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贝姨 - 第12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李斯贝特,表面上跟玛奈弗太太闹翻了,搬到于洛元帅家。在上面那些事情以后十天,老姑娘跟老将军的婚约由教堂公布了。为了说服老人,阿黛莉娜把埃克托不堪收拾的经济情形告诉了他,还求他绝对不要跟男爵提,因为,她说,男爵近来愁眉苦脸,心绪恶劣,丧气到了极点……
  “唉,他也到了年纪了!”她又补上一句。
  因此李斯贝特是胜利了!她马上要达到她野心的目的,完成她的计划,出尽她的怨气。一想到多少年来瞧她不起的家庭,要由她来高高在上的加以控制,她快乐极了。她决定要做她的保护人的保护人,养活这些倾家荡产的亲族,成为他们的救命星君。她照着镜子对自己行礼,叫自己“伯爵夫人”或“元帅夫人”!阿黛莉娜和奥棠丝要在艰难困苦中度她们的余年,至于她贝姨,将要出入宫廷,在社会上领袖群伦。
  不料出了一件惊人的大事,把蹲在社会的峰尖上扬扬自得的老处女,一个筋斗摔了下来。
  就在颁布第一道婚约公告的当天,男爵得到了非洲的信息。又是一个阿尔萨斯人上门,问明确是于洛男爵本人之后,交出一封信,留下住址走了。男爵只念了开头几行,就好似给雷劈了一样:
  侄婿青及:照我的计算,你收到此信应当在八月七日前后。假定我们所要求的援助要你花三天功夫,再加路上的半个月,我们就要到九月初一了。
  如果事情能在这个限期内办妥,你忠心的若安-斐歇尔的名誉、生命,还可以得救。
  这个要求,是你派来做我帮手的职员提出的。大势所趋,我不是上重罪法庭,就是受军法审判。你知道若安-斐歇尔是永远不上任何法庭的,他会向上帝的法庭自首。
  我觉得你那个职员是个坏蛋,可能拖累你;但他象骗子一样聪明。他说你应当说服人家,派一个视察,一个特别委员,到这儿来调查弊端,追究罪犯,加以惩处。但我们和法院之间,有谁先来缓冲一下呢?
  如果你的委员能够带着你的全权命令于九月初一赶到,如果你能够汇二十万法郎来补足我们的存底,我们现在说是存在远地方的,那么在会计方面我们可以被认为毫无弊病。
  你可以把阿尔及利亚任何一家银号的汇票写我的抬头,托来人带回。他是可靠的,是我的一个亲戚,决不会想知道他带的是什么东西。我已经安排好他的回程。倘使你毫无办法,那么为了一个替我们的阿黛莉娜造福的人,我是死而无怨的。
  爱情的悲苦与欢乐,结束他风流生活的横祸,使于洛男爵忘记了可怜的若安-斐歇尔,虽然眼前这个紧急的危险,早已在第一封信中报告得明明白白。男爵心乱如麻的离开餐室,让自己在客厅里一张长沙发上倒了下来。倒下去的势头太猛烈了,他昏昏沉沉的愣在了那里。他直着眼瞪着地毯上的玫瑰花纹,根本忘了手里还有若安-斐尔歇那封致命的信。阿黛莉娜在卧室内听见丈夫象一块石头一般倒在沙发上,声音那么怪,以为他中风了。她害怕得不能动弹不能呼吸,只能从门里望到外间的镜子中,看见埃克托软瘫在那里。她轻手蹑脚的走过来,埃克托也没有听见,她走近去,瞥见了信,拿来念了,立刻四肢发抖。她的神经在这样的剧烈震动之下,从此没有能完全恢复。几天之后,她老是浑身哆嗦,因为第一阵的刺激过后,她需要从本原中迸出力量来有所行动,以致引起了神经的反应。
  “埃克托!到我屋子里去,”她说话的声音只象呼一口气,“别给女儿看到你这副样子!来吧,朋友,来吧。”
  “哪儿来二十万法郎呢?我可以要求派克洛德-维尼翁去当查办委员。他是很机灵很聪明的人……那不过是一两天功夫就好办了的手续……可是二十万法郎,我儿子又拿不出,他的屋子已经做了三十万押款。大哥至多只能有三万法郎积蓄。纽沁根只会对我说风凉话!……沃维奈吗?……上次为那无耻的玛奈弗的孩子凑数目,他借给我一万法郎已经不大乐意。完了完了,我只能跑去跪在元帅前面和盘托出,让他说我下流,挨一顿臭骂,这样也许下台的时候还不至于当众出丑。”
  “可是埃克托,这不光是破产,并且是身败名裂!我可怜的叔叔会自杀的。你要杀,也只能杀我们,可不能做凶手害死别人呀!拿出勇气来,还是有办法的。”
  “一点没有!”男爵说。“政府里没有一个人能筹出二十万法郎,哪怕为了挽救一个内阁!……噢,拿破仑!还会有第二个拿破仑吗?”
  “叔叔呀!可怜的人哪!埃克托,咱们不能让他身败名裂的自杀啊!”
  “路是还有一条,”他说,“可是渺茫得很……是的,克勒韦尔跟他女儿翻了脸……唉!他的确有钱,只有他能……”
  男爵夫人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喂,埃克托,还是送掉你的妻子吧,却不能送掉咱们的叔叔、你的哥哥、跟全家的名誉!对啦,我可以把你们统统救出……噢,我的天!该死的念头!我怎么会想到的?”
  她合着手,跪在地下做了一个祷告。她站起来一看见丈夫脸上喜出望外的表情,说明丈夫又动了那个邪念。于是阿黛莉娜垂头丧气,象呆子一样。
  “好,朋友,你去吧,赶到部里去,”她从迷惘中惊醒过来叫着;“想法子派一个委员,非派不可。把元帅哄骗一下!等你五点钟回来,我也许会……是的!我一定替你把二十万法郎端整好。你的家庭、你做人的名誉、做参议官、做行政官的名誉、你的清白、你的儿子,一切都可以得救了;可是你的阿黛莉娜是完了,你永远见不到她的了。埃克托,朋友,”她跪了下来,抓着他的手亲吻,“祝福我呀,跟我说声再会呀!”
  这番话说得那么沉痛,于洛把她扶起来拥抱着,问道: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你明白了,我就要羞死了,再不然这最后的牺牲,我要没有勇气去做了。”
  “太太,开饭了,”玛丽埃特来通知。
  奥棠丝过来向父母问好。老夫妻俩还得装做若无其事的去吃饭。
  “你们先去,我就来!”男爵夫人说。
  她坐下写了一个字条:
  亲爱的克勒韦尔先生,我有事恳求你,希望你马上劳驾一次。你素来热心,想必不致令人久待。
  阿黛莉娜-于洛
  女儿家的老妈子路易丝正在伺候开饭,男爵夫人吩咐她:“路易丝,把这封信交给看门的,要他照信上的住址立刻送去,讨一个回条来。”
  男爵正在看报,把一张共和党的报纸递给太太,指着一段消息说:
  “不知道还赶得及吗?”
  那是一段措辞激烈的简讯,为报纸专门用来调剂一下它们的政治滥调的。
  本报阿尔及尔访员消息:奥兰省的军粮供应,弊端百出,已由司法当局着手侦查。渎职情事业已查明属实,犯罪人员亦已侦悉。倘不严厉惩治,则中饱舞弊,克扣军粮所致士兵之损害,将尤甚于阿拉伯人之枪弹与气候之酷烈。该案发展,待有详细消息,再当披露。
  阿尔及利亚之行政机构,如一八三○年宪章所规定,即欠周密,舆论界曾一再指摘。今兹事端,足证各报过去言论并非过虑云云。
  “我要穿衣服上部里去了,”男爵离开饭桌时说;“时间太宝贵了。每分钟都有一个人的性命出入。”
  “噢,妈妈,我没有希望了!”奥棠丝喊。
  没有办法再止住眼泪,她把一份《美术杂志》递给母亲。于洛太太看见一幅铜版的图,印着斯坦卜克伯爵雕的大利拉,下面注着玛奈弗太太藏。文章的作者只署一个维字,但最初几行就显出了克洛德-维尼翁的文才与有心讨好的意味。
  男爵夫人说了声:“可怜的女儿!……”
  母亲这种近乎冷淡的口吻,使奥棠丝大吃一惊,她望了一眼,发觉母亲脸上的表情比她自己的还要痛苦百倍,便过去抱了母亲问:
  “妈妈,你怎么啦?什么事呀?难道咱们还会比现在更苦吗?”
  “孩子,我觉得跟我今天的痛苦相比,过去一切可怕的苦难都不算一回事。什么时候我可以不再受苦了呢?”
  “到了天国的时候,妈妈!”奥棠丝回答。
  “来,好孩子,你来帮我穿衣……噢,不,……我不愿意这一回的梳妆要你来帮忙。你叫路易丝来吧。”
  阿黛莉娜回到房里,照着镜子。她又辛酸又好奇的把自己打量一番,暗暗问自己:“我还好看吗?……还有人为我动心吗?……有没有皱纹呀?……”
  她放开美丽的淡黄头发,露出太阳穴……皮肤还象少女一般娇嫩。阿黛莉娜再进一步露出肩膀来瞧了瞧,满意之下,她做了一个骄傲的姿势。凡是美丽的肩膀,它的美是女人身上最后消失的美,尤其在一个生活纯洁的女子。阿黛莉娜仔细挑出她最好的衣着行头;可是一个虔诚贞节的女人,尽管加上许多卖弄风情的花样,穿扮起来还是那股幽娴贞静的气息。灰色的新丝袜与后跟镂空的缎鞋有什么相干,既然她不知道应用的艺术,不懂得在紧要关头把一只美丽的脚望衣裾外面探出几分,而衣裾又在空中高举着一点引人遐想!她穿上她最漂亮的印花纱衣衫,短袖敞领;但她看到自己过于袒露又害怕起来,把美丽的手臂裹上一重浅色的轻纱,胸部肩部又加上一条绣花的披肩。她觉得英国式的长发纷披太露骨,便戴一顶漂亮的便帽冲淡一下;可是戴帽子也罢,不戴帽子也吧,她会不会把金黄的头发卷儿轻弄慢捻,借此展览她的纤纤玉手教人欣赏呢?……犯罪的意识,明知故犯跳入火坑的准备工作,使这位圣洁的女子浑身发烧,暂时恢复了一下青春的光彩。这就等于她的胭脂花粉。她眼睛发亮,皮肤发光。她非但没有做到迷人的风度,反而有股妖气使她自己看了作呕。她曾经叫李斯贝特叙述文赛斯拉背弃妻子的经过;当她知道玛奈弗太太一个黄昏,一刹那之间就把艺术家钓上的时候,不禁大为讶异的问:
  “这些女人有什么诀窍呢?”
  对这个问题,贞节的女子真是好奇到了极点,她们又要保守自己的清白,又想具备婬荡的魔力。
  “她们就是会迷人,那是她们的职业,”贝姨回答,“你不知道,那天晚上的瓦莱丽,简直可以叫一个天使为了她入地狱。”
  “告诉我她们用的什么方法。”
  “那个玩意儿没有理论,只有实际的经验,”李斯贝特俏皮的说。
  男爵夫人想起这段对话,很想请教一下贝姨,可是来不及了。可怜的阿黛莉娜,既不会点一颗别出心裁的美人痣,或是当胸系一朵蔷薇,也想不出什么装扮的技巧,能够教男人死灰复燃;结果只是穿扮得很讲究而已。婬娃荡妇,也不是你想做就做得到的!莫里哀在《情怨》中,借那个有见识的仆人格罗-勒内的嘴,俏皮的说过一句话:“女人是男人的杂烩汤。”这个譬喻表示爱情中也有烹调一样的技术。贞节的妇女象荷马史诗中的一席盛宴,等于把肉放在炽旺的炭火上生烤。荡妇却是名厨卡雷默的出品,葱姜酱醋,五味俱全。①男爵夫人不能也不会学玛奈弗太太的样,把雪白的胸脯衬着花边,象佳肴美馔一般捧出去。她不懂某些姿态的诀窍,不懂某些眼神的效果。总之,她没有她的杀手锏。贤德的太太尽管装扮来,装扮去,始终拿不出什么去吸引登徒子那双精明的眼睛——
  ①卡雷默(1784-1833),法国名厨师,曾为塔莱朗、沙皇、奥皇掌膳,著有食谱多种传世。
  要在人前庄重而在丈夫面前妖冶,只有天才才办得到,而这等女子是不多的。这是夫妇之间长期恩爱的秘诀;在一些缺乏那种双重奇才的女子,只觉得长期恩爱是一个不可解的谜。假定玛奈弗太太是端庄贤德的话,她便是德-佩斯凯尔侯爵夫人!①……这批伟大的名媛淑女,德貌双全的狄安娜-德-普瓦蒂埃一流,的确是寥寥可数的——

  ①德-佩斯凯尔侯爵夫人,十六世纪有名的意大利贵妇,又名维多莉亚-科伦娜,为米开朗琪罗知交。
  这部惊心动魄的巴黎风化史开场的一幕,现在又得重演一遍,所不同的是,当年民团上尉预言的苦难,把角色颠倒了。于洛夫人等待克勒韦尔时的心情,便是三年前他坐在车中向路人微笑时的心情。更可怪的是,男爵夫人就在预备委身失节的时候,也没有改变她忠于自己忠于爱情的主意;而她的委身失节又是最鄙俗的一种,远不如热情冲动的失节,在某些批评者心目中还可以得到原谅。
  她听见外边铃响,心里想:“怎么样才能做一个玛奈弗太太呢?”
  她忍住了眼泪,虚火上升,脸色通红;这个可怜的高尚的女人,发愿要彻头彻尾做一个荡妇!
  克勒韦尔走上宽大的楼梯,想道:“这位好太太有什么鬼事求我呢?呃!大概要提到我跟赛莱斯蒂纳和维克托兰的争执吧,可是我决不让步!……”
  他跟在路易丝后面走进客厅,看到西壁萧然的景象,不禁对自己说:
  “可怜的女人!……好象一幅名画给一个不懂画的人扔在了阁楼上。”
  克勒韦尔看见商务大臣包皮比诺伯爵常常买画买雕像,也想自命风雅,做一个有名的收藏家;其实那般结交艺术家的巴黎豪客,对艺术的爱好只限于拿二十个铜子去换二十法郎的作品。阿黛莉娜对克勒韦尔妩媚的笑了笑,指着面前的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美丽的夫人,我来听你吩咐啦,”克勒韦尔说。
  成了政客的区长改穿黑衣服了。在这套衣服上面,他的脸好似一轮满月高高的挂在深色的云幕之上。他的衬衫,明星似的扣着三颗珠子,值到五百法郎一颗,教人瞻仰他胸部的魁伟,他常常说:“我将来一定是个讲坛上的健将!”那双又大又粗的手从早起就戴着黄手套。纤尘不染的漆皮靴,说明他是坐单匹马的棕色小车来的。三年以来,野心改变了克勒韦尔的姿势。象大画家一样,他的作风到了第二期。逢到大场面,去拜访维桑布尔亲王,上省公署,或是看包皮比诺伯爵等等,他便依照瓦莱丽的传授,一只手随随便便的拿着帽子,一只手很俊俏的插在背心的挂肩里面,一方面跟人家颠头耸脑,挤眉弄眼,做出许多表情。这一套新姿势是俏皮的瓦莱丽教他的,她借口要使区长返老还童,给他多添了一副可笑的功架。
  “我请你来,亲爱的克勒韦尔先生,”男爵夫人声音慌慌张张的说,“是为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事……”
  “我猜到了,夫人,”克勒韦尔做出一副老奸巨滑的神气,“可是你的要求是办不到的……噢!我不是一个野蛮的父亲,不是一个象拿破仑说的,从头到脚都死心眼儿的吝啬鬼。美丽的夫人,听我说。要是孩子们为了自己破产,我会帮他们忙;可是替你的丈夫做担保,夫人!……那不是去填一个无底洞吗?把屋子做了三十万押款,为了一个不可救药的父亲!糊涂的孩子,他们搅光了!又不曾大吃大喝的玩过!他们现在的生活,只靠维克托兰在法院里挣的那一点了。令郎就会说废话!……哼!他想当大臣呢,这位小博士,咱们全家的希望!好一条救生船把自己都拖下了水。要是他为了应酬议员而欠债,为了争取票数、扩张势力而闹亏空,那我会对他说:‘朋友,钱在这里,你尽管拿!’可是替他老子付荒唐帐!——那些荒唐我不是早对你预言过了吗?……啊!他老子使他再也爬不上去……将来倒是我要当大臣呢……”
  “唉!亲爱的克勒韦尔,问题不是为了咱们一片孝心的孩子……惟其你对维克托兰和赛莱斯蒂纳横了心,我更要疼他们,把你盛怒之下给他们的悲伤解淡一些。你的惩罚孩子是因为他们做了一件好事!”
  “是的,做了一桩不应该做的好事,就等于做了桩半恶事!”克勒韦尔很得意他的辞令。
  “亲爱的克勒韦尔,所谓做好事,并不是在钱多得满起来的荷包皮里掏点出来送人!而是为了慷慨而省吃俭用,为了做善事而吃苦、而预备人家忘恩负义!不花代价的施舍,上帝是不承认的……”
  “夫人,圣徒尽可以进救济院,他们知道那是天堂的大门。我,我是一个凡夫俗子,我怕上帝,我更怕贫穷的地狱。没有钱,在眼前这个社会组织里是最要不得的苦难。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崇拜金钱!……”
  “从世俗的眼光看,你是对的。”阿黛莉娜回答。
  她真是离题十万八千里,而她一想到叔父,就觉得自己象圣洛朗躺在火刑台上,因为叔父拔枪自杀的情景已经在她眼前了。她低下眼睛,然后又抬起来把克勒韦尔望了一眼,象天使一般温柔,却不是瓦莱丽那种富于诱惑性的婬荡。早三年的话,这一个动人的眼风是会教克勒韦尔魂灵出窍的。她说:
  “我觉得你从前还要豪爽得多……你提到三十万法郎的时候,口气象王爷一样……”
  克勒韦尔瞅着于洛太太,觉得她有如一朵花事阑珊的百合,不免隐隐约约起了一点疑心;但他对这位圣洁的女人的敬意,使他马上把那点疑心压了下去,不敢想到什么风流的念头。
  “夫人,我并没有改变;可是一个做过花粉生意的,当起王爷来也是有条有理,非常经济的,不但事实如此,而且应当如此;他对付一切都保持这种井井有条的观念。我们可以为了寻欢作乐立一个户头,放一笔账,把某些盈利拨过去;但是动血本!……那简直是发疯了。孩子们应得的财产,他们母亲的一份和我的一份,绝对少不了;可是他们总不至于要我闷死,要我做修士,做木乃伊吧!……我是喜欢及时行乐的!要享福到老的!凡是法律、感情、家庭要我尽的义务,我都尽过了;正如到期的票据我无不交割清楚。孩子们处理家务能象我一样,我也就满足了;至于眼前,只消我的胡闹,那我并不否认,只消我的胡闹对谁都不损害,除了那般户头之外……(对不对!你是不懂这个交易所的俗语的),孩子们就没有一句话好责备我,而且在我死后照样有笔可观的遗产到手。他们关于自己的老子,能这样说吗?他一下子伤了两个,把他的儿子和我的女儿一齐害上了……”
  男爵夫人越说,离题越远了:
  “你对我的丈夫非常过不去,可是你会跟他做好朋友的,倘使他的太太意志薄弱的话……”
  她对克勒韦尔飞了一个火辣辣的眼风。她象杜布瓦再三再四用脚踢着摄政王一般,①做得太露骨了,使风流的花粉商又动了好色的念头,心里想:
  “她是不是想对于洛报复呢?……是不是觉得我当了区长比民团上尉高明呢?……女人真古怪!”——
  ①杜布瓦(1656-1723),路易十五未成年时奥尔良公爵摄政时期的红衣主教,摄政王的老师兼心腹。相传某次摄政王微服出外,与杜布瓦偕行,伪装杜之仆人。在外时杜即以仆役对待,屡加足踢,致摄政王后悔不该伪装仆役。摄政王以好色著名,本书中所谓摄政王派即指此。
  于是他摆出他第二种姿势,色迷迷的瞅着男爵夫人。她接着说:
  “似乎你气不过他,因为你追求一个贞节的女人碰了钉子,而那女人是你喜欢到……甚至……甚至想收买的,”她低声补上一句。
  “而且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克勒韦尔意义深长的对男爵夫人笑了一笑,她低下眼睛,睫毛都湿了。“因为,这三年中间你受罪不是受够了吗,嗯,我的美人儿?”
  “我的痛苦别提了,亲爱的克勒韦尔;那不是血肉做的人所能受的。噢!要是你还爱我,你可以把我从今天的泥洼中救出来!是的,我是在地狱里!谋杀帝王的凶手给人车裂那种毒刑,跟我受的刑罚相比,还是微乎其微;因为他们只有肉体被分裂,而我,我的心都给撕破了!……”
  克勒韦尔的手从背心的挂肩里拿出来,把帽子放在工作台上,不再摆姿势了;他在那里微笑!他笑得那么傻头傻脑的,男爵夫人误认为是他发了善心的表示。
  “你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绝望,而是她清白的名誉作着最后的挣扎,而是不惜任何牺牲要避免惨案,我的朋友……”
  为了怕奥棠丝闯进来,她去把门梢插上了;同时就凭了那股冲动,她跪在克勒韦尔脚下抓着他的手亲吻,说道:
  “救救我吧!”
  在她的想象中,这商人还有几分义气,所以她忽然存了一个希望,想求到二十万法郎而仍保全自己的清白。
  “你从前想收买贞节的,现在请你收买一颗灵魂吧!……”她疯子似的望了他一眼。“你可以相信我做人的诚实,我的坚贞不拔的操守你是知道的。做我的朋友吧!救救我们一家,免得它破产、羞辱、绝望,别让它陷在泥坑里,陷在血溅的泥里!……噢!别问我理由!……”她做了一个手势不让克勒韦尔开口。“尤其不要对我说:我老早对你预言过了!那是幸灾乐祸的朋友说的。好吧!……请你答应我,你不是爱过她吗?她卑躬屈膝的倒在你脚下,可以说是作了最大的牺牲;希望你什么条件都不要提,她一定会感恩图报的!……我不是要你给,只是问你借,你不是叫过我阿黛莉娜的吗?……”
  说到这里,眼泪象潮水一般,阿黛莉娜把克勒韦尔的手套都哭湿了。“我需要二十万法郎!……”这几个字,在哭声中简直听不大清,好比在阿尔卑斯山融雪奔泻的瀑布中,不论冲下怎么大的石头都不会有多大声响。
  有节操的便是这样的不通世故!妖姬荡妇决不开口要求,但看玛奈弗太太便可知道,她什么东西都是人家甘心情愿的献上来的。那种女人,直要等人家少不了她们的时候才会要长要短,或者等油水快榨干的时候才拚命榨取,象开掘石坑到石膏粉将尽的阶段方始不顾一切的挖掘。一听到二十万法郎这几个字,克勒韦尔完全明白了。他轻薄的把男爵夫人扶起,极不礼貌的说了句:“喂,老妈妈,静静吧,”可是阿黛莉娜昏昏沉沉的没有听见。形势一变,克勒韦尔,用他自己的说法,控制了大局。他原来因为美丽的太太哭倒在自己脚下而大为感动,但一听到那个惊人的数字,他的感动就马上消灭了。并且,不论一个女子如何圣洁,如何象天使,大把大把的眼泪一淌,她的美丽也就化为乌有了。玛奈弗太太一类的女人,有时候会假哭,让一颗眼泪沿着腮帮淌下来;可是哭做一团,把眼睛鼻子都搅得通红……那种错误她们是永远不会犯的。
  “哎哟,我的孩子,静静吧,静静吧,真要命!”克勒韦尔握着美丽的于洛太太的手,轻轻拍着。“干吗你要借二十万法郎呢?想做什么呢?为了谁呢?”
  “别盘问我,只请你给我!……你可以救出三条性命跟你孩子们的名誉。”
  “呃,老妈妈,你以为巴黎能有一个人,单凭一个差不多神经错乱的女人一句话,就会当场立刻,在一个抽斗里或随便哪里抓起二十万法郎来吗?而二十万法郎又早已乖乖的恭候在那儿,但等你伸手去拿是不是?啊,我的美人儿,你对人生对银钱交易的认识原来是这样的!……你那些人已经无药可救,还是给他们受临终圣体吧;因为在巴黎,除了法兰西银行殿下,除了大名鼎鼎的纽沁根,或者风魔金钱象我们风魔女人一样的守财奴,此外就没有一个人能造出这样的奇迹!哪怕是王上的私人金库,也要请你明日再跑一趟。大家都在把自己的钱周转运用,尽量的多捞几文。亲爱的天使,你真是一相情愿了;你以为路易-菲力浦能控制这些事情吗?不,他在这方面也不是一相情愿的呢。他跟我们一样的知道:在大宪章之上还有那圣洁的、人人敬重的、结实的、可爱的、妩媚的、美丽的、高贵的、年轻的、全新的、五法郎一枚的洋钱!钱是要利息的,它整天都在忙着收利息。伟大的拉辛说过:‘你这个犹太人的上帝,是你战胜了犹太人!’①还有那金犊的譬喻!……摩西时代大家在沙漠中也在做投机的!我们现在又回到了《圣经》的时代!金犊是历史上第一次发的公债。我的阿黛莉娜,你老躲在翎毛街,一点儿不知道世面!埃及人欠了希伯来人那么大数目的钱;你以为他们是追求上帝的子民吗?不,他们是追求资金。”——

  ①引自拉辛:《阿塔莉》第五幕第六场。
  他望着男爵夫人的神气仿佛说:“你瞧我多有才气!”停了一会他又说:
  “你不知道上上下下的人都怎样爱他们的钱喔!你听我说,记住这个道理。你要二十万法郎是不是?……除了把已经存放的款子重新调度以外,谁也拿不出这个数目。你算一算吧!……要张罗二十万法郎活剥鲜跳的现款,必须变卖三厘起息、年利七千法郎那样的存款。而且还得等两天才拿到钱。这是最快当的办法了。要一个人肯放手一笔财产,因为许多人全部家产不过是二十万法郎,你还得告诉他这笔款子付到哪儿去,作什么用……”
  “为了,亲爱的克勒韦尔,为了两个老人的性命呀,一个要自杀,一个要为之气死!还有是为了我,我要发疯啦!现在我不是已经有点疯了吗?”
  “不见得疯到那里!”他说着抓住于洛太太的膝盖;“克勒韦尔老头是有他的价钱的,既然承你赏脸想到他,我的天使。”
  “看样子先得让人家抓着膝盖!”圣洁高尚的太太把手遮着脸想——“可是从前你预备送我一笔财产的啊!”她红着脸说。
  “啊,我的老妈妈,那是三年以前啦!……噢!你今天真是美极了!……”他抓起男爵夫人的手把它按在胸口。“好孩子,你记性不坏,该死!……唉,你瞧你当时那样的假正经不是错了吗!你大义凛然的拒绝了三十万法郎,此刻这三十万在别人腰包皮里啦。我曾经爱你,现在还是爱你;可是三年前我对你说你逃不了我的时候,我存的什么心?我是要报于洛这坏蛋的仇。可是你丈夫又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情妇,一颗明珠,一个千伶百俐的小娇娘,只有二十三岁,因为她今年二十六。我觉得把他那个迷人的婆娘勾上手更有意思,更彻底,更路易十五派,更风流;何况这小娇娘干脆没有爱过于洛,三年以来,她倒是对鄙人风魔了……”
  说到这里,男爵夫人已经挣脱了手,克勒韦尔又摆起他的姿势。他把大拇指插在背心的挂肩内,张开两手象两个翅膀一样拍着胸脯,自以为风流潇洒,可爱得很。他仿佛说:
  “你瞧瞧这个你当年赶出去的人!”
  “所以,亲爱的孩子,我已经报了仇,你的丈夫也知道了!我老实不客气给他证明他落了圈套,就是我们所说的一报还一报……玛奈弗太太做了我的情妇,而且玛奈弗先生死了以后,她还要嫁给我做太太……”
  于洛太太直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瞪着克勒韦尔,说:
  “埃克托知道这个吗?”
  “知道了又回去了!”克勒韦尔回答,“我忍着,因为瓦莱丽要做科长太太,但她向我起誓,要把事情安排得叫男爵吃足苦头,不敢再上门。我的小公爵夫人(真的,她是天生的公爵夫人!)居然说到做到。她把你的埃克托交还了你,夫人,交还了你一个从此安分老实的埃克托,你听她说得多么风趣!……噢!这个教训对他是好的,而且也不算轻了。从此他不会再养什么舞女或是良家妇女;这一下可把他彻底治好啦,因为他已经搅得精光啦。要是你当初依了克勒韦尔,不羞辱他,不把他撵出大门,那你现在可以有四十万法郎啦,因为我出那口气的确花了这个数目。可是我希望我的钱仍旧能捞回来,只要玛奈弗一死……我在未婚妻身上投了资。有了这个算盘我才挥霍的。不花大钱而当阔佬,居然给我做到了。”
  “你替女儿找了这样一个后母吗?”于洛太太叫道。
  “哎,夫人,你不了解瓦莱丽,”克勒韦尔摆出他第一期的姿势,“她既是世家出身,又规矩老实,又极受敬重。譬如说,昨天本区教堂的助理神甫就在她家吃饭,我们捐了一口体面的圣体匣,因为她是非常诚心的。噢!她又能干,又有风趣,又有学问,又是妙不可言,真是全材。至于我,亲爱的阿黛莉娜,我样样得力于这个迷人的女子,她使我头脑清醒,把我的谈吐训练得,你看,炉火纯青,她纠正了我的诙谐,充实了我的辞藻跟思想。最后她又提高了我的志气。我将来要当议员,决不闹笑话,因为事无大小,我都要请教我的女军师。那些大政治家,例如现在有名的大臣尼马等等,都有他们的女先知做参谋的。瓦莱丽招待有一二十个议员,势力已经不小啦;不久她住进一所美丽的宅子,有了自备车马之后,准是巴黎城中一个不出面的大老板。这样一个女人的确是了不起的头儿脑儿!啊!我常常在感谢你当初的严厉……”
  “这么说来,真要怀疑上帝的报应了,”阿黛莉娜气愤之下眼泪都干了。“噢,不会的,神明的裁判早晚要临到这个人头上的!……”
  “美丽的夫人,你就不认识社会,”大政客克勒韦尔心里很生气,“社会是捧红人的!你说,会不会有人把你伟大的贞操搜罗得去,照你开的二十万法郎的价钱?”
  这句话教于洛夫人打了一个寒噤,她的神经抽搐又发了。她知道这个老花粉商正在恶毒的报复她,正如报复于洛一样;她厌恶到差点儿作呕,心给揪紧了,喉咙塞住了,没有能开口。
  “钱!……永远是钱!……”她终于说。
  一听这一句,克勒韦尔回想到这位太太的屈辱:“我看到你在我脚下痛哭,真是非常感动!……唉,也许说出来你不信,我的皮包皮要在这儿,那就是你的。真的,你非要这个数目吗?……”
  这句话仿佛二十万法郎已经有了着落;阿黛莉娜立刻忘了这个不花大钱的阔佬刚才怎样的侮辱她,更想不到克勒韦尔刁钻促狭的故意拿好话逗她,以便探明阿黛莉娜的底细,去跟瓦莱丽两个打哈哈。
  “啊!我不惜任何牺牲!”苦命的女人叫道,“先生,我肯出卖……必要的话我肯做一个瓦莱丽。”
  “那是不容易的,瓦莱丽是其中的顶儿尖儿。我的老妈妈,二十五年的贞节,正象没有好好治过的病,永远叫人望而生畏。而你的贞节在这儿搁得发霉了,亲爱的孩子。可是你瞧着吧,我爱你爱到什么地步。我来想法给你弄到二十万法郎。”
  阿黛莉娜抓了克勒韦尔的手放在胸口,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快活的眼泪沾湿了她的眼皮。
  “噢!别忙,还有疙瘩呢。我是好脾气,好说话,没有成见的,让我老老实实把事情解释给你听。你要想学瓦莱丽,好吧。可是赤手空拳是不行的,总得找一个户头,一个老板,一个于洛。我认得一个退休的大杂货商兼鞋帽商,是个老粗,是个俗物,毫无头脑,我正在教育他,不知什么时候才教出山呢。他是议员,呆头呆脑,虚荣得很;一向在内地给一个泼辣的老婆管得紧紧的,对巴黎的繁华跟享受,他简直一窍不通;可是博维萨热(他叫博维萨热)是百万富翁,他会象我三年前一样,亲爱的孩子,拿出三十万法郎来求一个上等女人的爱……是的,”他这时误会了阿黛莉娜的手势,“他看着我眼红得很,你知道!看着我跟玛奈弗太太的艳福心中直痒痒的,这家伙肯卖掉一所产业来买一个……”
  “别说了,先生,”于洛太太满脸羞惭的说,她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厌恶,“我受的惩罚已经超过了我的罪孽。为了大难当前,我拚命压着良心,可是听到你这种侮辱,我的良心警告我,这一类的牺牲是决计不可能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傲气,不会再象从前那样气愤,受到你这样的伤害,也不会再对你说一声‘出去!’我已经没有权利这么说。我自己送到你面前,象娼妓一样……”她看见克勒韦尔做了一个否认的姿势,接着又说:“是的,我为了居心不良,把一生的清白都玷污了;而且……我是不可原谅的,我明明知道!……我应该受你那些侮辱。好,听凭上帝的意志吧!如果他要召回两个应当进天堂的人,就让他们去死吧,我为他们哭,为他们祈祷就是了!如果上帝要我们全家屈辱,我们就在他威严的宝剑之下屈服吧,既然我们是基督徒!今天这一时的耻辱,我要悔恨到老死,可是我知道怎样补赎。先生,现在跟你说话的已经不是于洛太太,而是一个可怜的、卑微的罪女,一个基督徒,她的心中只有忏悔,从此只知道祈祷,只知道慈悲。由于我这次罪孽的深重,我只能做女人之中的最后一名,忏悔院中的第一名。你使我恢复了理性,重新听到了上帝的声音,我真要谢谢你!……”
  她浑身哆嗦;从此这种颤抖变了经常的现象。她的柔和温厚的声音,跟那个为了挽救家庭而自甘污辱的女子的狂呓,真有天壤之别。她红晕退尽,两腮发白,眼睛也是干的。
  “并且我做戏也做得太坏了,是不是?”她望着克勒韦尔又说,柔和的目光,仿佛早期的殉道者望着罗马总督的神气。①“女人真正的爱情、忠心的、神圣的爱情给人的欢乐,跟人肉市场上买来的欢乐截然不同!……唉,我说这些话干什么?”她一方面反躬自省,一方面向完人的路上更进一步,“人家听了象讽刺,其实我并没讽刺的意思!请你原谅吧。并且,先生,也许我只是想挖苦自己……”——
  ①指罗马时代的地方总督。四世纪前罗马帝国迫害基督徒甚烈,殉道信徒极众。
  德性的庄严,那种天国的光明,把这个女子一时的邪气给廓清了,照耀出她本身的美,在克勒韦尔心目中愈加显得伟大了。这时阿黛莉娜的色相庄严,有如早期威尼斯派画家笔下的十字架上的宗教人物;如受伤的白鸽一般托庇于宗教之下,她完全表现了她苦难的伟大,和旧教的伟大。克勒韦尔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太太,我毫无条件,你说怎办就怎办吧!”他忽然一股热诚地冲动起来,“咱们来想一想看……怎么呢?……好,办不到我也要办。我把存款去向银行抵押……不出两小时,包皮你拿到钱……”
  “我的天,竟有这样的奇迹吗?”可怜的阿黛莉娜跪在了地下。
  她做了一个祷告,恳切的声调深深的感动了克勒韦尔,甚至眼泪都冒了上来。她祈祷完毕,站起来说:
  “先生,做我的朋友吧!……你的灵魂比你的行为说话都高超。你的灵魂得之于上帝,你的念头是从社会从情欲来的!噢!我真喜欢你!”她这种纯正的热烈的表情,跟刚才恶俗笨拙的调情相映之下,真是一个古怪的对比。
  “你别这样发抖啊,”克勒韦尔说。
  “我发抖吗?”男爵夫人根本不觉得自己又发了病。
  “是啊,你瞧,”克勒韦尔抓起阿黛莉娜的手臂,教她看那个神经性的抽搐。他恭恭敬敬的说:“得啦,夫人,你静下来,我上银行去……”
  “快点儿回来呀!你知道,”她吐露了秘密,“那是要救我可怜的斐歇尔叔叔,使他不至于自杀;他给我丈夫拖累了。你瞧,现在我完全相信你,什么话都告诉你了!啊!要是赶不及的话,我知道元帅的性情不能有一点儿差池,他几天之内也会死的。”
  “我就走,”克勒韦尔吻着男爵夫人的手说。“倒霉的于洛又做了些什么呀?”
  “盗用了公款!”
  “哎哟,我的天!……我去了,太太,我懂得你了,我佩服你。”

  克勒韦尔屈着一条腿,吻了吻于洛太太的衣角,说了声“马上就来”便一晃眼不见了。
  不幸,从翎毛街回去拿证件的路上,克勒韦尔要经过飞羽街,而一过飞羽街他就忍不住要去看看他的小公爵夫人。那时他还神色仓皇,走进瓦莱丽的卧室,看见人家在替她梳头。她在镜子里把克勒韦尔打量了一下,象她那种女人,用不着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消男人不是为了她们着急,就觉得心中有气。
  “你怎么啦,我的乖乖?”她问,“这副神气可以来见你的公爵夫人吗?先生,你把我当什么公爵夫人!还不过是你的小玩意儿?哼,你这个老妖精!”
  克勒韦尔苦笑了一下,指了指兰娜。
  “兰娜,小丫头,今天就这样,我自己来收拾吧。给我那件中国料子的衣衫,因为今天,我的先生真是古怪得象中国人……”
  兰娜,满脸的大麻子象脚炉盖,仿佛特意生来陪衬瓦莱丽的,她跟女主人俩笑了笑,拿了一件便服过来。瓦莱丽脱下梳妆衣,露出衬衫,穿上便服,好象钻在草堆里的一条青蛇。
  “太太算是不见客吗?”
  “少废话!”瓦莱丽回答。“啊,你说,胖子,凡尔赛股票跌了是不是?”
  “不是的。”
  “咱们的屋子有人抬价是不是?”
  “不是的。”
  “你不相信你是小克勒韦尔的爸爸了吗?”
  “胡说八道!”这个自命为得宠的男人回答。
  “那我简直弄不明白了!”玛奈弗太太说,“要象开香槟酒一样教你开口,我才不干哩……去你的吧,你讨厌……”
  “噢,没有什么,”克勒韦尔说。“就是两小时内要张罗二十万法郎……”
  “那你总有办法的!嗳,从于洛那儿搅来的五万,我还没有动呢,另外我可以向亨利要五万!”
  “亨利!老是亨利!……”克勒韦尔嚷着。
  “你这个胖子,小坏蛋,你想我肯把亨利打发吗?我问你,法兰西肯不肯解除它海军的武装?……吓!亨利是挂在钉上的一把不出鞘的刀。有了他,我可以知道你是不是爱我……
  而你今天早上就不爱我。”
  “我不爱你?瓦莱丽!我爱你象爱一百万法郎一样!”
  “不够!……”她说着,跳上克勒韦尔的膝盖,两条臂膀绕着他的脖子象吊在钩子上一样。“我要你爱我象爱一千万,比爱世界上所有的黄金还要爱。亨利要不了五分钟,就把心里的话告诉我的!嗳,亲爱的胖子,你什么事呀?来,把你的心事倒出来看看……痛痛快快,一五一十的告诉你的小心肝!”
  她用头发挨着克勒韦尔的脸,拧着他的鼻子玩儿。
  “哪有生了这样的鼻子而把秘密瞒着他的瓦瓦——莱莱——丽丽的!”
  瓦瓦,鼻子给拧到右边;莱莱,鼻子给拧到左边;丽丽,鼻子又回复了原状。
  “告诉你,我刚才见了……”
  克勒韦尔说了一半,瞪着玛奈弗太太。
  “瓦莱丽,我的宝贝,你得赌咒,凭你的名誉,凭我们的名誉赌咒,绝对不把我的话泄漏一句……”
  “行,区长!我在这儿举手啦,你瞧!……再加一条腿!”
  她的模样,她的精灵古怪,细麻布中依稀可辨的肉体,把克勒韦尔迷得正象拉伯雷所说的,从头到脚魂灵儿都出了窍。
  “我看到了大贤大德的绝望!……”
  “什么!绝望也有大贤大德的?”她侧了侧脑袋,学着拿破仑抱着手臂的姿势。
  “我说的是可怜的于洛夫人:她要用二十万法郎!要不然,元帅和斐歇尔老头都要自杀了;因为这些事情你多少担点儿干系,我的公爵夫人,我想补救一下。噢!她真是一个圣母,我知道她的为人,一个钱都不会少我的。”
  一听到于洛两字和二十万法郎的话,瓦莱丽长长的眼皮中间立刻射出一道光,好似烟雾之中炮口的火光。
  “她怎么会叫你发善心的,那个老太婆?她拿出什么来给你看了?……她的……宗教?……”
  “我的心肝,别缺德,她真是一个圣洁的,高尚的,虔诚的女人,值得敬重的!……”
  “我就不值得敬重了吗?我?”瓦莱丽恶狠狠的瞪着克勒韦尔。
  “我没有这么说。”
  克勒韦尔这才明白,称赞贤德是怎样的伤害了玛奈弗太太。
  “我吗,我也是虔诚的,”瓦莱丽说着去坐在一张椅子里;“可是我不把我的宗教当饭吃,我上教堂也是背了人去的。”
  她一声不出,再也不理睬克勒韦尔。克勒韦尔急坏了,去站在瓦莱丽的椅子前面,发觉他糊里糊涂说的话,惹得她千思百想的出了神。
  “瓦莱丽,我的小天使!……”
  寂静无声。她偷偷的擦掉了一颗若有若无的眼泪。
  “你说话呀,我的心肝……”
  “先生!”
  “你想什么呢,我的爱人?”
  “啊!克勒韦尔先生,我想到我的初领圣体!那时我多美!多单纯!多圣洁!……白璧无瑕!……啊!要是有人对我母亲说:‘你的女儿将来是一个婊子,要欺骗她丈夫,有朝一日警察局长会在一所小公馆里捉她的奸,她要卖给克勒韦尔去欺骗于洛,两个该死的老头儿……’呸!……嘿!多爱我的妈妈,等不到听完就要气死……”
  “你静静吧!”
  “你不知道,要怎样的爱情才能使一个犯了奸情的女人,把她良心的责备压下去。可惜兰娜走开了;她可以告诉你,今儿早上我还在流着泪祈祷上帝。你瞧,克勒韦尔先生,我从来不拿宗教开玩笑。你有没有听见我对宗教说过一句坏话?……”
  克勒韦尔摇摇头。
  “我根本不许人家提到它……我拿什么都打哈哈:哪怕是王上、政治、金融……凡是大家认为神圣的,我都百无禁忌,什么法官、婚姻、爱情、小姑娘、老头儿!……可是教会,上帝,欧,那我可绝口不提啦!我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把我的前程为你牺牲了……而你还不知道我爱你的程度!”
  克勒韦尔把两手合在一起。
  “啊!不深深的参透我的心思,不测量一下我信念的深广,你决不能知道我为你牺牲了什么!……我觉得生来就有玛德莱娜的本质。所以你瞧,我对教士多么敬重!你算算我捐给教会的有多少!我从小受着母亲的基督教教育,我是懂得上帝的!对我们这批堕落的人,他的话才最是惊心动魄。”
  瓦莱丽抹了抹腮帮上的两颗眼泪;她慷慨激昂的站起来,把克勒韦尔吓坏了。
  “你静静吧,我的心肝!……你使我害怕!”
  玛奈弗太太跪在了地下。
  “我的上帝!我并不坏!”她合着手说,“求你收回这只迷途的羔羊,把它鞭挞也好,痛打也好,把她从使她堕落、使她犯奸的人手中夺回来,她一定很高兴的靠在你的肩头上!她将要满心欢喜的回进她的羊圈!”
  她站起身子瞪着克勒韦尔,克勒韦尔看到她惨白的眼睛就怕死了。
  “并且,克勒韦尔,你知道不知道?我有时真怕……上帝在这个世界上,跟在他世界上一样会执行他的裁判的。我怎么能希望他对我慈悲呢?他对罪人的惩罚有各式各种,可能变成各式各种的苦难。凡是糊涂虫弄不明白的灾殃,实际都是补赎罪孽。母亲临死跟我讲起她的晚境,就是这么说的。要是你一朝丢掉了我……”她突然使出蛮劲紧紧抱住了克勒韦尔,“啊!那我只有死了!”
  玛奈弗太太把克勒韦尔松了手,又在她安乐椅前面跪下,合着两手(多美的姿势!),用热诚无比的声调做了一个祷告:
  “圣女瓦莱丽,我的本名女神,你为什么不多多降临到我床头来呢?我不是拜在你门下吗?噢!求你今晚再来,象今天早上一样感应我一些善念,使我离开邪路;我要象玛德莱娜一样,摆脱骗人的欢乐,摆脱世界上虚幻的荣华,甚至摆脱我那么心爱的男人!”
  “我的心肝!”克勒韦尔说。
  “什么心肝宝贝,从此完了,先生!”
  她象一个贞女节妇似的傲然回过头来,泪汪汪的,摆出一副庄严、冷淡、无情的面孔。
  “少碰我,”她推开了克勒韦尔,“我的责任是什么?……对我的丈夫忠实。他快死了,而我在干什么?我就在他坟墓旁边欺骗他!他还把你的儿子当做他的呢……我要去对他和盘托出,先求了他的宽恕,再求上帝的宽恕。咱们分手吧!……再见,克勒韦尔先生!……”她站在那儿向克勒韦尔伸出一只冰冷的手,“再见,朋友,咱们只能到一个更好的世界上去相会……你曾经从我身上得到一点儿快乐,罪孽深重的快乐;
  现在我要……是的,我要你尊重我了……”
  克勒韦尔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做一团。
  “你这只胖猪!”她叫道,接着一阵鬼嚎似的狂笑,“那些老虔婆就是用这种方法拐骗你二十万法郎的。你还满嘴的黎塞留元帅,洛弗拉斯,居然落了这种印版式的圈套!象斯坦卜克所说的。我,我要是愿意,就会诈掉你二十万,你这个胖子,这个傻瓜!……你的钱留着罢!要是你嫌太多,这太多的一份是我的!这正经女人因为年纪到了五十七,才做得那么诚心;要是你给她两个小钱,就从此甭来见我,你去收留她做情妇吧;哼,包皮你下一天给她瘦骨嶙峋的手抱得你浑身发疼,她的眼泪,她的破破烂烂的睡帽,够你受用的了;她还要哭哭啼啼,把她的春情变做一阵大雨呢!……”
  “的确,”克勒韦尔说,“二十万法郎是一个数目……”
  “她们好大的胃口,这些老虔婆……吓!你这个近视眼!
  她们传道的价钱,比我们出卖世界上最珍贵最实惠的东西——快乐——还要贵!……她们还会编一套故事!欧,这些人我领教过,在母亲那儿见识过的!她们以为什么手段都使得,只要是为了教会,为了……我问你,你觉得丢人不丢人,我的小乖乖?你一向那么舍不得给钱的……我统共也没有拿到你二十万!”
  “啊!怎么没有!”克勒韦尔回答;“光是那所屋子就值这个数目……”
  “那么你现在手头有四十万喽?”她若有所思的说。
  “没有。”
  “那么先生,你想把我二十万法郎的屋价去借给那个丑婆娘吗?你胆敢得罪你家的心肝肉儿!”
  “你听我说呀。”
  “要是你把这笔钱交给一个笨蛋,去搅些新鲜玩意儿的慈善事业,那还表示你有出息,”她越说越有劲了,“我第一个会赞成;因为你头脑太简单,写不出大本的政治理论来成名;你也没有那种文笔能够写些老生常谈的小册子。象你这等人,只能提倡提倡社会的、道德的、国家的、或是一般性的事业,来扬扬名。人家已经占了先,轮不到你做善举了,而那些善举又是做错了地方……救济少年罪犯等等,早已听腻了,救济的结果,他们的命运不是比可怜的老实人好多了吗?我觉得你,凭那二十万法郎,应当想出一桩难一点的,真正有益的事情去干。那么大家提到你还会当你大善士,当你蒙蒂翁,我脸上也觉得光彩!可是把二十万法郎丢在圣水缸里,借给一个老虔婆,一个为了某种理由被丈夫遗弃的女人,——要知道,遗弃总是有理由的,你瞧,人家会遗弃我吗?——那种傻事,在我们这个时代,只有一个老花粉商的脑袋才想得出!老脱不了掌柜气!做了这种事,包皮你两天以后不敢照镜子!好,去吧,替我把这笔钱去存入公债基金库,不拿收据就甭来见我。去吧,赶快,趁早!”
  她抓着克勒韦尔的肩头把他推出卧房,眼见他脸上又恢复了吝啬鬼的神色。大门关上之后,她对自己说:
  “啊!这一下李斯贝特的怨气可出尽啦!……可惜她住在老元帅家里,要不咱们真要笑死了!吓!老太婆想抢我嘴里的面包皮!……让我来收拾她!”——
或许您还会喜欢:
美索不达米亚谋杀案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本书记载的是大约四年前发生的事。本人以为目前的情况已经发展到必须将实情公诸于世的阶段,曾经有一些最狂妄、最可笑的谣传,都说重要的证据已经让人扣留了。另外还有诸如此类很无聊的话。那些曲解的报道尤其在美国报纸上出现得更多。实际情况的记述最好不是出自考察团团员的手笔。其理由是显而易见的:大家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假定他的记述是有偏见的。因此,我便建议爱咪-列瑟兰小姐担任这项任务。她显然是担任这工作的适当人选。 [点击阅读]
群山回唱
作者:佚名
章节:80 人气:0
摘要:谨以此书献给哈里斯和法拉,他们是我双眼的努雷①;也献给我父亲,他或会为此骄傲为了伊莱恩走出对与错的观念,有一片田野,我将与你在那儿相会。——鲁米,十三世纪1952年秋那好吧。你们想听故事,我就给你们讲个故事。但是就这一个。你俩谁都别让我多讲。很晚了,咱们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和我,帕丽。今天夜里你需要好好睡上一觉。你也是,阿卜杜拉。儿子,我和你妹妹出门的时候,就指望你了。你母亲也要指望你。 [点击阅读]
翻过平城山的女人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1细雨无声湿佛颔,恍觉春至奈良坡。——会津八一人们把位于奈良县和京都府交界即古时的大和国与山城国交界处的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称为平城山。从前在女子学校广泛传唱的一首歌中有过这样的歌词:“思恋何等苦,直叫人神伤黯然,踟蹰情难诉,不觉竟至平城山,心中悲情何以堪。”这首歌曲的歌名就叫平城山。翻过平城山往来于奈良与京都之间的道路被称作奈良坡。 [点击阅读]
老处女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在五十年代的老纽约,屈指可数的几家人在单纯和富有方面居统治地位,其中就有罗尔斯顿家。强健的英国人和面色红润、身体笨拙的荷兰人合为一体创造出一个繁荣谨慎,却又挥金如土的社会。“办事要办得漂亮”一直是这个谨小慎微的世界上的一项基本原则。这个世界全是由银行家,与印度做生意的商人、造船厂家和船具商的财富建造起来的。 [点击阅读]
老母塔之夜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下午,当我和我的随从们听到一个情况后,便决定在将要参加的审判会上采取强硬的态度。我们动身去“法庭”的时候,天色已晚,只见路上人很多。这些人在院子里找不到座位,只好站着,以便能看见我们走过来。我们刚刚走进院子,大门就关了起来。对我们来说,这可不是好兆头。看起来,穆巴拉克施加了影响,而且产生了效果。我们从人群中挤到听众广场上。那里本来只有一张椅子,现在增加了一条长板凳,笞刑刑具还放在那里。 [点击阅读]
老铁手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杰斐逊城是密苏里州的州府,同时也是柯洛县的县府,它位于密苏里河右岸一个风景优美的山丘地带,从这里可以俯视到下面奔腾不息的密苏里河和河上热闹繁忙的景象。杰斐逊城的居民那时候比现在少多了,尽管如此,由于它的地理位置、以及由于地区法院定期在这里举行会议,这赋予它一个重要的地位。这里有好几家大饭店,这些饭店价格昂贵,住宿条件还过得去,提供的膳食也还可口。 [点击阅读]
背德者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引子天主啊,我颁扬你,是你把我造就成如此卓异之人。[诗篇]①第139篇,14句①亦译《圣咏集》,《圣经·旧约》中的一卷,共一百五十篇。我给予本书以应有的价值。这是一个尽含苦涩渣滓的果实,宛似荒漠中的药西瓜。药西瓜生长在石灰质地带,吃了非但不解渴,口里还会感到火烧火燎,然而在金色的沙上却不乏瑰丽之态。 [点击阅读]
致加西亚的一封信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自己所售的商品。我相信我所在的公司。我相信我的同事和助手。我相信美国的商业方式。我相信生产者、创造者、制造者、销售者以及世界上所有正在努力工作的人们。我相信真理就是价值。我相信愉快的心情,也相信健康。我相信成功的关键并不是赚钱,而是创造价值。我相信阳光、空气、菠菜、苹果酱、酸-乳-、婴儿、羽绸和雪纺绸。请始终记住,人类语言里最伟大的词汇就是“自信”。 [点击阅读]
舞舞舞
作者:佚名
章节:117 人气:0
摘要:林少华一在日本当代作家中,村上春树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存在,一颗文学奇星。短短十几年时间里,他的作品便风行东流列岛。出版社为他出了专集,杂志出了专号,书店设了专柜,每出一本书,销量少则10万,多则上百万册。其中1987年的《挪威的森林》上下册销出700余万册(1996年统计)。日本人口为我国的十分之一,就是说此书几乎每15人便拥有一册。以纯文学类小说而言,这绝对不是普通数字。 [点击阅读]
艳阳下的谋杀案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0
摘要:罗吉-安墨林船长于一七八二年在皮梳湾外的小岛上建造一栋大房子的时候,大家都觉得那是他怪异行径的极致。像他这样出身名门的人,应该有一幢华厦,座落在一大片草地上,附近也许有一条小溪流过,还有很好的牧场。可是安墨林船长毕生只爱一样:就是大海。所以他把他的大房子——而且由于必要,是一栋非常坚固的大房子——建在这个有风吹袭,海鸥翱翔的小岛上。每次一涨潮,这里就会和陆地隔开。他没有娶妻,大海就是他唯一的配偶。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