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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与刀 - 第1节 研究课题——日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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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本人是美国曾竭尽全力与之战斗过的最异特的外敌。我们在其他任何一次与强敌的战争中都未曾需要顾及如此截然不同的行动与思想习性。同在我们之前的沙俄于1905年遇到的情况一样,我们与之作战的是一个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民族,他们不属于西方文化的传统。已被西方人视作人类自然习性的那些战争规范对日本人来说显然是不存在的。这就使得太平洋上的战争面临的不仅仅是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的滩头登陆战,也不仅仅是棘手的后勤供应问题。我们面临的一个主要问题是了解敌人的习性。我们必须理解他们的行为举止,以便同他们打交道。
  困难是很大的。在日本的锁国政策【1636年,日本的江户幕府为了彻底禁止基督教传入日本,并割断西南诸藩同外国的贸易,颁布了一系列锁国令,开始了日本历史上长达二百多年的锁国时代。1854年3月,美国强迫日本幕府签订了《日美亲和条约》,日本被迫开埠通商。——译注】被打破后的75年间,人们往往用一连串“但是,又……”这种极为离奇的措词来描写日本人,而对其他任何一个民族却从没有使用过这种描述手法。一位严肃的观察家描写日本人以外的其他民族时,如说他们礼仪超群,他就不大可能再加上“但是他们又目空一切,妄自尊大”这类话。当他说某个民族行动举止极为刻板时,也不会再补充说“但是他们也很善于适应激进的变革”。当他说某个民族驯顺时,他不会再去说明一下“但是他们不习惯于服从自上而下的控制”。当他说他们忠实而又宽宏大度时,他不会再说“但是他们不可信赖,心怀叵测。”当他说他们本性勇敢时,他不会再去详细描述他们的胆怯。当他说他们的行动不顾忌他人的评判时,他不会随之又说他们确实具有强烈的内在良心。当他描绘他们的军队具有机器人一样的纪律时,他不会接着又描述那支军队里的士兵如何不服管束,甚至违抗上司。当他描写一个民族热衷于西方学问时,他不会再不厌其烦地叙述他们的强烈保守性。当一个人撰书描写一个普遍爱美的民族,描写他们如何崇拜演员和艺术家,在菊花栽培方面如何讲究艺术时,一般也不会再去写另一部书来补述该民族是如何崇拜军刀、崇尚武士的最高荣誉的。

  但所有这些矛盾的说法正是叙述日本的书籍的经纬。它们是真实的。菊花和刀两者都是这幅画中的一部分。日本人既好斗又和善,既尚武又爱美,既蛮横又文雅,既刻板又富有适应性,既顺从又不甘任人摆布,既忠诚不二又会背信弃义,既勇敢又胆怯,既保守又善于接受新事物,而且这一切相互矛盾的气质都是在最高的程度上表现出来的。他们非常关心别人对他们的行动的看法,但当别人对他们的过错一无所知时,他们又会被罪恶所征服。他们的士兵非常守纪律,但也不很顺从。
  在理解日本对于美国来说已变得非常重要的时刻,对上述这些矛盾以及同样显得乱哄哄的其他许多情况是不能不屑一顾的。严峻的局面正接踵而来,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日本人将会干些什么?能否不进攻日本本土就使其投降?我们是否需要轰炸皇宫?我们对日本战俘能指望些什么?对日本军队以及日本本土的宣传中,我们应该怎样说才能少牺牲美国人的生命和削弱日本人战斗到最后一个人的决心?在第一流的日本通之间存在尖锐的意见分歧。当和平来临之际,日本这个民族需要用持久的军管法才能使其遵守秩序吗?我们的军队必须准备在日本山中的每个要塞里与顽抗到底的死硬分子作殊死战斗吗?先得在日本发起一场像法国革命或俄国革命那样的革命,才有可能实现国际和平吗?谁来领导这场革命?是否应把日本人灭绝掉?我们对这些问题的判断分歧极大。
  1944年6月,我奉命研究日本,受托利用我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家所能利用的一切技巧来说明日本人是怎样一个民族。那年的初夏,正是我国对日本的巨大攻势刚刚开始显示其真正威力的时候,在美国,人们依然一如既往地议论着对日战争也许将延续三年抑或十年甚至更长时间。在日本,人们则议论说战争将延续一百年。他们说,美军赢得的是局部胜利,新几内亚和所罗门群岛离日本本岛还有数千英里。日本的正式公报几乎从未承认过海军的失败,日本国民仍然一味认为自己是胜利者。

  但是,到6月形势开始变化了。欧洲开辟了第二战场,过去两年半中最高统帅部将欧洲战场置于优先考虑的地位,现在没有这种必要了。对德战争已胜利在望。在太平洋方面,我军已在塞班岛登陆,这是一个预示日本最后失败的大战役,从此以后我军日益进逼日军。而且从新几内亚的瓜达尔卡纳尔岛、缅甸的阿图、塔拉瓜和比亚克的战斗经验中,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是在同一个极其可怕的敌人作战。
  因此,在1944年6月,回答有关我们的敌国日本的许多问题就很重要了。不管问题是军事的或外交的,也不管是由最高政策引起的,还是由扔向日本后方的传单所引起的,每一种见解都是重要的。在这场和日本所打的总体战中,我们所要知道的不仅仅是东京当权者的目的和动机,不仅仅是日本的悠久历史,不仅仅是军事和经济的统计资料,我们必须知道他们的政府可能指望从国民那里得到多少支持。我们必须试图去理解日本人的思想感情、习惯和这些习惯的表现“模式”。我们必须知道在他们的行动和看法背后存在着什么样的强制力。我们必须将自己作为美国人而据以行动的前提暂且置于一边,尽可能不要轻易地迅速得出不费气力的结论,认为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我们会怎么干,他们也会怎么干。
  我所承担的是一个非常棘手的课题。美国和日本还处于战争状态,在战争期间一味谴责敌方是容易的。但要看出敌人通过他们的眼睛是怎样看待人生的,那就远为困难了。可是我们非得这样去做不可。问题是日本人将怎样行动,而不是一旦我们处于他们的地位将怎样行动。我必须试着把日本人在战争中的行动看作是一种有助于我理解他们的“本钱”,而不是作为一种“债务”。我必须观察他们从事战争的方法,还暂时得把它看作只是个文化问题,而不是军事问题。日本人战时也同和平时期一样,是按自己的秉性行事的。那么,从他们处理战争的方法中可以看出哪些显示其生活和思维方式的特殊征候呢?日本领导人煽动好战情绪的方法、安定惊惶国民的方法以及战场上的用兵方法——所有这些都显示了他们自认为可以利用的力量是什么。我得寻踪于战争的种种细节,以便看清日本人是怎样一步步在战争中暴露自己的。

  但是,美日两国正处于战争状态这一事实对我极为不利。这意味着必须放弃文化人类学家最重要的研究方法——实地调查。我无法到日本去,无法生活在日本人家里观察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活动,让我亲眼区别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我无法观察他们在作出某一决定时的复杂过程;我也无法看到他们抚育教养孩子的过程。约翰•恩布里的《须惠村》是一位人类学家对一个日本村庄进行实地研究的成果,非常有价值。但是,1944年我们已经面临的有关日本的许多问题在写那部研究著作时还没有成其为问题。
  虽然有上述这些巨大的困难,但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家,我自信具备着某些可资利用的研究方法和必需的条件。至少我不必完全放弃人类学家非常重视的研究方法,即同被研究的对象进行面对面的接触。我们国家里有许多在日本长大的日本人,因此我可以向他们询问他们所经历过的那些具体事实,从中发现他们是如何判断这些事实的,用他们的描述来填补我们知识中的许多空白。作为一个文化人类学家,我认为这是理解任何文化都必不可缺的。另外一些研究日本问题的社会科学家利用图书馆,分析过去的事件或统计,追踪日本书面和口头宣传中的变化。我相信他们所要寻找的答案有许多是植根于日本文化的规则和价值之中的。因此,同那些曾经真正生活在日本文化中的人一起来探讨日本文化,我们就能够更加完满地发现这些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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