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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 - 第41回 巷战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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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日比谷公园外的 十字路口往银座方向,沿着电车路线行走,正好在“美松”的对角线上,有一栋老旧的水泥废弃屋。它的对面,是再过不久就要完成的、美松的宏伟建筑。横向的路 上,电气协会奶油色的雅致建筑物己经完成。只有这个不等边三角形的空地上,那栋破旧的建筑没有用板墙围起来,就荒废在那边。这块空地有一段时间,曾经是小 型髙尔夫球场,不过那也没多久就荒废掉,变得比之前更加荒凉了。简陋的高尔夫球道场,被杂草淹没,一到夏天,在白天就可以听到蚊虫的叫声。角落里衰弱的胡 麻竹,随风摆动着,让人不禁要怀疑,这里真的是东京丸之内区域内吗?
  建筑物更是惨不忍睹。原本是日东寿险的公司建筑,自从迁移到丸之内新馆 之后,十年来饱经风吹日晒,搁置荒废了。而且,这本来就是很久以前盖的房子,所以,墙壁沾上雨水和灰尘,已经脏污得变成紫黑色,窗户玻璃也都破碎掉落,变 成了蝗虫与蟋蛑的住家了。屋檐倾斜,墙上装饰的壁带脱落,屋脊下面大大的闪电形龟裂在墙上延伸,沿着这道裂缝长出了青苔。这情景简直就像西洋风的相马豪 宅。
  从破掉的窗户往内一窥,可以看到地上没有脚的椅子,掉了盖子的急救箱之类,或仰或俯,在这朦胧的阳光中,四散一地。照不到阳光的内侧墙壁上,剥落的壁纸碎片一绺绺垂下,随着微风翩翩摇动着。或许是心理作用吧,总感觉好像有鬼魂之类,在里面飘荡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有人知道,只要从日比谷公园走过来,这栋建筑物,就显得着实碍眼。每个人都会不自觉皱起眉头,那就是这栋建筑。
  一月二日凌晨,延续着前一回,月亮依然高挂在天空。说是冬月映梅花,好像有些老套,不过,对于这栋房子,总觉得更增添了几分恐怖。这房子诡异地浮现在白 色的月光中,没有玻璃的窗户,看起来正好像是它的眼睛、鼻子。建筑物映照着月光的那一面,就这样变成了一张脸,仿佛随时都要笑出声来。
  胡麻 竹的叶子上结了霜,每次被风一翻动,都好像匕首一样,闪着光芒。胡麻竹的阴影里,沿着老废的高尔夫球场,有一群黑影,正慢慢地朝建筑物逼近。数数人数,有 六、七个人之多吧。不过,不止这些。当这一群黑影在建筑物外,成横队散开,马上又有另外一群人,踏着草地渐渐逼近,成第二阵队。接着第三阵队、第四阵 队……
  不,不止正面。透着黑暗远眺,靠近车站的那一面,还有后方也是,无数个黑影像背景一样,隐约可见。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一边做出整齐的队形,一边缩小这个圆的范围。也就是说,这栋废屋,已经被杀气腾腾的圆阵给包围了。
  到底是要围捕什么样的大罪犯呢。不、不、不,不是捉个犯人那么简单。接下来要开始巷战了。
  己亥年正月二日,凌晨三点五十分。首都大东京的中心。或许,很少有人知道,发生在丸之内有乐町,这场壮烈的巷战实情吧。读者诸君当中,应该也没有人知道 这件事。正确而言,这场战斗在凌晨三点五十二分开始,同日四点十二分结束,十名歹徒持有两把轻机关枪和汤普森冲锋枪,到最后一刻,都在顽强地抵抗着,直至 四点十二分,终于被全数歼灭。
  故意把这场围捕行动称为“巷战”,是因为为了这件事,旧市区管辖区内,已经进入战时体制了。
  真 名古报告书抵达的同时,搜查本部立刻对各支部发布紧急警报,以银座四丁目为中心起点,垄断了圆周内区域的交通。由银座四丁目经过新桥车站北口、溜池、四谷 见附、九段上、小川町、吴服桥,再回到银座四丁目,在这个大圆周上,设置了三十二个哨口,圆周上的每个街角、露天空地、桥头堡都不放过,配置了新撰组跟武 装警察,不许任何人进入该紧急区域。
  不仅如此,警方还禁止外壕川的常盘桥、土桥间内河船只的溯流航行,可以说,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式的警戒 线。再怎么说,歹徒都是持有机关枪的凶暴分子,当然也预估了会有死伤。在靠近日比谷公园楼田门的暗处,停了六、七辆红十字会的医护车待命,大手町这边的横 向马路,则配置四辆、载满了穿着防弹衣的警察的卡车,作为后援,实在是部署严密。
  读者诸君,请试着将记忆回溯到四年前①。应该可以回想起, 昭和十年一月二日的凌晨三点五十分左右,醉步蹒跚、正要从新桥回到山手的人,或者是搭计程车经过银座四丁目,打算往四谷、牛迂方向的人,在经过这些地方的 时候,被突然从黑暗中出现的便衣或是新撰组队员,阻断交通而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家里吧。读者当中,也有人当时听到,从有乐町方向,传来像敲打单音符般,慌乱 的连续声音,还以为是那天早上,建筑工地已经开始敲敲打打,而后悔自己太过沉溺于享乐也说不定。
  ①最终回的连载时间是昭和十三年的十月。
  那可不是什么敲打铁钉的声音。在那个各位无法进入的区域内,当时,正在秘密―行悲惨激烈的巷战。
  这个巷战,经由接下来我要陈述的事情,更加透露出一种阴险的氛围。这次战斗,不仅是属于绝对无法发表的事情,从地缘关系看来,即使有所牺牲,也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所以,更变成了一种残忍的景况。
  安南的皇帝被武装歹徒拘禁一事,如果为世人得知,不仅仅是憾事一桩,而且,一伙持枪歹徒,盘踞在在这丸之内的中心,准备与警视厅对抗的姿态,也实在是相 当重大的社会事件,是属于绝对不能对外发表的事情。所以,这场战斗必须极其秘密地开始,又极其秘密地结束。正因为如此,警视厅全体动员,致力于隐瞒这件事 情,这场凄绝的战斗,就在东京市民无一人知晓的情况下,迅速地结束了。
  在进入巷战的详细经过之前,必须先叙述一下其内情,让人知道这场巷战是多么的悲怆。
  近代日本新兴联合企业双璧。一家是熊本深山里,以八百伏特的电器公司开始,发展至今,已有子公司二十七间,实际资本额三亿元的小口翼的“日兴”联合企 业;另一家则是以房总半岛渔村小小的碘公司起家,以林兴业为主力,集结直旁系公司共二十四间、名义资本两亿两千万而成的大企业,即林谨直的林兴业。两者都 是以国防产业为目标,大联合的企业,其资源则是在法属印度支那开发。以安南为舞台,正式交锋,林早一步找上宗皇帝当顾问,比小口抢先一步,拿下了采矿面积 六十万坪、年产五万公斤的优良铁铝氧石的采矿权。
  这座矿山是安南皇室的财产,如果皇帝退位或驾崩,当然合约就会失效,对林兴业而言,皇帝生命的安危,就是他不安的根源。

  然而没想到,昨晚在“有明庄”公寓,发生了皇帝杀害爱妾松谷鹤子一事,而引发了一连串波澜万丈、就连有胆识的林,都无法阻止的、错综复杂的事件。
  听闻对手“日兴联合”企业,为了要设法从林手上拿下铁铝氧石的采矿权,暗中帮助皇帝的反对派,也就是皇甥拥立派。正当这些事情有耳闻之际,尽管有真名古条理分明的说明,还是无法舍弃绑架皇帝一事,其实,是“日兴联合”企业旗下的鹤见组干的好事,这种疑虑。
  昨天上午九点,日比谷公园里的“唱歌的铜鹤喷泉大会”会场里,鹤见组一群人由在武洲小金井拥有地盘、人称“安龟”的安井龟二郎带头,引起了骚动。又听说 他们趁着一片慌乱,把皇帝绑走了,这更让他们深信,自己的想象没错,他们的目的,是破坏“林兴业”的优先权,并与皇甥派订立新契约,意欲加害皇帝。如此一 来,警视厅的做法,实在是让人等得不耐烦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视情况,必要时,他打算跟鹤见组交战。即使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也要把 皇帝抢回来,他跟自己旗下的前田组头目苦思密谋,紧急传信邻近五县,在常盘桥边的常盘大楼里,聚集了六百名血气方刚的手下,准备二十辆卡车待命,只要一声 令下,随时可以出动。不过,内行知内幕,野毛山也早料到,迟早会有这种事情,所以,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妥协了事。鹤见组这边,也紧急在木挽町的木挽俱乐部, 集结了大约相同人数,杀气腾腾地与其对峙着。
  也许有人知道,前田组、鹤见组是关东土木俱乐部的两大横纲①。前者在日暮里有据点,所以人称道 灌山,后者则因为在横滨设置据点,称为野毛山,都拥有数千名写下宣誓书、表示愿意随时奉献自己生命、血气方刚的手下,是互不相让的两大势力,他们以这件皇 帝绑架事件为中心,酝酿成这个局面,相互对抗。反正不见血是无法了结了。
  ①横纲是日本相扑运动员(日本称为力士)资格的最高级,相扑力士按 运动成绩分为10级:序之口、序二段、三段、幕下、十两、前头、小结、关胁、大关及横纲,横纲是力士的最高级称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终身荣誉称 号。一般而言大关阶级选手要连续两场优胜才可获得此荣誉,同时期在役的横纲通常不会超过四个。成为横纲的力士,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如同神一般崇高,除 特别情况外,横纲半永久性的地位不会发生改变,即使其本人成绩下滑也不会被降级,但若成绩持续下滑会被强迫退休,选手宣布退休时横纲头衔会被取消,但享有 终身俸。目前的横纲是白鹏 翔(第69代)和日马富士 公平(第70代)。
  而林就是在这片混乱当中,被警视厅叫去验明皇帝尸首。他听说有个 疑似皇帝的人物,尸体被吊在服部钟表店的钟塔下,飞也似的赶了过来。这部分经过,先前已经提过,在此便不需重复。结果,按照裁缝桃泽花的证言得知,那并不 是安南国的皇帝宗龙王,而是《夕阳晚报》的社会版记者古市加十郎,这号愚蠢至极的人物,才放下一颗心来,又不幸地由真名古的报告得知,皇帝就被安龟一派 人,监禁在眼前的前日东寿险废屋里。
  这是件分秒必争的工作。新撰组的队员先出发,迅速地一个接着一个坐上卡车。搜查部长一声令下,正当车队 要出动之时,前田组——也就是道灌山的大头目,搭着汽车飞奔而来,说他不会花很多时间,要求再等五分钟才出发。说是有事相求,急急忙忙地走进警视总监室, 对着警视总监跟警察局长:“不好意思突然跑来。不过,这事实在得分秒必争,因此请容我开门见山。我相求之事没有其他。虽然我是一介微不足道之徒,不过,这 次镇压行动,无论如何,希望能让我们参加。”
  白银般灰白的头发全部往后梳拢,而像团十郎一样、炳炯有神的眼睛,充满柔和的光芒,他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继续缓缓说着。
  “正如各位所知,现在惊扰圣上的那些家伙,虽然不是我的手下,但是我问过跟他同家的兄弟,听说他们还带着机关枪,好像打算拼死一战的样子。我不清楚到底 为了什么缘故,造成这种骚动,不过,跟他们拼的话,少说也要死个十几人。虽说是为了皇帝,但为了压制这些不按规矩行事的家伙,就要白白牺牲掉很多前途无量 的生命。这着实令我坐立难安。如果是外行人的话,我不便多嘴,不过正如刚刚所说,对手是跟我们一样的黑道分子,所以,我就不能够坐视不管。因此在这里有一 事相求,可以的话,请让我尽一己之力帮忙。反正我这条命,也不值什么钱,身为一介日本国民,这种时候不挺身而出的话,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地了。只是希望,至 少让我为这即将丧命的十几个有用之才,挡挡子弹而已,没有其他意思。还请务必答应。”
  他非常恳切地说着。不过,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听从了他的要求。
  “对警视厅而言,不能借黑道的手逮捕犯人,不过也不能不给你面子,所以,就请你的人留在周围,以防万一吧。”
  这话看似意味深长,不过前田头目也同意了,之后,就立刻离开警视总监室。
  这下子总算要开始战斗了。
  抬头一看,月亮已然西斜,满地都是一月的霜。关了灯的卡车大队,在没有半个人影、宽敞的马场先门大道上,发出轰轰的声音,蜿蜒地朝有乐町方向接近,仿佛是从天上出动而来一般。不用说,这就是将关东一分为二,意欲争霸的前田组尖兵队。
  他们个个都穿了灯芯绒的短裤,配上长袜,身上没有任何短外套之类,足以显示身份的东西;白木棉头巾,被紧紧地绑在头上,写着小队编号的臂章,则绑在手臂 上。大多数人都穿着翮领衬衫及护胸,当中也有人,在这寒冬中赤裸着上身,只背了个护身符,不过,当然不可能手持竹矛或长刀,不知情的人看了,可能会以为是 土木工人去野餐。不过,如果是详知内情的人看到了,都会被他们的剽悍吓得发抖吧。
  事实上,这六百个弟兄,各个都手无寸铁。
  从 身在警视厅的头目的电话得知,这次打架的主旨,一听说敌人手持有什么可笑至极的机关枪之类,大家好像事先说好一样,把武器通通都丢了,连短匕首之类都拿出 来,就这么好汉一条、赤手空拳地上了卡车。他们打算用身体,来抵挡这两把机关枪,跟汤姆森冲锋枪,以显示黑道兄弟的气魄。
  而这婉蜒的卡车行 列,在拂晓的白霜上留下车痕,正好来到日比谷的十字路口时,从银运四丁目,有辆旋风般的汽车飞来。危险地超过卡车队之后,紧挨着他们,停在马路的正中央。 有个人慌慌张张地从那车里下来。他站在正要往有乐町方向大转弯的先锋卡车队中间,张开双手:“等一下,等一下,我是野毛山的相模寅造。我有事情,想以性命 相求,先把车子停下来。”他大声喊叫着。

  先锋车队中央,凝然交叉手臂伫立在那里的,是刚刚出现在警视总监室的前田组大头目。而紧站在一旁,打算掩护他的,是第六回里曾经出现在幸田节三小妾宅邸、前田的养子驹形传次。
  两人迅速地用眼神交会传达意见,不知道他心想什么,前田的大头目大喝一声:“喂,停车。野毛山的头目来了。”
  刹车声吱吱地响着,卡车停了下来。
  前田荣五郎下了卡车,安静地朝野毛山走去。身后是毫不大意,跟随过来的传次。
  野毛山的头目六十一、二岁,赭色脸上有着淡淡的疸疤,身材髙大、右眼下方有个月牙形的伤疤。身高五尺六、七寸吧,弯着像业余相扑大关般的健壮身体,有礼 貌地点了点头:“这位是道灌山啊。从上次之后就老是错过,很久都没有好好地跟您问候,却在这里冒失地跑出来叫住您,如果您当做没听见,把我碾轧过去,我也 无话可说,不过,您却坯是停下来了。在此向您谢过了。”
  前田头目也是客气地弯腰行礼:“您这么客气,实在让我太过意不去了。再怎么意气用事,我也不会做那么粗暴的事情,把张开双手,挡住我们的你碾轧过去。我了解您的意思,不过您这么一说,又好像是我完全不知仁义一样,让我好生为难呢。姑且不论这些,您到底有何要事呢?”
  两位头目面对面,中间夹着反射着微薄月光的电车轨道。两人身上都有着宽宏的威严,一来一往地问答,就像是两位明智的大将,在战场上交锋,有种凛然的景象。野毛山的头目又殷勤地回答:“对于我的无礼,改日再向您致歉。现在,先让我回答您的问题,并表明我的请求。”
  说着,他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对方,突然又变成含有笑意的口吻:“如您所知,现在,在那里的那个叫做安井龟太郎的家伙,以前曾经是我交杯结盟的手下,后来因 为一些小事而闹翻了。即使缘分已尽,也算是我手下的一员,现在,他竟然绑架了这么大一号人物,惹出了这场大混乱。您有充分的理由镇压他,当然,我没有任何 异议。不过,如果因此而让您的手下有人死伤的话,今后我可就无脸见人了。我要拜托您的没有别的。我想您或许已经猜到,我想请求您看在你我平日的交情上,把 今晚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光是这样说,您或许很难应允吧,请容我说出心里话,虽然有些絮叨。即使我曾经跟他断绝关系,不过,他毕竞还是我过去的手下,我会 跟他把事情说清楚,并严加申斥。如果他还是听不进去,至少能够由我亲自动手。坦白地说,我跟您从以前,就关系不和。这个,我不希望让他惨死在您的人手里。 事情就是这样,我在此向您低声下气,希望您同情。无论如何,请您答应……我会感激您一辈子。”
  在他眼中闪烁的圆形物体,不知道是露珠还是泪水。令人惻然的声音里,流露着男人的真情,令人深深感动。
  前田大头领紧紧抱着手臂,把脸朝向月亮,默默地听他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不久,又静静地松开手:“野毛山,手下人确实需要爱护,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就让你欠这个情吧。”他回头转向卡车车队,髙高举起一只手,“撤退!”下了这道命令。
  前田大头目跟驹形传次坐上卡车,从车上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大队卡车一百八十度转向,一丝不紊严谨地朝刚刚走过来的常盘桥方向退回去。
  结了霜的胡麻竹,像匕首一样闪着光芒。它的阴影里,六、七人一队的黑影,分成三阵四阵,匍匐在地,由四方逼近废屋。在这个圆阵里,传令兵不时穿插来回。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时而微微晃动、时而趴低身子走动的影子,一转眼就被杂草淹没了,静悄悄地动也不动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紧迫氛围,弥漫在这片空 地上。
  此时,从空地入口处,有个黑影,迈着缓慢的步伐,走向废屋的玄关。他站在离玄关约二十步的地方,抬头看着废弃屋二楼的窗户,用沉着的声音对着窗户:“喂,安龟。出来,是我。”他大叫道。
  过了一会儿,正面二楼的窗户被推开,四方形的黑暗中,隐约浮现一个白色的脸。
  “是大头目啊,您别来无恙。”
  “安龟,好久不见了呢。看你也很健康,那就好。我有话想跟你说,让我进去。”
  “请进来啊……我现在就去招呼你。”
  窗边的脸退下。过了不久,玄关门从里面开了个小缝,寅造走了进去。
  窗户用旧榻榻米跟沙袋,严密地防堵起来,夹着玄关的左右两扇窗檐上,架着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两把哈其开斯机关枪,漆黑的枪身闪闪发亮。
  这里原本可能是大厅吧,约一百四十坪的宽敞房间,地上放着三个煤油提灯,有九个人围着它,或蹲或坐。虽然样貌形形色色,但灯光映照下的黝黑脸庞,各个都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悲怆神色。
  安龟比头目早一步进到大厅,这九个人同时垂下了头。没有人抬头看向大头目的脸。
  相模寅造站在那里,仔细地打量这些人,突然转向安龟,进出声音:“我跟你已经断绝关系,现在算是形同陌路,所以,我不是以老大身份来的。我也不打算摆出 老大的脸孔,跟你说话,不过,安龟,你这么做是错的,就算是陌生人,也是不应当的。且不说我们是曾经结盟的伙伴,就算是我多管闲事,你也应该不会生气 吧……我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惹出这场混乱。不过,如果要我说的话,这条路怎么走都是错误的。你也知道,过去的每次争斗,不是为了争地盘,就是为了男人 的磨炼,却从来没有与官厅作对……这算什么?地点选在东京中心,还搬出机关枪,这也闹得太过火了吧?……还有,我听说,你把安南那里的大王软禁在这里,那 到底又是打什么主意?……你做出这种事情,弄得官厅天翻地覆。就算是男人的坚持,也要看场合吧。把事情闹得这么大,那可不是什么男人的面子……喂,安龟。 你好歹也是个日本人,知道什么叫做国家的庇荫吧。你做了这种傻事,不知道会对日本帝国不利吗?……混蛋,你这个大混账!……”
  安龟一脚跪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无精打采地垂下头。不久,他抬起憔悴苍白的脸:“老大,用不着你说,我也是诚惶诚恐,我不会不知道,做了‘捉住外国皇帝’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会对日本国造成怎样的困扰。我明知故犯,也是有难以启齿的缘由,请听我道来。”

  他突然把双手撑在地板的灰尘中,像是过于撖动,剧烈地扭动身体,不断啜泣,好一会才用手背胡乱擦了擦眼泪,两手就这样掸在地板上,用乞求的跟神看着寅造 的脸:“老大,你也知道,我有个独子叫做长太郎,今年六岁。今年夏天,偶然得了消化不良的疾病,连个汤汤水水都完全吃不下去。从立春前就连一粒米都没吃, 一天比一天消瘦,最后只剩皮包骨头,连医生都束手无策,说已经没救了。如果是什么伤寒、霍乱之类的病也就算了,不过,因为吃不下饭而死,简直就是个笑话。 比我自己生命还重要的独子,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病就要死了。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做,我该有多么辛酸啊。你也有小孩,应该能了解我当时的不舍与 郁闷吧。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双手合十,不管哪一路的神佛,都发了疯般地祈求,希望能用我的生命,去换这孩子的活命,到头来还是希望渺茫……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叫岩井的没落贵族,开始出入‘茶松’的赌场。我听说他在国外待了很久,心想,虽然不是医生,或许他会有什么好主意,还是硬着头皮去找他商量,啊啊,真 是庆幸啊。那个人有个姓吴的朋友,是个名医,听说从来没有救不活的,也曾救过连医生都撤手不管、营养不良的饿鬼。他说,是从比丝线还细的血管里,把养分送 进去,让身体恢复元气。有这种神奇技术的,在日本只有这一位医生。他又说:‘不过他不是开业医生,就算拿了千万两去,也不是那么轻易答应的。我现在就陪你 们去,一定会请他答应帮忙动手术。好了,光在这里说话又浪费时间了。’又不是自己的儿子,他却大声呵斥惊慌失措的我,一把横抱起已经翻白眼,只剩一口气的 孩子,飞也似的抱进吴医生那里。”
  他喉头哽咽,声音也变得模糊:“长太郎就这样被救回一命。那份感动与感激,老大,我简直就是无以言喻。请 你谅解……昨天早上八点,那个岩井先生突然跑到我那里来,突然对我说:‘有些内情,所以,不能说明理由,不过,必须要借助你的力量,到明天早上五点前,把 安南国皇帝监禁起来。’还说可以不要多问,就接受下来吗?不管我愿不愿意,我立下了男人的约定,发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算要与全日本为敌,到约定的时间 之前,绝不会把皇帝交给别人。我拿出这些没用的东西,惊扰官厅,都是为了报答岩井先生的恩情。”
  寅造深深地低头,默默听着安龟的话,这时,他突然抬起头来:“所以,今天早上,在日比谷公园的混乱,是你所为?”
  “是,是的。”
  “今晚,从日比谷警察局拘留所,把皇帝带走的,也是你?”
  “是,是的。”
  “所以,皇帝现在是安然无恙地在这里吧。”
  “是的,我把他安置在地下室里。”
  寅造双手抱胸,一脸怅然地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双眼:“我知道了。既然有这样的理由,我也不能强迫你交出皇帝。不过,安龟,我来告诉你一些道理。目前, 官厅担心的事情就是,如果与这场骚动的起源——法国交恶,会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搞不好,日本会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在法国大使抵达东京之前,如果让皇帝 安全回到饭店,还可以把这件事掩盖下来,保存我们政府的颜面。不过,现在却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说起来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好事……我说,安龟,虽然很让人 为难,不过,这一次你就别再固执了吧。”
  “老大你就饶了我吧。就算是老大你这么说,也恕我难以从命。我既然引起这场骚动,除了要让老大在离 开之前,能够谅解,也早已经有了觉悟了。如果因为这样,就放弃我的坚持,一开始就不会引起这场骚动了。我,还有这里的九个人,都已经有必死的决心了,男人 的约定,不会因为几颗子弹就放弃。不过毕竟寡不敌众,也撑不了多久吧。老大,我有个最后的请求。如果要带走皇帝,请在我安龟死后再动手。请原谅我无理的要 求。”
  “是吗?那,就这么做吧。”
  “那么,请慢走。”
  “安龟,我们的缘分还真是短呢。”
  安龟突然站起来。这时,安龟脸上己经没有半点泪痕。苍白的脸上,散发出决绝的气魄,他眼神严肃地与寅造交会,随后转向蹲在地上的其中一人:“你,送老大出去!……”他如此说道。
  战斗二十分钟就结束。废屋打出的子弹,刚开始看似势不可当,不过之后就慢慢拉长间隔,到最后,就完全听不到了。
  进到废屋里一看,实在是一幅壮烈的景象。数量甚多的子弹全数击出,最后剩下的三人,互相拿刀剌杀对方。
  不过搜遍了废屋上上下下,却没有安南国皇帝宗龙王的踪影。皇帝从一开始就不在这里了。安龟手上握着一封信。像被狗啃过似的幼稚文字,写着这样的内容。
  皇帝不在这里。对不起,我骗了你。为了让岩井先生从东京逃走,才惹出这次骚动的。老大,请原谅我……
  没必要再大书特书了。就让我把这件事的结局,做个结尾吧。
  从一月一日清晨开始,警视厅全体总动员,拼死努力,却没有用,在规定的时间之前,还是没有找到皇帝。法国大使搭乘的火车,在四点抵达东京,大使直接前往帝国饭店拜访。
  负责人带领大使,进入了接待室,皇帝慢慢地打开门,走了出来。像平时一样,用着冷淡的口吻说:“早啊。你来是要劝我回国,还是为了钻石的事情?……不管是哪一个,都不用特地这么早跑来吧?”
  说着,他从背心口袋里拿出那颗大钻石,把它稳稳当当地放在桌上。
  把皇帝带回饭店的是安龟。在跟岩井约定的时间之前,他拿加十郎当替身吊在钟塔上,再把真正的安南国皇帝宗龙王,悄悄地带回饭店。有乐町的马路上,有个醉汉吹着口哨,步履蹒跚地走着。
  哪儿都没有那场壮烈战斗的痕迹。月亮在天空看着。早上第一批开出鱼河岸的卡车,拖着白铁罐,虚张声势地往尾张町的方向走来。这个大都会的喧嚷,才刚刚开始。
  正在这个时候,两国车站的头班列车角落里,有位立起旧式长披肩外套领子、一脸落寞、紧闭双眼的人物。那是把温柔的桃泽花的照片藏在胸前、正打算离开东京的真名古的身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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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这种感情以烦恼而又甘甜的滋味在我心头索绕不去,对于它,我犹豫不决,不知冠之以忧愁这个庄重而优美的名字是否合适。这是一种如此全面,如此利己的感觉,以至我几乎为它感到羞耻,而忧愁在我看来总显得可敬。我不熟悉这种感觉,不过我还熟悉烦恼,遗憾,还稍稍地感受过内疚。今日,有什么东西像一层轻柔的、使人难受的丝绸在我身上围拢,把我与别人隔开。那年夏天,我对岁。我非常快乐。“别人”指的是我父亲和他的情妇艾尔莎。 [点击阅读]
侏罗纪公园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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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最初的不规则零散曲线中,几乎看不到基本数学结构的提示。||迈克尔·克莱顿几乎是乐园迈克。鲍曼一面开着那辆越野车穿过位于哥斯大黎加西海岸的卡沃布兰科生态保护区,一面兴高采烈地吹着口哨。这足七月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眼前路上的景色壮丽:路的一边是悬崖峭壁,从这儿可俯瞰热带丛林以及碧波万顷的太平洋。据旅游指南介绍,卡沃布兰科是一块朱经破坏的荒原,几乎是一个乐园。 [点击阅读]
侯爵夫人
作者:佚名
章节:5 人气:0
摘要:一R侯爵夫人可不是才智横溢的,尽管文学作品里,凡是上年级的妇女无不被写成谈吐妙趣横生。她对样样事都无知透顶,涉足上流社会对她也于事无补。据说饱经世故的妇女所特有的吐属有致、洞察入微和分寸得当,她也一概没有。恰好相反,她冒冒失失,唐突莽撞,直肠直肚,有时甚至厚皮涎脸。对于一个享乐时代的侯爵夫人,我能有的种种设想,她都统统给破坏了。 [点击阅读]
假戏成真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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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接听电话的是波洛的能干秘书李蒙小姐。她把速记簿摆到一边去,拎起话筒,平淡的说,“屈拉法加8137。”赫邱里-波洛躺回直立的椅背上,闭起双眼。他的手指在桌缘上轻敲着,脑子里继续构思着原先正在口述的信文的优美段落。李蒙小姐手掩话筒,低声问说:“你要不要接听德文郡纳瑟坎伯打来的叫人电话?”波洛皱起眉头。这个地名对他毫无意义。“打电话的人叫什么名字?”他谨慎地问。李蒙小姐对着话筒讲话。 [点击阅读]
假曙光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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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懒洋洋的七月天,空气中弥漫着干草、马鞭草和樨草的清香。阳台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淡黄色的碗杯,里面漂浮着几枚大草霉,在几片薄荷叶的衬托下显得那么鲜红。那是一个乔治王朝时代的老碗杯周围棱角很多,折射出错综复杂的亮光,雷西的两只手臂正好刻印到狮子的双头之间。 [点击阅读]
偶发空缺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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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6.11若发生如下三种情况之一,即认为偶发空缺出现:(1)地方议员未在规定时间内声明接受职位;(2)议会收到其辞职报告;(3)其死亡当天……——查尔斯·阿诺德-贝克《地方议会管理条例》,第七版星期天巴里·菲尔布拉泽不想出门吃晚饭。整个周末他都头痛欲裂,当地报纸约稿的截稿期马上就要到了,得拼命写完。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