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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行?”
“试试好了。这么坐以待毙总不是个办法嘛。”
两人约定:我去楼下,姨母一进卫生间就大声拍两下手,她闻声即刻下楼穿鞋出去。若顺利逃脱,就从前面不远处的电话亭打电话给我。
姨母美滋滋地边唱歌边切菜、做酱汤、煎鸡蛋。问题是时间过去了许多,她却怎么也不肯上卫生间,弄得我焦躁得什么似的。我猜想这女人没准长了个特大号膀胱。好在正当我快灰心丧气的时候,姨母总算摘下围裙,走出了厨房。看准她走进卫生间,我冲进客厅使劲拍了两下手。泉提鞋下楼,迅速穿上,蹑手蹑脚走出房门。我进厨房确认她平安出门离去。几乎与此同时,姨母从卫生间闪出。我吁了口气。
五分钟后泉打来电话。我告诉姨母过十五分钟回来,说罢出门。她站在电话亭前等我。
“我再不愿意这样子了。”泉抢在我开口前说道,“这种事再不干第二次了。”
她有些气急败坏。我把她领去车站附近的公园,让她坐在长椅上,温和地握住她的手。
泉在红毛衣外面穿了件驼色短大衣。我动情地想起那里边的内容。
“不过今天实在是美妙的一天,当然我是说姨母到来之前。你不这么认为?”我说。
“我当然也快活。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快活。可剩下我一个人,就很多事情都搞不清了。”
“例如什么?”
“例如以后的事,高中毕业后的事。你大概要去东京上大学,我留在这里上大学。往下我们到底何去何从呢?你到底打算怎么对待我?”
我已决定高中毕业后去东京上大学,认为有必要离开这里离开父母,一个人独立生活。
从综合成绩看,我的学年排名不怎么令人鼓舞,但几个喜欢的科目没正经用功却取得了不算坏的成绩,所以上考试科目少的私立大学看来不会太费劲。可是她基本上没有可能和我一起去东京,泉的父母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很难认为泉会反抗,这以前她一次也没反抗过父母。
因此不用说,泉希望我留下来。她说这里不是也有好大学吗,何苦非去东京不可。如果我说不去东京,想必她会马上同我睡的。
“瞧你,又不是去外国,三小时就能跑个来回。况且大学假期长,一年有三四个月待在这边。”我说。已经对她说了几十遍。
“可是一旦离开这里,你就会把我忘到脑后,去找别的女孩了。”她说。已经对我说了几十遍。
每次我都向她保证事情不可能那样。“我喜欢你,哪能那么快把你忘掉!”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有那么足的信心。时间和感情的流程由于场所改变便遽然改变的情形毕竟是有的。我想起自己和岛本的两相分离。尽管两人那般息息相通,但在上初中搬家以后,我还是走上了与她不同的路。我喜欢她,她也叫我去玩,然而最终我还是不上她那儿去了。
“有的事我弄不大明白。”泉说,“你说喜欢我,说会珍惜我,这我明白。但我好些时候弄不明白你实际上在想什么。”
这么说罢,她从短大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擦眼泪。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她哭了。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等待着她继续下文。
“你肯定喜欢一个人在自己的脑袋里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且不大喜欢被人窥看。这也许因为你是独生子的关系。你习惯于独自考虑和处理各种事情,只要自己一个人明白就行了。”说着,泉摇了下头,“这点时常让我惶惶不安,总觉得自己被人扔开不管了似的。”
已经很久没听到独生于这个词了。小学期间这个词不知给了我多大伤害,而现在泉是以完全不同的含义用这个词的。她说我“因为你是独生子”时,并非说我是被宠坏了的孩子,而是指我有孤独倾向的个性,指我很难走出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她不是责备我,只是为此感到悲哀而已。
“能跟你那么拥抱我也高兴,说不定一切也都会这么一帆风顺,”分别时泉说,“问题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一帆风顺的。”
从车站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她的话。她想说的我大体能够理解。我不习惯对别人敞开心扉。我想泉对我是敞开心扉的,而我做不到。我固然喜欢泉,但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接受她。
从车站到家这段路已走了几千遍,但这时在我眼里竟那么陌生。我边走边回想下午搂抱的泉的倮体,掐那变硬的乳头,那弱不经风的毛丛,那丰满柔软的大腿。想着想着,心里渐渐难受得不行。我在香烟铺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盒烟,返回刚才同泉一起坐过的公园长椅,点燃一支烟让心情平复下来。
假如姨母不突然杀上门来,很可能一切都顺顺当当。若什么事也没有,想必我们分别时会愉快得多,获得更多的幸福感。不过,即使姨母今天不来,恐怕早晚也还是要发生什么。
即使今天不发生,明天也要发生。关键问题是不能说服她。至于为什么不能说服她,是因为我不能说服我自己。
日落天黑,风陡然变冷,告诉我冬天正步步临近。而转过一年,高考季节眨眼就到,往下等待我的将是全新天地里的全新生活。想必新的环境将大大改变我这个人,而我正强烈希求——尽管也忐忑不安——那样的变化。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在希求陌生之地和清新的气息。
那年很多大学均被学生占领了,游行示威的浪潮席卷东京城。世界即将在眼前发生沧桑巨变,我想用身体直接感受它的炽热。纵使泉热切希望我留在这里,纵使她作为交换条件答应同我睡觉,我也再不想留在这座静谧而幽雅的小城——哪怕因此而结束她和我的关系。倘留在这里,我身上的什么必定彻底消失。但那是不可以消失的。它好比朦胧的梦幻。那里有高烧,有阵痛,那是一个人只能在十七八岁这一有限的期间里怀有的梦幻。
那同时又是泉所不能理解的梦幻。那时她所追逐的是另一形式的梦幻,是另外一个世界。
但是,在新天地里的新生活实际开始之前,我和泉的关系最终还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突如其来的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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