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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 - 第八章 我只是讨厌屈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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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个人的本能要求他逃避或是还手的时候,他能留在原地、忍受着攻击的前提是,有一个公正的游戏规则,并且深信对方会回到游戏规则当中来。
  而二十六岁的马丁·路德·金,就是这个群体中,第一代最懂得熟练地运用这个制度的操作规则的人。
  《论公民的不服从》,这篇曾带给马丁·路德·金启发的文章,今天被收录在《美国语文》里,是不少中学生的课本,教材里这篇文章后面有三道思考题:
  梭罗暗示谁应该对墨西哥战争负责任?根据梭罗的观点,为什么一小部分人可以滥用政府而免受惩罚?根据梭罗的观点,什么时候美国人将会获得在可能范围内的最好的政府?这样的问题,提给上中学的孩子。
  二十岁的我,读的是财会专业。
  我也有政治课,但抄在本子上的,是大学政治经济学课上的一二三四,为了应付考试,我都背了,从来没主动问过问题,也没人需要我们参与讨论,背了标准答案就可以了,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书的边角上抄着流行歌词。年轻的时候,是对社会参与最有热情的阶段,可是我到做了记者,才去想一些最基本的问题:政治和我有什么关系?教育是用来干什么的?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我采访陈丹青时,这位知名的画家从清华辞去了美术学院教授和博导的职务,因为现行的政治和英语考试,让他招不到他想要的学生。他说:“政治本来是一门学问,但我们的政治考试是反政治的,没有人尊敬这个学科。”
  他给我看一个女生的画,很有莫迪里阿尼的味道,一根线条可以轻盈地抽打人一下,他喜欢她画里“水汪汪的劲儿”。这姑娘叫吴雯,想考陈的研究生,考了两年,第一年政治、英语各差一分,第二年英语差三分。她未能考上陈丹青的研究生,但同一年她被伦敦城市大学艺术系录取。我们越洋采访她,她说:“我来了伦敦就去马克思墓园看过,马克思现在给我的感觉,跟政治书里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陈丹青其他的学生都不再考了,他说:“我接触最多的情况不是质疑、反抗、叫骂,而是──这是让我最难过的──所有人都认了。”
  “怎么叫‘认了’?”我问他。他笑了一下:“我现在随便到马路上拉一个人来,你见到这个人,就知道他认了,从很深处认了。”
  编完这期节目,老郝去游泳,说光靠目测泳池的浊度就超了标,她一扭身出来,找到前台。人家是老国企了:“我们这儿,只要进去就不退钱的。”
  “找你们馆长来。”
  “这两天机器坏了,正在修……”
  “机器坏了你们还放这么多人进去?”
  “把你的钱退你不就完了……”
  她拿手机拨通了114:“喂,请问海淀区防疫站的监督电话?”……晚上还写了博客公开此事,写到“找你们馆长来”,还问读者:“你能想象我的表情么?”
  我乐了,因为老范在底下跟了个贴--“我能”。
  我们这种多年压抑后激发出来的维权意识可能过狠了一点儿。有一天,张洁兴致上来说要军训。大家去找他,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能不能不军训,搞点拓展也成啊。张洁是个一直对下属比较民主的领导,也是一个无敌大好人,大概这次我和老郝太不讲究方式方法了,领导有点下不来台,问有几个人像她俩这么想,在场的人都举手。
  他说:“就没人赞成军训么?那个谁,你进来,你说。”那个谁把脚尖一踢,绷在空中:“我就喜欢在太阳底下流汗的感觉。”领导拧身出门,把门一摔:“就这么定了,训练的就是服从。”

  两天后,一群成年人穿着迷彩服,站在盛夏的大太阳底下练向左向右转,我扎着一块鲜红的头巾,老郝在枪上别朵野花,我俩吊儿郎当地站着,把军体拳打得妖风四起。半夜还要拉练,让把被子打成豆腐块背在身上,我这辈子也没这么迭过被子,破罐破摔地坐在床上,被子往身后一堆,心一横等着来检查。
  连长来了:“怎么没迭?”
  我说:“不会。”
  对方没不高兴,反倒乐了:“我给你迭。”
  我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孩子气。张洁是一个难得的好人,他只是喜欢那种整整齐齐的理想主义朝气,也只有他能容许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不满。但我还是忍不住写了篇文章,写美国有个新闻人克朗凯特,小的时候刚转学到一个学校。老师问:“二乘二等于几?”“四。”他很积极,第一次举手回答。
  “不对。应该答什么?”
  “四。”他肯定自己是对的。
  “过来站在全班同学面前,想想正确答案。”女教师说。
  他站在那里,穿着母亲为他准备的最好的衣服,面对着还没有认识的正在窃笑的同学们,试图忍住泪水。
  下课铃声响了,教师问:“现在,你想出答案来了?”他承认没有。
  她启发他:“应该这样回答:‘四,夫人。’”克朗凯特在七十年之后写道:“直到后来,这种特性才在我身上强烈地显露出来:我厌恶哪怕是最轻微的兵营式一律化的暗示……我一直在想,是否是这种独立的迫切性,促使许多人选择了新闻业这一行。”
  老郝和我又出发采访全国牙防组被诉一事。
  李刚是提起诉讼的律师,他调查发现牙防组没有法定意义上的认证资格,却为牙膏企业提供认证,起诉一年多,未果。他曾经怀疑这会像之前他提起“进津费”、“进沪费”等诉讼一样不了了之。

  但二〇〇六年二月,律师陈江以同样理由在上海提起诉讼,他称之为声援。于是媒体再一次掀起报道热潮。一篇接一篇的追踪,直到二〇〇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全国牙防组召开新闻发布会,对这一事件作出解释,二〇〇七年,全国牙防组被卫生部撤销。
  李刚说他非常意外:“不在预期当中。”
  “为什么?”
  他说:“因为老百姓在向强力机构发出疑问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没有回应。”但这次不同,如果没有结果,也许会是不停止的诉讼和报道。推动这一切的,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是可以叫得出姓名的律师和记者,还有那些买了报纸,打开电视,关注这个消息,打电话去牙防组询问的普通人。
  我把他们的故事写成一篇博客,叫《我只是讨厌屈服》。留言里听到了很多声音,有人说:“为什么许多人都选择屈服?因为他们觉得投入太多,收获很少或根本没有。”
  也有很多人在博客里留言:“说话,真不容易呢,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却希望其他人都能做个公民,这样才会有人帮我们争取更多的利益、权利……”
  还有人说:“在国家垄断企业面前,很多人首先没有自信,为什么没有自信?中国人习惯了听从权威,大家都被这样教育着,权威是至高无上的。”
  有部电影叫《飞越疯人院》。麦克默菲是一个装疯躲进精神病院逃避惩罚的流浪汉。所有的病人都在医生安排下统一按程序打针、服药、聊天。但他不肯。进行例行心理治疗的讨论时,他建议将白天的日程换到晚上进行,因为大家想看世界棒球锦标赛的实况转播。
  护士拉奇德小姐说:“你要求的是改变一项经过仔细研究后制定的规章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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