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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中美人 - 第十五章 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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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春宵
  轻凤的脸一下子变得滚烫,红晕简直要从那二两粉底下呼之欲出,不料李涵接下去却道:“若不是你这双眼睛,你这双眼睛……”
  他话到嘴边,却不知因为什么而停顿住,等得轻凤好不心急:“陛下,您倒是继续说呀,臣妾这双眼睛怎么了?”
  “呵呵,好,这可是你要我说的,”李涵放开轻凤,一只手支着颐,一只手拈着酒杯在石桌上轻轻地敲,似乎心绪也可以随着这一声声轻响,从夜雨中回到过去,“在我还没有做皇帝的时节,我和几位皇叔住在长安东北角的十六宅里。有一年夏天,六叔洋王养的斗鸡一只接一只莫名其妙地死了许多,伺候我们的内侍说是因为宅子里闹了黄大仙,不过我可不在乎什么黄大仙,只是心里暗暗觉得高兴,因为我和六叔相处得并不好……”
  轻凤听到此处,心头隐隐觉得不妙,却只能不动声色地听着李涵往下讲。
  “然后忽然有一天晚上,我听见了六叔气急败坏地叫喊声,于是我偷偷地推开房门,结果在自己的院子里看见了一只黄大仙,”李涵想到此处便忍不住又笑起来,没有发现轻凤古怪的脸色,“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六月十六,月亮很圆很大,庭中满地就像铺了一层银霜一样,那只黄大仙就站在雪白如昼的地里,跟我对着眼互望。我记得它的脑袋尖尖的,活像一枚榛子,两只眼睛黑亮得有趣,它只看了我片刻,一眨眼的工夫就窜出了我的院子……我说怎么总觉得你这双眼睛看得亲切,若不是今天王内侍提到黄大仙,我还想不起来这件事……”
  李涵一径笑得快活,可轻凤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简直欲哭无泪——什么叫万变不离其宗?这就叫万变不离其宗!原来她修得人形、偷食魅丹、又搽了二两胡粉,到头来还是像一只黄鼠狼呀!
  轻凤沮丧着小脸半天也不说话,一旁的李涵见了,以为她是在生自己的气,于是忍着笑安抚她道:“哎,你可别生气,据说看见黄大仙是福气,结果那一年冬天,我就继承了哥哥的皇位。你看,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许我现在碰见你,也是一件好事呢。”
  说到此处李涵却忽然收住了笑,他的表情无端端凝肃起来,望着亭外迷蒙的雨夜不再说话。轻凤不明白李涵的情绪为何好好地会忽然低落,只好静静陪他坐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试探着问:“陛下,您怎么忽然又不开心了?”
  李涵深深看了轻凤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望着亭外的牡丹缓缓吟道:“辇路生春草,上林花满枝。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
  轻凤听了怔住,只能讪讪地揉了揉裙子,对李涵憨笑道:“陛下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
  “就要你听不懂,听不懂才好,”这时李涵竟又呵呵笑起来,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是一个怪人……”
  “啊?不,臣妾可没说过,”轻凤赶紧坐直了身子为自己辩白,“臣妾只是说,陛下您喜欢吃怪味道的东西,哪里说过您是一个怪人呢?臣妾冤枉!”
  “呵呵,所谓管窥一斑,喜欢怪味道不也算怪人吗?”李涵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喝酒,不再对轻凤吐露任何心事。

  轻凤皱起眉毛,忽然觉得此刻的李涵好虚渺,就像九天上飘忽不定的柳絮,哪怕她上得天入得地,却独独抓不住他;偏偏此刻她又得装淑女、装贤媛,再着急都不可以抓耳挠腮,因此只好将身子坐得直板板地,动脑筋找话题道:“啊,陛下,臣妾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您在吹芦管呢。”
  “呵呵,对,”李涵听到轻凤提起这件事,心情到底开朗了些,“吹芦管可是我的绝活,说起那天,为什么你一直拿扇子掩着脸呢?”
  “因为……因为那天臣妾脸上正在发桃花癣,不敢给陛下看到啊!”轻凤老脸皮厚地扯谎,继而老脸皮厚地自荐,“陛下,臣妾也很会吹笛子呢!”
  “嗯,我听过不少次,”李涵见她得意洋洋地卖弄,不禁故意打击她道,“只是你笛声虽美,曲中却无情,到底欠缺了些。”
  “呃?无情吗?”轻凤很不甘心,追着李涵问道,“那怎样才能有情呢?陛下您倒说说?”
  李涵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终是对她道:“无情才好,能无情时,千万别生情。”
  说罢他便径自起身,从“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中唤出了王内侍,命他备下龙舆准备回宫。轻凤赶紧追到李涵身后,拽住他曳长的袍袖娇声挽留道:“陛下,您还没对臣妾说明白呢!”
  李涵回身瞥了她一眼,勾起唇角坏坏笑道:“只怕你想听的,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一时说不明白不要紧,陛下细细说,臣妾总能明白的,”轻凤脸上笑得甜如蜜,暗里心跳如擂鼓,“陛下……不如、不如……”
  没事的、没事的,哪只妖精不向男人自荐枕席?!黄轻凤啊黄轻凤,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她舌头打着结,话还没有完完整整说出口,这时却听李涵蓦然道:“嗯,不如今夜我去你殿里就寝吧。”
  “呃?”不对,不对啊,“陛下,还是臣妾去您那里侍寝吧?”
  “不必,我就去你那里。”他的寝宫今夜经历过那样的“风波”,现在李涵一想起来就倒胃口,不确信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睡进去。
  “可是陛下……”轻凤一想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宫殿,皮再厚脸还是烧得红起来,“臣妾的殿宇鄙陋,实在是不敢令陛下纡尊降贵,屈就臣妾的……”
  “没事,我纡尊降贵惯了,”李涵信口打断轻凤,跟着忽然又把眼一横,“还是你在抱怨我亏待了你?”
  “不,不,臣妾岂敢,”轻凤连忙否认,眼看着内侍们已经张着罗伞抬着龙舆来到了凉亭前,于是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垂死挣扎道,“可是陛下,臣妾的殿宇里面,还住着胡婕妤呢……”
  不料李涵闻言竟然挑眉一笑,冒出一句:“求之不得。”
  ******
  平心而论,李涵公然要求享受“齐人之福”,此举虽然厚颜无耻,但确乎天经地义——无论三宫六院,都是天子封的老婆!他要睡几个都不算宣婬。

  轻凤只好苦着脸跟在李涵的龙舆旁,一边前往自己的别殿,一边暗自祈祷飞鸾现在已经回宫——不妥,回宫也不妥,难道她当真要与飞鸾分男人吗?轻凤一想到其中蕴含的伦理悲剧,冷汗就浸透了厚厚的胡粉。
  “陛下,”她颤着嗓子抬起头,对半躺在龙舆里假寐的李涵道,“陛下您驾临臣妾的别殿,嗯,确实事有仓促,不如臣妾我先快走一步,去殿里稍事准备一下啊……”
  不料这时跟在她身后的王内侍却笑道:“黄才人,这事儿还需要您去操心吗?卑职我早就已经派人去了……”
  不好!轻凤大惊失色,幸好此刻她脸上的两团红晕是画上去的,否则她看上去一定像个青面鬼:“啊,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
  随即她匆匆告了一声罪,便拎起裙子冲进了湿漉漉的雨幕中,急得王内侍在后面迭声喊道:“哎、哎,黄才人您这样太冒失了、太没规矩了,欠妥、欠妥……”
  这时龙舆中的李涵嗤笑了一声,懒懒睁开双眼道:“随她去吧,你们也快一点,别落后太远。”
  “是。”王内侍立刻领命,在走动中毕恭毕敬地欠了一下身,双眉却始终不曾舒展——这黄才人未免太过恃宠而骄,即便圣上此刻不以为忤,日后又安知在她色衰爱弛之后,不会因为今日的冒失而引来杀身之祸呢?伴君如伴虎,即是这个道理。
  这一厢轻凤却哪里有空领会王内侍的苦心,她正幻化成原形疾窜进自己的别殿,一边腾身而起吹亮大殿明烛,一边收起钻在宫女内侍们鼻子里的瞌睡虫,将它们藏进自己的尾巴;接着她风卷残云般将丢了一地的衣服塞进箱笼,而后自己又幻化成人形,脱掉湿衣扑进了床帐,将散乱在被褥里的瓜皮果核连同传国玉玺一起全部瞬移到榻下;最后她朝空中撒了一把龙脑,念了个净字诀……
  ——所谓的干净整洁,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一时间内殿中春风送爽、暗香怡人,轻凤躺在终于恢复了原貌的床褥中陶醉地半闭上眼,大大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这时一道人影已出现在帐前,倾身笼住了她。
  “呃,陛下!”轻凤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看着双手撑在自己身侧的李涵,圆圆的眼睛里不禁充满了惊慌,“陛下您……”
  “嘘,”李涵示意轻凤噤声,伸出手指滑上她的脸颊,又从她的脸颊一路流连到她暧昧微敞的襟口,轻声促狭道,“卿卿,人说牡丹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开者如语,合者如咽。为何卿卿你现在明明仰躺着,倒像在哭呢?”
  “呃?为,为什么?”轻凤疑惑不解,结结巴巴地问。
  “因为你的妆花了。”
  轻凤立即两眼一瞠,脸腾地一下发起烧来。要死!顾前顾后顾左顾右,就是忘了顾自己了!她赶紧挣扎着爬起来,钻出李涵的桎梏凑近菱镜一照,恨不得有本事令时光倒流。
  “水水水……”狼狈的轻凤急忙找水洗脸,苦于李涵此刻正坐在她身后看着,只好放弃妖术手忙脚乱地忙碌。
  好容易将脸上糊成一团的残妆洗干净后,轻凤抬头照了照镜子,嫌自己不够白皙的心病立刻被戳中,于是她回过头偷偷瞄了一眼李涵,贼手又悄悄摸向妆台上的粉盒。

  “你不会打算搽着粉入睡吧?”这时坐在轻凤身后的李涵识破了她的企图,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取过她手中的粉盒看了看,“盒盖尚未污损,粉都快用空了,消耗挺大啊?”
  轻凤仰着脸咧嘴讪笑道:“臣妾,臣妾这不是觉得,自己脸太黄嘛……”
  于是李涵定睛看了看轻凤素面朝天的样子,笑起来:“谁说的?”
  族里的灰耳姥姥说的!轻凤愤愤地在心中呐喊,可哪敢把真相对李涵说,只好自己又转头照照镜子:“没谁说,我自己这么觉得,你看镜子里我这么黄……”
  李涵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镜子里当然黄,这是黄铜磨的镜子。”
  “嘎?”轻凤立刻回头看了看李涵,又转头看看镜中的他和自己,再回头看李涵,终于从心里参照出自己的肤色,的确不算太黄!
  呜呼,万岁!下次搽一两胡粉就可以搞定了!轻凤大喜过望,嘿嘿傻笑了两声。
  这一厢李涵依旧拈着粉盒端详着,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既然喜欢搽粉,下次我让内府局给你送些好的。”
  “啊?”轻凤一愣,旋即一笑百花开,“谢陛下隆恩!”
  “嗯,还有,你的妆不适合你的脸,”李涵说罢从妆台上取过胭脂盒,食指挑出些胭脂在轻凤脸上实地演示,“你的脸尖,不该再画斜红妆,腮上胭脂也不该抹得太低,花靥点在唇角边最好……”
  “咦,是吗?”轻凤心里尚有些狐疑,于是带着点醋味地对李涵强调,“臣妾我可是照着杨贤妃的打扮学的……”
  你不是最喜欢她嘛!
  李涵听了轻凤用的理由,再一次没好气地点醒她:“你也不想想,团扇的花样硬挤到鞋尖上,能好看吗?”
  “哈,陛下您说我是鞋尖,杨妃是团扇?!”轻凤回头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果然觉得比从前生动了许多,于是开心地又摇头又晃脑,与李涵开起玩笑,“陛下,您说是鞋尖比团扇位置低呢?还是团扇容易被人弃,而我可以天天陪着您呢?”
  “你?天天陪着我?”李涵望着轻凤,慢慢地笑起来。他生着一对桃花眼,这使他无论何时眼底都像含着三分笑意,于是轻凤就像一只浑然不知死期来临的小虫,被黏在了李涵悄然布下的缠绵蛛网上,再也动弹不得。
  一切来得都像暴风骤雨那样快!轻凤只感觉自己猛一下被抛上浪尖,然后她在情潮的席卷中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她忘了自己是怎样抱着李涵被冲刷到迭迭浪花般的床褥上,就好像他是自己的一块浮木,只有时时攀着他、刻刻搂紧他,才能在他的施舍中得到一点呼吸,而后晕眩的涟漪百花齐放……
  轻凤恍惚中感觉到自己的褥衫正从肩头褪下,李涵的手正滑下她的腰……而此刻简直快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的飞鸾的声音,正从天边传来、瞬间趋近:“姐姐,我回来啦,你猜我今天吃了什么?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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