都说了些什么:唉,要说早头那
  些事啊,这个刘有德还算比较仁义的,我们这些帮工的晚来一会,早走一会,或
  者少干一点,人家从来不说什么,上顿下顿都有菜,还有猪肉炖粉条子呢!”
  “嗨,是啊,队长一听,鼻子都气得歪到一边去啦,这,这他妈的是什么
  啊,这哪里是批斗啊?”
  “嗯,没办法啊,为了完成任务,队长只好嘴对嘴地教二宝子,如何如何控
  诉地主的罪状!”
  “刘有德,”二宝子拽着大地主的衣领子,恶声恶气地骂道:“你他妈的有
  什么德啊,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可把我爹给剥削苦啦,我爹辛辛苦苦地给你干
  活,你只给那么一丁点工钱,这点钱能干个啥呀?嗯?你给我爹吃的饭,里面尽
  是砂子,吃着都碜牙。你这个黑心的大地主。打倒地主恶霸!”言罢,二宝子挥
  舞着营养不良的干巴拳头:“打倒地主恶霸!”
  众人在木台下机械的挥舞着瘦拳头,有气无力地随声附和着:“打倒地主恶
  霸!”
  “社员同志们,跟我一起喊啊:一、二、三,”大表哥队长拼命地挥动着拳
  头:“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毛主席万岁!”
  “……”
  “臭地主,呸!”
  二宝子还觉得不够解恨,冲着垂头丧气的老地主脸上恶狠狠地吐出一口粘
  痰,然后嘿嘿笑着,开心地走下台去。
  众人无聊地折腾着那个倒霉的老地主:“刘有德,你家的地到底在哪个位置
  啊,你还能找得到吗?”
  “找不到啦!”
  “刘有德,你是凭什么攒那多钱,置下那么多的田产啊!”
  “唉,别提啦,作孽啊,那些分掉的土地和房产都是俺家祖祖辈辈省吃俭
  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啊,细细想来,有什么用哇!”
  “……”
  “啊!不好啦!卢清海放火啦!”
  忆苦思甜大会正在荒唐可笑地进行着,突然,大队部的西侧莫名其妙地窜起
  滚滚浓烟,继尔,又扬起熊熊的烈焰。
  “不好喽,杀猪匠又喝醉了,又开始打老婆喽!”
  “哈,走哇,看热闹去啊!”
  哗啦一声,黑压压的人群丢下焦头烂额的老地主,尤如决堤的洪水,一路汹
  涌着,嗡嗡乱叫着,哗啦啦地冲向烈焰翻滚的地方。
  “别跑,别跑啊!批斗会还没有开完呢!”大表哥队长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尽力阻止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别跑啊,别跑啊,都别跑哇,批斗大会还没开完
  呐!”
  可是,大表哥队长的努力是徒劳的,整个院落很快便空空如也,仅剩台上那
  个挂着大牌子的老地主,孤苦伶仃地东张西望着。
  “哼,”望着渐渐消散在夜幕中的片片黑影,大表哥队长怒火万丈:“哼,
  跑吧,跑吧,明天,每人扣你们一天的工分!”
  “啊——,啊——,”
  烂醉之后的纵火犯卢清海,就是白天在生产队院子里用极其惨忍的手段杀死
  两头将自己的一生全部无私奉献给人们的老母牛的屠夫,饱餐一顿煮牛肉之后,
  他又理所当然地喝得酩酊大醉,这丝毫亦不足为怪,生产队的社员们谁都清楚,
  卢清海每饮必醉。
  每醉之后,屠夫卢清海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凶暴无比地殴打自己的老婆,然
  后,再把早已折腾得空徒四壁的家,重新折腾得一埸糊涂。今天晚上,屠夫卢清
  海乘着酒兴,非常满意地砸烂了家里仅存的桌椅和碗筷。
  “你,你,”屠夫的老婆徒劳地阻拦着自己的醉鬼丈夫:“你他妈的不过日
  子啦,喝点马尿就穷耍!”
  “豁,他妈的,”
  屠夫卢清海一把将老婆推倒在地,盛怒之下,竟然不可思议地剥光老婆身上
  所有的衣服,然后,一脚将其踢出门外:“滚,滚,滚吧,骚货!”
  “妈妈,妈妈,妈妈!”看着赤身裸体、披头散发的妈妈。屠夫的儿子,就
  是那个抠掉母牛眼珠的三裤子,吓得屁滚尿流,拼命地喊叫着,屠夫见状,索
  兴,一不做,二不休,好似老鹰抓小鸡般拎起哭闹不止的三裤子,顾头不顾尾地
  将其胡乱塞进一条油渍渍的麻袋里,接着,得意洋洋地倒吊在棚顶上。
  “我不活啦,我他妈的不活啦,这日子,有什么意思啊,有什么意思啊!”
  说完,屠夫开始纵火焚烧自家的房屋。
  “啊——,啊——,我不活了,我要像洪常青那样,活活烧死,我不活
  了!”
  屠夫手里拎着一把雪亮的、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嘴里还叼着一把长刃刀,望
  着屋子里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屠夫的弟弟卢清洲试图冲进屋子里扑灭火焰,可
  是,看见屠夫哥哥凶神恶煞地堵挡在房门口,手里胡乱挥舞着杀猪刀,他不禁停
  下了脚步,迟疑起来。
  望着眼前这滑稽可笑的场景;望着手舞足蹈,丑态百出的醉汉屠夫;望着津
  津有味、兴灾乐祸的人们,我不由得想起高尔基笔下的旧俄罗斯。
  “这可了不得啊,一会儿着大了,可没个救!”黑暗之中,我看到平日里总
  是沉默少言的老叔,他冲出人群,一边说着一边操起一根大木棍,径直朝醉汉走
  去。
  “老哥,小心点,那小子可虎啦,喝点烧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二姑抱
  着我,不安地叮嘱着老叔,老姑哆哆嗦嗦地拽着二姑的衣襟,嘴里一个劲地叫
  着:二姐,二姐,我怕,我怕!
  “哼,”老叔毫不胆怯地回答道:“我才不怕他呐,全是装的,我今天非得
  好好地收拾收拾他,看他还学好不!”
  “老弟啊,少管闲事,没用!”众人纷纷散开,三叔悄声对老叔说道:“你
  就少管闲事吧,没用!”
  “我找个机会把他撂倒,你们赶紧上去把他捆住!”老叔叮嘱屠夫的弟弟以
  及另外几个热心的壮汉。说完,老叔拎着大木棍,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
  走向屠夫。
  “滚,滚,”见老叔向他走来,屠夫手中的尖刀再次挥动起来:“滚,你敢
  过来,我杀了你,我砍死你!”
  “来啊,来啊!”老叔右手拎着大木棍,左手毫无惧色地点划着自己的额
  头:“来啊,来啊,你往这砍,往这砍!往这砍啊!”
  望着面色沉稳的老叔,屠夫迟疑起来,手中的尖刀抖动起来,老叔一步一步
  地逼过去,屠夫一步一步地向倒退着。
  “砍啊,砍啊,”老叔继续喊叫着,可是,屠夫手中的尖刀,似乎中了什么
  魔法,一动不动地悬在了半空中。
  “兔崽子,有种的你倒是砍呢!”老叔大骂一声,手中的木棍飞快地抡起,
  还没有等屠夫醒过神来,无情的木棍已经重重地击打在他的腰身上,只听咕咚一
  声,可恶的屠夫应声倒地。
  “我叫你往死里喝,我叫你往死里喝,这都喝成什么形啦!”
  在木棍的重击之下,屠夫仰面瘫倒在地,嘴里叼着的长刃刀嗖地飞将出去,
  咣当一声滑落在草堆上。屠夫的弟弟和以及其他几个壮汉见状,立刻以迅猛之
  势,扑将过去,把醉汉屠夫死死按在地上。
  望着令人哭笑不得的屠夫哥哥,屠夫的弟弟突然纵声抽泣起来,继尔,无情
  的拳头雨点般地落在屠夫哥哥的头上和身上:“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让不好好
  地过日子!我打死你,呜——,呜——,”
  九)
  “五嫂,五嫂,”每天早晨,刚刚爬出被窝,奶奶家的房客,那个姓范的小
  脚老太太都要捂着浮肿的面庞,忧心忡忡地走进屋来:“五嫂,五嫂,你看看,
  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小脚老太太年近五旬,如果不是严重浮肿,从她那适中的身材、细白的皮
  肤,可以想见年轻时,肯定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小美人。小脚老太太薄薄的小嘴巴
  像只老母鸡似地一天到晚咯咯咯地,没完没了地念叨着:“五嫂,五嫂,你看
  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哟——,”这似乎成了惯例,我扒在被窝里,模仿着小脚老太太的样子,
  顽皮地捂着自己的小脸,冲着奶奶哟哟着:“奶奶,奶奶,你看看,我的脸是不
  是又胖了!”
  “这孩子,”小脚老太太见状,冲我苦笑道:“这孩子,好调皮!”
  “嗯,”正忙碌着的奶奶,认真地审视一番小脚老太太的面庞:“是有些胖
  了,老范啊,抓点药吃吧!”
  “唉,”小脚老太太苦涩地咧了咧嘴:“五嫂啊,还抓药呐,饭都吃不上
  溜,哪来的钱,抓药啊!”说着,小脚老太太顺手从铁锅里,抓起一块热气滚滚
  的玉米饼,老姑见状,气鼓鼓地嘀咕道:“这个褶子,真不要脸,总吃咱们家的
  饭,咱们家的饭是白来的啊,咱们还吃不饱呐!”
  “老闺女,”爷爷轻轻地推了推老姑:“老闺女,小点声,让她听到,多不
  好啊,唉,吃就吃点吧,她,真够可怜的!”
  被老姑嘲讽为褶子的小脚老太太,一边咀嚼着玉米饼,一边继续与奶奶絮叨
  着她那日益恶化的病情,我与老姑穿上衣服,一前一后,溜出屋门,我一转身,
  悄悄地溜进褶子的屋子里,老姑也随后跟了进来。
  褶子租住的这套奶奶家的房间,冷冷清清、空空荡荡。她的行装极其简单,
  仅有两床棉被,一条褥子,以及寥寥可数的几件换洗衣服。
  在光秃秃的土炕尽头,放置着两个装祯精美的小皮箱,这引起我强烈的兴趣。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土炕,轻轻地打开小皮箱,老姑也偷偷地凑拢过来,我们两人
  同时往皮箱里张望起来:豁豁豁,皮箱里面没有他物,全部都是各种各样工艺精
  湛、小巧伶珑的酒盅、酒杯、盘子、汤匙等等瓷器。
  我顺手拿走一只小酒盅、一个小盘子和两把小汤匙。然后,咕咚一声,跳到
  地下,老姑冲我使了一个眼色:“快走!”
  我与老姑跑到奶奶家的后院,在一处小仓房前,有一块废磨盘,我将偷来的
  瓷器,一一摆放到磨盘上,然后,仿效着大人们的样子,冲着老姑举起了酒
  盅:“啊,干杯,干杯!”
  “嘻嘻,”老姑拿起汤匙,学着喝汤的样子:“喝啊,喝点热汤吧!”老姑
  将汤匙伸进嘴里,又掏了出来,她仔细地欣赏起来:“嘿,真漂亮啊,好精细的
  汤匙啊,呶,这还镶着金边呐!”
  “哦,”我也瞅了瞅,凭目视,我感觉这些瓷器一定很贵重,于是,我放下
  小酒盅,站起身来:“老姑,如果你喜欢,我再拿几个来。”说完,我再次跑向
  褶子的屋子,我正欲迈过高高的门槛,突然看见褶子盘腿端坐在炕头,见我站在
  门口,一脸不悦地嚷嚷道:“好哇,你这个小家伙,敢偷我的东西,等我告诉你
  奶奶去。”
  褶子果然毫不客气地在奶奶面前,奏我一本,奶奶立即把那个酒盅、小盘子
  和小汤匙送还给她,褶子小心奕奕地接过来:“五嫂啊,不是我这个人特,其
  实,这些盘盘碟碟的,根本不值几个钱,可是,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它们啊,这
  些东西可都是,都是,……”说着说着,褶子突然哽噎起来,伤心的泪水噼哩叭
  啦地滴落到地板上。
  嗨——,这个老太婆啊,我就拿了你一个酒盅、一个小盘子和一只汤匙呗,
  你就哭起鼻子来啦,真是没出息啊,太小气了。
  哼,我和老姑站在褶子的身后,不约而同地冲她哼哼一声,吐了吐舌头,然
  后,溜出屋外,在窗户低下玩耍起来,一边玩耍着,我一边隐隐约约地倾听着褶
  子没完没了的唠叨声。
  “你怎么啦?”奶奶关切地问道。
  “唉,五嫂啊,那些箱子我从来都不愿打开,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我
  就,……,我就,想起我的老二哥,”
  “哦,别哭了,来,上炕坐坐!”奶奶将褶子让上炕头。褶子抹了抹眼睛,
  继续说道:“五嫂啊,我是个苦命的人啊,……”
  “哎,这个年景,谁的命好哇!”奶奶打断褶子的话:“就说我吧,奔奔波
  波的一辈子啦,什么脏活、重活、累活没干过啊,可是,到头来还能怎么样呢,
  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啊!”
  “五嫂啊,你命苦也就是多挨些累,比我多吃点糠、多咽点咸菜,可是,谁
  的命也没有我的命苦哇!”褶子继续讲述道:“五嫂哇,我的老家在关里,七岁
  那年,我的父母再也养不起我们这些孩子,便将女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卖掉,只留
  下二个儿子。
  买我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皮肤较黑的女人,叼着长烟袋,她把我带上火车,
  一直坐到关外的奉天,到了她家我一看,就明白她家是干什么的啦,原来是开窑
  子的。她和他老爷们养了五六个姑娘,为他们接客赚钱,我一个才七岁多一点的
  女孩子,要给他们全家,还有那些姑娘们洗衣服,烧火做饭,一天到晚,累得都
  上不去炕,有时干着、干着就睡着啦,黑女人恶狠狠地把我打醒,不许我睡觉。
  十三岁那年,黑女人突然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送到一个军官家里。晚上,
  军官回来后,让我跟他睡觉,说是什么给我开苞:我给了你妈妈五十块现大洋
  啊,这个骚屄娘们可真够黑的啦。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地尝尝鲜,过来!
  我才十三岁,那个军官已经快六十啦,他把我折腾得一宿也没消停,又粗又
  长的大鸡巴拿过来就往我的小便里面插,疼得我爹啊、妈啊,又哭又喊,这还不
  算,还用好几根手指使劲抠我的小便,弄得满床都是血啊!接着还让我啯他的大
  鸡巴,那上面净是我小便里的玩意,还有我流出来的血,恶心死人啦,不啯是绝
  对不行的,他叭叭地扇我的嘴巴。”
  褶子顿了顿,喝下一口奶奶递过来的热水:“唉,从那天以后,我便不分白
  天晚上,只要有客人来,管你是正在吃着饭,或者睡得正香,马上就得陪着客人
  睡觉,也就是跟他们操屄!那个日子真没法过啊。
  不管多大岁数的、埋汰不汰的、瞎眼的、缺胳膊少腿的、半傻不尖的,你都
  得接,都得让他们操,一天到晚没完没了的也就是这么点屄事。
  有时累得连腿都抬不起来啦,睡觉时两条腿又酸又疼,就是来例假了,黑女
  人也不让我闲着,屄里面全是经血,不能操屄,她就让我给客人啯,如果好半天
  啯不出来,客人就扇我的耳光,啯疼了也不行,也得挨耳光。
  嫖客什么花花道都有哇,压根就没把咱当人看,有时,一来好几个,专挑我
  一个操,你上去,他下来,一操就是好几个小时啊。唉,我前世做过什么孽啦,
  遭老天爷这份报应啊!
  有时,我实在不愿意干啦,黑女人就跟她老爷们往死里打我,用炉钩子插我
  的小便,把我绑在椅子上,找来十多个卖苦力的,老板不收他们一分钱,让他们
  轮班操我,能操到什么时候,就操到什么时候,直到我告饶为止。
  那些个苦力总也沾不到女人边,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没玩过女人,今天,他
  们可算开了洋荤,解了大馋,刚刚射出来不到一刻钟又硬起来啦,又排着队等着
  再操一次。五嫂啊,哪个女人能经受起这群恶狼没完没了的折腾啊,没有办法,
  我只能告饶啦!”
  “唉,苦哇!”奶奶同情地叹息道:“这我知道,早头,我们租的那间房
  子,离窑子就隔一条街,就是现在镇上的招待所,刚来的姑娘都不愿意干那个
  事,老板真的是往死里打她们啊,哭喊声我都听到了,真惨呀!你的老板坏事都
  做绝啦,不能得好死,下辈子再也托不上人!”
  “五嫂啊,你算是说对喽,太对啦,解放后,她家老爷们被八路给毙啦,而
  她则被送到煤窑配给了煤黑子。一提起煤窑,我就打冷战,黑女人每个月都约么
  着下窑的煤黑子,差不多要开饷啦,便领着我们几个姑娘去煤窑接客,由于价钱
  相当便宜,许多挖煤的人都愿意干。
  这可苦了我们几个姑娘,一天到晚都不用下炕,两腿一掰,一个接一个上来
  操,操到最后,小便都麻啦,什么感觉也没有啦,褥子上白花花的一片,全是煤
  黑子射出来的玩意。这就叫报应,为了多挣几个钱,黑女人拿我们当牲口使,到

  头来,她被配给煤黑子,成天让煤黑子操,活该。”
  “挨,女人那,到这个世上就是受苦来的!”奶奶感叹道。
  “光复那年,”褶子继续说道:“光复那年,老毛子杀进了奉天城,奉天的
  临时政府出钱组织窑姐,说是慰劳帮咱们中国人赶走小鬼子的老毛子,黑女人见
  钱眼开,便把我们几个姑娘全都送了过去。
  我的妈啊,五嫂啊,我这辈子可是什么都见识过啦,老毛子的大鸡巴长得吓
  人,简直快赶上驴鸡巴长啦。浑身上下全是黑毛,还有红毛,长黄毛的也不少。
  老毛子好像特别爱玩女人,他们身高马大,拎起我来,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似的,
  大鸡巴操得我死去活来,他们的身上有一股呛人的臭味。”
  “老毛子更不是物,”奶奶愤愤地说道:“不管是小鬼子,还是老毛子,没
  有一个是他妈的好饼,老毛子就爱女人,他们一来,到处找女人,吓得女人都不
  敢出屋,好人家的闺女没少让他们糟踏。”
  “是啊,政府的官员跟我们说啦,让我们为苏联红军服务,免得奉天城里的
  良家妇女受骚扰。后来,老毛子撒走啦,国军和八路打了起来,黑女人带着我们
  几个姑娘准备去辽阳她的老家避灾,半路上遇到一股胡子,啊,命该如此,我的
  救星终于降临啦。
  胡子头头叫老二哥,骑着棕色的高头大马,他拦住我们,向黑女人要钱,你
  说这个黑女人有多么狠毒吧,她一辈子都是铁公鸡,从她身上你一根毛也休想拔
  下来。她哭天喊地说自己没钱。
  老二哥不管那个,没钱,没钱你们就全都跟我走,黑女人在别人面前敢耍
  横,遇到胡子可就成了霜打的茄子——蔫啦!她跟老二哥说:钱我是没有哇,如
  果你愿意要我的姑娘,相中哪个你就领走哪个。谢天谢地,老二哥相中了我,因
  为我是最年轻的一个。”
  “是啊,跟上一个固定的主更好!”奶奶说。
  “五嫂,谁说不是呢,说句实在话,我与老二哥过了几年好日子,这是我一
  辈子也忘不了的。那些碟碟碗碗就是我跟老二哥过日那咱用过的,你孙子玩的那
  个酒盅是老二哥喝酒时用过的,我一看见那个酒盅,就,就,就想起我的老二
  哥!”
  “那你们怎么不在一起过啦?”奶奶问道。
  “唉,别提啦,我就是这个命啦,老二哥有好几个姨太太,可是,他对我最
  好,我给老二哥生了一个儿子,解放后,老二哥因为当过胡子,被政府给枪毙
  啦。唉,……”
  “那你们的儿子呢!”
  “儿子,儿子,我的那个儿子长大后,听说我是干那个的,说什么也不跟我
  在一起过,说是丢人,寒碜!唉,我啊,……没办法,只有四处流浪,一个人到
  处租房子住。我还有点钱,都是老二哥临死前留给我的,老二哥是我一辈子也忘
  不了的人啊!”
  “……”
  “五嫂,五嫂,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每天早晨,褶子都要履行她的惯例,捂着脸,跑到奶奶的屋里来:“五嫂,
  五嫂,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哟,”我还是如此这般,扒在被窝里,学着她那可笑的样子,双手捂着
  脸:“奶奶,奶奶,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胖了!”
  褶子的浮肿病越来越严重,最后,终于瘫倒在土炕上,再也爬不起来,目睹
  她那痛苦不堪的境况,奶奶真诚地安慰她,并主动给她换洗衣服。
  “五嫂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唉,我这辈子呀!”
  “别伤心,想开些,人不都是一样,我比你强不到哪去,不也得活着。你遭
  的罪多,我受的累多,我那个累法你是没有看着哇。混吧,人,就这么回事吧,
  什么好啊、赖啊的,凑和活着吧!”奶奶一边给褶子脱下粘着粪便的脏衣服,一
  边解劝着她:“你别上火,想吃点什么?我给你下碗面条吧,鸡窝里好像还有两
  个鸡蛋,我给你打到面条里!”
  大表哥队长获知此事后,立即将情况报告给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派人设法将
  褶子的儿子寻找到,她的儿子租来一辆马车,很不情愿的将褶子接回家去。
  “小子,你可就是你的不对啦,”奶奶提着褶子的皮箱,放到马车上,毫不
  留情地教训着褶子的儿子:“管怎么的,她也是你的妈啊,是她生了你,没有
  她,能有你吗?她愿意干那个嘛?不都是逼的吗?”
  褶子的儿子低垂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病入膏荒的褶子,气息咽咽地躺在马车上,走远了!
  ……
  (十)
  “汪——,汪——,汪——,”
  “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挥舞着长竹杆,疯狂地追赶着大黄狗,被我折腾得半死,饱尝羞辱的大黄
  狗,可怜巴巴地哀号着,不顾一切地冲出院子,逃到公路上。
  “喂——,”我正欲继续追赶大黄狗,身后传来阵阵喊叫声,那低压的、有
  些沙哑的嗓音,我感觉着比较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我握着竹杆,扭过头去
  一瞧,只见公路的尽头,摇摇晃晃地驶过来一辆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上面坐着
  一个蓬头垢面、不修边幅的男人,大舅,是大舅!
  我正握着竹杆发呆,破自行车已经嘎吱一声,停在我的身旁,大舅嗖地跳下
  自行车,我发现,在他破衣烂衫的身后,挎着一部明晃晃的照相机,大舅和颜悦
  色地抓住的我小手:“陆陆,什么时候到你奶奶家来啦!”
  “大舅,”我挣脱开大舅的脏手,屏住了呼吸,尽一切可能地不想嗅闻到大
  舅身上的异味:“大舅,我,改名喽!”
  “哦,大外甥,改成什么名字啦?”
  “小力!”
  “嘿嘿,”
  “哎哟,”奶奶迎出院门,热情地招呼着大舅:“大外甥,快进屋!”奶奶
  将大舅让进屋子里,病卧在土炕上的爷爷,慌忙抓起身来:“快坐,快坐,大外
  甥!”
  “五姨父,”大舅与爷爷道过寒喧,便摘下他的相机:“五姨父,来,我给
  你照张相!”
  “别,别,我不会照相!”
  尽管爷爷不停地摆手拒绝,大舅还是用他那娴熟的技艺,给爷爷留下一张珍
  贵的照片,这张照片,永远被我收藏起来,在此,我要真诚地谢谢我的大舅!
  奶奶和二姑开始忙碌起来,给大舅烧火煮饭,老叔特别给大舅打来半瓶白
  酒,那天,大舅喝得很满意,望着大舅那喝得红通通的面颊,奶奶问道:“大外
  甥,怎么样啊?给社员们照相,够混生活的吧!”
  “嗯,”大舅点点头:“五姨,还行,不这样,咋整啊,不过,总是偷偷摸
  摸的,让公社发现了,就得收拾我啊!”
  “大外甥,”奶奶郑重地告诫道:“以后,要少喝酒,多加小心,你已经不
  小了,要知道好好地养家啊!”
  “是啊,”大舅深有感触地说道:“喝酒是耽误事啊,如果不是喝酒,我也
  不会被照相馆开除,落得个今天的下场,没有工作,偷偷摸摸地给人照相,挣点
  小钱!”
  酒足饭饱之后,大舅抹了抹嘴巴,推着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嘟嘟哝哝地走
  出屋来,见我正与老姑在院子里玩耍,大舅瞪着混浊的眼睛,兴冲冲地对我嚷嚷
  道:“大外甥,走,到大舅家住几天吧!”
  “这,”我迟疑起来:“不,”听到大舅的话,我很为难,说句实在话,我
  的确不愿意去大舅家,看到舅舅这身打扮,我便能推断出他的家,将会是什么模
  样:“不,不,我不去,大舅,我要跟老姑玩!”
  “嗨,”大舅说道:“大舅家也有人跟你玩啊,有你的表姐小姝,还有你的
  表弟小小,还有,”
  “去吧,”奶奶不情愿地劝我道:“大孙子,好不容易回趟老家,怎么能不
  去姥姥家看看呐!去吧,大孙子!”奶奶继续说道:“去吧,大孙子,去你姥姥
  家呆几天吧!”
  “嘿嘿,”大舅闻言,顿时眼睛一亮,他微微一笑,将我抱上了破自行车:
  “走吧,”说完,大舅张开双手,推起破自行车,我呆呆地坐在破自行车后,无
  意之中,目光又落到大舅的屁股蛋上,哇——,那块破布丁仍然可笑地挂在大舅
  的屁股后面,不停地摇来晃去。
  一路上,大舅热情地与我闲聊着,我则心不在焉地应承着,一双眼睛总是不
  肯离开大舅屁股蛋上那块破布丁。
  大舅推着我,且走且聊地走出大约十余华里,来到一个颇具繁荣景相的小镇
  子,在一条横穿小镇的街路上,在一处高大的、坚固的、青砖灰瓦的、古里古气
  的北方传统民宅前,大舅终于止住了脚步:“大外甥,到了,姥姥家到了!”
  我尾随在大舅的身后,胆怯地走进陌生的、用厚重的青砖砌成的,幽深古朴
  的院子里,眼睛还是死死地盯着大舅的屁股蛋,大舅将破自行车哗啦推到砖墙
  边,然后,大声小气地冲着黑沉沉的屋子里喊叫道:“妈——,爹——,你们
  看,谁来了?”
  “哦,”扎着小围裙的姥姥第一个溜出屋门,冲着我假惺惺地微笑着:“
  哦——,我的大外孙子来喽,快进屋,快进屋!”
  “嗬嗬,”我吃力地迈过高高的门槛,一个身材矮胖的小老头,满脸堆着和
  善的笑容,真诚地向我点着头:“啊——,大外孙子来喽,快进屋,”
  “你们,过来!”大舅冲着一女一男,两个肮脏不堪的小孩挥挥手:“来,
  你们认识认识,他,是你表弟,她,”大舅指着小女孩对我说道:“大外甥,她
  叫小姝,我的大闺女,是你的表姐,他,”大舅又拽过满脸鼻涕的小男孩:
  “他,我的小儿子,叫小小,是你的表弟。”
  “嘻嘻,”身着不整的小姝久久地盯着我,然后,冲着大舅说道:“爹,表
  弟长得真漂亮啊!”
  “哼哼,”姥姥冷冷地说道:“这个小丫头片子,一看见男孩就要先评一
  评,好看不好看,没出息!”
  “来,到大舅家坐坐!”大舅拽着我的手,走进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凌乱不
  堪的土炕上,坐着一个身材高佻的女人,原本雪白色的衬衣已经变成乌黑色,领
  口处结满让人恶心的油泥。她赤着一双大长脚,因长时间不曾用心清洗过,脚面
  生满黑蝽,狭长的、已经卷曲的脚指甲里全是黑黑的脏泥。
  高个女人正毫无头绪在摆弄着一张张乱纷纷的、刚刚漂洗出来的照片。见我
  进屋,她慌忙站起身来,呆呆地望着我,大舅瞟了她一眼:“瞅啥啊,这是我大
  外甥,省城来的!大外甥,她,是你舅母!”
  “嘻嘻,”毛手毛脚、大大咧咧的舅母怔怔地冲我笑了笑,然后,蹲下身
  去,继续摆弄起满炕的照片。
  “哎哟,妈——,你又搞错了!”
  站在土炕边的表姐小姝顺手拿起一只小纸口袋,皱着眉头提醒舅母道:“妈
  ——,你又搞错了,这张照片是老李家的,你怎么装到老马家啦!”
  “是么,”舅母大大咧咧地笑了笑:“我咋又忘了呐!”
  “大外甥,”大舅呼地掀起炕边的大木柜,没头没脑地掏出苹果和白梨,非
  常大方地塞到我的手上:“吃吧,吃吧,吃完还有!”
  惨淡的阳光无神地映照在屋子里,乱纷纷的土炕上散发着难以忍受的酸臭气
  味,早已失去本色的被褥以及脏衣服,扯得满炕都是。窗框上的玻璃挂满污渍,
  早已看不清楚外面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窗框上的灰尘足足有古铜钱那般厚重。
  “表弟,”小姝放下纸袋,走到我的面前:“咱们到院子里玩一会去吧!”
  “好的,”我跟在小姝和小小的身后,来到陌生的院子里,我一屁股坐在一
  块废弃的石磨上,小姝也紧贴着我的身子坐了下来,小手轻轻地抓住我的手臂,
  我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瞅着表姐小姝。
  小姝的肤色稍深,但却相当的细嫩,那红扑扑的,因缺少清洁而泛着微微肤
  屑的脸蛋,闪现着迷人的光泽,一对明亮的大眼睛,呼扇呼扇地眨巴着,长长
  的、亮晶晶的黑睫毛可爱的晃动着,肥实的小嘴唇顽皮地上下舔吮着,肉墩墩的
  身体,散发着股股女童特有的奶香:“表弟,你家远么?”
  “远,”我非常简单地答道。
  “你家漂亮么?”
  “漂亮,比这里漂亮多了!”
  “表弟,以后,能领我去你家串门么?”
  “能,如果你愿意,我就领你去!”
  “太好了,谢谢你,表哥!”
  “小姝,小小,大外甥,”大舅走出屋来,冲着我们喊道:“饭好了,都进
  屋吃饭吧!”
  “来,大外孙,”姥爷热情地将我抱上炕去。
  我悄悄地审视着身旁陌生的姥爷,凭直觉,我认为这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老
  人,他身材矮胖,脑袋浑圆,谢顶的额头,闪烁着剌眼的光泽。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他那宽大、肥实的手掌,望着姥爷那并不出色、更谈不上
  漂亮的双手,我的耳畔不禁响起爸爸的话语:你姥爷可不简单啊,他的手艺相当
  高超,尤其是包出来的饺子,远近闻名,凭着这份手艺,你姥爷开了一家饭馆,
  字号:广兴发!嘿嘿,你姥爷的愿望是广兴发,不兴赔!
  现如今,姥爷惨淡经营了大半生的广兴发饭馆,早已收归国有,而饭馆的主
  人,我的姥爷,则成为广兴发饭馆里普普通通的一个烧菜大师傅,每月领取为数
  不菲的薪水。并且,姥爷倾尽一生积蓄置办的这套古朴的大宅院,也给政府悉数
  充公,只留给姥爷家三个小屋子,镇政府用其余的房间以及宽敞的院子,兴办起
  一家农业具厂,我的老叔,就在这家农具厂上班。
  与虚荣心极强,喜好炫耀的姥姥完全相反,姥爷从来不跟任何人提及他的过
  去,更不愿谈起他的现在,姥爷总是笑笑嘻嘻,每天下班后,走进屋里,便扎起
  小围裙,给一家人烧火做饭。
  “来啊,吃啊!”姥爷将筷子推到我的面前,笑吟吟地催促着,我转过头
  来,呆呆地望着摆满丰盛菜肴的餐桌,心中暗想:难怪姥姥在我家时,总是向邻
  居们炫耀她家如何如何有钱,看来,这绝不是凭空吹嘘啊!姥姥家的餐桌上,尽
  是美味可口的食品,有些食品,我在饭店里都未品尝过。
  “外孙子!”姥爷夹起一块香肠,放到我面前的小瓷碟里:“吃吧,吃
  吧!”
  “嗯,”我低下头去,仔细地瞅了瞅香肠:“姥爷,你家的香肠怎么是白色
  的啊?”
  “哦,”姥爷笑道:“外孙子,这是姥爷自己灌的,你尝尝,好不好吃
  啊?”
  “好吃,”我认真地咀嚼一番,味道的确与商店里出售的红色的香肠完全不
  同:“好吃,好吃!”
  “嘻嘻,”听到我的赞叹,姥爷竟然像个受到老师表扬的小孩子似地嘻嘻笑
  了起来:“好吃啊,那,就尽管吃吧,嘻嘻!”兴奋之下,姥爷肥大的脑袋向上
  一仰,哧溜一声,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口白酒,望着见底的小酒盅,姥爷突然想起
  了什么,他顺手拽过一只小酒盅,冲我说道:“外孙子,能不能喝点啊?”
  “嗨,你净瞎扯,”姥姥没好气地喝斥着姥爷:“他才多大呀,就让他喝
  酒,净扯淡!”
  “哦,不喝就不喝吧,来,外孙子,吃菜吃菜,多吃菜啊!”
  “爹!”表姐小姝一边嚼着馒头,一边问大舅道:“吃完饭,表弟在哪存
  哦?”
  “这还用问,在咱家们存呗,”大舅答道。
  “不,”听到大舅的话,我立刻便联想起他家肮脏的土炕,我拼命地摇着脑
  袋:“不,不,我在姥姥家存!”当说出“存!”这个字的时候,我自己不禁觉
  得好笑,入乡随俗,到奶奶家没几天,我便自觉不自觉地操起了家乡话。
  “好啊,”姥姥说道:“好啊,吃完饭,在姥姥家存,”
  “那,”表姐嘟哝道:“那,我也在奶奶家存!”
  “行,随便!”大舅手一扬,而姥姥则皱起了眉头:“不行,我可不要这个
  浪三,褶得没边!”
  “我不,”表姐放下馒头,踹着小腿,抹起了眼睛:“我不,我不,我要跟
  表弟一起存!”
  “行,”姥爷和蔼地对表姐说道:“好好吃饭吧,奶奶说了不算,爷爷说了
  算,爷爷让你存,吃吧,吃饭吧,好好地吃饭吧!”
  “哼,”姥姥撇了撇干枯的薄嘴唇:“这个浪三,就愿意跟男孩在一起玩,
  没出息!”
  ……
  (十一)
  “嘻嘻,”表姐终于如愿地与我同被共枕,她的一只小手亲亲热热地抱着我
  的脑袋,黑暗之中,积满肤屑的小脸蛋紧紧地贴在我的面颊上,而另一只小手,
  则不安份地在我的身上到处乱摸,把我抓挠得心神不定,色心狂跳不已。
  心中暗暗想道:好个淫邪的表姐啊,在此之前,无论是在自己的家里,还是
  在奶奶的家里,都是我主动向女孩子出击,抓摸她们的小便和身体,而新认识的
  表姐,却出乎想像地向我发起狂攻。
  哦,我正傻傻地思忖着,突然感觉到表姐将小手伸进我的胯间,大大方方地
  握住了我的小鸡鸡,我更加惊讶起来:我的老天,表姐比我还要好色啊,我所接
  触过的女孩子,到目前为止,除了林红,还没有第二个女孩子敢这般粗野地抓我
  的小鸡鸡,我的色心愈加狂放地搏动起来,借着从厚厚的窗帘处溜进来的丝丝月
  光,我默默地盯着对面的表姐。
  看到我久久地盯着她,表姐小姝冲我吐了吐湿淋淋的小舌头,小手非常娴熟
  地揉搓着我的小鸡鸡:“嘻嘻,真好玩,肉乎乎的,滑溜溜的!”
  我的小鸡鸡在表姐不停地把玩之下,渐渐地昂起了小脑袋瓜,产生一种莫名
  其妙的兴奋感,我也毫不客气地将手伸进表姐的胯间,轻轻地触摸她的小便,表
  姐见状,将光滑的细腿微微抬起,我的手指非常顺利地便滑进她的小便里,随即
  便不停地插抠起来,小姝似乎感觉到她的裤头有些碍事,索性小手一伸,将裤头
  拽扯到膝盖处,同时,小腹不停地向前挺送着:“唔唷,唔唷,唔唷!”
  豁豁豁,好个表姐啊,我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淫糜的女孩子,我肆意插抠一
  番,将手指抽出来,放到鼻子下,悄悄地嗅闻起来。
  “小弟,让我也闻一闻!”
  表姐拽过我的手指,放到她的鼻孔下,仔细地嗅闻起来,末了,竟然张开小
  嘴吸含住我的手指,我们默默地相视着,继尔,彼此间会心地微笑起来,我正欲
  再次将手指插进表姐的小便里,表姐突然拦住我,她拽住我的小鸡鸡,然后,抬
  了抬秀腿,非常让我吃惊地将小鸡鸡夹在她那一片潮湿的胯间,同时,不停地扭
  动着小屁股,把小嘴凑到我的耳畔:“小弟,你看过《白毛女》么?”
  “看过,怎么啦,表姐!”
  “黄世仁搂住喜儿,就这样!”说着,表姐更加猛烈地扭动起来:“就这
  样,就这样,把喜儿弄出孩子来了!”
  嘿嘿,我心中好生纳闷:小人书《白毛女》都快让我翻开花了,哪有这一段
  啊?我摇摇头表示怀疑,表姐神秘地一笑:“小弟,我看的是黄书《白毛女》,
  嘿嘿,里面可好玩了!”
  就这样,表姐用胯间紧紧地夹着我的小鸡鸡,在不停地扭动之中,我渐渐地
  睡死过去。
  早晨起来,姥爷穿上白大褂,笑笑嘻嘻地去饭店上班炒菜,而舅舅则背着姥
  爷给他买的照相机,骑着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偷偷摸摸地、鬼头鬼脑地走家串
  户,给社员们照相,赚取一点生活费,同时,再顺路将舅母分装好的、经常张冠
  李戴的小纸口袋,送到客户的家中。我和表姐小姝、表弟小小,聚在院子里,聊
  天玩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当太阳耀武扬威地高悬在姥姥家那棵据表姐小姝介绍,有着百年高龄的大柳
  树上时,从大柳树的背阴处,突然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巨响,我蹲在柳树下,捂
  住了耳朵:“表姐,这是怎么回事啊,咋这么响啊!”
  “哦,农具厂上班了!”表姐解释道:“农具厂每天上班的时候,一推电
  闸,机器就叫唤起来,这声音,就得响一整天,直到下班的时候,才能消停下
  来!”
  “这也太吵了,”
  “是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呐!”
  姥姥围着一个米黄色的花格围裙,屋里屋外地不知忙乎些什么。时尔神秘
  地、轻手轻脚地溜进厨房,抓起一块熟肉非常得意地塞进嘴巴里,然后,再甜美
  地饮上一大口白酒,无比幸福地、极其快活地品尝着酒香和美肉。
  “奶奶吃肉啦!”小小那比巴拉狗还要灵敏的小鼻子突然嗅闻到了熟肉的余
  香,他情不自禁地喊叫起来,旋即,跑进屋子里,小姝也尾随而去,两个脏孩子
  垫着脚尖,将脖子拉伸到极限,拼命地扒着厨房的窗户,向里面张望着:“奶奶
  吃肉啦,奶奶吃肉啦!”
  享用完熟肉和美酒,姥姥心满意足地走出厨房,看见两个嘴角流着长涎的孩
  子,没好气地嘟哝道:“滚开!”
  姥姥冲着两个孩子不耐烦地大吼一声,然后,立即将厨房门紧紧地锁死,把
  钥匙很麻利地放进裤兜里,顺手端起一个装着饲料的搪瓷盆,走到后院,饲喂她
  心爱的老母鸡。
  “妈哟——,”一个中等身材,面庞清秀的男青年,阴沉着脸,迈进姥姥家
  的院门,他冷漠地瞅了我们一眼,然后,连声招呼也不打,便径直走进屋子
  里:“妈哟——,”
  “他,”我指着男青年的背影,问表姐道:“他是谁啊?”
  “老叔,”表姐答道:“对,你不能叫老叔,你应该叫老舅!”
  “哎,”正在喂小鸡的姥姥柔声答道:“你回来了,老儿子,嘿嘿!”我发
  现,姥姥跟大舅可没有这般和气,总是气鼓鼓的、冷冰冰的:“老儿子,你吃饭
  了么!”
  “吃完了,”老舅手扶着门框,开门见山地问姥姥道:“妈哟——,卖房子
  的事,你跟爹商量好了么?”
  “嗨,商量什么啊,一提起这事,你哥就发脾气,说什么也不让卖啊,真没
  法子啊!”
  “哼,”老舅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不让卖,他算老几,房子是我爹和你
  的,他凭什么不让卖?”
  “你哥说,卖了房子,他存哪啊!”
  “他没地方存,那,我就有地方存啦,三间房,你和爹存一间,他存一间,
  另一间做了厨房,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存哪啊?”
  “老儿子,你结婚,就存厨房吧,妈给你倒出来,好好地拾缀拾缀!”
  “不,凭什么让我存厨房,我是后妈养的啊,我是带浮乳子啊!我不,我说
  什么也不存厨房,妈哟——,这地方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轰轰轰的,震得头晕
  脑胀,妈哟——,把这房子卖了吧,把钱分喽,谁有能耐,谁就自己盖去!”
  “什么,”大舅不知什么时候转了回来,他推着破自行车,刚刚走进院子,
  听到老舅张罗着卖房子,登时气得暴跳如雷,他将破自行车往地上一摔:“什
  么,什么,卖房子,不想好了,咱爹就剩这点家业了,再卖喽,咱们家就彻底破
  产了!老疙瘩,如果你不愿意存厨房,我搬过去存,我把正房让给你结婚,这,
  还不行么?”
  “哼,”老舅转过头来:“我和妈商量着呢,你少插嘴!”
  “我,为什么不能插嘴?”
  “没你的事!”
  “啥,这房子是你的么?”
  “那,是你的么?”
  大舅哥俩个说着、说着,突然伸出胳臂,毫不相让地交起手来,姥姥慌忙放
  下鸡食盆:“哎啊,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么,动什么武把操啊!”
  “我,打死你,”
  “我,跟你拼了,”
  “……”
  大舅哥俩个死死地缠在一起,叽哩咕碌,叮叮当当地从院子里,翻滚到屋子
  里,又从屋子里,折腾到后院,姥姥家顿时一片混乱,身单体薄的姥姥根本拉拽
  不开两个气急败坏的儿子,无奈之下,索性溜出家门。
  “好吓人啊!”
  望着眼前这可怕的场景,我抱着脑袋,悄悄地溜到大柳树下,表姐和表弟也
  跟了过来:“又打起来了!”表姐嘀咕道:“成天价吵啊、打啊!”
  “哥,”一个年轻女子,风风火火地冲进院子里,我定睛一看,哦——,是
  老姨,可是,匆匆忙忙的老姨,却没有注意到我,她吵吵嚷嚷地跑进屋子里:
  “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这是干么,让不让人家笑话啊!嗯,”
  “唉,这两个现世报啊!”
  正在饭馆上班炒菜的姥爷,也被姥姥唤了回来,一进院门,姥爷便摇头叹息
  起来:“这两个现世报,净给我丢人现眼啊!”说完,姥爷顺手拣起一根破锹
  把,怒气冲冲地跑进屋子里,对着两个满地翻滚的儿子,拼命地抡打起来:“我
  让你们打,我让你们打,”
  “哎哟,”
  “啊呀,”
  两个儿子终于停止了撕打,纷纷抱着被姥爷打肿的脑袋,闪到一边,老姨站
  在屋子中央,一会指指大舅,一会又点点老舅,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我无法完
  全听懂的话。
  结束了可笑的武斗,便开始了激烈的争吵,姥爷、姥姥、大舅、老舅、老
  姨,各自扯着嗓子,拼命地叫喊着、争执着,屋子里的吵声,甚至压过了农具厂
  的噪音,那剌耳的吵声,简直能把房顶厚重的灰瓦掀翻下来。
  我蹑手蹑脚地溜到窗户下,扒着窗台,偷偷地往屋子里张望着。正在机关枪
  般发射的老姨,突然转过头来,俊秀的面庞非常意外地对准了我,那柔顺的目光
  恰好与我惊魂未定的目光对焦在一起,老姨喜出望外地呼唤起来:“陆陆,陆
  陆,大外甥!”老姨兴冲冲地跑出屋子,一把拽住我的小手,亲切地问候道:
  “陆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老姨,”我喃喃地嘀咕道:“我,已经改名了!”
  “哦,改名了,嘻嘻,真有意思,谁给你改的啊?”
  “奶奶,是奶奶给改的,老姨,我现在叫小力了!”
  “嘿嘿,小力?嗯,挺不错的名字,小力,到老姨家玩几天去吧!”
  “这,”我迟疑起来,姥姥家已经让我倍感陌生,尤其目睹到这场突如其来
  的,却又是不可避免的、亲兄弟之间的恶战之后,看到两个舅舅,丝毫不讲手足
  之情地撕打在一起,我差点没窒息而死。
  老姨家,又会是一种什么景像呢?一看到老姨,我便想起那个输掉房子的老
  姨父,我实在不愿意到一个赌徒家里去作客。
  见我不置可否,老姨蹲下身来,殷勤地整理一番我的纽扣,然后,抱住我的
  脸,吧嗒,亲了一口:“小力,走,到老姨玩几天去,小力是个好孩子,老姨好
  想你哦!”
  我只好跟着老姨,茫然地走出战火未散的姥姥家,来到熙熙嚷嚷的街路上,
  我悄声问老姨道:“老姨,你家在哪啊?”
  “不远,”老姨指着街路的尽头说道:“走到大街的最北端,再绕过一个大
  水坑,就到老姨家了!”
  说完,老姨拉起我的手,穿过拥挤不堪的人群,一边闲聊着,一边走向街路
  的尽头。小镇虽然喧哗不已,面积却小得可怜,没走出十分钟,我和老姨便将小
  镇远远地甩在屁股后面,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并不开阔的小池塘,在微风的吹佛
  下,静静地沉吟着,几只小燕子擦着水面,一闪而过,挑衅般地溅起点点水花。
  “老姨,”望着路边波光鳞鳞的小池塘、望着清澈见底的水面,我又兴奋起
  来:“老姨,奶奶家的西侧,也有一个大水坑,不过,可比这个水坑大多
  了,……”
  “哦,是的,小力,老姨知道,那是西大坑,的确是很大很大的,有这个水
  坑十个大,是不,小力,奶奶家好么?”
  “好,”我坚定地答道。
  “你奶奶好么?”
  “好,”我幸福地说道:“奶奶,奶奶对我最好,奶奶,……”
  “小力,”老姨转过俊俏的小脸,妩媚地冲我一笑,打断了我的话:“大外
  甥,想没想老姨啊?”
  “想了,老姨,在家里玩的时候,一钻进大食堂,我就想起了老姨,一想起
  老姨,我就想起那天半夜里,咱们打耗子的事情!”
  “嘿嘿,”老姨感慨万分地微笑道:“是啊,是啊,老姨也总想那件事,你
  把耗子坐在了屁股低下,嘿嘿,真好笑,把耗子压得吱吱乱叫,啊,那段经历,
  老姨真是终生难忘啊!唉,小力,老姨实在不想回来,可是,……真没办法啊,
  ……,哦——,小力,到了,到了!”老姨突然伸出玉手,往前一指:“小力,
  咱们到家了!”
  ……
  (十二)
  在小池塘的东侧,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沙土路边,在一座高耸着的水塔旁,在
  一堵东倒西歪的青砖墙的尽头处,孤零零地横卧着一栋低矮简陋的小草房,在阳
  光的映照之下,冷冰冰的玻璃窗眨巴着无神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似乎在
  很难为情地嘀咕着:小力啊,你来了,真不好意思,俺的样子太也塞酸了,你可
  别笑话俺哦!
  “小力,”老姨笑吟吟地拉开吱吱呀呀的房门:“快进来吧,大外甥,让你
  见笑啦,老姨家太穷了,什么也没有,就这间小草房,还是公社特殊照顾,让俺
  在拖拉机修配厂的一角,简单地压了一间破草房,将就着住吧,要不咋整,唉,
  都是你老姨父,没正经,把个好好的房子,给输掉了!”
  我跟在老姨的屁股后面,怔怔地走进狭窄的房间里,正坐在炕上抱着小表妹
  吴瑞的表弟吴涛,顿时惊呼起来:“大表哥,大表哥,”
  “小力,”瘦弱的老姨双手一用力,将我抱到土炕上:“去吧,跟你小弟和
  小妹玩去吧,老姨给你做饭吃!”
  说完,老姨脱掉外衣,到外屋忙活起来。
  哗啦——,吴涛放开尚不懂事的小表妹吴瑞,哗啦一声,拽过一把脏乎乎的
  象棋子:“大表哥,来,咱们再推一把,”
  “哼,”我不屑地推开了象棋子:“我才不跟你玩呐,我可玩不过你!”
  咣当——,屋外传来开门声,我再次听到老姨父那讨厌的公鸭叫唤般的嗓
  音:“干么啊,这是干么啊,这才什么时候,就做饭啊!”
  “老吴,”老姨轻声答道:“小力来了!”
  “小力,谁是小力?”
  “哦,我忘了,陆陆,就是我大外甥啊!”
  “嗯,”老姨父闻言,拉开里间屋的破门,瞪着混混噩噩的昏眼,漠然地瞅
  了瞅我:“你来了!”
  还没容我回答,老姨父早已缩回酱块般的四方脑袋,不再理睬我,很快,我
  听到老姨父跟老姨低声嘀咕起来。
  “什么,”正在剥葱的老姨突然惊叫起来:“什么,什么,你还玩,你没脸
  啊,你有钱啊!”
  “就这一次,你就帮帮我吧,我得翻翻本啊!”
  “哼,翻什么本翻本,整天嚷嚷着翻本、翻本的,结果,越翻越深,家里让
  你输得,什么也没有了,连精盐都买不起了!”
  “他妈的,老娘们就是他妈的老娘们,磨磨矶矶的,快,把你的钱,给我掏
  出来,玩的人,马上就要来喽!”
  “不,”
  “你给不给?”
  “不给,不给,这点钱,我挣得容易么!”
  “他妈的,”两人在外屋争执起来,吵嚷声越来越大,咕咚——,狗熊般的
  老姨父怒气冲冲地将老姨推搡到里间屋,老姨头发散乱,哭哭咧咧地被老姨父推
  搡到墙角处,老姨父恶狠狠地握起了铁拳:“他妈的,快点拿出来,不然,老子
  揍死你!”
  “呜——”望着眼前晃来晃去的大铁拳,老姨哆哆嗦嗦地把细手伸进里怀,
  泪水涟涟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在老姨父贪婪的目光注视下,老姨极不情愿地、小
  心奕奕地将小布包层层展开,当露出数张折迭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时,老姨父的昏
  眼顿然一亮,尤如恶狼终于寻觅到了猎物,嗖地一声,无情地将钞票抢夺到手
  里,然后,没好气地将老姨一推:“哼,他妈的,就是欠揍!”
  “呜——,”老姨手里掐着薄薄的布片,蹲在墙角里,低垂着脑袋,嘤嘤地
  抽涕起来:“咦——,咦——,咦——,……”
  “哈,”屋外传来一片嘈杂声,我扒着灯孔循声望去,四五个身高体壮、面
  目粗野、蛮横的汉子,嘻嘻哈哈地走进老姨家,刚刚从老姨手里抢夺到钞票的老
  姨父,一边热情地与之寒喧着,一边卖力地架起一张方桌,无需谦让,几个汉子
  非常主动地坐到相应的位置上,哗啦一声,老姨父将一堆麻将牌扬散到方桌上。
  “哟——,”吴涛见状,本能地兴奋起来,他不再理睬我,咕噜一声,翻身
  下地,推开房门,跑到赌桌旁,老姨父嘴里叼着烟卷,一把将小吴涛抱到自己的
  膝盖上:“来,儿子,帮爹照照柱,爹赢了,给你买火烧吃!”
  我也跳下土炕,悄悄地溜到赌桌旁,啪啦——,一个黑脸赌徒抛出一张光溜
  溜的,由牛骨研磨而成的麻将牌,我抓到手里,楞楞地鉴赏着:好精致的骨牌
  啊,这是怎么做成的呢,上面的图案以及文字符号是如何刻印出来的呢?
  “呶,”一个大胡子赌徒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骨牌:“放下,别乱动!”
  “你,”另一个干瘦的赌徒指着我的鼻尖凶狠地警告道:“小孩崽子,看归
  看,可不许乱说哦!”
  “嘿嘿,”端坐在老姨父膝盖上的小吴涛以嘲弄的口吻对瘦子说道:“他,
  根本不懂这玩意怎么玩,看也白看!”吴涛正讥讽着我,冷丁看到老姨父欲抛出
  一张骨牌,他立马阻止道:“爹,不行,不行,这张牌不能打,留着,没准能和
  大的呐!”
  “好,”老姨父欣然应允,非常听话地将骨牌收回,顺手抛出另外一张骨
  牌:“好,好,就听我儿子的,小孩子手壮,没准能抓到我做梦都想要的那张牌
  呐,来,儿子,”老姨父指着方桌中央的牌垛道:“儿子,给爹抓一张,看你的
  手气怎么样!”
  “好的,”小吴涛非常自信地伸出手去,极其灵巧地摸起垛头上的一张骨牌,
  放到小手里,轻轻地触摸一下,然后,小肩膀一耸:“不太好,爹,你自己看
  吧!”
  “哈,”老姨父将骨牌翻转过来,顿时兴奋得大吼一声:“和了,清一色,
  十三幺,哈哈,我没说错吧,我儿子的手,就是他妈的壮,哈,给钱,给钱!”
  “力啊,”老姨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后,她红肿着眼睛,拽了拽我的
  手:“走,进屋去,别看这个,”
  “妈妈,”炕上的小吴瑞向老姨伸出布娃娃般的小手:“妈妈,妈妈,妈
  妈,吃咂,吃咂!”
  “哎,”老姨用手巾抹了抹泪眼:“来了,瑞啊,妈妈来了!”
  老姨抱起吴瑞,撩起了上衣,我再次有幸观赏到老姨那对并不丰满的乳房,
  以及如豆的乳头,老姨亲切地对我说道:“小力啊,饭已经做好了,等老姨奶完
  小瑞,就给你盛饭吃!”
  “老姨,不忙,我不饿,”
  我翻上土炕,坐到老姨身旁,老姨冲我笑笑:“大外甥,这么远来到奶奶
  家,不想妈妈么?”
  “有点想!”
  “想妈妈什么哟!”
  “什么都想,特别想妈妈的咂!”
  “嘿嘿,”老姨轻柔地拧了拧我的脸蛋:“真没出息,这么大了,还想妈妈
  的咂啊!”
  奶完吴瑞,老姨陪我草草吃了一口饭,天色渐渐地黑沉下来,而外屋的赌战
  却没有终局的意思,老姨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着外屋喊道:“小死涛,天黑了,
  快点过来睡觉啊!”
  “不,不,”小吴涛答道:“妈妈,我不困,我不困,我不睡觉!”
  “唉,”老姨咒骂道:“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
  子,这不,屁大点的小岁数,就迷上麻将了,将来,也得是一个大耍匠!来,大
  外甥,不管他们啦,咱们先睡吧!”老姨一边搂着小吴瑞,一边抱着我的肩膀:
  “大外甥,在奶奶家,没有咂摸了吧?”
  “有,”
  “嘿嘿,摸谁的咂啊,奶奶的?”
  “不,二姑的!”
  “嘻嘻,”老姨笑嘻嘻地拽出她的酥乳:“二姑的咂有老姨的咂大么?”
  “哼,”我小嘴巴一呶,心中暗想:就你这干干巴巴的小咂咂,还敢跟我二
  姑的肥咂咂叫板,比试:“老姨,二姑的咂咂可你的大多喽,鼓多喽!”
  咣当,哗啦,噼哩叭啦——,……
  我与老姨正谈论着咂咂,猛然间,外屋传来一片可怕的巨响,继尔,又传来
  阵阵吼声:“别动,都别动!”
  “完,”老姨呼地坐起身来,慌忙撂下衣襟:“完啦,又犯赌了!”
  我倚在墙壁上的灯孔处,向外屋望去,只见六七个破门而入的壮年男子,面
  色阴冷地将包括老姨父在内的赌徒们围拢住,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掏出一张
  卡片:“我们是县局的,都老老实实地站起来。”
  哗啦,众赌徒垂头丧气地站起身来,便衣警察继续命令道:“把钱都掏出
  来,放到桌子上,然后,倒背着手,站到墙边去!”
  “唉,”当便衣警察将众赌徒推搡到屋外后,老姨哭哭咧咧地跳到炕下,锁
  死了房门:“完了,完了,这下子,轻则拘留半个月,弄不好,还得扣工分呐!
  呜——,呜——,小力啊,老姨这是什么命啊,咋摊上这么一个不争气的汉子
  啊!”
  “老姨,”我紧紧地抱着痛哭流泣的老姨:“他总是这么耍钱,你非得跟他
  过啊!”
  “嗨,”老姨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道:“小力,你以为我愿意跟他过啊,
  没办法,他这是个瘌皮狗,我不跟他过,抱着孩子住到你姥姥家,他,就天天守
  在你姥姥家的门口,看哪个汉子敢来打我的主意,大外甥啊,你说,他像个门神
  似地往院门那一站,哪个媒人敢来说亲,哪个汉子敢来相亲啊。
  末了,你老姨父又死皮癞脸地给我下跪,磕头,指天发誓地保证:以后,再
  也不耍了,那个可怜样,真是让你没着没捞的,可是,一把你哄回家,他,老毛
  病就又犯了!
  呜——,呜——,呜——,话又说回来了,老姨什么能耐也没有,又扯着两
  个孩子,哪个好汉子愿意要我这个累赘啊,我真是活够了,老姨这辈子,算是完
  了!呜——,呜——,呜——,……”
  “老姨,”看到老姨越哭越伤心,我不知如何是好,两只小手轻轻地抚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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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发信人:无名作者:青阳子标题:情侠一、在江南,这正是草长鶯飞的季节。清明时节雨纷纷;而现在,濛濛细雨正在这一片竹林中发生了沙沙蚕食的声音。这种黄梅天气,对情人是有无限吸引力的,在竹林深处的一个茅屋中,一对青年男女正在对饮。男的二十上下,虎目剑眉,一脸对任何事都不在乎的神色。女的十七八,也许是几分酒意,桃颊嫣红,美眸流盼,真是万种风流。 [点击阅读]
我与继母相处的日子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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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发信人:d1212405@ms15.hinet.net(BOWWOW)标题:我与继母相处的日子我是一位独生子,今年21岁,妈妈在生出我后,不久就不幸的去世了,留下我和爸爸一起生活了有18年之久。爸爸因为妈妈的离去,足足伤心了好几年,一直怪妈妈为什么那么快就走了,留下他一个人,所以啦,从我小时候他就一直学习著照顾一个小婴儿、一个脆弱的小生命,直到我上小学、国中、高中,也一直没有再行娶妻的念头。 [点击阅读]
我爱上了妈妈
作者:一帘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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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20岁)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妈妈(40岁)已经有三年了。把妈妈当作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充满诱惑的成熟女人而不仅仅是妈妈那是我高一时候的事情。那一天上体育科时,女生练习跳高,我们的体育老师恰好生病了,由高三的一个三十来岁的女教师代课,她先给女生做示范,我发现身材匀称而健美的她在跑动和跳跃时,丰满的胸脯一弹一弹的,好吸引人,腿也又白又长,很漂亮很性感。 [点击阅读]
我的最爱——小敏
作者:y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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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的太太今年27岁,她叫刘小敏,我们结婚已经5年了,由於没有生育小孩,所以身材还是很好。小敏很爱我,结婚5年来,我们一直很恩爱,我们每天都要作爱,小敏也由一个纯洁的少女变成一个丰韵的少妇。小敏不是百分之百的美人,但也可以打八十分,尤其是她的皮肤雪白无比,当初就是首先看中她的皮肤才追她的。还有她的屁股又大又丰满,和她的细腰形成鲜明的对比,任何男人看了都会想入非非。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