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福尔赛世家三部曲2:骑虎 - 第一卷 第十一章 又访旧人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星期二那一天傍晚,索米斯在俱乐部里吃过晚饭,就出去干那件需要更多的勇气,而且不需要过分把细的事情;在他的一生中,除掉出世和另外一次行动外,①恐怕还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他选择了晚上,一部分理由是,伊琳晚上在家的可能性比较大,另一部分理由是他在白天就没法下得了十足的决心,需要一杯酒壮壮自己的胆子。
  他在采尔西河滨道下了马车,自己一直步行到老教堂;他记得伊琳住的是一幢公寓房子,可是拿不准是哪一幢。后来在一幢大得多的房子后面被他找到了;他看看楼下门牌上的姓名:“伊琳?海隆太太”——海隆,果然是她!她的娘家姓;原来又用起这个名字了,气人吗?——他退后两步到了街上,望望二楼的窗子。角上那幢公寓映出灯光,他能听得见有人在弹钢琴。他从来就不喜欢音乐,他已往那些日子里,还对音乐暗恨,因为那时候伊琳每每把钢琴当作避难所,明知道这一行他是进不来的。可恨啊!多年来,原来被他克制着的、暗藏的愤恨终于揭开了!随着音乐带来了苦痛的回忆。一定是她在弹琴;这一来他几乎有十足把握能见到她,却使他站在那里更加迟疑不决起来。预感引起他一阵阵的颤栗;他觉得舌头发干,心跳得很快。“我没有理由害怕,”他心里想。接着他的律师头脑在开动了。这件事他是不是做得太蠢呢?恐怕还是应当约好她的代理人一起正式谈一次好吧?不!乔里恩那个家伙,他就同情她,不能当着他谈!决不!他又走进大门,为了使自己的心跳得好些,缓缓走上那一串楼梯,按了门铃。门开时,一阵远远从已往岁月里传来的香气,控制住他的感官。那股香味!就是他时常进去的那间客厅,他自己的那所房子的香味——是干玫瑰叶子和蜂蜜的香味啊!“就说福尔赛先生,”他说,“你太太肯见的,我知道。”这是他早已想好的;她会当作是乔里恩呢!
  女佣进去了,剩下他一个人在那间狭小的穿堂里;墙上一盏珠灰罩子的烛杆射出暗淡的灯光,墙壁、地毯、一切东西都很灰,使得墙壁中间的空间显得十分阴惨;他只能够可笑地想着:“我穿着大衣进去呢,还是脱掉进去?”音乐停了,女佣在客厅门口说:“请进来,先生。”
  索米斯走了进去。他木然注意到一切仍旧是银灰色,小钢琴是椴木的。她已经站起身来,斜靠着钢琴;一只手放在琴键上,就象是靠它撑着身体;忽然间按了一下,钢琴发出一阵不调和的声音,停留有这么一刹那,方才放掉。钢琴上有灯罩的烛架,照见她的颈子,衬得脸上相当阴暗,她穿一件黑色晚礼服,肩头上披了一点薄纱之类的东西——他记不起曾经看见她穿过黑衣①指第一部《有产业的人》里面控告波辛尼的行动。

  服,这时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她一个人在家都要穿礼服呢。”
  “是你!”他听见她低声说。
  这一幕戏在索米斯幻想里已经排演过好多次。可是排演对他毫无帮助。他简直说不出话来。这个他过去曾经那样热烈地要过、完全占有过的女子,十二年不见,没料到一见之下竟然仍旧使他动心得这样厉害。他曾经想象自己,一面说,一面做着,半象生意人,半象法官那样。现在看来,就好象他面对着的并不是一个平常女子,一个行为不检的妻子,而是一种来自自己里面和外面的力量,就象空气一样虚空,一样不可捉摸。他心里涌起一阵防御性的自我嘲笑。
  “对了,这是一次古怪的拜访,你身体好吗?”
  “谢谢。你请坐。”
  她已经离开钢琴,走到一张靠窗的椅子面前,深深坐进去,两只手放在膝上紧紧勒在一起。这里光线能够照得到她,所以索米斯这才看见她的脸、眼睛和头发,奇怪的是就跟他记得的一样,也同样异常的美。他在靠近自己站的地方一张椴木椅子上坐下,椅子垫的是银色料子。
  “你没有变,”他说。
  “没有吗?你来有什么事?”
  “谈事情。”
  “你的要求你哥哥已经告诉我了。”
  “那么怎样呢?”
  “我愿意。我一直就愿意。”
  她讲话的声音既矜持又严峻,身体摆出一种防范的、保卫性的姿势,这些在这时候反而帮了他的忙。千千万万对她的回忆,那些一直在防备着他的,这时候伸动了。他恨恨地说:
  “那么你不见怪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点事实,使我可以着手呢?总得照法律做事。”
  “我能够告诉你的,你都知道了。”
  “十二年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话吗?”
  “我想我说的话你一句也不会相信;不过那都是事实。”
  索米斯恶狠狠看着她。刚才说她没有变;现在看出她是变了。并不是变在脸上,脸上是变得更美了;也不在身腰上,身腰只是变得丰满了一点——不是的!她是精神上变了;她有一种地方看上去又活跃又勇敢,而在过去仅仅是消极的抵抗。“哼!”他心里想,“这是因为她有了自己的收入的缘故。可恶的乔里恩大伯!”
  “我想你现在过得很舒服了吧?”他说。
  “谢谢你,是的。”
  “为什么你不让我负担一点?尽管有那些事情,我也会肯的。”

  她嘴边淡淡地一笑;可是没有回答。
  “你总之仍旧是我的妻子,”索米斯说。他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在当时以及事后始终搞不懂。说这种废话,简直近乎荒唐,可是引起的后果却叫人意想不到。她从窗座上站起来,有这么半晌站着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能看出她的胸口起伏着;接着转过身去把窗子打开。
  “开窗子做什么?”他厉声说。“你穿着这种衣服要着凉的。我并不可怕啊。”他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她也回答他一阵笑——轻微的笑声——轻微地,恨恨地。
  “这是——习惯。”
  “相当老的习惯!”索米斯同样恨恨地说。“把窗子关上!”
  她关上窗子,又坐下来。这个女人——这个——他的妻子!已经有了一股力量了!她坐在那里时,他觉得这股力量从她身上发出来,就象一层铠甲似的。他几乎是不自觉地站起来,向她走近一点;他想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她的眼睛毫不畏缩地和他对看着。天哪!这双眼睛多么清澈,被那白皮肤衬得多么的深褐,还有那一头火一样的琥珀头发!还有,肩头多么白皙!真是怪感觉!他应当恨她啊!
  “你还是告诉我的好,”他说;“离掉了对于我好,对于你也好。
  当初那件事情太过时了。”
  “我已经告诉你了。”
  “你难道指望我相信你一点事情没有——没有人?”
  “没有人。你得在你自己身上去找。”
  这一顶,顶得他很不好受,索米斯向钢琴走了几步,又回到火炉面前,这样来回走着,就象旧日在他们的客厅里自己的心情受不了时常常做的那样。
  “这不行,”他说。“你丢掉我的。按照一般道理,应当由你——”他看见她的白肩膀耸了一下,听见她低低地说:“是的。为什么那时候你不跟我离婚呢?当时我会在乎吗?”
  他停下来,带着一种好奇心凝望着她。如果她真正是一个人过的话,她平日究竟怎样消磨呢?而且当初他为什么不跟她离婚呢?他一面瞠眼看着她,一面重又感到她一直不了解他,一直就对不起他。
  “为什么你不能给我做个好妻子呢?”他说。
  “对了;嫁给你是个罪恶。我已经受过惩罚了。也许你会想出什么办法来。你用不着怕我丢脸,横竖没有什么可丢的。现在我看你还是走吧。”
  索米斯感到一阵失败感,就象一股袭人的寒雾;他觉得连自己的正当辩护都被人剥夺了似的,觉得另外有种东西连自己也解释不了。他木然抬起手来,从火炉架上取下一只小瓷碗,翻过来看。

  “罗威斯托夫特瓷,”他说。“你哪儿得来的。我在乔布生拍卖行买到一只跟它完全一样。”猛然间,他想起好多年前他曾经跟她一同买过瓷器;他一面忍受着回忆的痛苦,一面尽盯着那只瓷碗看,就象碗里盛着过去的一切似的。她的声音使他惊醒过来。
  “你拿去吧。我不要这个东西。”
  索米斯把碗放回原处。
  “拉拉手好吗?”他说。
  她的唇边浮出一点微笑,把手伸出来,在他相当热烈的心情下,手碰上去很冷。“她是冰做的,”他心里想——“她永远是冰做的!”可是便在脑子里掠过这种念头时,她衣服和身上的香味仍旧使他的心神把持不住,就好象她心里面的温情——从来不是给他的——在挣扎着表现它的存在。他转身走了;出了房子一路走去,仿佛有人挥着鞭子在后面赶他那样;连马车都不叫一辆,看见空荡荡的河滨道,寒冷的河流和筱悬木叶子密层层铺在地上的影子,反而好受——他心绪非常之乱,慌慌张张的。又是慌,又是气,隐隐有点着急,就象自己造成什么大错,而这些错误的后果他一时还看不到似的。忽然他脑子里来了一个怪念头:她如果不说,“我看你还是走吧,”而是说的,“我看你还是住下罢!”
  他会是怎样的感想,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呢?经过这么多年的分居和怀恨,她那可诅咒的魅力便在现在还是等着他。等在那儿,随时随地只要有那么一个手势,或者碰这么一下,就会骑到他的头上来。“我跑去真是个傻瓜!”他喃喃说着。“一点进展没有。哪个想象得到?我从没有想到——”记忆飞回到他结婚的头几年里,和他开起残酷的玩笑来。她不配保留她的美——他曾经占有过的而且那样熟悉的美。他对自己倾慕的顽强涌起一阵愤恨。多数的男子会见都不要见她,这正是她自己找的。她毁掉他的一生,伤透了他的自尊心,害得他连个儿子都没有。然而仅仅见她一面,和从前一样的冷,一样的顽抗,却有力量使他完全颠倒!她真有这样的魔力,他妈的!无怪她这十二年来,如她自己说的,一直守身如玉呢。原来波辛尼——想起这个家伙真是可恨——这么多年来仍旧活在她的心里!索米斯说不出自己知道这种情形时的心理,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快到他的俱乐部时,他终于停下来买了一份报纸。一条头号标题印着:“波尔人不承认宗主权!”宗主权!“就跟她一样!”他想:“她一直就这样不承认。宗主权!我在法律上仍旧有。她住在那所破烂的小公寓里一定极其寂寞呢!”
或许您还会喜欢:
犯罪团伙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托马斯·贝雷斯福德夫人在长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百无聊赖地朝窗外看去。窗外视野并不深远,被街对面的一小排房子所遮挡。贝雷斯福德夫人长叹一口气,继而又哈欠连天。“我真希望,”她说道,“出点什么事。”她丈夫抬头瞪了她一眼。塔彭丝又叹了一口气,迷茫地闭上了眼睛。“汤米和塔彭丝还是结了婚,”她诵诗般地说道,“婚后还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六年之后,他们竞能仍然和睦相处。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点击阅读]
狐狸那时已是猎人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苹果蠹蛾的道路没关系,没关系,我对我说,没关系。——维涅狄克特埃洛费耶夫苹果蠹蛾的道路一只蚂蚁在抬一只死苍蝇。它不看路,将苍蝇掉了个过儿,然后爬了回去。苍蝇比蚂蚁的个头儿要大三倍。阿迪娜抽回胳膊肘儿,她不想封住苍蝇的路。阿迪娜的膝盖旁有一块沥青在闪亮,它在阳光下沸腾了。她用手沾了一下。手的后面顿时拉出一根沥青丝,在空气中变硬,折断。这只蚂蚁有一个大头针的头,太阳在里面根本没有地方燃烧。它在灼。 [点击阅读]
狗年月
作者:佚名
章节:48 人气:0
摘要:你讲。不,您讲!要不,就由你讲吧。也许该由演员开始?难道该由稻草人,由所有这些稀里糊涂的稻草人开始?要不,就是我们想等着,等到这八颗行星在宝瓶座中聚集在一块儿?请您开始吧!当时,到底还是您的狗叫了。可是在我的狗叫之前,您的狗已经叫了,而且是狗咬狗。 [点击阅读]
狼穴巨款
作者:佚名
章节:47 人气:0
摘要:1945年3月。北海上刮着凛烈的寒风。在纳粹德国一个秘密潜艇基地里,一艘潜艇固定在巨大的墩柱上。流线型的舰首在晨曦中显得轮廓格外明晰。在潜艇的腰部有一块跳板,一长队孩子正踏着跳板登上潜艇。他们彼此手挽手走着、仰起脸看着这艘奇怪的黑色船舶。有个人拿着名单在核对孩子们的名字。在潜艇的瞭望塔里,站着一个纳粹海军军官和一个穿黑大衣的高个子男人。 [点击阅读]
猎奇的后果
作者:佚名
章节:43 人气:0
摘要:他是一个过于无聊而又喜好猎奇的人。据说有个侦探小说家(他就是因为大无聊才开始看世上惟一刺激的东西——侦探小说的)曾担心地指出,总是沉迷在血腥的犯罪案中,最终会无法满足于小说,而走上真正的犯罪道路,比如说犯下杀人罪等等。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就确确实实做了那位侦探小说家所担心的事情。由于猎奇心理作祟,最终犯下了可怕的罪行。猎奇之徒啊,你们千万不要走得太远。这个故事就是你们最好的前车之鉴。 [点击阅读]
猫与鼠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君特-格拉斯在完成了第一部叙事性长篇小说《铁皮鼓》之后,我想写一本较为短小的书,即一部中篇小说。我之所以有意识地选择一种受到严格限制的体裁,是为了在接下去的一本书即长篇小说《狗年月》中重新遵循一项详尽的史诗般的计划。我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长大的,根据自己的认识,我在《猫与鼠》里叙述了学校与军队之间的对立,意识形态和荒谬的英雄崇拜对学生的毒化。 [点击阅读]
王子与贫儿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爱德华:爱德华和汤姆这两个少年,是这篇故事的主角。他们两个人,由于偶然的巧合,不仅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而且两个人的面貌也很相似,但两个人的命运却有天壤之别。爱德华是英国的王子,汤姆则是个小乞丐。有一天,爱德华王子在宫苑里散步,看到一个卫兵正在怒责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由于同情心,他就带这少年进入王宫,想不到却因此发生一连串意想不到的事情,差一点几就丧失了英国王位的继承权。 [点击阅读]
玩偶世家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本剧作者亨利克·易卜生(1928-1906),是挪威人民引以自豪的戏剧大师、欧洲近代戏剧新纪元的开创者,他在戏剧史上享有同莎士比亚和莫里哀一样不朽的声誉。从二十年代起,我国读者就熟知这个伟大的名字;当时在我国的反封建斗争和争取妇女解放的斗争中,他的一些名著曾经起过不少的促进作用。易卜生出生于挪威海滨一个小城斯基恩。 [点击阅读]
环游黑海历险记
作者:佚名
章节:33 人气:0
摘要:范-密泰恩和他的仆人布吕诺在散步、观望和聊天,对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君士坦丁堡的托普哈内广场一向因人群的来往和喧哗而热闹啡凡,但在8月16日那一天的晚上6点钟,却静悄悄地毫无生气,几乎是一片荒凉。从通向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港口高处看下去,仍能发现它迷人的景色,但里面却没有什么人。勉强有一些外国人匆匆而过,走上狭窄、肮脏、泥泞、有黄狗挡道的通向佩拉郊区的小街。 [点击阅读]
玻璃球游戏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引言——试释玻璃球游戏及其历史一般而言,对于浅薄者来说,对不存在的事物也许较之于具体事物容易叙述,因为他可以不负责任地付诸语言,然而,对于虔诚而严谨的历史学家来说,情况恰恰相反。但是,向人们叙述某些既无法证实其存在,又无法推测其未来的事物,尽管难如登天,但却更为必要。虔诚而严谨的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把它们作为业已存在的事物予以探讨,这恰恰使他们向着存在的和有可能新诞生的事物走近了一步。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