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户隐传说杀人事件 - 第05章 轮回转世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1
  山里的早晨,在布谷鸟的啼叫声中醒来。拉开窗帘,窗外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云雾,完全遮住了耸立在旅馆前面的户隐山西岳的山影。
  立花智弘换好衣服,下楼去餐厅。他平时不吃早餐,但今天却忽然感到肚子很饿,这对他来说是很罕见的。而且,他想喝热咖啡。
  他慢慢地咀嚼着烤面包加腊肉鸡蛋消磨着时间。还不到8点,有的旅游团体就已经吃完早餐,将要出发了。
  真是太心急了。
  立花心想。
  他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恩议。内心里像年轻人那样急不可待,这对他是一种非常奇妙的现象。年轻人还有足够充裕的时间,然而老年人倘若不抓紧就会来不及了,但此刻他却如此慢慢悠悠地捱着时间。
  在回客房时经过的旅馆客房全都房门洞开,打扫清洁的中年妇女,将用过的被单和毛巾等塞进手推车上的大口袋里。再过不久,野矢优子便会开着客货两用货车来收集这些需要清洗的东西。
  立花走进房间。同时,电话铃响了。
  “您早。早饭吃过了吗?”
  听筒里传出优子爽朗的声音。
  “我把母亲一起带来了,您能与她见见吗?”
  “当然,我要见她啊!”
  约好在f楼的咖啡室里见面。
  立花欣喜地刷着牙、刮着胡须。他的心里有着一种期盼,野矢优子的母亲阿桂,说不定还是天道泷的女儿。在优子的身上看出阿泷的面影,就算这是错觉,倘若阿桂是阿泷的血脉,就会更明显地继承着阿泷的个性,以及那无与伦比的美貌。
  在咖啡室里经过一番寒喧以后,立花毫无顾忌地直愣愣地注视着对方的脸。
  很遗憾,野矢桂的脸与在优子的身上显现的阿泷的面容不太相像。立花觉得,阿桂虽然长得很漂亮,但缺乏阿泷所具有的风雅,年龄约莫有三十七八岁,但即便除去这些不利的条件,也远远不及阿泷的美。
  但是,立花尽管感到优子的母亲与阿泷不像,却同时又觉得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她。他怎么也无法摆脱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记忆中,有着另一个非常相像的女人,但那是谁?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去接活儿,你们慢慢地谈。”
  优子将立花与母亲引见之后,欢快地说道,接着便急急地离去。倘若优子在场,还可以起到缓解气氛的作用。她一旦离去,两名成人之间便立即笼罩着一种沉闷的空气。
  立花喊来服务生,问阿桂要什么,阿桂说“要咖啡”,立花便自己也要了一杯咖啡。
  “谢谢您对优子的关照。”
  阿桂重又道谢。她的嗓音很稳静。倘若唱歌有些像是女低音似的,那样的声音也并非与阿泷没有相似之处。
  “哪里的话。我才要受她的关照呢。说实话,她让我感到一种意想不到的快乐。”
  “这孩子开车还很不熟练,让您受累了吧。”
  “不!她开车开得非常稳,她还懂得如何安慰老人。”
  侍者送来咖啡,谈话中断了。
  阿桂用匙子姿态优雅地拌搅着,一副感到很香甜的样子啜着咖啡。她的发型和服装都毫无娇捏做作,素妆打扮。立花对她颇有好感。
  而且,她的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气质,令人感觉到她的生活意欲旺盛,对生活充满着信心。那种气质,正是阿泷所不具备的。
  也许她与阿泷是毫无关系的。
  立花心想。但尽管如此,他依然摆脱不了那样的思绪。
  “我听优子说,您知道我的过去……”
  “嘿!她对您这么说了?”
  阿桂的脸上稍稍露出害羞的表情。
  “我只知道您的名字……”
  “但是,我家是子爵,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事我是听祖母讲的。记得我在读中学的时候,有一次打扫,我在父亲的房间里无意中打开父亲的书架,取出一本英语辞典,内封面上写着‘立花智弘用’的字样。正好祖母就在我的身边,因此我便问她这是谁,祖母说,‘这是子爵少爷呀!’而且,她对我解释说,当时父亲还在读书,辞典是那个叫‘立花’的人送给我父亲的。
  “不过,那本辞典已经很旧,我自己又有新的辞典,况且以后不久祖母便去世了,所以关于那本辞典的事,我只知道这些。
  “记得是十年前吧,优子不知从哪里发现了那本辞典,问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便将从祖母那里听到的话向她讲了一遍,一边心里还在想,历史往往有时会惊人地相似。”
  嗯。
  立花猜中了。
  他记得当时听说桂次郎的儿子在名古屋或大阪读书,书读得很艰苦。那时立花正好刚从父亲那里得到一本大型的辞典,便将自己以前一直在用的简明辞典送给了桂次郎,说是送给他的儿子。
  桂次郎的儿子的确比立花大一岁。
  “那本辞典,现在还在吗?”
  “那本辞典在优子的手上没多久,我父亲看见那本辞典以后,便马上去买了一本新的辞典,将那本旧辞典不知藏到哪里去了,而且不知为何,还是一副气冲冲的样子,所以我心想,嘿!以后还是不要去碰那本辞典的好……
  “记得优子在读中学三年级的时候吧,一次她回来说,在课外读物上也发现有立花老师的名字。当时我还对她说:‘不要让你外祖父知道。’因此,今天能与那本辞典里签着名字的人见面,我还感到很不可思议,但不知为何,我在内心里总是隐隐地感觉到,我们早晚会见面的。”
  阿桂的脸色微徽泛红,讲着这些话时,简直像少女似的稍稍有些逞强似的语气。
  “那个……桂次郎君……您祖父,他怎么样了?”
  “听说祖父在我出生时差不多的时间里去世的。您对我祖父很熟悉吗?”
  “嗯……年轻的时候,我受到过他的关照。”
  立花心里还在担心着,万一她问受到过什么样的关照,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但是,阿桂只是说了一句:“是吗?”便没有再过多地追问。
  “嗯……我非常无礼地打听您家里的事,请原谅,您的母亲怎么样?”
  “我的,母亲?”
  阿桂毫不掩饰困惑的神情。
  “其实,关于我母亲的事,我只知道她在我出生时就去世了,其他的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连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吗?优子小姐也是这么说,看来这是真的吧。但是,倘若去查一下户籍不就知道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过,曾经去查过一次。但是,户籍上只是写着‘野矢桂次郎,桂——长女’,我成了祖父和祖母的孩子了。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不便写上母亲的名字似的。我曾为此事问过父亲,但父亲根本不愿意告诉我。记得我在年轻时……尤其是结婚前后,我曾为此事感到非常苦恼,现在已经不在乎了。”
  “您父亲的名字……”
  “叫‘桂一’。我们家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桂’字,惟独我的女儿起了一个奇怪的名字。”
  “嘿!真的。我记得他有六十一岁了吧,身体好吗?”
  “是的,而且还是很硬朗。”
  “这是最最重要的。我真想去拜访他一次,请您一定要转告他。”
  桂一是否与阿泷结婚,这暂且不谈,见到他,至少也许能打听到阿泷的消息。
  一想象出阿泷也许在最不走运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立花便感畏缩,但他觉得,那是一道无论如何都必须通过去的“槛儿”。
  优子收集完待洗的物品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接着,她与母亲一起去下一次目的地。
  “老师,今天晚上有一个地方,希望能与您一起去。”
  “嘿!是什么地方?”
  “上次向您讲起过的研究会有一个沙龙,今天的主题是鬼女传说,所以希望老师也一定去参加。”
  “这没关系,但我这样的人即便去参加,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关于鬼女,还是您和这里的当地人知道得更多啊。”
  “哪里的话!……所以我才希望老师去听听大家的看法。上次我讲的事,全部都是‘批发’的,我一定要请您听听真正的原话……”
  “嘿嘿!就是为了那个原因吗?按道理吧,您还在读一年级,但您的见解却已经很了不起……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一定去参加吧。”
  立花简直像是一副任凭着孙女撒娇似的心境,这么说道。傍晚,估计立花已经吃完晚饭,优子便开着一辆小型汽车来接他了。
  越地旅馆座落在中社的半山腰上,据说那里是研究会的宣传站,收集各种在户隐流传的民间传说,再从各种角度对那些民间传说进行分析解释,编成小册子出版。
  “我在读高中的时候读到过研究会的会刊,我非常佩服他们。以后每次有机会,我便参加研究会的活动了。”
  一路上,优子不停她向立花灌输着有关研究会的情况。
  主持研究会的,是旅馆老板越地房雄。这是一位刚开始衰老的男子。听说他在K大学读书时,曾是学生运动的斗士。但是,见到他本人,却是一副温厚、安详的感觉,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经会是一位斗士。
  “扔下生意不管,尽忙于这样的事情,所以在妻子面前抬不起头来。”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笑得很臆腆。
  “大学里的老师能来参加,这是一种光荣。”
  他丝毫也没有显耀的神情。立花对他颇有好感。
  陆陆续续来了十几位会员。半数以上都是当地人,像优子那样从远处赶来参加的人,也有五位。
  越地向大家介绍了立花的名字。
  于是,女会员中有一人同道:
  “对不起,我提一个问题。立花先生,就是那位写《由旁证产生的古典新解释》的立花智弘先生吗?”
  “是的。”
  优子代替答道。
  “我就是读了那本书才决定去就读立花先生奉职的T大学的。村田君也读过那本书吗?”
  “是的。”
  叫“村田”的女性,眼睛里闪出光来。
  一能见到这位有名的立花老师,我真不敢相信啊!”
  立花感到非常害羞,但这段对话对提高会议的气氛却是极其有效的。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那本书里。立花主张不能望文生义地解释古典,而必须在其他古典或历史性事件中借助不同的观点,确定故事或作品的地位以后再进行解释。
  这次会议的基本调子就是袭用了立花这样的观点。
  “今年的主题是鬼女传说,其实关于鬼女红叶,人们有着各种不同的观点,无论哪一种观点都没有固定的说法,所以碰巧我们能够牢牢地抓住正宗的‘红叶狩’故事。”
  越地书生气十足地说道。
  “我就在这里土生土长,所以从小就听说鬼女的故事。当时,这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助善惩恶的故事。故事里说,一个叫‘红叶’的鬼女就住在鬼无里村,居住在荒仓山的岩洞里骚扰近邻,国都的将军受命赶来平乱。
  “我在读书时,一次在回家探亲的列车上,有一个人偶尔坐在我的边上。听他说,红叶确有其他,人间将她称为‘鬼’,是表示当地人对征服者——当时是指对大和朝廷——的恐怖和仇恨,因为国都派将军镇压当地人的反抗。
  “后来,我就迷上了鬼女。我总觉得,鬼女‘红叶’不就是希望将民众从统治者的暴政中拯救出来的英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日本的贞德(1412年至1431年。拯救法国的少女。法国民族英雄。)吗?
  “那时我还很无知,所见所闻全都一股脑儿地与意识形态联系在一起进行思考,陶醉在美女对镇压感到憎恶和绝望,最后成为鬼女这一悲惨的幻想里。”
  越地房雄研究鬼女传说的最初动机,由此可见,是从民众的角度致力于新民间故事的创作。就是说,着重点放在揭示统治者方面的残暴,目的是想反过来利用统治者曾经为了平定土着民众而散布的传说。
  “但是,经过长年的研究,那种心血来潮似的天真的想法渐渐淡薄,我更加执着于对传说本身、对红叶本身的研究。我总是深切地感觉到,红叶曾经在鬼无里生活过啊!什么意识形态啦,什么抵抗运动啦,这些东西要不要根本谈不上。红叶是二边与我们的祖先当地人交流着,一边不得不以战斗的形式,来表现对国都的爱,表现对心中深爱着的男人的依恋。我越来越多地对红叶那些情感世界进行着思考。”

  难道就是那样的想法,引起了野矢优子的共鸣吗?
  立花心领神会。
  据说,会员们有时听越地的解说,有时相互交换与民间传说有关的文献加深理解,有时还旅行走访与传说有关的名胜古迹。大家就是这样各自分担某一个主题,经研究后汇总发表。
  这样的研究已经没有任何思想性的色彩,纯粹是乡土史研究的同好会,中心目的是增加生活的越味和乡邻亲睦。
  “我对民间传说的研究,自然已经完全背离自己的初衷,但我自己觉得这样反而更好。现在,我希望通过这样的活动,能够培养大家对故乡的爱,没有丝毫功利性的目的或其他的意图。假如这个研究会在与外部的协调中发挥有力的作用,比如就指破坏户隐的生态那样一种乱开发的流潮汹涌而来的情况吧……”
  对越地的话,立花感到非常痛心。
  “你说乱开发,就是指建设高尔夫球场的事吧。”
  “是啊!就是那件事。那真是一件糟糕透了的事情。”
  越地皱起了眉头。
  “因为所谓的观光事业,原本就是生存在自然资源的保护与开发的夹缝之间,所以大自然多少会遭到一些破坏,这是有情可愿的。但是,这次开发不行。倘若允许那样的暴行,户隐就遭殃了。不过,这里有许多国家森林吧,所以建设高尔夫球场的计划最终一定会落空的。倘若一定要一意孤行,村里的村民们也一定会行动起来的!”
  真的会那样吗?
  立花感到一抹不安。
  也许是因为有立花这位“客人”参加的缘故,出乎立花的期望,研究会不能始终围绕着一个主题进行,总有些像是杂谈会似的,但会员们的发言很踊跃。
  立花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听着,他已经感到非常满足。在回家的路上,坐在汽车里一提起此事,优子便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我明天下午有空,陪您去鬼无里村的松严寺和据村的大昌寺。松严寺里设有祭祀红叶的地藏院,大昌寺里设有解说红叶狩来由的画卷,和刻有红叶与平维茂的名字的牌位。然后,我要陪您去看看红叶的墓地鬼冢。你觉得怎么样?要我陪着您吗?”
  “行啊!拜托了。”
  汽车在旅馆的大门外停下。
  立花下车以后,优子刚要启动汽车,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老师,很像吗?”
  “什么很像?”
  “我母亲呀!”
  立花不知道优子想要说什么。
  难道,她猜透了立花的内心吗?
  “是说你母亲像谁?”
  “我猜中了……像老师呀!我第一眼看到老师,心里就这么感觉到了。”
  “呃?”
  立花感到震撼,宛如挨了一个耳光。
  是怎么回事啊!与野矢桂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在阿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面影。优子当然不认识立花的母亲。因此,她是说她的母亲像立花。
  立花心想,这也许是真的。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常常有人对他说:“你很像你母亲啊。”
  立花挥动着手目送着优子远去以后,用双手捂着脑袋,像是要镇住自己头脑的混乱。
  野矢桂与自己的母亲——
  不!阿桂的面容与他相似,这纯属偶然吧?有的人毫无血缘关系,面貌却十分相似。就连优子,看她说出这句话时的模样,好像只是觉得有趣才那么说的,并没有什么重大的含义。
  但是,立花不得不深刻地感受到这样一个事实。
  也许——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脑海里萌芽,他无法克制这样的想法。
  假设桂次郎夫妇的儿子桂一是在战争结束那年(昭和20年即1945年)复员的,即便马上结婚,阿桂出生至少也要到昭和21年夏天以后。那么,阿桂现在还不到三十七岁。她现在有一个读大学的女儿优子。如此算起来,阿桂应该是十八岁结婚,十九岁生孩子。阿桂结婚的年龄虽然显得过早,但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但是,桂一倘若在国外复员,回日本的时间推迟,这样的计算就很不合理。
  立花后悔没有问她母亲的年龄,但同时他也在心里隐隐地觉得自己害怕知道真实的情况。
  而且——
  立花心想。
  假如桂一是正式结婚的,那么为什么在户籍上将阿桂的父母写成是桂次郎夫妇呢?
  这样做,总会有着不得已的理由吧?
  也许,阿桂是在桂一复员回来之前出生的?难道不是吗?
  而且,因为母亲(立花几乎相信她就是天道泷)在分娩后不久便死亡,所以才作为桂次郎夫妇的孩子收养下来的?
  那么,野矢桂的真正的父亲——
  立花惘然。
  他感到一阵寒意直透他“j心背,胸膛好像被勒紧着似地喘不过气来。
  这时,他的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2
  清晨,宝光社的山巅上回荡着大鼓的鼓声。鼓声醇厚而沉闷,声音宛如渗透在巨杉的每一棵树梢里,吸足了山气之后又反弹回来一样。
  立花登上三十多年没有来过的石阶。每登上一节石阶,他的脚步便愈加地沉重起来。他感到自己已经老了,他想起已经流逝的星霜。
  但是,脚底下的石阶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石阶上的青苔长势和缺损的地方,都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慷,唤醒着他那已经沉睡着的记忆。左右两侧的杉树好像丝毫未变,甚至也没有已经粗壮一些或已经老朽的感觉。
  立花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时,桂次郎曾对他说过:“这棵杉树的树龄已经有八百年了呀!”
  如此算来,现在的树龄应该已经有八百五十年了吧?
  立花轻松她想道,像开玩笑一样,却不知为何,心中又感到极度伤感。
  他艰难地登上台阶,神乐剧正值进入最高xdx潮的时候。
  手力雄命从悬廊里走出来,一副粗野的举止走上舞台,将放置在舞台正面表示天窑洞的门横抱起来,涂红的脸做出一副蛮不讲理的表情退下舞台。在设置洞门的地方有一面象征着天照大神的神镜镇座着,舞台上奏响着表示喜悦和感激之情的乐曲,诵起祭文。
  神乐剧里的剧情,还有表演和演技,都与三十年前没有丝毫的变化。但是,演出的人,跳舞的人,却如过眼烟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立花对此感到一阵心酸。
  神乐的供献者即户隐法会的人在舞台的边上观赏。神乐结束,供神用的酒在法会的人们中间巡转一圈,仪式便结束了。
  立花伫立在离舞台较远的地方,神恩恍偬地注视着舞台上的演出。望着舞台上的场影,他产生了一种时间倒流的错觉。只是,立花来到时,在太太神乐的整个表演中,立花最喜欢的被称为《浦安舞》的巫女舞已经结束,这令他颇感遗憾。
  立花走到神殿事务室门前,想去看早晚会从神殿事务室里出来的巫女装束的可爱的少女们。
  格子门打开,出来一名中年偏老的妇女。背后传来跳巫女舞的少女们喊她的声音:
  “大妈,你来接我们呀!”
  “好啊!但是,先要吃饭啊!”
  “大妈”叮嘱似地说道,关上了格子门。
  “对不起,我想打听一下……”
  立花将她喊住。
  女子将揣测的目光转向立花。这时,立花没有发现,女子的目光里流露惊异的神色。
  靠近后望去,女子的年纪好像比自己大。她也许是身穿扎腿式的裤子,一副颇有生气的举止,所以才显得年轻。
  “这以后,神乐的仪式还举行吗?”
  “举行的。今天还要举行两次,都已经预约了。马上就会开始。”
  “是吗?那就非常感谢了。盛况空前啊!和以前一样。”
  “这样的盛况真的很罕见啊!”
  老妇人这么说道,一副探究的目光望着立花。
  “这……你说以前,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这话说起来大约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这……对不起,你不是住在天道君那里的吗?”
  “呃?”
  “立花大出意外。
  “你怎么知道……”
  “好像是从东京来的,记得是华族(日本自明治维新后赐于舜位的人及其家族,战后废止。)……”
  “是啊!嘿!……我叫立花……”
  老妇人瞪大着眼睛。
  “我是住在这下面的楠木春。与阿泷很密切的。”
  “呀!是阿春,我想起来了……是吗?你就是那位阿春吗?”
  “成了老太婆,已经认不出来了吧。”
  “不!我也已经上了年纪呀!”
  “啊里哪里,立花君您还一眼就能够认出来呀!几乎没有变化。”
  阿春忽然流起了眼泪。看到立花,各种回忆好像瞬然涌上了她的脑海。难怪,那个时代是一个多事之秋,发生的全都是令人心酸的事。
  “一起去我家坐坐吧。”
  立花稍稍露出为难的神色,于是阿春推操着他的后背,向女坂的方向下山去。
  “对不起,真是很丢人……”
  阿春害羞地笑着,一边慌忙用衣袖抹着眼泪。
  走女坂的人很少,所以不用担心会遇见别人。
  “还是农村好啊,还能遇上以前过来的人……”
  立花感慨地说道。
  “我知道阿春,但阿春住在哪里?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是啊!说起立花君少爷,在我们的眼里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啊。”
  “嘿嘿!你别这么说呀!以前我住在这里时,真希望别人把我忘了。”
  女坂与靠近“男坂”石阶下端的跳舞场地汇合在一起。阿春在那里指着杉树林从树梢间望去,说道:
  “那个屋顶就是我的家。”
  那是一幢座落在山簏上的大建筑物。
  “那么,那场大火没有烧着吧。”
  “是啊。差一点儿被烧着。倘若我们家被烧,山巅上的神社便全都被烧了。那时,我真的绝对相信神的力量。立花君也听说那场大火了吗?”
  “是啊!昭和22年(公元1947年)时我来过一次,那时遇见住在天道君家前面的那户人家——记得是大友君,听他们家的夫人说的。阿泷的事也是……”
  “呃?阿泷的事也听说了?”
  “是啊!听说,她已经去世了。”
  “噢……”
  阿春停下脚步,一副怜悯的表情抬头望着立花。
  “去我家坐坐吧?”
  她瞬而露出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最后毅然地说道。
  “我有事要对你讲。”
  从立花来说,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关于天道泷,他有许许多多想要打听的事。
  楠木家的房子与以前曾被称为“坊”的时候很相近,但现在摇身一变,已经成为提供全方位服务的旅馆,外面挂着旅馆的招牌,甚至备有接送客人用的小型汽车。
  现在所有的神官家都在开办旅馆或餐饮业。阿春介绍道,孤寂地笑了。
  在战争前后像官币社(神社的等级之一,主要是指皇室尊崇的神社和祭祀天皇、皇亲、功臣的神社。战后废止。)那样曾经有过的兴盛,如一场梦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客人大多是学生,他们从这里出发,沿户隐高原向西岳山脊纵走。楼房的内外,充满着年轻活泼的喧闹声。
  阿春将没有租借出去的房间权当客厅,重新与立花相互鞠躬行礼,并端上柯拉子茶招待立花。
  立花因为平时以车代步,很久没有走路了,所以攀爬一段山路之后,冰冷的饮料特有的甘甜令他的全身都透彻着一股凉意。
  等立花喝完茶水,阿春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
  “阿泷,还活着。”
  这句话由于太出乎立花的意外,因此立花只是“呃?”地一声,许久没有理解此话的含义。
  “你说还活着,这是什么意思?”

  “说阿泷去世了,这是瞒着别人的。”
  “瞒着别人?”
  “住在这里的人,大家都决定,对外面来的人就这么说……”
  “为什么?阿泷到底怎么样了?”
  “她变成鬼女了……”
  “鬼女……”
  尽管刚喝下柯拉子茶,但此刻立花却感到嗓子干渴。
  “成了鬼女,这是什么意思?”
  “立花瞪大着眼睛,喝斥似地问道。阿春在立花的目光下伏下眼睛,叹了一口气。
  “阿泷自从有了那事以后,精神失常了。”
  立花屏住了气。
  “那事”,是指什么事?
  立花终于恍然,同时内心感到一阵如同被短刀剜着似地痛楚。
  “阿泷发疯以后,警察只是将阿泷送回来,桂次郎夫妇被押到了刑务所。因此,阿泷独自在那所房子里生活着,我们平时关系比较密切,所以就由我去照顾她。那时她的悲惨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而且,开始时我们还没有发现,阿泷已经怀孕了……”
  “怀孕……”
  “是的。而且,在那场大火燃得最旺的时候,她生下了一个女孩……”
  立花颓然搭拉着脑袋。
  “是吗?”
  虽然当时立花自己也爱莫能助,但揪心的感觉还是沉重地压迫着他的胸膛。
  听说宝光社的大火是昭和20年8月20日燃起的。如此算来,那时分娩的孩子,毫无疑问,正是自己的孩子——
  楠木春显然知道这一事实。
  立花虽然语气很轻淡,但他却感觉到一种如坐针毡似地难堪。
  “阿泷……”
  立花好不容易才开口说道。
  “现在在哪里?”
  “现在,你不可能从我的嘴里听到她的去向。”
  “为什么?”
  “阿泷太可怜了!现在,阿泷已经成为鬼女生活着。倘若立花君去看她,不是只会令她回忆起那些悲惨的往事吗?”
  她的语气好像是哄骗着不懂道理的幼儿一样。
  立花无以答对。
  “只是,她的孩子由桂次郎君的夫人领去倍加珍爱地养育着。听说桂次郎君在刑务所里身体已经完全被折磨垮了,所以大火的两天后,夫人独自一人去了宝光杜察看。阿泷和孩子还待在那所房子里,夫人等阿泷的身体恢复后,便将她们母女俩带回屋代那里的住处。不过,最后阿泷就只能进医院。”
  “你说的医院……就是……精神病医院吗?”
  楠木春悄然地点点头。
  想象出“成为鬼女”这句话的背后,袭击着天道泷的疯狂和悲惨,立花便感到心如死灰。
  回到旅馆以后,立花依然沉浸在忧郁之中无力自拔。
  阿泷还活在世上这一事实,对立花来说,他丝毫也没有得到解脱的感觉,反而令他黯然消魂。
  阿桂和优子母女俩,无疑就是承接着自己血脉的亲人,本来这是一个喜讯。现在就连这个喜讯,也恰如是证明着他当初的罪过一样令他感到不胜厌烦。
  立花给优子写了一封信。
  信里极其简单地写着:
  ——我有急事要回东京。非常感谢你的悉心照料。向你母亲问好。
  信写得十分地冷淡。他觉得,一旦任凭感情的喷涌,笔触就会朝着不可挽救的方向写去。
  现在时间已近正午。立花退还房间,将信寄放在总服务台里,喊了包租汽车下山了。
  也许天气开始转坏,天空中云层疾驰,刮起了秋季那般萧索的风。立花将身体深深地埋在车座里,仿佛觉得背后有人追赶着似地,一边口中不住地念叨着:“开得再快一些!”
  那天夜里,立花住在长野市内的旅馆里。翌日,他带着沉痛的心情开始到处奔波。
  他要去走访市内外的精神科医院。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许会是空跑一场,但不如此去寻找阿泷,他便无法使自己安静下来。
  不出所料,他在所有的医院里都受到了冷遇。医院不可能泄露患者的秘密。而且,他寻找的是三十多年前住院病人的资料,他的要求被人付之一笑。甚至还有人对他说:“你离开本医院还只有十五年呀!”简直就差一点儿说:你住到医院里来怎么样啊!
  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无论走访多少家医院,都不可能查出天道泷的所在。身心疲惫之极,立花乘坐最后一班特快列车赶往东说。他仿佛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3
  “彻底调查立花智弘!”
  在户隐邂逅立花的两天后,竹村警部接到了这样的命令。
  “原因是什么?查出什么新的线索了吗?”
  竹村向宫崎搜查一课课长提问道。
  “不!没有什么值得挂齿的新线索。”
  宫崎露出一副苦涩的表情。
  “好像是有关方面向我们上司提出这样的忠告。就是说,嘿!好像有一种不确定的看法,认为武田喜助君正在寻找一位叫‘立花智弘’的人,估计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含义。”
  “奇怪啊!我们已经盯上立花君,是因为有着一件武田君委托信用所调查立花这件事的缘故。现在重提那件事,倘若没有什么新的情报,我觉得就毫无意义。”
  “嗯。我也是这么想啊!不过,尽管如此,还是要干一次试试。也是为了不出现疏忽嘛。”
  “你刚才说的‘有关方面’,那人是谁?我对此事很感兴趣啊!首先,由此看来,我们的对手变得更加不好琢磨了,所以我希望事先心中有数。”
  “真棘手啊!”
  宫崎面露窘迫的表情沉思着,马上就好像找到了反击的缺口。
  “但是啊……”
  他说道。
  “事实上,我们的调查没有取得什么明显的进展吧,所以你也不能一概地加以拒绝吧。”
  竹村对宫崎那“无论如何必须照办”的要求,露出了很无奈的笑容。
  “这我明白,我也不可能说什么不干。但是,只要去干,就希望能做得至善至美,所以我想知道提出忠告的人,他的真实意图在哪里。而且,至少要将那个人的名字告诉我,否则我就无能为力了。”
  “我明白啊!我也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不达到目的不肯罢休的。”
  宫崎厌烦地摊开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道。
  “不过啊,竹村君,你必须向我保证决不连累那个人,否则我也很为难啊!因为估计上司与那人之间已经有过这样的约定了。”
  “哈哈……我明白了。震源……”
  竹村莞尔地笑了。
  “是猪户弘文君吧。”
  “嗯?……嘿!这个嘛……”
  “我明白了,我按命令再调查一下立花君。”
  竹村一口答应,退了出去。但是,猪户弘文为什么如此不放心立花智弘?竹村感觉其中必有蹊跷。
  在猪户与立花之间,难道有过接触?倘若有过接触,那么那是一种什么样接触?
  与对立花相比,竹村对他们两人的接触更感兴趣。
  竹村对留在办公室里看家的警部补说了一句“我在市内某处”便离开了搜查本部。木下连忙站起身想要跟着,却被他阻止了。
  “你不用来,我一个人可以。”
  路程不远,用不着木下开汽车送他,何况他觉得今天还是一个人去更合适。
  他要去的目的地,是武田喜助邸宅。
  自从武田喜助被害以后,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要一个月了。甲子园大会的县预选赛慢慢地将要接近尾声,街上到处都在谈论这一话题,对事件的关注好像很淡薄。对警察来说,这样的状态最利于案件的调查。
  还没有等到宫崎课长的指示,搜查便有一种受阻之感。
  不用说武田喜助的案件,即便有关石原夫妇被害之前的去向,警方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只知道夫妇俩于7月10日下午离开名古屋后去了户隐。除此之外,到翌晨发现惨遭杀害后身上扎着箭的尸体之前,两人在这段时间里的去向,宛如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在惟一的线索“天智院”那里,警方也没有获得与他们有关的情报。
  搜查本部里开始笼罩着焦虑不安的气氛。尤其是县警上层,正因为他们原本就是捕捉情报的根据地,所以对搜查没有出现进展更是感到回天乏术。
  宁可说,真正处之泰然的,反而是现场负责人竹村警部。
  竹村对事件的认识与其他警察稍有不同。当然,不能否认调查已经处于停滞状态,但他觉得根本犯不着为此而茫无头绪地干着急,或悲观失望一厥不振。
  这种受阻的感觉,在以前各种案件的调查中也经常遇到。重新清查所有的材料,却找不到查案的线索,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
  然而,惟独走投无路之时,才会得到灵感。竹村认定最后准是这样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如同分娩的痛苦。各种的数据强行灌人在脑海里,膨胀到不能再灌入时,头脑里就会掠过微乎其微的闪光,像针一样猛然刺破那种膨胀。
  就是说,现在,时机还没有成熟。
  已故武田的夫人佐和江也许是因为情绪很好的缘故,痛痛快快地将竹村领进了客厅里。
  整个建筑物的外观是纯日本的风格,内部却是和洋折衷协调得非常融洽。然而,客厅却是在拉门和日本式墙壁的房间里铺上地毯,设置一个洛可可式的接待角,简直就像是日本幕府时代的电影场景一样,显得不伦不类。
  等了有片刻工夫,佐知江身穿着连衣裙出现了。式样普通的淡藤色连衣裙,令消瘦型的佐知江显得更加苗条。竹村虽然对流行不感兴趣,但还是看得出这一身装束很别致,感觉很优雅。
  “倘若是调查,自然应该去找井泽,不过……”
  佐知江一开始便阴阳怪气地讽刺道,但心情好像并不赣。
  “我知道。今天我一定要当面听听夫人本人的想法。”
  “说是我的想法,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
  “你们是夫妻,我想应该有不同于他人的想法。”
  “夫妻吧……”
  佐知江阴笑着。
  “嘿!这不谈了。那么,你打算问什么?”
  “是关于‘立花智弘’这个人的。你也知道,武田君在委托信用所调查这个人的来历,自然是对他非常感兴趣。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他对立花智弘君的那种关注是什么。武田君是在越水高原旅馆参加那次高尔夫球场建设的酒会时,委托信用所进行调查的,其实那天武田君还在那家旅馆里住下了。
  “从状况来推测,估计是武田君在旅馆里见到立花君以后,马上就向信用所打了电话,显得非常紧迫。对信用所来说,这也是一桩特急委托。但是,我们全力调查了武田君不得不紧急调查立花君的原因,却没有收获。当然,我们从公司方面和私生活方面都进行了调查。因此,警方将立花君排除在调查范围之外。我今天来这里,是因为有关方面要求我们继续调查立花君,因此我们决定重新展开调查。”
  “你说的有关方面,是谁啊?”
  “这我不能告诉你,但要重新展开调查,就必须掌握新的事实,否则就无法找到调查的线头。因此,我今天来打搅你,是为了再次证实夫人的记忆,或武田君的日记、笔记里有没有出现过立花君的名字。”
  “立花’这个名字,我没有听说过,我无论多么昏聩,这一类事情总是能够明白无误地告诉你的。而且,喜助没有留下什么日记。他知道是隐私而极力地回避若我,简直已经到了神经质的地步,所以不会将那样的东西放在家里的。倘若有的话,也许是在办公室里吧。所以呀,我对你说,来找我了解情况,还不如去找井泽。”
  竹村心想,她将自己的丈夫称为“喜助”或“他”,这表示了她的心情。
  由此推测,在武田夫妇之间,不用说精神上,也许连肉体上的交往也没有吧?
  夫妇之间没有孩子,也许就是这个原因。不过,也有像我这样,无论怎样加深“交往”,却偏偏不会有孩子的。
  住村的思绪偏离了轨道。
  “来我这里查找……”
  佐知江抬高了嗓音。
  “还不如反过来调查你刚才说的‘有关方面’,这不是更直接吗?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就应该有着之所以提出那种要求的线索吧……”

  “你说得没错。”
  佐知江一针见血,竹村对此颇感钦佩。
  “我也是这样想,但我们当差的也有当差的苦衷,我们不可能违抗上司的命令,说那样做很方便……”
  “哈哈……”
  佐知江用一副嘲讽的目光,严厉地注视着竹村。
  “你知道就是那个人吧,当过宪兵的……”
  佐知江一副连名字都不屑提起的轻蔑的口吻。
  “你说……当过宪兵?……”
  “你不要装模作样的!”
  “不!我没有装模作样。”
  “哟!那么,你是真的不知道?说起来也真是的……也许真是这样吧,因为你还年轻。”
  “真对不起。”
  竹村无奈地笑了。被人说“年轻”,近来这还是第一次。
  “那么,我就告诉你吧。说当过宪兵的,就是他呀!你猜猜,就是众议院议员猪户弘文……”
  “嘿!是吗?他是宪兵?”
  “是呀!我忘记是少尉还是中尉了,借着权威张势欺人,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啊!听说巴结我父亲大肆捞取好处干尽了坏事!肯定是他吧?”
  “嘿……”
  竹村搔着脑袋。
  “嘿!我只能说,要依靠你的想象了……”
  “是孵!准是那样的!对了……看他如此担心,他对那位叫‘立花’的人很心虚吧,肯定……对了!你吧,还是调查那个人,也许问题还是出在猪户弘文的身上呢!”
  话题很巧妙地转了一个方向。但是,竹村却仿佛觉得,佐知江的话音里隐含着侦破的线头。
  “你丈夫——武田君是从什么时候与猪户议员认识的?又是如何开始交往的?”
  “嘿!那些事,我就知道得不太清楚。总之,喜助出入我家,是猪户牵的线,所以他们的认识,至少是在喜助来我家之前。”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昭和23或24年(公元1948年或1949年),反正是朝鲜战争的两年前吧。如此说起来,趁着那次战乱,我们家和父亲的公司都好不容易有了转机,猪户好像也混得很好啊。他竟然没有成为战犯,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也许他正是那样的人,还可以大把大把地赚钱,还能挤进政界,当什么众议院议员啊,真让人不敢相信,是我们这个社会出了什么错吧。”
  “那么,你丈夫在进你家之前,他在干什么?”
  “不太清楚,当时好像在当经纪人还是什么吧。要说以前吧,你想想,当时还有‘黑市商人’这句话呢!你能不能考虑出比这再高雅一些的事情?”
  这不仅仅只是揭丑,佐知江好像从心底里讨厌着自己的丈夫。由此可见,武田喜助会被其他女性所吸引,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对夫妇之间的关系之所以能够维系,他们的共同目的也许就是为了维护社会的体面吧。
  “我最后问一个问题,你丈夫出生在哪里?”
  “喜助出生在户隐呀!”
  “户隐……”
  “是啊!是户隐村叫‘宝光社’的地方,娘家姓德冈。以前说的宿坊(参拜神佛者在寺院里的住所。),现在很多都在开旅馆。他是以宿坊家的次子的名义巴结上我父亲的。不过,很久以后我们作过调查,据说他其实是出生在那里的农民家里。”
  “是户隐吗……”
  竹村听到“户隐”这个地名时,心中暗暗感到震惊。
  “是的。是户隐。所以啊,这次为了高尔夫球场的建设一事,即便猪户要求他去当地露露面,他好像也很不愿意……不知为何,喜助一直对去户隐很不感兴趣,自我和他认识以后,他从来就没有回过户隐啊!不过,虽说户隐是他出生的故乡,但现在娘家也许已经没人了吧。据说,户隐在战争结束的那年发生过一次大火,房子被烧,全家都下山了。他也许是因为有着那种不愉快的回忆,才不愿意回户隐去的吧。不过,最后他还是听从了猪户的话,从今年开春时起,便经常到户隐去,但最后弄了这样一个下场。”
  “我对你的不幸深表同情。”
  “不!没什么不幸吧!而且,他是在故乡户隐去世的,所以他也应该知足了。”
  讲话太过份了。
  竹村对佐知江的能言善辩,微微感到腻了。
  但是,正因为她的善辩,才令竹村大有所获。
  行村一回到本部,便向名古屋的石原家打电话。听筒里传来笠井静颇有戒意的声音。竹村自报姓名,她好像颇感意外,脱口而出:“啊!是警部!”语气里充满着亲切的感觉。
  不出竹村所料,石原的女儿平久子对笠并静的态度已经有了很大的转变。阿静为此事絮絮不休地述说着,不停地向竹村道谢。
  “有件事想向笠井君打听一下。”
  阿静的念叨中断时,竹村急忙插话道。
  “是户隐别墅的事情,我好像记得听你说起过,石原君是今年春天购置那幢别墅的,这没错吧?”
  “是的,是今年春天。”
  “那么我再问一下,购置那幢别墅,是华代君——夫人要求的吗?”
  “是的。真是那样。”
  “听说丈夫石原君一直反对吧?”
  “是的……”
  “笠井君知道华代君想要购置那幢别墅的原因吧?”
  “呃?嗯……这……”
  “原因会不会就是因为石原君不喜欢去户隐吧?”
  “……,’
  竹村从听筒里清晰地感觉到,笠井静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显得非常踌躇。
  “好不容易购置了一幢别墅,石原君却从来也没有去过户隐,会不会这样?他是因为讨厌户隐吧。”
  “是的。是那样的呀!老爷说,别墅虽然很好,但还是不要购买户隐的别墅,但夫人坚持要购置户隐的……而且,老爷又不愿意解释为什么不要在户隐购置别墅,所以最后便拗不过夫人的要求……”
  “华代君其实知道石原君会反对的,才故意要在户隐买别墅,难道不是吗?”
  “……”
  “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所以希望你对我说实话啊!华代君知道,倘若在户隐购置别墅的话,石原君是不会去的。难道不是吗?”
  “是的。好像是这么想的。”
  “那当然是为了能够与武田君见面吧?”
  “是的。你说得没错。我一直在阻止她,但……”
  “所以啊,那幢别墅好像不那么新,是向谁买的——就是说,提起买别墅这件事的,是谁?你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的。”
  “那人就是一个叫‘猪户’的人吧?众议院议员猪户弘文……”
  “真是那样。就是猪户君啊!倘若不是他那么多嘴,这次的事件,肯定就不会发生。”
  “猪户君与华代君是什么样的关系?”
  “他们没有关系。听说他与老爷是老朋友啊!我们根本没有请他帮忙买别墅,是他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说别墅卖得很便宜,强行要我们买下,倘若没有那样的事……”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以后我再与你联络。”
  笠井静的话接下来像是发牢骚,所以竹村有些残忍地挂断了电话。
  “吉井部长,你替我到法务局去一下……”
  竹村选择老刑警吉井,这方面的工作不适合木下。
  “石原君的别墅在户隐越水高原,你去查一下,石原君是什么时候,花多少钱买下那幢别墅的?还有,那位卖主又是什么时候、从谁的手里买下的?”
  吉井经调查后回来报告,竟然与竹村的预计一致。
  不出所料,别墅的前一位房主是猪户弘文。而且,令人吃惊的是,猪户只是一个月之前刚刚获得这幢别墅。倘若考虑房屋买卖的商议和手续登记的时间,恐怕实际到手还不到半个月便转卖了。
  而且,成交价格低得完全超出了常识。吉井向不动产业者进行了解,据他们说,价格是市价的一半左右,但与猪户从前面一位别墅房主的手里购来时大致相同。
  在这一转卖过程中,猪户好像没有受到什么损失。那么,就是前面的一位房主受到损失了?
  “前一位房主是东京P建设公司的董事。听说别墅是在十年前获得土地后马上就建造起来的,据说当时的价格比这次低了二成左右。如若说没有受到损失,这也不是不能说,但考虑到时价,就明显损失惨重。据不动产业主猜测,猪户君也许是施加了一些政治上的压力。……”
  猪户是一个臭名昭着的人,很可能干出那种心狠手辣的事,但尽管如此,既然不是为了赚钱,却为什么购置后又如此心急慌忙地卖出呢?
  别墅是好不容易才购人的,也许是突然缺钱用了吧。不!不可能急需用钱的。能够推测的,只有一个——
  竹村坚信。
  也许猪户是为了将武田喜助拉去户隐,将别墅作为饵食利用华代吧。因此,猪户先向石原和华代提起别墅的事情。石原想要拒绝,但华代对武田充满着眷恋,所以此事正中华代的下怀。
  于是,华代与武田便在户隐越水高原建立了“爱巢”。武田也承诺为了瞒过对夫人佐知江言听计从的井泽秘书的眼睛,而一直拒绝着去户隐。
  理应如此推测!
  竹村拜访了搜查二课课长深见。
  “我来听听你的高见,有一户隐高尔夫球场建设计划,武田喜助是发起人之一,这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但是,我事先声明,眼下我们还没有发现这起事件与那些事有什么关联啊。”
  “那当然,这我知道。我想向你请教的就是,在推进那项开发计划的时候,承包工程建设的人,肯定能获取很高的利润吧。”
  “这要具体问题具体处理,户隐的事,在‘油水’这一点上,也许可以说是很丰厚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里的大部分土地是国有地块。无论拍卖还是租贷,都会带来很大的利润,因此推进那项计划的人都羡慕得眼睛发红呢。”
  “说起国有土地的拍卖,政治家极有可能会介入其中吧?”
  “也许,有吧。”
  “比如,猪户弘文君那样的人,怎么样啊?”
  “喂!你可不要提起具体的人名啊!我们只是很普通地交谈。”
  虽然是在同一个部里,但一旦当上二课的课长,就不可能像一课的刑警那样口无遮拦。
  “我也是很普通地问问你,在背后摇旗呐喊的大老板就是政治家,这样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吗?”
  “嗯……这些事,不是从我们的嘴里说出来的。嘿!我只能说,我们掌握到的情报,和你们那里差不多啊!”
  深见的话音里肯定了竹村的提问。
  “那种时候,政治家自己躲在背后,让有声望的业者出面代替,这种手段屡见不鲜啊。”
  “当然,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做法吧。”
  “但是,听说武田君去户隐露面,是高尔夫球场建设一事受阻很久以后。如此精明的人,为什么会晚出面那么久,这你知道吗?”
  “是啊!此事,我有些难以理解,但不难推测,他是故意在等待时机啊。”
  是真的吗?
  竹村感到纳闷。武田喜助不愿意去户隐,二课也许还没有捕捉到这一情况。
  不管怎样,关于户隐高尔夫球场建设一事,理应最先露面的武田喜助,却迟迟不肯露面,显得非常神秘。看来武田对户隐惟恐避之不及,因为猪户炫耀着“华代”这一块饵食,武田才最终很勉强地去了户隐。
  但是,因为是受托协调高尔夫球场建设一事,所以不难想象,对当地的村民们来说,这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或令人反感的事。到底是什么才使得武田讨厌户隐呢?
  离开二课以后,竹村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无论那个武田,还是对户隐敬而远之甚至好不容易到手的别墅也不去的石原隆二,与户隐肯定存有抵触情绪。而且,那种抵触情绪,看来还不是心情不好那种无法言传的感觉。
  作为证据之一,他们两人放弃自己的偏执刚到户隐,就无一漏网全都惨遭杀害。
  只能认为,在户隐,对他们来说,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恐怖感。
或许您还会喜欢:
黄色房间的秘密
作者:佚名
章节:87 人气:0
摘要:第一章疑云(1)陈述约瑟夫?胡乐塔贝耶的这段奇妙经历时,我的心情一直都很激动。时至今日,他还在坚决反对我讲出这段仍然留有谜团的不可思议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确实可以称为过去十五年中最为奇妙的悬疑故事。如果不是著名的斯坦森教授最近在晚间杂志《荣誉军团》的一篇文章中提议,我甚至认为大家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著名的黄色房间案件的全部事实了。 [点击阅读]
黄金假面人
作者:佚名
章节:44 人气:0
摘要:人世间,每隔五十年,或者一百年,要发生一次异常怪的事情。这如同天地异变、大规模战争和瘟疫大流行一样,比人们的恶梦和小说家变的凭空臆想要怪诞得多。人间社会不啻不头庞然巨兽,不知什么时候患上莫名其妙的怪病,脾气会因此变得乖戾反常,不可捉摸。因而,世上往往会突如其来地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其中,关于“黄金面具”的荒唐无稽的风情,兴许可算作这每五十年或者每一百年发生一次的社会疯狂和变态吧。 [点击阅读]
黄金罗盘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0
摘要:……这个狂乱的深渊是“自然”的胎盘,恐怕也是坟墓既不是海也不是地,不是风不是火所构成,而是这些元素的纷然杂陈产生了原子,因此必然不断纷争、战乱一直到那万能的创造主把它们用做黑色的材料去建造新世界。那时那深思熟虑的魔王站在地狱的岸边,向那狂乱的深渊观看了一会儿,思虑前去的航程。——约翰?米尔顿《失乐园》第二卷朱维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11月第一版。 [点击阅读]
黑书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不要引用题词,它们只会扼杀作品中的神秘!——阿德利尽管扼杀神秘,杀死倡导神秘的假先知!——巴赫替如梦在甜蜜而温暖的黑暗中趴着熟睡,背上盖一条蓝格子棉被,棉被凹凸不平地铺满整张床,形成阴暗的山谷和柔软的蓝色山丘。冬日清晨最早的声响穿透了房间:间歇驶过的轮车和老旧公车;与糕饼师傅合伙的豆奶师傅,把他的铜罐往人行道上猛敲;共乘小巴站牌前的尖锐哨音。铅灰色的冬日晨光从深蓝色的窗帘渗入房里。 [点击阅读]
黑暗塔之三:荒原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荒原》是长篇小说《黑暗塔》的第三部。这部长篇小说的灵感来自于,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依赖于罗伯特·布朗宁的叙事长诗《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第一部小说《枪侠》说的是罗兰,这个已经“转换”的世界里惟一幸存的枪侠,如何一路追踪并最终赶上了黑衣人,那个名叫沃特的魔法师。当中世界尚未分裂之前,沃特曾虚伪地与罗兰的父亲交好。 [点击阅读]
黑暗塔之二:三张牌
作者:佚名
章节:19 人气:0
摘要:《三张牌》是长篇小说《黑暗塔》的第二部。《黑暗塔》的故事灵感在某种程度上来自罗伯特·勃朗宁的叙事诗《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其实这部作品亦受莎士比亚剧作《李尔王》的影响)。《黑暗塔》的第一部《枪侠》,交代了罗兰作为一个“转换”了的世界的最后一名枪侠, [点击阅读]
黑暗塔首曲·枪侠
作者:佚名
章节:68 人气:0
摘要:“对我来说,最佳的效果是读者在阅读我的小说时因心脏病发作而死去。”——斯蒂芬·金金用他那魔鬼般的手指一拨,所有紧绷的心弦都为之轰响,在一阵惊悸又一阵心跳中,带你进入颤栗的深渊……让我们开宗明义:如果还有谁不知道这斯的为何方怪物, [点击阅读]
黑暗的另一半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砍他,”马辛说,“砍他,我要站在这儿看。我要看血流出来。快点,别让我说第二遍。”——乔治·斯达克:《马辛的方式》人们真正的生活开始于不同的时期,这一点和他们原始的肉体相反。泰德·波蒙特是个小男孩,他出生在新泽西州伯根菲尔德市的里杰威,他真正的生活开始于1960年。那年,有两件事在他身上发生。第一件事决定了他的一生,而第二件事却几乎结束了他的一生。那年,泰德·波蒙特十一岁。 [点击阅读]
黑麦奇案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1.今天轮到索玛斯小姐泡茶。索玛斯小姐是资历最浅、效率最差的打字员。她年纪不小了,面孔温驯多虑,像绵羊似的。水还没开,索玛斯小姐就倒水去冲茶叶,可怜她一向搞不清壶水有没有沸腾。她一生有许多烦恼,这也是其中之一。她倒好茶,将茶杯放在每个茶碟上,各加两片软绵绵的甜饼干。 [点击阅读]
鼠疫
作者:佚名
章节:30 人气:0
摘要:用另一种囚禁生活来描绘某一种囚禁生活,用虚构的故事来陈述真事,两者都可取——丹尼尔-笛福①——①丹尼尔-笛福(1660-1731),英国十八世纪名作家,著有《鲁滨孙飘流记》等。故事的题材取自四十年代的某一年在奥兰城发生的一些罕见的事情。以通常的眼光来看,这些不太寻常的事情发生得颇不是地方。乍看起来,奥兰只不过是一座平淡无奇的城市,只不过是法属阿尔及利亚沿海的一个省城而已。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