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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11月,柏林墙倒塌了,东德立刻就要投身于西德的怀抱了,巨大而突然的德国统一压力,使科尔从欧洲一体化的发动机,一下子变成了刹车。
在战争中,德国人吃够了两条战线同时作战的苦头,现在,在货币联盟与德国统一这两个战略方向上,科尔宁愿先专注于德国统一。这不仅仅是德意志民族百年大计的核心问题,更是未来在货币联盟的战场上,赢得更大支配权的关键筹码。法国、英国,甚至德国的跟班荷兰,无不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1948年,法国就曾经将德国鲁尔工业区进行国际共管(实际上则是将其置于法国的控制之下),作为西德联邦政府成立的交换条件。现在,法国人故技重施,密特朗强烈暗示科尔,德国统一的先决条件是放弃马克,接受欧元,加快货币联盟的步伐。否则,法国人将端出一盘令人望而生畏的大菜,德国有可能会面临“法、英、俄三国同盟”的包皮围和孤立,就如同一战和二战前夜那样。面对如此极端的威胁,科尔不得不让步。
德国被迫再度陷入两线同时作战的困境。欧洲货币联盟与德国统一,已经被法国人捆绑在一起。统一道路上的每一寸进展,都得在货币联盟问题上作出分量相当的妥协。德国统一的代价,就是放弃马克。密特朗将这一让步视作法国的巨大胜利,而科尔更是把德国人民被迫割舍马克的悲情,演绎到让所有观众耸然动容的境界。在德国央行主导欧洲央行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德国真正的损失,并非放弃马克,而是失去了赢得法国更多让步的机会。
还是撒切尔看得更透彻。1990年3月,她在伦敦宴请法国10大产业巨头时说:“德国已经是欧洲经济的支配力量,统一后又将成为欧洲政治的支配力量。”她认为:“欧洲一体化不是制衡德国的办法。法国需要和英国联手来对付德国的威胁。”铁娘子再次重申她的一贯观点,欧洲一体化是“把铁板一块的欧洲,拱手奉送给了德国”,这将增强德国的支配地位。
撒切尔确实不愧为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她非常清醒地看到了欧洲统一未来的趋势,将是德国势力日益壮大,英国对德国的防范远比法国更具有战略远见。在撒切尔看来,法国不过是在为德国做嫁衣裳,最后会落得连人带财宝都送过去的结局。然而,她也是一位超级的现实主义者。她一方面绝不会容忍德国人通过欧洲央行来管理英国经济,另一方面却想得到欧洲货币体系中汇率机制的所带来的好处。用她的话说,就是“英国期望加入欧洲汇率机制,以便利用德国马克的地位,创造某种类似金本位的机制,来帮助英国控制通货膨胀”。换句话说,铁娘子拒绝了欧元的婚约,却渴望得到汇率稳定的聘礼。
1990年10月,英国决定加入欧洲汇率机制。德国人真是双喜临门,统一大业于10月3日正式完成,英国又收下了汇率机制的聘礼。再往前迈一步,连两次世界大战都没搞定的大英帝国,将会在德国的主宰下被整合进欧洲。德国驻英大使兴冲冲地来找撒切尔,既然英国收下了聘礼,德国自然希望趁热打铁,尽快促成英国嫁给未来欧元的婚期。
撒切尔:“现在德国已经统一了。科尔一定非常高兴。他现在可以实施更多的国内政策了。”
德国大使:“科尔总理将继续推进欧洲一体化,包皮括创建欧洲货币联盟。”
撒切尔:“你说什么?你想让我去找女王陛下,向她解释说,再过几年,她的头像就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钞票上了?”
撒切尔冷酷的现实主义风格,堪比当年的丘吉尔!在捍卫大英帝国的国家利益方面,没有半点含糊和游移。英国人与德国人确实有一拼,他们都是高度理智,目标清晰,坚忍不拔,绝不动遥法国在自制力和判断力方面,与英国和德国还是有差距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在过去的200年中,法国只有在拿破仑时代风光过一阵子,在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被英国和德国不停地推来搡去。
无论如何,科尔此时堪称欧洲最得意的政治家,在他的手中完成了德国统一的历史大业,志得意满之际,却大大低估了统一的困难。在德国统一的过程中,科尔所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东西德马克之间兑换比例严重失衡,不仅为德国造成了20年的经济后遗症,还差点颠覆了欧洲货币体系。
1990年2月6日,科尔在没有征求德国央行、财政部和国会的意见,也没有通知欧共体其他国家的情况下,突然宣布西德马克将向东德供应的惊人消息。世界舆论为之哗然,马克早已不再是德国人的货币,它更是欧共体货币稳定的基石。这个消息一方面掀起了货币市场的惊涛骇浪,另一方面,却几乎立刻平息了东德混乱的人心。
1989年11月柏林墙倒塌之后,东德的局面基本失去了控制。人们在欢呼声中,大规模涌入西德“旅游”,不到2000万的东德人,竟有多达1OOO万人跨过边境来参观心仪已久的资本主义“天堂”,东德人被西德的先进与繁荣所深深震撼。东德的社会舆论形成了一边倒的声音,那就是加速实现与西德的统一。在这样的氛围中,东德政府一切旨在改造现有社会机制的努力和尝试,立刻被淹没在一片否定的浪潮中。人们已经无心工作,各种游行示威此起彼伏,政府濒于瘫痪,东德人陷入了一种普遍的狂热,他们恨不得立刻过上西德人那样富裕的生活,而似乎只要统一,富裕和繁荣就会马上自动降临。
1951年以来,政府一直坚持东德马克与西德马克等值,尽管双方的生产力差距日益扩大。到1989年,根据双方贸易指数折算下来,东西德马克比值为4.4:1,11月柏林墙倒塌之后,东德马克直线贬值到20:1。对社会制度信心的崩溃,直接反应在货币的黑市价格中:后来,人们承认,东德的外债规模被夸大了,经济状况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不过,人们信心的崩溃,加速了东德马克的贬值,也破坏了东德经济的基矗
为了稳定东德马克,1989年11月,科尔与东德政府达成协议,西德央行将提供38亿马克,供东德的旅游者们兑换,兑换比价为3:1。由于这一比价远比黑市价更优惠,巨大的套利诱惑促使更多的东德人来到西德,他们以3:1换取西德马克,回去以更高的价格抛出。结果,西德的马克供应,遭遇了东德人疯狂地“需求”,这也许是科尔的“货币计谋”,当西德马克在东德大行其道时,德国将事实上先完成“经济统一”,其他国家再坚持反对德国统一,也不能逆转坚强的货币利益纽带捆绑下的国家统一进程了。
东德人陷入了一种货币误区,他们把西德马克想当然地当成了财富本身,却没有意识到货币的价值在于其背后的生产力。放弃努力T作,只想靠拥有货币而致富的思想,弥漫在整个东德社会之中。东德自身的经济,在这样的普遍心态下,日益沉沦。同时,对西德的马克需求量却越来越大。实现货币统一的呼声,在东德形成了巨大的社会问题。东德人高呼,西德如果不把马克送过来,我们就搬到那边去!
这也正是科尔迫不及待地推出马克兑换的压力所在。
1990年7月1日,科尔宣布的马克兑换比价不是大家猜测的4:l或3:1,而是惊人的1:1。东德人当然喜出望外地实现了“立刻富裕”的梦想,但是,德国的财政和货币,则背负起难以承载的巨大压力。如果东德人能够开始勤奋地工作,那么西德经济的负担就会逐步减轻,但后来的情况远非如此。当“货币富裕”骤然来临时,东德人远不像西德人战后20年那般吃苦耐劳。德国马克的辉煌,在欧元诞生之前,都没有彻底恢复元气。
德国被迫靠印钞票来填补东德的经济窟窿,结果必然是通货膨胀。到1991年8月,德国的通胀已逼近罕见的5%。央行被迫大举提高利息。仅仅在三年前,德国的利息比美国低3%,德国统一之后的一年多里,利息竟然比美国高出6%!这是二战以来,大西洋两岸最大的货币态势逆转!
德国的利率飙升,造成了欧共体各国货币的一片混乱。各国被迫跟着德国提升利率,结果导致20世纪90年代初的经济衰退的进一步恶化。刚刚加入欧洲汇率机制的英国,还没来得及摸到汇率稳定的好处,却在德国升息的压力下,让英镑遭到索罗斯等人的饱和攻击,被迫退出了欧洲汇率机制。意大利、西班牙和法国也接连遭到汇率投机暴徒的血洗。
1991年12月,在衰退和危机中,欧洲的首脑们齐集荷兰的马斯特里赫特,共同签署了《马斯特里赫特条约》,欧共体变成了欧盟。根据《德洛尔报告》的调门,以德国央行为首。的中央银行家们,起草了欧洲中央银行章程。《马约》将货币联盟的最终完成时间定在了1997年或1999年。各国的财政赤字、通货膨胀、利率、债务等各项指标,将变成能否迈入欧元帝国的门槛。
欧元的诞生,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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