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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仿犯 -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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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上悦郎走出三楼的小会议室,穿过走廊,快步走下了楼梯。他腋下夹着的圆筒里装的是从9月11日大川公园事件发生后的八十天里反复绘制的地图的复印件。进入腊月以后,连环绑架杀人案的联合特别搜查本部从黑东警察署二楼的训话室搬到了二楼北端的会议室。武上他们负责编辑工作,他们把桌子搬到三楼的原是资料室的小会议室里,在那儿继续工作。因为一些烦琐的小事,他一天不知要在二楼和三楼之间往返多少趟。联合特别搜查本部于11月7日清晨召开记者招待会,正式宣布11月5日晚上死于群马县赤井山中交通事故的两个年轻人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罪犯。记者招待会实况在全国播放,连火车站都发了号外。但是,在记者招待会刚开始的时候,普通民众的反应并不强烈。这是因为,民众对这两个年轻人的愤慨和信息量已经达到临界点,不会再有更强烈的反应了。大家认为,你们终于承认了,终于搞清楚了,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要花时间做这样的事情。人们已经做好准备,接受更大的刺激。那是11月5日晚上人们正在悠闲地看着电视,突然电视画面中插入字幕的时候,字幕上写着一辆行李箱里装有尸体的汽车发生坠崖事件,车里的两个年轻人当场死亡。那是在中断播放电视剧开始进行特别节目报道的播音员在继续报道的时候,播音员说,从其中一个人的住处发现了连环绑架杀人案被害人的遗物。暴风雨般的新闻报道瞬间偃旗息鼓,完全确认了车祸中死亡的两个人就是真正的罪犯。从5日深夜到7日的早上的记者招待会,不断有人打电话给搜查本部,责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迅速公开宣布,而是允许媒体先行报道。当然,本部也不会保持沉默,关于汽车坠崖事件和装在行李箱里尸体的身份,只要有查清的事实,他们会对外宣布的。尽管如此,他们仍很难得到社会民众的理解。公开宣布之所以有一天的耽搁,决不是特搜本部在犹豫。在根据情况判断在赤井山中死亡的两个人是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罪犯问题上,决不能有一点错误。之所以推迟公开宣布,是因为在其中一个名叫栗桥浩美的初台公寓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物证,要对这些物证进行一次确认的话,至少也要四十个小时。武上第一次踏进栗桥浩美的房间是在正式记者招待会前两个小时,7日的黎明前。他在那里完成了鉴定搜查和现场拍照。武上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他要把从公寓主人和建筑公司借来的设计图和现场的室内情况进行比对,以便做成更加正确的现场检查地图。房间在七楼,当武上坐着电梯往上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接到赤井山事故后条崎反复说的“好像是空气清洁机”。他还想起了神崎警部默默地握着他的手小声说的一句话——“看见白骨了”。栗桥浩美的房间里很乱,开门后,一股垃圾的臭味扑面而来,虽然鉴定班的人已经把垃圾箱里的垃圾全都带回去了,但还是有股臭味。也许这是和在这里发现的遗骨的臭味混杂在一起的缘故吧。“说不定我的西服也会变臭的。”一同来这里的秋津看着武上的脸,皱着眉头说。“这所公寓垃圾箱的垃圾也要全部带回警署,我去搭把手。”秋津想打开窗户,武上制止了他。一会儿就能习惯这臭味了,这房间还能感觉到残留在房间里的人的体温。这个单人房间大约有十个草垫子大,里面让钢管床、电视机、音响和衣柜挤得满满的,乱得连只脚都插不进去,其中只能看见一块蜜橘箱大小的地板。秋津指着这些东西说:“这里共发现两个纸袋,一个装着女服,一个装着已变成白骨的尸体。”武上环视周围,他在找条崎说过的空气清洁机,但是它已经被拿走,送到音响研究所对它工作的声音进行鉴定。据见过实物的秋津讲,它性能很高,价格也很贵。只是生活在这种杂乱的房间里,却放着昂贵的空气清洁机,武上觉得很像是黑色幽默。在漫长的警察生涯中,武上见过太多的罪犯的老窝。做制服警官时,也有很多机会亲眼去看,但自从成了专门编辑后,就只能在照片上看了。所有的老窝都给人一个共同的印象,就是特别零乱,并有一股寒意。罪犯策划的案件越是凶残,他的房间越是零乱。发生凶残事件后,这里是被金钱或感情困扰的人的住处,当然不会有理由把这里收拾得清洁舒适。但是,给武上留下的零乱的印象却不仅仅是物质方面的。混乱的感情就像漂在洗澡水上的灰尘一样到处漂着,并会粘满全身。武上并不太迷信,也不太相信灵魂和幽灵的存在。但是,在罪犯作案前住过的地方,总觉得有种邪恶的东西,这只是经验而已。有一位非常亲切的不动产业主曾说过——自杀者的房间、抢劫杀人的被害人住过的房间虽然是不幸的房间,但并不危险;真正危险的是罪犯住过的房间。“床下面有照片和录像带。”秋津边说边蹲下身,把胳膊伸到床下面。“塑料衣箱……高约二十厘米,两个,藏在床下的最里面。打开一看吓了一跳,里面有几盘录像带和许多照片。”“照相机呢?” “没有找到。在栗桥浩美自己的家中也还没有发现,也许藏在别的地方了,也许是在出车祸的汽车里。在汽车坠崖时掉到车外面了,可能是掉在小树林里了,因为那里是个很陡的斜坡,所以还没有发现。”“不管怎么说,估计很难在记者招待会开始前找到。好的,开始吧。”武一拿出了图纸和卷尺,秋津也挽起了胳膊。可能是还没有习惯那种味道,他们用嘴巴喘着气。武上一边在想有味道的不会是他的西服,一边干着活。干了不到一个小时,他们到走廊上休息。板着面孔的秋津抽着过滤嘴的香烟,边看手表。“开始吧,”他把香烟吐了,“我们头上的炸弹快要爆炸了。”武上发现,他挽起袖子的两只胳膊上淡淡地有了一层鸡皮疙瘩。就这样,秋津说的“炸弹”在记者招待会开始后的十五分钟爆炸了。在栗桥浩美房间里发现记录被害人情况的物证的消息在正式宣布前,就让媒体知道了,新闻也进行了报道。但是那个时候对情报要巧妙地加以控制,一直到最后说得都很模糊——正在验证的被害人的记录。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栗桥浩美房间里保留的照片和录像带里不仅有古川鞠子、日高千秋和木村庄司,还有其他女人的照片。其中一个人可以被推定为身份不明的被切掉右手的尸体已成白骨的那名女性,其他七名女性的模样也可以得到确认。召开正式记者招待会的最大目的,当然是要公布这些内容。果然,已经开始素材大战的媒体和希望事件圆满解决的普通民众都受了很大刺激,像被人抄了脚跟翻倒在地。还有七个人被害?她们的尸体在哪里?会不会还没有死?真是天真,这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共抓了十个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除了这七名找不到尸体和无法查明被害事实的女人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受害者?这七个人被害,是在古川鞠子和日高千秋之前还是之后?最重要的是,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为什么要留下那些记录?对这个问题,一个感伤的作家在8日的晚报上是这样写的——毁灭他人的精神,在心灵深处孕藏着自我毁灭的要求,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无意识中希望自己也要死去,并预见了它。驱使他们的是希望毁灭自我和他人的人的本能的冲动。所以,他们死后,让证据代他们讲述应该讲述的事情。因此,证据就被保留下来了。武上用鼻子哼了一声,也许这就是文学,可以随意地写。他们把照片和录像带保存在自己的房间,仅仅是因为高兴。见到被害人生前的最后模样,会让他们想起他们带给她们的痛苦、她们对活命的恳求和掌握她们生杀大权的绝对支配感,他们通过这些物品可以很容易地随时回味这种喜悦。这非常有意思,而且他们也不会想到会被抓住关进监狱,所以,他们把照片等物证放在身边没有任何的犹豫和不安。他们之所以是两个人,主要原因是要利用彼此的嗜好和感情。一个人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作案,一个人是没有力量的。如果有个同伙的话,感情可以共鸣,变得更为强大。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就是互相产生共振,两个人一起发疯的。这里不需要感伤,完全没有文学的东西。难道是毁灭自我和他人的本能?武上认为这是胡说八道。如果把人的原因套用在野兽身上,就会停留在用猴毛装饰起来的深远的哲学上。如果远离犯罪作为一个旁观者是可以的,但它和现场的警察的切身感受相差很远。武上打开二楼狭小的特搜本部的门时,突然想起了今天早上条崎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边翻的杂志,听说《日本文献》杂志的增刊号以报告文学连载的方式开始详细报道这一案件。而且他还听说秋津接受了采访,后来又拒绝了。听说杂志卖得很火,它到底写了些什么,到底是“文学”。武上略微有点反感,但看上去还是非常冷静的。这篇报告文学发表时,社会上对这起案件的热情已经过去了,人们看了晚报和电视,所以买杂志看连载了解事件真相的人不会太多了。不,就算人很多,也不会进行长篇连载。尽管社会上是这样,但武上他们却还陷在这起案件中。他们和掉进地狱血池中的死者一样,必须不时地潜入池底,搞清楚事件真相和女性的身份及她们是否还活着等问题。因为特搜本部缩小了规模,所以人员也只有原来的一半,但还是把只有训话室三分之一大的会议室挤得满满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武上躲开了两把椅子,但还是撞上了第三把椅子,他用眼神向正在打电话的年轻同事表示歉意,向自己的桌子走去。鸟居也在打电话,屋里吵得厉害,他用手指堵住了耳朵。他桌子旁边摆着两把椅子,一对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妇互相搀扶着,看着正在打电话的鸟居。武上心里不舒服,尽管干了这么多年刑侦,他还是看不惯这样的事情。规模虽然缩小了,但特搜本部仍在紧张的工作,这当然是为了那些拍了照片的女性。把她们全部找出来——这是现在最大的目标。他们正在严密搜查留下证据但已死亡的罪犯的行踪,在他们的活动范围内,很可能会发现隐藏起来的尸体。11月1日联合特搜本部宣布缩小规模时,媒体的反响很大,抗议的电话和信件蜂拥而至。人们责问案件还没有结束,特搜本部是不是要放慢速度。虽然这次宣布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但也不能解释。警察自己的表现越来越差。但是,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这么悠闲,但警视厅确实不能只在这起案件上投入大量的人力。所以,在查清七名女性身份问题上,只靠警视厅的力量是不够的。记者招待会以后,也就是特搜本部公开她们的情报后不久,一名女性的身份被查清,两天后,另一个人的身份也被查清。她们分别是前桥市和田无市的女性。大家也知道了栗桥高井杀人团伙的动机了,但剩余五人的身份和失踪地点却无法预测。因此,与其把人员留在墨东警察署的特搜本部,还不如留下部分人员在首都圈里完成必要的工作,剩下人员轻装上阵,和关东地区的县警保持联系,加紧调查工作,这样效率会更高一些。这才是缩小特搜本部的原因。第一个确认身份的照片上的女性是群马县前桥市的伊藤敦子,三十岁,职员,1994年3月15日前后失踪,她的失踪时间比古川鞠子还要早两年。伊藤敦子出生在前桥市,东京短大毕业后在当地一家电子产品销售公司工作,任营业助理,工作非常认真,公司对她的评价很高。父母和两个弟弟都住在市区的家中。她喜欢养狗,每天上班前,她都要领着自己养的两只柴犬散步。出事的那一天——1994年3月15日,非常平常的一天,敦子在带薪休假。一年前,她就开始在公司附近的学校学习绘画,兴致很高。她特别喜欢画风景画,周末经常外出写生。她从不和别人一起去,总是把绘画用具和画架放进小车里,一个人出门。15日出门时,她告诉母亲她去要涩川,那里有漂亮的采石场的遗迹,她一定要去写生。母亲给她带上了三明治便当,告诉她不管什么时候回来,一定要从那儿给家里打个电话。像这样外出写生,伊藤敦子都是早早出门,所以一般不会在目的地住宿。涩川离前桥并不远,所以敦子说晚饭前一定会回来的。那天下午两点左右,在采石场写生的敦子还和待在家里的母亲通了电话。她说,这里的景色很漂亮,写生也很愉快,只是天气不是太好,她要在下雨前回家,以后再找机会来这里。——简直就像被我包下来的一样,就我一个人,平时去写生,经常有人走过来指手画脚的,很是烦人,但今天非常安静,我真高兴。虽然敦子这么说,但是母亲一想到停止作业的采石场中只有女儿一个人,就十分担心。母亲问她在哪里打的电话,她说是在离采石场约两公里的一个便利店里打的。她没带手机,母亲让她尽量早一点回来,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打过电话,而且到了深夜也没有回来。母亲一直等到第二天也就是16日的早上,她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她母亲前往前桥警察署报案。一开始,前桥署不认为这是一桩失踪案,而是一次事故,因为采石场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小心失足摔了下去,没有被人发现,也许她是无法行动的。根据她母亲的话,他们调查了涩川方面的石材公司,马上发现了已停止营业的公司的采石场,在离上越线涩川站往北约五公里的山中。途中,有门口摆放着绿色公用电话的便利店,据店员介绍,他记得昨天下午有一位年轻女子来买饮料,她还换零钱打电话,在结账前,她在电话里高兴地说了一会儿话。但问题是,当他们来到采石场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伊藤敦子,也没有发现她的车。为了预防万一,怕她在难以发现的地方,听不到搜索队的声音,他们还请了石材公司的人带路,并动用了警犬,天黑了以后使用探照灯,一直搜索到半夜,但是连敦子的一根头发都没有找到。第二天,扩大了搜索范围,不仅要找伊藤敦子本人,还要找她开的车。她一定会把车停在某个地方,如果车还在,敦子就很可能出事了;如果车不在,那这种可能性就会小一些。当然,他们也考虑了连车带人被绑架的情况,但这毕竟还是相对而言的。敦子的车也没有找到,但是有人提供了目击情况。停车场旁边的加油站的店员说,15日下午四点半左右,在涩川站附近的计时停车场,有一位年龄服装都很像敦子的女性从停着的车里出来,前往站前的小卖店。虽然记不清楚车是不是小,但是有一点很肯定——她是一个人。伊藤敦子的打扮并不花哨,但看上去还是不到三十岁,她是个身材很高的漂亮女人。这是个男店员,他被她的美貌迷住了,不禁在想她的丈夫会是什么样子。但是他不知道敦子什么时候走出小卖店开车离开停车场的。看到漂亮女人,吹个口哨就很心满意足了。这些只能说明敦子没有在采石场发生事故,但问题是离开涩川停车场以后的她去了哪里,她是在哪里失去联系的。一个星期后,根据线索,发现了意外的事实。据和敦子关系不错的一位女同事介绍,她过去几年一直和她的上司保持不正常关系,为此,她非常苦恼。这位有问题的上司现在其他分店工作,两人的关系也在一年前结束了。但是,这位女同事说,最近,这位上司再三表示要回来,敦子为此很是苦恼。“敦子说,她去学画画正好是两个人分手的时候,开始是为了解闷,慢慢觉得绘画很有意思——她画画,觉得自己从噩梦中醒来,她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了。敦子,完全重新站起来了。”伊藤敦子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听到她和上司的不正常关系后,非常震惊。惊讶的母亲调查了敦子周围的情况,敦子把交往的过程详细地写进了日记。根据日记记载,两个人的交往是由那位上司引起的,他始终掌握着主动权。这位上司以结婚为诱饵,经常找各种借口向敦子要钱。她之所以要和他断绝关系,与其说她是无法忍受这种不正常关系的痛苦,倒不如说她发现自己被这个自私的、只为钱的男人用花言巧语欺骗了。敦子的这位原上司引起了前桥警察署的注意。通过调查,也发现了一些不太好的情况。他借了很多钱,生活很奢华,和女孩子的关系也很乱,经常和夫人吵架,他夫人几次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当掌握了这些情况后,警察认为这不是一桩失踪案件,可能是一桩潜在的杀人案件。伊藤敦子的父母也不能肯定女儿落入这位逼她恢复关系的男人的魔掌并送了命,把尸体藏在了什么地方。但是,没有证据,这位有问题的上司15日全天都在公司上班,在认定敦子失踪的时间段里,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公司下班后他不在现场的证据比较零碎,但这些还不足以让他做供述。伊藤敦子的失踪案成了悬案,只有时间在流逝。当她的父母在可能落入栗桥高井之手的七名女人的照片中发现有一张特别像伊藤敦子时,大吃了一惊。当特搜本部决定公开女孩子的这些照片时,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在栗桥浩美房间里找到的照片都非常清楚,被拍的女孩子的模样清晰可见,但是也不能就原封不动地公开。她们都被绳子绑上,戴着手铐,被铁链锁住,没穿衣服,脸上和身上都有被施暴的痕迹。武上在整理这些照片时,就觉得她们即使没有被绑上,没有被殴打,没有半裸,只凭她们脸上的表情,也不能完全向民众公开。她们的表情里有比绝望更悲惨的东西,那就是栗桥浩美的恶魔般的做法。照片中的她们,除了发出不能忍受的悲鸣以外,有的人还在微笑。当然,这不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而是被逼着装出笑脸的。多数情况下,她们都是歪着嘴在笑,虽然嘴在笑,但眼睛却像死人一样没有任何表情,脸上还能看见泪光。她们之所以不得不睁开被打得淤血的眼睛、忍受无法忍受的痛苦、露出和恋人肩并肩拍照留念时的笑容,是因为她们相信只有这样做才能活命。如果按罪犯说的那样去做,说不定能获救。是栗桥和高井把她们引诱到这希望的边缘。把被害人控制在手中,露出真面目后,他们之所以能从被害人的嘴里问出他们的个人情况,也是同样的原因。如果这些人让我说自己的事情,想了解我,也许还有办法;说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还能活着,还有自己的家人、恋人和朋友,他们会想办法来救她们的,不会让罪犯把她们像扔垃圾似地杀死扔掉——因为想到了这些,所以这些被害者就讲了自己的情况。这种虚假的希望比绝望更可怕,这只不过是耍了点伎俩让绝望的效果更大一些。最后,特搜本部采取了折中的办法,他们公开了根据照片精心绘制的肖像画。根据肖像画和推测出来的身高、体重和身体的特征,让认为她们可能是自己失踪亲人的、报名的、认为可以承受精神打击的人看真正的照片加以确认。伊藤敦子的父母非常肯定地去看了照片,在接触栗桥和高井的个人记录前,他们已经知道那一个人就是敦子。伊藤敦子的身份被确认以后,武上就让前桥警署负责敦子案件的刑警石田写了份报告送来,在归档前他把报告通读了一遍。他当时属于风纪课,文件还是按失踪案件完成的。对于有不正常关系的上司,报告称要另外再谈,因为还是缺少必要的证据。他打电话和石田谈了,但他似乎不想再做什么了。他对伊藤敦子案件就这么处理感到很惊讶,但电话已经挂断了。前桥警署以不当侵害个人私生活为由对那位上司提起民事诉讼,他发牢骚说非常愚蠢。现在,伊藤敦子被栗桥和高井所杀,自己也被牵连进来弄得很难受。她的那位原上司要是能一起死的话,总比让他这么费事要好得多。为了看照片,伊藤敦子的父母来到特搜本部,现在,他们和在鸟居桌子旁边手拉着手的中年男女一样,一点儿都不害怕。在女儿失踪的两年时间里,也许因为害怕,他们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完了。在等待失踪者回家的过程中,绝望和希望就像邪恶的两人三足似地经常光临。一天头上都是绝望,脑子里又全是那些不吉利的照片;一天又全是希望,希望张开翅膀飞奔而来,他们好像看到女儿坐在厨房里煮咖啡。这几乎就是想象力的自家中毒。当鸟居申请特搜本部里的被害者对策班的位置时,很多人都感到意外,武上也吃了一惊。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后,看他自己的表现就可以理解了。自从大川公园事件发生后,动作迟缓的古川鞠子的母亲陷入了错乱状态,这让鸟居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他想把借的钱还了。秋津不怀好意地眯缝着眼睛,说鸟居后悔要还钱是因为他想消除影响他出名的污点。但武上则认为能想到这儿就很不简单。武上看见鸟居终于把电话打完了,他一边和站在旁边的那对男女说了声对不起,一边把地图拿了出来。“这是你要的地图,只要大川公园的就行了吗?”鸟居道了谢,接过地图。“这两位是……”武上指着那两位中年男女。“来看看是不是半年前离开家的女儿,他们的女儿经常出入大川公园,失踪那一天就去过大川公园,所以很是担心。”武上点了点头。总之,要让他们鼓起勇气来看照片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和大川公园有关的情报都很重要。武上为自己打断鸟居的电话而道歉,他离开了鸟居的桌子。自己特地到这里看是因为担心鸟居的情况,看来他还在努力,自己也就放了心。武上往三楼的小会议室走去,正好看见条崎从对面的走廊走过来。可能是上厕所吧,他正在用手绢擦湿乎乎的手,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脸色灰灰的。最近几天条崎看上去没有精神,这也让武上担心。他原来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看上去很老实,走路有点内八字。他被心眼不错但说话刻薄的秋津起外号叫“女孩”。但是,说他没有精神也不是太明显。负责编辑的其他同事,谁都没有发现。自从这件案子在武上的领导下开始工作以来,对同一指示和命令从不用说两遍的、善于领会的条崎居然重复犯同样的错误。让他拿四份复印件,他只拿一份;让他装订文件他却把文件放进文件夹里。这些虽然都是一些小事,但以前的条崎决不会这样的。大家都一样,确实太累了。在地基的时候,就不能说士气很高。罪犯都死了,只剩下未被发现的被害人。剩余五人,该确认身份的没有确认,该发现尸体的还没有发现,在受伤的程度上没有变化。当然,这对遗属而言也是个很严重的错误,即使在确认事实上,意义也是很大的。但是如果说刑警的头上没有乌云那是撒谎。“条崎,不要紧吧?”武上和他打了个招呼,条崎一下子跳了起来,并神经质地推了推眼镜,说了声:“啊,对不起。”这很像最近年轻人的做法,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说一句“对不起”。“是不是拉肚子了?”武上边开小会议室的门,边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该换一家送外卖的便利店了?”“不,不要紧的。”条崎说。武上也走了进去。和楼下的特搜本部的喧闹不同,这里非常安静,是极普通的机关办公室的气氛,连电话机的铃声听上去都很温柔。只有黑东警察署配备的一台老式复印机正一边吐着纸,一边发出奄奄一息的声音,这是惟一的噪声。条崎目前正在整理集中到特搜本部的和失踪女性有关的资料。从被拍照的女性的直接线索资料到电话及寄信人不明的准确度不高的资料,都要在这里整理到一起,在此基础上,按武上的安排分门别类,输进电脑做成数据库。好在条崎用惯了电脑,他打字的水平也很高。如果查清了剩余五名女性的身份,就没有必要再做这样的工作了。但是,现在整理收集到的情报,随时能提供帮助,也许等到别的失踪案件或杀人案件时,它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因此,他们向神崎警部申请,购置了一台专用电脑。在社会上还是非常关心这件的时候,在消息消失的无数男女的周围的人像今天这样回忆的时候,要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所以安排一个保管的地方还是不错的。自从那次具有爆炸性效果的正式记者招待会以后,条崎一直很忙,每天不断的失踪者的名单,他们做过的事情,发生在她们身上的怪事和寻找他们的家人的声音。武上在想,这每一个情况都要认真考虑,没有精神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很快就会没有干劲了。其实,在最初的一个星期,条崎刚来的时候,武上就准备了另一名替换人员。只是条崎没有一点泄气的表现,仍在积极工作,所以,武上也就随他去了。可是,也就是从几天前,就像气球泄了气,他一下子变得意志消沉起来。武上难以理解,这很难用能量枯竭来解释。继前桥的伊藤敦子之后查清身份的是住在东京都田无市的家政服务员三宅碧,她十七岁,和父母及两个姐姐住在一起。她于1993年6月1日离开自己的家。她的父母说,准确地讲,最后一次见到女儿是在6月1日的中午。她到离家不远、步行只要五分钟的父母经营的茶室要零花钱,母亲给了她两万日元,她把钱装进钱包就离开了茶室。她的父母不知道她是外出呢还是回自己家了,他们从来都不问女儿会去哪里。他们就是这样的生活,三宅碧是个家人无法管教的孩子,能讲清楚的是她的姐姐。她从小学高年级起就对学校的功课极不认真,到中学时更是出格,染着头发化了妆戴着耳饰去学校,父母不知被多少次地请到学校。参加高中升学考试时,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怕考不上多报几所学校也不是她的意思,结果入学后三个月就退了学,以后就在家无所事事。这就是家政服务员的真实情况。上学时的生活习惯完全被打乱了,三宅碧的生活很快变得乱七八糟。用她大姐的话说,三宅碧每天和朋友都是玩通宵,早上才回家,太阳高高的时候开始睡觉,和父母及姐姐几乎没有话说。只是对钱特别感兴趣,整夜地打电话,吵得要死,实在没有办法。后来父亲给她买了一部手机,这样一来,她和家里人更没有话说了。即使偶尔和家里人一起吃饭,三宅碧也是不高兴,非常不高兴。但是如果在那个时候,手机一响,她马上就高高兴兴地和对方通话。和眼前的家人相比,能用藏在手掌中的小型机械进行通讯联系的对方一定离她很近。三宅碧在外过夜是家常便饭,父母也不责怪她。她经常两三天都不回家,等到钱用完了她就会回来,父亲就费尽口舌地教育她不要浪费钱。母亲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以前的那种母女关系。从枯燥的案卷中可以充分想象到她母亲那无奈的口气。从案卷中发现,惟一还有点亲人感情的就是她的姐姐毫不隐讳地说出对妹妹的不满。就在这种情况下,6月1日的中午,三宅碧从茶室拿了钱离开后,家人也没有担心。但是她走了五天后,家人开始担心,觉得她应该回来了。可是,即便如此,她的父母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当然,他们也没有去找警察。就这样,三宅碧离开家一个星期后,母亲感到了不安。她并不完全掌握三宅碧的交友情况。据三宅碧的朋友和熟人说,昨天晚上还在新宿的剧场前看到她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那个男人的真名和住址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是他的模样和常用名字,可是这样的人太多了。母亲很苦恼,和大女儿商量后,就去了当地警察署的少年课。那里有一位刑警,一年前三宅碧在深夜的路上卷进了一场吵架伤害纠纷时,这位刑警很是照顾她。听完她们的介绍,这位刑警劝她们写一份失踪者的搜索申请表。事实上,像三宅碧这样的情况,警察也会马上进行搜查的。但是,一个星期没有回家还是一个很危险的情况,他们会和当地及附近街道的派出所交换文书,以增加他们在巡查时发现本人的可能性。从过去她和家里的关系推断,三宅碧卷进什么案件的可能性不太大,可能她离开家后就住在朋友那里了,或者是在新宿或涩谷附近开心地玩,没有什么不好的情况而忘了回家。所以他建议目前还是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大。“那位刑警温和亲切,他说三宅碧确实不是一个坏孩子。”“她发现没有自己待的地方,觉得很寂寞,但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表现这种寂寞,所以就开始了荒唐的生活。等到三宅碧回来之后,爸爸妈妈和姐姐要让她本人知道,你们去警察局了,很担心她的事情。而且等她回来后还要告诉她,这次有点过分了。”接受建议的母亲和大女儿回家以后,仍没有写搜查申请,这是因为大女儿不同意。“从过去到现在,让那孩子搞得乱七八糟,她总是做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父母也总考虑她的事情,把我扔在一边。你们说三宅碧是个麻烦的孩子、麻烦的孩子,还是总考虑她的事情。她要是任性,你们也都听她的,而我却总是一个人。她像这样离开家,你们还是担心,等她满不在乎地回来了,难道还要用很温柔的语气告诉她你们很担心她吗?这可不是在开玩笑,过去一直是我在管她、担心她。像三宅碧这样离开家再回来,大家都说她的事情?我觉得只要大家对她冷淡一些,她才会明白。不这样做,她不会明白的。所以,我可告诉你们,如果你们写搜索申请,我就离开这个家。”结果,他们没有写搜索申请。又过了一个月,三宅碧没有回来。半年过去了,她还是音信全无。但是因为大女儿的坚决反对而碰了钉子的父母,只能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心里担忧,不好提出搜索申请。没有证据也没有线索,家里人都希望她离开家以后,在市中心和朋友一起生活。另一方面,当地少年课的刑警也知道三宅碧失踪好长时间了,他们通过曾因打架伤害事件一起被辅导的少男少女们寻找线索和三宅碧的消息,并进行了查找,但也没有太大的进展。有一个女孩子说,三宅碧在失踪前后曾多次卖婬,主要是在新宿地区,在卖婬期间,她好像和一个像总经理的男人联系挺多,但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具体情况。线索又断了。如果不是从栗桥浩美的公寓里发现三宅碧的照片,家人还以为她只是永远离开家了。这样的话,他们也还能保持一种平稳的心态。三宅碧的照片是很有魅力的,在她们七个人中,她的照片最多。中间还有她穿着衣服的照片,拢着头发,坐在椅子里正对着镜头拍的。所以,当看了绘画像后,她的父母和姐姐来到特搜本部时,刑警把这张照片拿给他们看了。她的父母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并问负责的刑警,她是否还活着。因为留下了这么完整的照片,所以说三宅碧一定和罪犯有关系,但是看起来又像是犯罪团伙的普通成员,不太像绑架杀人案的被害人。当负责的刑警把三宅碧其他的照片拿给他们看后,他们知道这种可能性几乎不会存在。刑警用尽可能婉转的态度向他们做了解释,但这太难了。其中有一张照片是他们的女儿的下身穿着衣服,脖子上挂着狗圈,跪在地上,对着镜头的脸上全是被殴打过的痕迹。如果要是他们的成员,他们怎么可能会这样对她?父母两人伤心地低下头哭了起来,但她的姐姐还是不相信,坚持还要看看其他的照片,这样的照片太不可信了。能让那么残忍的罪犯拍这么普通的照片,妹妹就可能是他们的同伙。这话让负责的刑警也大吃一惊。他问,你是说你的妹妹是绑架女性的罪犯的帮凶?大姐还在坚持,脸色苍白。是的,他们要想容易地绑架这么多的女人,如果同伙中有个女的,是不是就放心多了?我妹妹就是做这个工作的人。最后,因为她的大姐的坚持,刑警把三宅碧所有的照片都让她看了,她用了三十分钟看完了照相馆制作的五本薄薄的影集。看完之后,她就跑进警署的厕所吐了起来。那个时间,武上正好在特搜本部里,他看见一位女警官扶着她从厕所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后来听说了这件事,他很佩服大姐的聪明,但这种聪明并没有给她带来幸运。不管怎么说,现在可以立起两块墓碑了,伊藤敦子和三宅碧。武上摘下老花镜,用手摸着眼镜,嘴里念叨着两个人的名字和失踪时间。如果说三宅碧是在1993年6月失踪的话,那她要比伊藤敦子早,伊藤敦子是在1994年3月15日失踪的。根据这个情况,也无法判断剩下的五名被拍照的女性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武上的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一闪,剩余的五个人会不会都在古川鞠子之前被绑架杀害的呢?这只是推测,缺少有力的证据。但是,武上也在想,消息不明的五个人和当时情况已经查明的伊藤敦子和三宅碧共七个人,会不会是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在策划大川公园事件之前作为“练习者”的牺牲品呢?那么,所有的绑架杀人案都是在古川鞠子事件之前发生的。理由之一,在收集来的照片和录像带里没有古川鞠子和日高千秋。这对于利用大川公园事件首次向社会展示的栗桥和高井而言,与其说是有个人记录意义,倒不如说他们对有趣的事情感兴趣。“有趣”当然是说他们通过绑架杀人向社会传递信息,给电视台打电话,引起对事件关心的人的兴趣,让警察生气。这两个人有一种欲望,特别想把自己做的事情向社会公开,特别想看一下社会对自己所作所为的反应。但是,要达到这个目标,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完成自己的“作品”,花费工夫,弥补不足,反复试验。对完成的“作品”要进行检验,两个人互相评价,有满意的,也有需要反省的,然后再开始下一部“作品”。就这样不断的重复,他们掌握了完成“作品”所必须的情报和技术,熟练以后就会觉得无聊,他们会有再来一次的欲望。有兴趣写小说或画漫画和自己拍电影的人,多少都有点不自信,开始时,不太有勇气把完成的“作品”向社会公开。最初只是自我满足,只有朋友和自己能看,把这种自我满足作为动力去完成下一部“作品”。等积累了一定经验和有了自信之后,他们才会把自己创作的“作品”展示给别人。栗桥和高井的心理可能和这个差不多吧。他们没有给伊藤敦子和三宅碧的家里打电话,也没有送过遗物,更没有向媒体透露杀害她们的消息。这些情况足可以说明,她们对栗桥和高井而言还只是“练习”。如果用“练习”这个词比较残酷的话,那可以这样说——他们把她们抓去、虐待、杀害,用这种方式保持绝对的支配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满足。武上认为,引起人的灾难的根源只有一个,那就是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但把这种关系如此露骨地表现出来的事情却很少。追踪调查栗桥和高井的所作所为,就像在露天挖掘人类的邪恶,到处都能看到散发着腐臭味的乌黑的矿脉。他们的野心非常简单,就是要从自我满足发展为获得社会的喝彩,他们用最简单和最具破坏性的办法实现着每个正常人都应该有的正常欲望。无论是谁,都戴着王冠坐在自我幻想这个小王国的宝座上。这个想法本身既不邪恶,也不罪恶深重。要在这个勾心斗角的现实社会中生存下去,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坐在宝座上的国王却向往着成为专制君主,这也是任何人都会有的很自然的想法。无论是他,还是她,每天都放眼外面的世界,希望扩张领土,让住在自己建立起来的城堡都市里的臣民越来越多。以重复某种程度的“练习”之后,在自己的力量得到确认的时候,国王就会决定出手了。但是目标是千差万别的。他和她到底要做到什么样?怎样才能满足?要建立什么规模的王国?是实行善政还是实施专制?武上认为最后的结局也许就是人生。一个女人,作为一名顺从、心地善良、性格温和的妻子,她也许就是一个男人的女王,有着幸福的人生。一个男人,如果能成为一名企业家,被作为当地人物传中的名人流传,他也许会因为成了几百个职员的国王而满足。一个女人成为一名演员,也许她会建立一个成为某个时代女人们的偶像、获得男人的向往与欲望的自我王国。一个男人,成为一名学者,潜心于研究,即使没有很多的钱,但在为世人所不知的领域里取得重要成绩,也许这就是他的王国。人都是这么活着的。武上作为一名警察局报告书的责任编辑,也获得了周围人的好评,他也在建立自己小的王国,至少他的妻子就是他的臣民,同时,他也是妻子的臣民。人们知道这是一种危险的关系,互相压制,如果无法忍受就会移民走人。但是有一点是不会错的,那就是大家都是臣民。我们只能在幻想中存在并生活,夺取领土,联合与分裂,共同开拓,互为臣民。武上想,说人是脆弱的,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有些国王有时不需要进行谈判、交战、达成协议,也不需要进行意气相投地商量而扩大王国,留住要移民的人,强行增加臣民的数量。在实际生活中,这种国王有时会触犯法律,有时又不会触犯法律。但无论哪一种情况,他们都是具有破坏性的人。具有破坏性的人决不会成为别人的臣民,他只想做国王,因此他很孤独。正是因为孤独,所以他们希望有绝对忠诚和绝对服从的永世臣民,有的人在生理上、有的人在精神上允许杀人。生理上的例子如北极地区的连环杀人犯,栗桥和高井不过是孤独的国王中的一员,他们身后留下了尸山和血河。于是,他们制造了大川公园事件,以便让社会上都认可自己是那种国王。如果不在车祸中死亡,他们还会继续,这只不过是国王刚刚开始的进攻,他们得意之极。武上想,拍了照片和录像带的女人是他们过去的成绩,栗桥浩美把收有这些照片和录像带的箱子藏在自己睡觉的床下面,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已经完全忘了呢?多数情况下,连环杀人犯都是单独作案,很少有两人一起做的。这样的例子美国很多,但是,在日本,本来这种连环杀人案就很少,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这种组合会不会是第一次呢?武上认为之所以对他们感兴趣,也就在于此。在这一点上,特搜本部全体人员的意见也非常一致。为什么会是两个人呢?少年恶性犯罪中的多数团伙犯,虽然犯罪情节恶劣,但说到底是因为有近似暴徒的集团心理在作怪。但栗桥和高井的情况却迥然不同。“二”这个数字,是不是还隐藏着别的意思?谁是指挥者?两个人不可能边平等地商量边进攻的,就算是迈出半步,也还有谁先迈的问题。这两人真是奇妙的组合。从照片上看,栗桥浩美是个灵巧英俊的年轻人,与之相反,高井和明则长得又矮又胖,周围没有人说他聪明。听秋津说,不管在哪里,栗桥都是一个很引人注目的青年,也很讨女人喜欢,刚搞清楚他是罪犯的时候,看完新闻的他的女同学居然在大家面前痛哭流涕。两人从小学时关系就很好,栗桥浩美经常是主角,高井和明则像影子似地跟着他。据他们的中学老师讲,高井和明有一段时间被栗桥浩美和他的朋友组成的团伙欺负。因为担心,他特地把高井和明叫出来,问问他的心里话,但和明的回答却让他很意外。——浩美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这一点只有我知道。现在我这样做,就是想能像原来一样和他做朋友,只有我才真正了解他。这位任课老师认为高井和明纯朴善良但有些愚笨,听了他令人惊讶的回答后,这位老师再三劝他,说他这是非常任性的想法。但无论怎么说,高井和明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聪明与愚笨,进攻与挨打,栗桥和高井的关系就给人留下了这种印象。这样的话,要想解开谁是指挥者这个谜团就显而易见了。为深入调查两个人少年时代的情况,神崎警部成立了特别行动组,从上个星期以来,秋津一直在那里工作。武上不仅可以看到他交上来的报告,而且还可以听他讲。秋津说,还会有许多新的情况出现,但无法马上得出结论,只从过去两个人的关系可以推断出,主犯是栗桥、从犯是高井。神崎警部成立特别行动小组的时候,武上还不能马上理解警部的意图。对查明事情真相而言,这种方法有点太委婉了。也许神崎警部在怀疑两个人的共犯关系。事实上,经过细致的调查,高井和明身上的疑点很多。和栗桥浩美不同,警方几乎没有找到与高井和明有关的任何物证。首先,从案件的全过程来看,他的所作所为就站不住脚。唯一清楚的就是“银河”咖啡屋女服务员的证词。11月4日晚上八点以后,一个像栗桥浩美和一个像高井和明的男人在咖啡店会面,这家咖啡屋位于从上越新干线开车约十五分钟的高级别墅区附近。下午六点左右,栗桥浩美先来了,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他在选座位的时候说他在等人,过一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在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里,他显得很着急。女服务员若无其事地观察着他。八点过后,高井和明终于来了。在这之前的11月3日的夜里,5日在高井和明家轿车的行李箱里发现尸体的川崎公司职员木村庄司在冰川高原别墅区的某个地方失去了音信。用变声给待在家里的木村夫人打电话让她折千纸鹤是在那一天的夜里十一点左右,所以,木村应该是在打电话之前被绑架的。简单归纳一下,栗桥和高井是在3日十一点之前绑架了木村,把他关在什么地方,然后两个人去“银河”咖啡屋商量下一步的计划。但是可以确定的是3日和明还在东京,他离开东京的时间应该是第二天即11月4日下午五点左右,约三个小时后,他在“银河”咖啡屋和栗桥会面。这天早上,高井的父亲头晕昏倒,和明开车送父亲去了医院,然后又回家取换洗的衣服。父亲看完病之后,医生同意他回家,高井家人回到家已经是中午了。高井和明家经营着一家名叫“长寿庵”的日本荞麦店,他一直帮父亲打理生意。这天因为家里出了点事,店里临时休息。高井家有一栋看上去很舒适的三层小楼,一楼是店铺,二楼和三楼是卧室。高井和明有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叫由美子。下面是她的证言。傍晚五点半左右,她和母亲在厨房商量晚饭的菜单,待在店里的和明走进厨房,说要出去一趟。和明没有自己专用的电话,所以找他的电话都是打到店里。由美子知道有人从外面打电话给他,可能是栗桥浩美。高井家的人也知道栗桥和高井之间主人和仆人一样的关系。由美子对此极为不满,不止一次地让哥哥断绝和栗桥的交往。栗桥向高井借了很多的钱。高井和明突然说要出去,看上去很慌张。所以,由美子才猜想打电话的一定是栗桥浩美。但和明没有说出去见谁,只是急急忙忙地开着自己的车走了。之后,就一直到死于赤井山中的“绿色公路”。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了什么,没有任何消息。他母亲说,高井和明从来没有像这样离开家,5日早上,她想去警察署报案。但是他的父亲不同意,让再等一天。就在这时,“绿色公路”上发生了车祸。11月3日,高井和明一天都在家里,所以他不可能参与在冰川高原别墅区发生的木村庄司绑架案。他的家人这样说——从东京到冰川高原开车走一趟需要三小时,夜里要快一些。事实上,11月4日,高井和明是按这个时间从家到“银河”咖啡店的。但有人提出会不会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即11月3日夜里,高井和明瞒着家里人开车出去,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悄悄地回来。但是如果要在木村夫人接到罪犯电话的3日晚上十一点前赶到冰川高原参与绑架木村庄司,高井和明至少要在晚上八点前从东京出发。“长寿庵”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八点,除了家里人以外,店里的客人也可以证明这一天和明一直工作在荞麦店打烊,所以这种猜想也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木村庄司绑架案是栗桥浩美一个人做的。他给木村夫人打电话,一个晚上都和木村在一起,直到第二天下午很晚的时候,他才把同伙高井和明叫出来。这是不是非常奇特的共犯关系?另外还有一个非常大的疑点。什么都不知道的高井和明在东京照顾父亲的时候,栗桥浩美和木村庄司到底在哪里?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除了东京的初台公寓,栗桥浩美还有一个关押被害人和杀人的藏身之处。包括拍照等活动都是在那里进行的。这是在目前情况下特搜本部的正式意见,发现栗桥高井的藏身之处是特搜本部目前的一个任务。在仔细搜查两个人周围地区、查清他们的社会关系和事实关系、重现案件整个过程等命令中,这个任务显得十分重要。那么,这个藏身之处到底在哪里呢?线索有两个。一个就是木村被绑架的地方,即冰川高原的别墅区,11月3日星期天,木村庄司告诉他夫人要去参观的地方。说不定这里就是他被罪犯绑架的地方。那一天,木村庄司本人是下午一点左右给家里的妻子打电话的,那个时间他还没有到冰川高原的别墅区。出了离那里约六公里的收费公路的出口后,木村连吃饭带休息进了一家快餐店,并在那里给他夫人打了电话,告诉她当天的安排,这些情况,木村夫人记得特别清楚。这家快餐店公用电话的记录本上,也清楚地记着木村庄司家里的电话号码。木村庄司有自己用的手机,但不是公司配发的,而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用的是快餐店的公用电话呢?他的妻子做了解释。“手机的性能不是太好。”她说,“好像是电池没电了,这种地方几乎是无法充电的。”到目前为止,警察还没有发现木村的手机。所以还无法搞清楚手机状态不好的原因,但本人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撒谎。木村夫人还说,过去木村拿着手机出门的时候,也有几回因为手机没电而很不方便。所以,木村夫人劝他换一部待机时间长一些的新型手机,可是因为忙,他一直没有去买。那天夜里十一点,罪犯给位于川崎的木村的家中打电话时,是木村的妻子接的。在对话过程中,罪犯也没有讲清楚在哪里绑架木村的。从下午一点木村本人打电话以来,他的夫人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所以还搞不清楚他在被绑架时,究竟是不是在事先告诉她的冰川高原的别墅区。但是,在栗桥高井死去车祸的两天后,也就是11月7日,在冰川高原别墅区以北两公里处前往新泻的一片树林里发现了木村庄司的车。这样的话,有些事实就可以查清楚了。他的车里装有一些设备,发现时,它的电源已经被切断,按下开关出现的是冰川高原东北部的地图,但车里没有发现木村庄司的手机。这个东北部是冰川高原别墅区中海拔最高的地方,因此,作为别墅地区的开发建设比较晚。听木村夫人和他的同事介绍,木村庄司是一位非常勤勉敬业的经理,他去尚未开发的地区参观学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天黑以后虽然不能参观了,但木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他也许会认为柏油路是通往回家的道路。搜查本部认为,这一天的下午,为了新建自家住宅而去别墅区参观考察的木村,天黑后开车往回赶,他会不会在冰川高原北部的某个地方迷了路?那里没有人家,即使有,也是人烟稀少的别墅区。他的手机性能不好,无法联系,只能靠卡纳比装置开车。就在这时,他遇上了栗桥浩美。那个时候,时间还不太晚。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栗桥浩美把木村带到自己的藏身之处后,到夜里十一点给木村夫人打电话前的这段时间里,还让木村讲了许多自己的事情。那不是一般的话,甚至包括他们恋爱的情况,然后再居心不良地给木村夫人打电话。掌握这些情况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而且要让木村讲出这些事情也是要做一些准备的。不是在行驶的车里,也不是在可能被别人发现的地方,他们到了对他们自己最安全的藏身之处。然后要让木村庄司真正明白自己的处境——换言之,必须让木村明白栗桥他们已掌握了他的生杀大权,必须要回答他们的提问——否则,木村不会轻易讲出他的事情的。另外,在给木村夫人打电话前或后,栗桥浩美必须把木村的车开出别墅区扔到山林里。虽然那是没人的地方,但如果放一整天的话,也可能被森林巡逻队发现。他们可能是3日夜里干的。这一天,长寿庵晚上打烊后,如果高井不是有特异功能往返于东京和冰川高原的话,栗桥不可能独自完成这么多工作的。综合两个方面可知,他们的藏身之处可能就在离冰川高原北部不远的地方。另一方面,手机的记录也可以证明这一推论。栗桥和高井还留下了因手机被探测到的痕迹。和有线电话一样,手机也无法在瞬间查明电话号码。但是,如果在某个地方拨打的特定电话,通过调查使用的中继站,则可确定电波发射区域。如果没有这套系统,电信公司就无法向用户收取费用。9月12日,栗桥浩美打给HBS的电话用的是练马的中继站。23日,栗桥浩美打给有马义男的电话用的是新宿西部的中继站。而新宿中继站的天线覆盖范围中包括栗桥浩美的初台公寓。而栗桥浩美家的栗桥药店和高井和明家的长寿庵则在练马中继站的范围之内。10月4日,咳嗽得很厉害的栗桥浩美也是通过这个中继站给有马义男打的电话。10月11日,也就是古川鞠子的尸体被发现的当天下午,有马义男去辨认尸体不在家,栗桥浩美给有马豆腐店打电话。这个电话是服务员木田孝夫接的。这个电话不在东京市区内,用的是位于群马县中部的中原地区中继站。中原地区中继站的覆盖范围包括冰川高原别墅区及其周围十公里左右的森林地区。11月1日打给HBS特别节目报道组和节目结束后打给有马义男的电话,使用的都是同一个中原地区中继站。他们的藏身之处,可能就在这个地区。但最麻烦的是如果开车的话,电话可以在从冰川高原到市区的三个小时内移动,而东京市区里手机的机站非常多,它们是按几公里为一个地区进行管辖的,非常复杂。而人口稀少的森林地区则不同,一部天线可以覆盖很大的地区,所以,中原地区中继站的管辖范围相当大。根据这种情况,特搜本部决定以木村庄司车载装置上地图所显示的地点为圆心,半径五十公里的范围为重点搜查范围。其中,冰川高原别墅区是重中之重。对一系列的犯罪行为而言,别墅或租用的别墅都是极好的舞台。在警方进行一间一间地毯式调查的时候,加上以登记簿为原始资料做成冰川高原别墅区建筑物的一览表,但对于这些不动产,仅靠看登记簿还是不太明白,所以还需要群马县警方协助补充更详细的资料。只有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才能真正搞清楚栗桥和高井的共犯关系。反过来说,对于完全查清他们两人在哪里开始犯罪的、经过什么样的过程和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等问题,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至关重要。栗桥浩美的初台公寓里隐藏着栗桥浩美灰暗的梦,就像沉入海底的水上飞机,但这里没有高井和明的踪迹。即使在进行彻底的搜查当中,也没有目击者证明高井和明来过初台的公寓。只有一位报纸配送员一份不确定的证言。他说,今年10月初,有一个年龄和体形象高井和明的男人站在栗桥的公寓前,仰着头看公寓的窗户和其他比较高的地方,这个人比较奇怪的站姿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关于高井和明,还有人证实,10月中旬,有个很像他的男人在大川公园里走来走去。他在塚田真一和水野久美发现右胳膊的垃圾箱周围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在这种大的案件中,一旦确定了嫌疑人,警方就会收集各种目击证词,必须有足够的可靠性。人的记忆容易发生变化,和谎话不同,回忆和错觉不带有内疚和罪恶感,所以很难判断其真假。搜查人员就要像老练的古董商,对顾客拿出来的物品“证言”要冷静地分辨其真假。在这种情况下,“证言”无法反映对方如何诚实和如何热心的。武上想,初台公寓前和大川公园的目击证词都要通过严格的鉴定才能保证其可靠性。特搜本部负责高井和明的刑警还注意到了除此之外许多可信度很高的证言。这些证言都说明了表面非常老实的年轻人高井和明的心里隐藏着兽性,具有很强的刺激性。但武上个人却不这样认为。虽然他把搜查记录等装订成整齐的报告书,但武上却在想,如果他不是责任编辑,而是现场的指挥官,他一定会让打报告的人对这些证言的疑点进行重新调查的。栗桥和高井,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们两人越发疯狂的呢?这就是他最想弄清楚的。武上想,如果把这些问题搞清楚了,整个案件就会水落石出了。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会谈些什么?他们是不是经常活动?他们在哪里进行联络的呢?高井和明的家人说,高井没有专用的电话,以前栗桥经常打电话来,他也到过长寿庵,但最近好像少多了。特别是大川公园事件后,11月4日,高井和明说了一句令人费解的话后就出去了。如果那个电话是栗桥浩美打来的,那可是好久才打来的一个电话。另外,他的家人惟一知道的高井和明打给栗桥的电话是,10月13日栗桥的母亲寿美子从楼梯上摔下来受伤住院的时候,高井打的一个慰问电话。这个电话好像打了很长的时间。人们很难记住家里人什么时候在哪里打的电话。但可以肯定的是,高井没有专用的电话,即使店里不开门,他用的也是店里的电话,长寿庵的电话放在很显眼的地方。高井和明如果是栗桥浩美手下的共犯,在商量事情的时候,要想不让家里人知道,是很难做到的。栗桥浩美这边又是什么样呢?当初,从他的尸体、出车祸的汽车里和“绿色公路”的事故现场都没有发现他的手机。特搜本部在对现场周围进行搜查的同时,也搜查了栗桥药房和栗桥在初台的公寓。警察很快找到了一部手机,手机和专用的充电器一起放在初台的公寓里,合同书和费用申请书放在小厨房的抽屉里。但是,无论怎么调查这部手机的通话记录,都没有发现有打给HBS、有马家、日高家和木村家的电话,但有许多电话是打给高井和明的,还有打给其他熟人的。没有发现打给关键地点的电话,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他可能还有别的手机。这就是说,栗桥用了两部手机,但是搜查本部没有找到和另一部手机有关的申请书、户头转账通知单和购货发票等。也许是栗桥随身带着,在出车祸时掉到车子外面去了。后来警察也进行了搜索,那么小的东西,真的能找到吗?把栗桥浩美的姓名住址和全日本的移动电话通信公司的顾客登记表进行比对,警察只发现了他在初台公寓的电话号码。另一部电话的号码会不会是已经不用了,他们很可能是多次换用新号码了,每用一次再换一个新的。那么知道为这起案件购买的电话号码的人只有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了。今后这种方法可能会改变,现在,购买这种手机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非常容易买到。用假名字和假地址都可以购买,不可能查出栗桥浩美在哪里买的这种手机。但如果手机在的话,则可以通过检查手机本身,就可以查出保存在里面的通话记录了。手机的信号无法查明,应该得意的栗桥为什么要在作案时用这种新式手机呢?在调查会议上大家谈了好多看法。有人说,如果自己被怀疑了,应尽快把电话处理了,更关键的是要减少能作为物证的通话记录。而武上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关键是在不小心把手机丢了或忘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要特别小心。实际生活中经常有人把手机丢了。武上的女儿平时也不是丢三落四的人,但好像手机例外,她一年就丢了两部。他还在车站的站台上捡到过手机。在这种时候,捡到手机的人为了寻找失主的线索,就会查看保存在内置存储器上的号码和信息——这是善意的,没有丝毫侵犯别人隐私的意思。如果和自己使用的手机种类不同,不明白其操作方法,有时也会查机主登记的号码,这样也可以看到拨打和接听电话的记录。会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现了像HBS的电话号码了呢?有百万分之一的危险,但栗桥浩美不会不做好准备的……关于这起案件,还有许多令人费解的地方,搞清楚的地方并不多。武上在阅读搜查资料并进行整理的时候,有两个问题想不明白。其中之一就是在这起案件中,精心安排和随意行动交织在一起。使用新式手机,说明他们在精心安排;但给有马义男打电话炫耀却是临时性行动。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究竟谁负责精心安排的行动?谁又负责临时性的行动呢?他们俩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关系?好像都能想明白一样,但总有像谜一样的问题从各种想象和假设中跳出来,每一次都不一样。高井和明在这起案件中起什么样的作用?随着案件的一步步发展,他的作用有没有变化?——或者,栗桥的同伙不是高井?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时常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但武上总摇摇头又否定了。从两人死于车祸的情况推断,高井和明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他所起的作用是个谜,但他在这起案件中起一定的作用却是不争的事实。在发生车祸前不久,他们在“绿色公路”出口处的加油站给车加油。这一点已经从加油站的服务员和在场的客人那里得到了证实,他们的证言十分可信。其中,引起特搜本部注意的是坐在恋人开的车上、和栗桥高井他们先后进入加油站的一位二十三岁女孩提供的证词。她不仅见过他的模样,还记得曾和他搭过话。在他男朋友向加油站的服务员问路的时候,她去了洗手间,后来又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听装咖啡,回来的途中撞上了栗桥浩美。于是她说了声“对不起”,表示道歉。那个时候,她注意到他在看她。当刑警问她有什么印象的时候,她说:——看上去像是药品中毒。因为有点讨厌他,她马上回到车里,并讲给自己的男朋友听,两人立即开车出发。——总觉得那个人在追着我们。她看见栗桥浩美向他们的车跑过来,她边说边掉眼泪,显得很害怕。——都快看不到加油站了,我回头一看,那个人半蹲着站在路边,有人过来的话,他就抱着胳膊,好像在安慰别人,但她不太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加油站的店长也描述了同样的场面。他看到栗桥浩美追赶一辆年轻男女乘坐的红色吉普车(确切地说,他们开的是切诺基),一直追到公路上。但是过后,他好像特别吃惊地向后退,像是要从吉普车开走的方向逃开似地转过身,高井和明挡住了他,两个人搂着走到车旁边。——因为当时不知道两个人是这起案件的罪犯,所以也没有特别注意,但还是听到他们在说太危险了。是栗桥浩美吗?是不太胖的男人,他摇摇晃晃。另一个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但是记得不太清楚了。这两个人的证言都说到了“好像是药品中毒了”,这一点应引起注意。当问他们是否有“接触具体药物中毒的患者的经验”时,他们都说没有,所以他们的体会只是从电影、电视剧中看到的药物中毒者类推出来的。但是,至少在加油站时候的栗桥浩美在第三者看来,精神不太正常,这一点非常重要。而且,也许高井和明是因为这个原因去安慰保护他的。连环杀人犯因杀人而中毒、然后精神崩溃的例子并不少见。警方也非常清楚这个规律,即超越一定阶段后,杀人犯会有很强烈的自杀倾向。从这个意义上讲,栗桥浩美是不是也处于这种危险的境地呢?在“绿色公路”上发生的车祸说不定就是他在这种精神状态下进行的自杀行为。要想把这些谜团解开,关键是高井和明。特搜本部也这么认为,武上也坚信不疑。他采用的是什么方法呢?他是怎么和栗桥浩美一起疯狂的呢?如果能找到藏身之处,一定会有答案的。其实在其他地方找不到任何东西,他们的藏身之处一定会告诉人们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关系及分工,会有许多关于案件的证据。自11月4日被叫到冰川高原站以后的一两天里,高井和明一直和栗桥浩美一起行动并支撑着栗桥。即使单独看这一起案件,也很难发现有第三者,也不是被威胁没有办法,他知道这件事,并积极地和栗桥浩美共同行动,并成为精神已经变得脆弱的栗桥浩美的支柱。那么,高井和明自己的目标又是什么呢?在这之前,他是什么时候和栗桥浩美一起行动的呢?是什么时间开始的呢?武上想,无论再早,也应该在古川鞠子被绑架关押之后吧,也许还要晚一些。以前的杀人案可能都是栗桥浩美一个人干的。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有许多的照片。在那段时间,杀人并留下记录只是栗桥浩美个人的爱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高井和明参加进来,唤起他对挑战社会的决心,让以前只是嗜虐的兴趣向带有声明性的剧场型犯罪发展的呢?这就是武上说的“二人狂”。这种“二人狂”是像栗桥浩美这样轻薄的人的简单的脑子就可以建立起来的,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没有对社会极深的自卑感、仇恨和排斥,他们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只有栗桥浩美一个人,他是跨越不过去的,所以高井和明才在一起的,让他在是为了在超过吃水线以后保持平衡。从来都没有被社会认可过,在和不在都一样,同学们轻视他,老师疏远他,少年时代就是这么过来的;后来的情况也没有好转,日常生活要靠父母照顾,像个呆子一样生活的青年。这样的他看到沉溺于杀人这种非正常生活的儿时朋友的另一种生活。那里描写了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轰炸的中心地区已经全部燃烧起来了。“武上君,你的电话。”有人喊他,武上猛地抬起头。正在抽着的烟的烟灰落了下来。武上边拍着像蚯蚓尸体一样长长的烟灰一边拿起了话筒。“喂,是武上君吗?”听起来声音很熟,“好久没联系了,对不起,我是‘建筑家’。”转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武上坐了起来,把烟掐灭了,他紧紧抓住了话筒。正在对面桌上打电脑的条崎也停下手看了看武上。“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武上说,对方在笑。“还好没说不接电话,实在是忙晕了。”“——没办法。”“我有兴趣,但是如果再搞成胃穿孔就太可怕了,老婆坚决反对。”“那是当然。”略微咳嗽了一声,“建筑师”接着说:“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想和你见一下,把这样的事情委托给我,当然?”“是的。”“可以把照片也带来吗?”“按计划已经做成了准备文件。”“武上君,差不多就自愿退休吧,过去默默无闻做出的成绩是你全部的价值,你打算去警备公司工作吗?”“像我这样的人,可能过不了悠闲自在的生活。”对方笑了,有些晦涩。“一个小时后,老地方见。”“没问题。”“把文件带来。”“……”“我想看一下资料,看看它是不是对我有用。”“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想了解的只是建筑物,这样可以吗?”说完,“建筑家”把电话挂了。武上也把电话放了回去。突然,他看到条崎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看到武上也在看他,条崎把头低下了。“条崎,走,一起去散步吧。”武上拉开椅子,站了起来。说是去散步,其实大家都知道,武上是要把现场调查案卷中的地图和图片和实物融合在一起。其实,条崎也打算这样做,只是还需要计算几个数据。武上说,准备好了拿过来。“只是说确实想去散步,但有你想听的情况。”条崎眨了眨眼睛。武上的妻子曾见过几次条崎,她对他的评价是“长着一副孩子刚刚睡醒的脸,这样的人很受年长的女人喜欢”。他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保护欲,这可不是当刑警的好性格。条崎去拿来散步用的东西,武上在等他。走出墨东警察署的正门,武上点着了烟。就在这时,他想起来了,在大川公园垃圾箱里发现右胳膊的那天,他和塚田就坐在这里说话。那个时候,透过烟雾看到的是一张略显疲惫的少年的脸。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呢?罪犯死了,案件基本结束了,那个孩子会安心了吗?一想起这些,武上又记起了当时和那个少年谈话的时候,原想和他说、但最后也没有说的话。因为当时无论武上怎么跟他说“你没有责任,在你家人死亡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罪过”,他也不会听进去。武上并不直接负责这位少年家人遇害的案件,但他还是知道详细情况的。抢劫犯之所以去抢劫这位少年的家,是因为他和朋友在说家里得到了许多钱的话被罪犯听到了。正因为如此,武上才要说,“你没有责任”。在这之前,他还有一句话想说。——你将来想当刑警吗?与其心怀罪恶感、惧怕世界上的邪恶,还不如积极地同他们斗争。这样的话,也许会有另一种人生。武上也是早早失去了父母,孩提时决心做一名医生,他想把这种悲壮的崇高的豪气送给塚田真一。但是,在当时情况下,他没有说出来,因为那个少年看起来非常绝望和疲惫。“让你久等了。”条崎跑了过来,这里还有一个很疲惫的少年。武上的内心在苦笑。“刚才有一个找我的电话。”他们刚走出墨东警察署的大楼,在第一个拐弯处,武上就开始说话了。条崎像个腼腆的恋人一样在他后边跟着。武上打算到大川公园去,在公园里转一圈再回来。这样的话时间也够了,话也能说完。“其实,我是有事找他。”“你还要盖房子吗?”条崎有些机械地问。“是。”“是吗?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以前的一位同事。”他们来到大川公园门前的马路上,武上向公园入口处走去。“十年前,他和我都在本厅工作,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刑警,但是他因为胃穿孔病倒了。”“是胃穿孔吗?”“是的。赶快住院做手术,而且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了,他的胃壁已经很薄了。他的夫人又是哭又是生气,说他这些都是因为当警察才得的,后来他就辞职了。”“十年前……那他现在有四十岁了?”“是的。他首先不用担心生活,夫妻两人生活,他的夫人是学校的老师,有很稳定的工作,而且他们两人也不用赡养老人。”“这可是悠闲自在的生活。”条崎说。“他出租房屋,基本上不太忙。”武上继续说。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他大步走了过去,条崎在后面小跑跟着。“身体恢复以后,他变得很无聊,开始学习他以前感兴趣的东西。他喜欢建筑,小时候就想成为一名建筑家。”“那他为什么又去当警察呢?”“不知道,也许职业训练学校的目录里,既有警察学校又有建筑学校吧。”条崎没有笑,只是认真地问:“是吗?”他在认真听武上说话,又好像在看头上的天空。武上有点迷惑了,他带他出来散步不是还有一个目的吗?条崎,你有什么苦恼吗?没有精神,怎么回事?走进大川公园的大门,他们来到了公园里面。虽然这起案件的影响已经完全不存在了,但因为是冬天,人还是很少,只有风刮在身上。武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在室外抽烟感觉很好。“经过三年的刻苦学习,他成了一级建筑师。”武上一边吐着烟,一边接着说,“但是他既没有开家事务所,也没有去别的地方找个工作。这是因为他夫人不同意,她怕他如果再卖力工作,胃又会穿孔。敢训斥丈夫‘不许上班’的老婆,我见过的也就他夫人一个。”条崎边走边打喷嚏。“因为他对建筑感兴趣,所以他首先为自己家重新设计了一所住宅。去庆祝乔迁新居的许多朋友都认为他很不简单,就请他为自己设计住宅。这样一来,他就有工作了,不会为生活所烦,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过得很愉快。真是让人羡慕的生活。”“确实如此。”条崎说,态度有点冷淡。“但是,他是个有点怪的人。”“怪人?”“是的。从他当刑警的时候,他就比别人更喜欢建筑。我不是和他一起出过现场吗?到了现场,与向有关人员问话和查看尸体相比,他却更仔细地观察现场和周围的建筑物。他说,和撒谎的人说的话相比,这些情报更有可信度。”公园里一座喷泉正有气无力地喷着水,武上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例如,我和他在本厅一起上班的时候,市区发生一起一家主妇被杀案件,案件发生在周末星期六凌晨两点左右。他的丈夫加班和应酬结束后,非常疲惫地回到家里,他发现妻子在一楼的厨房里被人用毛巾勒死。他完全慌了神,在打报警电话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二楼睡觉的、上小学的儿子却平安无事,他没有听见东西的响声和母亲的叫声。罪犯是从洗澡间旁边的杂用房里进来并逃走的,他从外面割开玻璃拉掉窗栓的。遗憾的是,屋子周围没有留下罪犯的脚印,但在屋里面,却留下了两个约二十厘米的橡胶底的脚樱主人回家的时候,只看见厨房亮着灯。因为厨房没有窗户,从外面是看不见灯光的。主人也是打开大门后才知道妻子还没有睡觉,所以,当他看见尸体时,大吃一惊。他的妻子穿着睡衣,外面套着一件薄羊毛衫,光着脚穿着一双拖鞋。因为当时是4月底,天气还不是太凉。被害人的床上也没有躺过的痕迹。厨房和客厅的抽屉全被打开了,书报架也倒在地上,但屋里还不是太乱。放在餐柜抽屉里的五万日元现金不见了。被当做凶器的手巾原来是放在洗脸间的。当接到报案的警察赶到时,被害人的身体还是热的,这说明是在一两个小时前作的案。尸体也没有从厨房移动的痕迹,好像曾经打斗过,地上铺的垫子乱了,调味品和餐具掉在地上。被害人好像是要向和罪犯相反的方向逃走,她是在被打倒后用毛巾从后面勒死的。喂,条崎,你是怎么看这桩案子的?听他一问,条崎马上回答:“盗窃犯入室盗窃时被女主人发现,然后把她杀死。”“开始他没有打算把家里人杀死吗?”“要是这样的话,他应该准备好凶器,就不会用洗脸间的毛巾了。罪犯以为家里人都睡觉了,但是女主人却还没睡,她在等还没有回家的丈夫。是要慰劳他呢,还是要批评他呢,不得而知。罪犯看到她后就开始紧张了,最后把她杀了。罪犯只拿走了容易找到的餐柜里的现金。他没有上楼,所以孩子没有发现他。”“那书报架呢?”“可能是罪犯和被害人打斗时碰倒的?不对,错了,打斗的地方是厨房,那是罪犯着急逃走时碰倒的。”“遗憾的是,到杂物间的窗户跟前,不用经过客厅。”条崎摘下眼镜像个孩子似地瞪大了眼睛。“我们暂时不考虑书报架倒地的这个问题,当时,我的想法和现在你的想法一样,这是一起入室盗窃案。正好在那段时间,有同一个犯罪团伙经常在这一地区盗窃作案,这个地区被指定为重点巡查范围。”条崎又把眼镜戴上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武上笑着继续往下讲:“当然,我们也没有忘了一个原则,即在已婚女性被杀的情况下,首先要怀疑她的丈夫。而且这起案件是她丈夫第一个发现的。因此我们进行了深入调查,看他们的夫妻感情如何,有没有经济问题,案发当晚丈夫有没有可疑举动。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们是一对非常幸福、形影不离的夫妻,这在附近都是出了名的。就我的观察而言,那天晚上她丈夫的慌乱也没有撒谎和做作的感觉,那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慌乱。所以,我们最后下了一个结论,这是经常在该地区入室盗窃的罪犯所犯的抢劫杀人案。“但是,在我们中间,只有他、那个建筑师一直没有说话。后来他说,这是她丈夫作的案。“我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他说,你看看这房子就会明白了。“为什么要建这样的房子,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人就会把女主人杀掉。“他说,这对夫妇是有钱人,但房子不是新建待售的而是定购的。大家都在苦笑,但我却对这位古怪的建筑师的意见非常有兴趣,所以我和他一起去给这对夫妇建房的建筑事务所进行调查。果然,我们发现了意外情况。在建这栋房子时,都是丈夫一个人提出意见并交订金的。作为被害人的妻子只是一味地赞成丈夫的意见,没有提出自己的要求和希望。而且,和建筑师也只是开始时打了招呼,后来就再也没有说过话。”“这就是意外的情况吗?”“太意外了,好好想想,至少有点不正常。等你将来成了家要建自己的房子时就会明白了。”不知道为什么,条崎低下了头。“家不是丈夫一个人的,它也是女主人的。所以,一般来讲,无论怎么老实的女人在建房的时候都不会保持沉默的。更何况这对夫妇还是远近闻名的恩爱夫妻。丈夫不征求妻子的意见,怎么想都不对头。用建筑师的话说,她一直默默地坐在丈夫旁边,丈夫每说一句,她都像一个木偶似地点着头。”武上用小指头夹住烟,抬起胳膊在空中画了一间房子的形状,一个三角形的屋顶。“我决定和建筑师一起再去一次现常在去之前,我们到公司拜访了那家主人,告诉他很抱歉,还要去家里检查一下。他一点都不烦,发自内心地笑着,然后把钥匙交给了我们。建筑师说,这家主人挺自信,好像没有人知道他是凶手一样。建筑师往屋门口一站就说,首先这家房屋太低。他接着说,这虽说是豪华的定购房屋,但它的一楼和二楼却只有便宜的新建出售房的高度,如果是不太担心费用的人建房的话,一般会把房子建得尽量地高。如果不喜欢高房子的话,完全可以建平房。但是这家房子尽管是二层建筑,但房子却是出奇地矮。建筑师说,这很能说明这家主人的心态,他要把妻子和孩子关在这座屋里,就像小鸟一样掌握在自己手中,然后再让他们窒息,慢慢地死去。”“走进屋门,这种情况就更加清楚了。因为房子低,所以楼梯很陡,楼梯下面的客厅是那种只有房支柱的建筑风格。上了楼梯,二楼就是夫妇两人的卧室,旁边是主人的书房,在书房里对厨房的情况可以一览无遗。主人站在二楼的平台上,也可以从上面观察到在厨房里干活的女主人的情况,这就像是监狱里看守监视犯人一样。采用这种建筑方式的人家并不多见。厨房就像是舞台上的后台。比如有客人来的时候,带着客人从客厅到厨房的建筑方式有点奇怪。“我们又进了主人的书房,书桌的正前方有一扇窗户,从那往下看,能看见杂物间的天窗。建筑师让我坐在那里,他下楼去了杂物间。我坐在书房里可以看到他的头顶。不用说,这也是监视窗。“建筑师回来后接着说,这家的窗户都很小,这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人看见里面的情况。之所以把窗户开得这么小,就是为了不让外面的任何人看见女主人的样子。后来,我们又来到主人位于一楼的车库。车库里有一扇小窗,从车库里主人放车的位置可以观察到客厅的情况。这个小窗很别致,像船上的小圆窗,看上去像是装饰窗。但是,当想到隐藏在这扇小窗里的其他意思时,我就不寒而栗。建筑师又在说。”“——快看,这个家里所有的房间里都装有电话,洗脸间、厨房和厕所都有,甚至连楼梯的平台上也有。这决不只是为了方便才安装的电话,这些不仅仅是电话机,这是一种远距离监视器。每天,主人也许会从外面打回几个电话,也许不会打。但是,即使不打,他也要让女主人知道,我一打电话,你马上就得接,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武上又在空中画了一下房子的形状。“我们回到房子里,环顾四周,并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和墙壁。用了两种墙纸并画了墙线,还有房间的隔墙,这些设计看上去都不错,但我突然之间想到了它的意图。建筑师介绍说,这个家到处用的都是锐角,这是一种穷追不舍的角度。这是一栋被人监视、压制的房屋,如果它是按主人的意思修建的,那这位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太容易回答的问题了。”——这是一个嫉妒心极强的暴君。杀人犯就是这家主人,不会是别人。“建筑师说,只要看一看房子,就会知道住在里面的人的心态,一个人的住处能反映他的心态。杀人犯的家是一个样,而骗子的家又是另一种样子。他非常明白其中的道理。”条崎扶了扶眼镜腿,看着武上。武上笑了。“当然,这并不是说知道从哪儿到哪儿。他也是通过观察人作为生活空间的建筑物才能明白的,但他还慎重地说这只是一个方面。可是,这些和珍贵的搜查材料有没有不同呢?他酷爱建筑,见过许多建筑物。比如和他一起散步的时候,一看见造型独特的房子,即使是根本不认识的人家,他也会按响门铃前去拜访。如果能进去观察他就进去,如果不能进去,他一定会秘密调查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之所以说他是怪人,就是因为这些事情。”武上用右手摸了摸太阳穴:“他的脑子里一直藏着许多东西,我们是不是要把他利用起来?”“武上君——”条崎叫着,咳嗽着。因为一直沉默不语,所以听起来嗓音有点嘶哑。“你是不是打算把栗桥浩美留下来的照片拿给那位建筑师看?让他找出关于他们藏身之处的线索?”武上点了点头。“但是,他是一位民间人士,虽然以前是你的同事,但他现在已经辞职了。”“是的。”“这样的话,你为什么不正式请求,而是由武上君个人请求他协助调查呢?”武上又点了点头。“尽管如此,你是不是还要把不能向一般人公开的照片拿给他看?还为此特地做了文件?”条崎说完急忙低下了头,好像是怕看到武上又要点头。“你和我讲这件事情合适吗?你就不怕我向上司报告?”“你的上司是我。”“除了你之外,我还有上司。”“你想去报告吗?”武上又点着了一支烟。“我想我有这个义务。” “混蛋!有义务,当然有义务。”武上一边吐着烟一边干脆地说。条崎抬起头看着他。“但是,你想去报告吗?你不想去。”条崎的脸色很难看,好像被烟呛着了。“你决不会去报告的,也许是你尊重我,也许是你想成为我这样的人,但这都不是理由。因为你有兴趣。你是不是想知道?你想知道建筑师要是真有独特的鉴别能力,看了照片之后,也许真能为我们一直找不到线索的栗桥浩美的藏身之处提出一些建议?所以,你不会去报告。”“武上君,你好像能看透我的心思。”“不好吧。”条崎嘿嘿地笑着,好像从自行车上摔下来的孩子在笑。“但是,你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吗?藏在武上一个人心里就可以了。”“不是这么回事。要是十年前,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但现在不行了,我已经五十多岁了。”“为什么会这么说?”“说不定哪一天我就会突然不在了,到了我这个年龄,谁都不应该再有什么秘密了,有的话,结果一定不好,还是应该告诉年轻人。”武上又说,“正如你所说,建筑师是一个民间人士,他不会有退休年龄了。等我到那个时候也会退休。但是,如果你和建筑师脾气相投的话,在他去世之前,他是可以成为情报的一个来源的。这是不是个好主意?”“确实如此。”条崎点了点头,“武上君,怎么样才能从那些照片上判断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呢?我虽然没有看过所有的照片,但仅从我看过的照片来说,几乎没有一张照片有可以证明拍摄地点的背景。”关于这一点,武上也知道。栗桥浩美只是个人收藏,对于摄影,他始终是个业余爱好者,他只拍她们的特写。当然,这是因为他的目的就是给女人拍照。尽管如此,但还是有许多照片上有作为女性背景的壁纸,她们坐的椅子的靠背向着阳面,她们被铁链锁在床架子上,在床架子旁边能看到门框,这也不是一点情报都没有。武上希望建筑师能从这些地方发现一些线索。以前,在一起完全不同的案件中,建筑师在作为现场的一座房子的基础上,发现了让武上都大吃一惊的情况。首先,他从房间的亮度和映在地上的家具的影子推算出窗户的位置、房间的高度和窗框的大小,然后再计算出房间的大校他还像一位魔术师一样,列举了这所房子的一些情况——它不是一套单独住宅而是一所公寓,楼高不会超过五层,从屋里能看到的支柱分析这所房子建于昭和六十二年前,至少已转卖或租赁过两回,有人家连续居住超过一年以上,其中还有一家有两名学龄前儿童。这些情况后来被证实是准确的。“我想他会像我希望的那样,建筑师一定会从那些照片中找到线索的。”“看了那些照片,他不会再胃穿孔吧。”条崎喘着气说,“还没有查到冲洗那些照片的照相馆吗?”通过对以前情况的调查,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对照相都没有什么兴趣,应该不会自己冲印照片和洗相的。他们一定是拿着胶卷去照相馆花钱冲印的。一般的照相馆注意到拿来的全是女孩子的胶卷的年轻男顾客后,会怎么处理呢?首先想到的是拒绝冲洗这种胶卷。无论给多少钱,照相馆一定会把胶卷退回去的。从这时起,事情就会有不同的发展了。有的照相馆在发现胶卷上的内容后会向警察报告;为防止万一,有的照相馆会记下顾客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也有的会同附近的同行联系,问他们看没看到这位男顾客,或者警告他们这名男顾客可能会去,或者会互相商量。无论如何,如果栗桥浩美去了一般的照相馆,那么,在通过记者招待会向社会公开照片后,冲洗过照片的照相馆一定会向警察报告的——他们不会只去一家照相馆,一定会去好几家照相馆。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还有那几本装有照片的简单的影集,都是照相馆赠送给客人的,警方也顺着这条线索进行了调查。可是,一是因为太多了,二是不知道栗桥浩美是不是在冲洗照片时得到的——说句到家的话,也许是利用自家的东西做成的,所以也没有发现线索。现在,特搜本部考虑栗桥浩美的这么多的照片利用的是一家冲洗特殊的“危险”的照片、收费较高的照相馆,即使是外行人,也不难找到这种处理危险照片的照相馆。翻开一些花哨的杂志,你会发现上面有许多广告。当然广告上不可能写有“本店处理普通照相馆不能冲洗的照片”内容的,但你只要有心,我也会有意。和一般照相馆不同,这种照相馆有什么问题也决不会和警方联系的,它是什么也不会说的。但是,在自己的圈子里可能会谈到这件事的,特搜本部只能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负责照片线索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刑警,经常和武上一起喝酒,他决心在半年之内一定查出栗桥浩美去过的照相馆。“很快就会找到的。”武上下了决心似地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回去吧。”条崎也站了起来,拍着两只手跑了起来,武上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他边走边想,等给建筑师送胶卷时,一定把条崎带上。“这样,你就成了我的同伙了。”“越发不能去报告了。”“是的。”条崎摸着后脑勺。武上突然问他:“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是为女孩子的事吗?”武上知道,最近,条崎一直埋头于和这件大案有关的工作,连打个盹也会被梦惊醒,存在电脑里的被害女孩子凄惨的形象经常像幻觉一样浮现在脑海里。困扰着条崎的是这起案件的残酷性。今天之所以敢问他女孩子的事,是因为现在的环境不一样,他想制造一种轻松的气氛。但是,条崎却停下来,脸唰的地一下变白了。武上也惊得停了下来,因为用力过猛,右脚踩到了左脚上。“你怎么了?”武上很是惊慌,条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不正常了,他急忙扶好眼镜,嘟嚷了一声没什么,急急忙忙走开了。“哎,你等一下。”武上拉住他的胳膊,“不是环境不一样嘛,我不是要过问你的私生活,只是不忍心看你的样子,所以才问的。你到底有什么烦恼?作为上司,我在认真地问你。”条崎又停住了脚步,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小学生坐在教室里,害怕自己一动就会被别人看穿心思。武上笑了,但是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他既不能表现出生气也不能表现出可怜的心情。“其实……我去见过面。”条崎小声地说,“不,没去过,正确地说,是我吃了亏。”难道他真地是为恋爱问题而苦恼?武上边想边问:“什么时候的事情?”条崎的喉节在上下蠕动。在他想说什么之前,武上着急地坐了下来:“是最近的事吗?我大概在半个月前发现你的样子有点不正常,你是在这个时候见面的吗?是你喜欢人家而人家不喜欢你吗?结果见面的时候和女朋友吵架了?”“什么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条崎冷冷地说,“我刚被拒绝了,根本不行了。所以决定一个人独身一辈子,但是有位亲戚要我去见面,是我的大伯母。”“哈哈!就这样结束了,太不像话了。”条崎的脸更白了,武上还没有发现事情的关键,但已经感觉到被人讨厌。“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武上又问了一遍。“9月12日。”条崎回答。武上觉得他的话里有话,9月12日?“大川公园发现右胳膊的那一天。”条崎说,回头朝那个垃圾箱的方向看去,“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那一天是我休息,和别人换的,为了见面才休息的。”“但是,因为发现了右胳膊,使你的见面落了空?”“是的。”这有什么问题吗?会让他的脸色都变了?“因为我并不是特别想见面,所以也没有看对方的简历和照片,太忙了。我知道,即使见了面,自己态度冷淡,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当案件发生后把我们召集起来时,我挺高兴的。可以说是因为工作,所有的事情都要放下。我给大伯母去电话,说把见面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的,去警察署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模样和家庭情况,整个就是白纸一张。”他歇了口气接着说:“那是一个星期前,大伯母打来电话,还是见面的事。这次是为上次的事道歉,上回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希望不要再想了。这一次认真调查了对方的家里人。我问是怎么回事,结果……”武上感到背上凉嗖嗖的,像是得了感冒。“是的。”条崎看着武上的脸低下了头。“我也不敢相信,我要见的女孩子叫高井由美子,练马荞麦店的女儿。”高井和明的妹妹。“是吗……你……但是,你去见面了吗?有必要再见面吗?” 非常恐怖的偶然事件,如果不见的话,也就没有必要关心了。但是条崎摘下眼镜揉了揉了眼睛,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要是那样的话就好了……”“大伯母说,这次是对方想见面。”“怎么回事?”“见面的时候,对方只知道我是地方公务员,但是出了那样的事情以后,也许大伯母不小心说漏了嘴,告诉她我是墨东警察署的刑警,正在特搜本部处理大川公园案件。”武上想,条崎的大伯母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能管住嘴巴的人,她会向高井家说一些挖苦的话。“高井和明一死,她也很混乱,没有时间考虑我的事情,这一阵子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说是这么说,但是荞麦店现已停业,他的父亲病倒住院,母亲和妹妹为了躲避新闻媒体东躲西藏。”无论什么样的政府报告和新闻报道从来不会提及恶性案件的罪犯的家人的第二次被害,但它却确实存在着。像这次的案件,案犯都死了,但留给家人的却是很多额外的苦恼。本来应该由罪犯自己承担的重负现在全都转移到了家人身上。“栗桥浩美家的药店呢?”“药店在高井和明家荞麦店附近,他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药店也关门了。”“现在栗桥父母下落不明,从调查报告和住宅搜查记录看,母亲在听到儿子死讯后就精神错乱了。”武上又看了看条崎。“高井的妹妹——由美子,她的情况也不好,但是,她这次为什么想见你呢?”条崎仰起头看着天空。“大伯母说,由美子不认为她哥哥是罪犯。”武上不吭声,拿出了烟,并把打火机拿在手上玩。 “她说,哥哥是无实之罪,至于发生车祸时和栗桥浩美在一起,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他肯定和杀人没有关系。他也绝不知道自己汽车的行李箱里装着木村庄司的尸体。”“哥哥不是那样的人。”武上嘀咕着,把打火机点着了。“所以想和我见面,因为我是刑警。如果我是报纸或电视台的记者,她也会见面的。无论警察还是新闻媒体都可以,要让她说,找一个突破口。”“所以,她才打算和你见面。”这次是条崎不说话了。“你想去见吗?如果不去的话会失去勇气,去的话又该说些什么呢,该如何处理呢?你在为这些问题苦恼。是不是?”条崎低着头,看着武上手里的烟:“不行吗?”“不行,不能去见她,这是命令。”“但是……”“你要是去见的话,打算怎么办?你会让高井由美子做些什么?”“她也许会把事情说出来求得我的理解。”“理解?理解什么?”武上吐出一口烟。“无论怎么说,别人也不会理解。只有高井由美子相信他的哥哥是无实之罪,别人不会相信。就是这么回事,很可恶。”“但是,如果她不从事实和正面看待这件事,那对她今后的人生会有不好的影响。”“尽说一些表面的好听话。”武上有点生气,他把夹在手指中的烟扔了。“你记好了,任何人都不会从事实和正面看待问题的,当然事实只有一个,它是客观存在的。但对事实的解释却因和它的关系而不同。所以,事实既没有正面的,也没有侧面的。人们只看见他想看到的东西,人们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事情。”天气虽然寒冷,但他的热情却很高,条崎有点发抖。“高井由美子愿意相信什么,那是她的自由。她要是认为她哥哥是无实之罪,随她的心愿。如果不和现实妥协的话,她的想法也会有变化。不久,她会认为哥哥不是无实之罪,而是被栗桥浩美利用的牺牲品。或者,她还会认为哥哥是为了阻止栗桥浩美所作所为而未能成功的软弱的朋友。或者,她的想法还会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认为哥哥是一个懦弱狡猾阴险的罪犯,她会因为自己为这些事苦恼而愤怒。想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这些都只是高井由美子自己的理解。”“要是她坚持自己的哥哥是无实之罪,并通过提起诉讼表达自己的主张,这会让人受到肉体的伤害和精神上的苦恼,你要建议并忠告她放弃这种想法,你可能会成为诉讼的另一方。但是,你只能做这么多,千万不要走进她的心里。那样的话,无论你是如何的善意,你都会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我知道,如果见了面,你会把她当成将来可能结婚的对象,这对我们的工作是很必要的。但是,条崎,你和高井由美子见面,也只有这点好处。她会被伤得更深,会更加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事实’。这样的话,是不是真正影响她的人生?对吗?”有个竖起衣服领子的年轻男职员急急忙忙地从武上和条崎的身边走过,他看了看武上,好像在问他们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吵架。他向条崎送去同情的目光,然后踏着落叶走了。条崎慢慢地张开嘴,吐出一口气:“我——也许是我错了。”“是的,你错了。”武上又重新拿出了烟,但因用力过猛,烟被捏碎了。“但是……她……认为哥哥是无实之罪,没有办法……现在是这种情况。关于高井和明,还有很多搞不明白的地方,也没有像栗桥浩美的照片那样明显的证据。特搜本部到现在不也还搞不清楚他在这起连环绑架杀人案中究竟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吗?”武上抽着烟,生气地看着条崎。条崎并不害怕,他接着说:“听大伯母讲,高井由美子对警察没有进行严格搜查就断定她的哥哥是栗桥浩美的同伙而表示怀疑。”“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想法。”“请你不要生气。”条崎继续往下说,“高井和明和栗桥浩美一起坐在装有尸体的汽车里,这是事实。而且,从绿色公路加油站所反映的情况看,他也不是被迫跟着的,他好像是去和栗桥浩美一起作案的。”“是的,这是无法忽略的一个事实。”“确实如此,这很重要。而且通过对打给电视台电话的声音鉴定,特搜本部可以推断出连续绑架杀人案的罪犯是两个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可以锁定栗桥和高井两个人。所以,她进入一种思考停滞状态,怀疑如果真的是栗桥和浩美,警察为什么不进行严密的搜查。例如,实际上,在对打给特别节目组的电话进行的声音鉴定中,认为符合的只有栗桥浩美一个人。” 正如条崎所言,关于栗桥浩美,把他在初台公寓的电话录音和打给HBS特别节目组的电话进行比对,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的声音。相符的是在节目前半部分打来的电话,也就是在因广告而中断或因生气而挂断前的电话。”后来又打来的电话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子呢?能肯定是高井和明的声音吗?不,不能肯定。警方既没有进行鉴定,也没有他的声音样本。一个人如果既不是播音员,也不是演员,又不是歌手,一般很少有机会留下自己的录音带,录音电话的电话录音是极个别现象。高井和明没有用过录音电话,他连专用的电话都没有。武上知道,警察决不是要对声音鉴定偷懒,因为没有材料无法进行鉴定。但正是这种情况,让高井由美子有了说他哥哥是无实之罪的余地,条崎也在愚蠢地附和。“高井由美子说,如果说打给HBS特别节目电话的前半部分是栗桥浩美,那么就可以说后半部分是高井和明。但她认为哥哥不是会说这样话的人,他决不是那种能在这种场合保持冷静在向全国转播的节目中说那些话的人,肯定是别人。大伯母大吃一惊,她不能不把这件事告诉我。”“如果让你来当负责这起案件的刑警,听了她的解释,你会怎么想?”“所以,我不是去听她解释的,我只是想告诉她警察正在进行调查,如果不对事实进行调查是不会下结论的。我希望她能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但我认为即使做了这样的事情也毫无意义,她一直会认为警察的调查很马虎,她会这么想的。算了吧,说这种话毫无意义。”武上大步往前走。条崎像一座雕像似地一动也不动,他对今天的事情没有一点儿底数,就像重量不够的船,遇上小的波浪就会左右摇摆。武上走在前面,条崎跟在后面。武上对高井由美子现在心态的分析是对的,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会一直相信哥哥是无实之罪。就算找到了能证明高井和明杀人的现场录像带,她也不会承认的。要用脑子去想。但是,尽管这样,条崎还是有点迷糊。——三十分钟,或者一个小时就可以了,见一面听我把话说完。大伯母在电话的另一头,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你不觉得自己很不干脆?说什么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情况,把那个女孩介绍给你,都和你说对不起了,以后不能再相信你的话了,得小心一点。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自以为是的大伯母的话还是让条崎对这位名叫高井由美子的女孩子感到有点内疚。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条崎从公寓的壁橱里找出扔在一边的见面的照片看了起来。看上去很老实。他在想。照片上的她穿着长袖和服,但笑得很生硬,有点难为情的样子,单眼皮,眼睛里没有光泽。估计照这张见面照片的时候她的心情不好。你的哥哥死了,你的哥哥是连续绑架杀人案的两名嫌犯之一,无论哪一件事都会给你带来最坏的报应,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条崎不由得问起了照片中的高井由美子。我们正确对待你们一家人了吗?在向你们调查问题和向你们说明案件的时候,这个人的做法正确吗?有没有人能倾听你心里的烦恼?条崎不应该拒绝她的恳求,哪怕是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怎么也不能拒绝。到警察署的门口了,武上上楼了,从里面走出两位特搜本部的刑警,他们好像在和武上说着什么,武上点着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走了。条崎跟了上来,武上生硬地说:“第三个人的身份也搞清楚了,就是刚才鸟居见的人,听说他们是来认领女儿的。”这一个星期,前烟滋子只是埋头于写文章,别的什么事情都不做,吃饭是叫的外卖或是去外面吃,也不打扫卫生,屋里乱七八糟。但她洗衣服,等平常穿的衣服都穿完了,她就用全自动洗衣机洗衣服。昭二对这种状况一点也不生气,当然,他是滋子的后援。心急的婆婆对滋子不太满意,昭二还替她开脱。“滋子现在做的事情对社会有重要意义,大家都在关注着她。前烟家应该为有这样出色的媳妇感到自豪,家里的事由我负责。”“事实上,父亲和母亲也为刊登在《日本文献》上的报告文学获得好评而自豪,他们复印了好多份,拿到街道聚会的地方发给大家。我都笑话他们。”到现在还能感觉到昭二的亲切,他一点都看不出有什么天真的狂热,涨红着脸赞扬滋子的时候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真是一个好人,晚上滋子一个人洗澡的时候也会高兴地笑出声来。昭二早上要早早地去工厂,如果没有了他的口罗嗦,从谁在哪里赞美滋子到以后应该怎么写等多余的担心,滋子觉得自己解放了,至少有十个小时,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面对自己脑子里的报告文学的续集。滋子终于松了口气,那个捣乱的人终于走了。那个时候的昭二就像个愚蠢的朋友,紧跟着从不吵架恩恩爱爱的两个年轻人,但却不知道这两位年轻人正在悄悄地疏远他。当这个迟钝的朋友终于走了以后,就像那两位年轻人相视而笑一样,滋子看着电脑里已经完成的文章,突然也笑了。啊,我们也变成两个人了。进入腊月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昭二说他今天晚上要晚一些回家,附近的朋友邀请他去喝酒,他很高兴。“他们让我把滋子也带上,想见见我这位才女媳妇,但我说她太忙了,拒绝他们了。”幸亏他这么说,我有这样的丈夫真是幸福。昭二不是喜欢向好奇心极强的朋友炫耀滋子的丈夫。周末了你去吧,但不要喝多了。滋子边叮嘱边把他送出了门。剩下她一个人了,滋子冲了一杯新买的咖啡,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电话响了,这是今天早上的第一个电话。当响到第三声时,滋子拿起了电话,是学生时代的同学。他是为了编写同学会的名录而向滋子询问电话号码的。他很兴奋,说话的声音很大。他说,前天晚上看了滋子在电视台做的节目。那是一个从夜里十点开始的新闻节目,女主持人的年龄和滋子差不多大。滋子参加的是这个节目里的一个特集,时间约为十五分钟。形式是她在大川公园里边走边谈自己对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看法。没有记者采访,只有一名摄像师跟在后面,也就是一个人演出。当她拿到计划书的时候,曾打算拒绝的。因为像这样让她一个人说对她这个外行来讲可能不行。但在《日本文献》杂志社社长的劝说下,她还是去做了节目。做完节目后,她觉得效果比想象得要好,听说后来别人也都夸奖了她。这决不是奉承话,昨天她已经接受了他们的要求,以后《日本文献》每次刊登新的连载时,都要做相同形式的节目。但是,电视台认为节目和连载同时进行没有什么特色,应该有自己的思路。昨天,负责这个节目的导演打来电话,计划让滋子去采访被害人的家属,倾听他们的心声。首先要去采访的是古川鞠子的爷爷——有马义男。在开始写这篇报告文学时,滋子就打算去采访被害人的家属,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未能如愿。家人当然想面对媒体说点什么,但让他们在电视镜头前做这样的事情,滋子认为还是不太妥当。她的心里还记着和坂木达夫的约定,就像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她接完朋友的电话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坐在电脑前重读昨天之前写好的文章。滋子的报告文学比杂志的连载要快一些,现在手上拿着的是连载的第四部分。第一部分主要写滋子采访赤井山中“绿色公路”的现尝促使她要写连环绑架杀人害报告文学的经过和滋子对这一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看法。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主要是按时间顺序介绍了从案件发生到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死于车祸的经过。而报告文学真正挖掘主题是从第四部分开始的。从第四部分开始,滋子必须把调查得到的情况和自己的思考糅合在一起,表现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内心世界。连载这种形式,搜集素材和写作必须同时进行,非常辛苦。杂志社社长手屿说,滋子自己通过暗中摸索找到事件关键,把这个过程写出来就很有意义。把所有的内容罗列在一起,把不理解的内容统统去掉,文章就像判决书里的事实认定部分,这样的报告文学是没有用的。第一部分连载写得非常辛苦,因为她始终找不到关于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这两个年轻人的明显的特征。但是,手屿社长说,这样就可以了。他说了好几次,滋子的报告文学这样就可以了。他还热情地说:“对待这种大的案件,如果从第一页就写‘我已经全都搞明白了,我全知道了’,读者也许会看一遍,但看完后马上就会扔进垃圾箱里。‘不喜欢这个人的自以为是,他是利用这件事为自己呼吁’,就是这种结果。”“但是报纸不就是向读者提供信息的吗?”滋子反驳说。手屿社长笑了笑。“信息?那我问你,什么是信息?是你过去写的美食介绍和减肥方法吗?还是幽雅的约会地点?还是当做外景的旅馆?还是让他们读完书后喝英国进口的药茶?这些都是非常好的信息,有人喜欢并接受,这种信息处理起来比较简单,所以女性杂志的作家都比较轻松。不需要进行调查,只要把听来的东西往上一登就可以了。即使读者认为这些信息不准确,因为刊登在杂志上,他们还是会把它当做信息的。像这样的内容,即使你什么也不说,对方也打算把它当作信息,所以,就可以随便写了。”滋子什么也不说,但觉得脸发热,太阳穴在咚咚地跳,心中的火直往上冒,但她没有说话。“他在侮辱我,”她在发抖,但后来又想,“他刚才说的话,不是说我一个人的,他是在侮辱女性杂志的所有作家。”社长不慌不忙地说:“我说的只不过都是实话。”“我从来不会不经过调查就随随便便地为推销商品而向读者介绍商店的,我都是用自己的眼睛调查清楚……”“调查清楚?怎么调查清楚?尝尝那家店里的饭菜?穿穿那种品牌的衣服?”“条件允许的话可以这么做。”“都像这么简单,你们就很轻松了。那减肥怎么办?也还要试试看?试了十天半月后,自己确实瘦了两公斤,是说这种方法不行没有效果,还是肯定这种减肥方法呢?如何区分真正的恋爱和假恋爱?你也去试试,深入进去获取信息?等你搞清楚后,你可能会和那个男人结婚了。”“这是……”滋子咬着嘴唇。《沙布琳娜》这部电影不也没做那样的计划吗,滋子想辩解几句,但她忍住了没有说出来。确实有几次是按这种计划写下去的,但那是因为工作才写的,就这样要求的。读者需要这样的东西,他们相信这样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读者真的需要这样的东西吗。滋子自己问自己,但这不是她的任务了。如果真的这样就行了的话,那就不会再有工作了。就这样说,但她知道这样说的话一定会被嘲笑的,所以她只是使劲地咬了咬嘴唇。“有一个名叫西泽的女作家,她一直在家写东西。”社长继续说。“您也知道?”“我当然知道。”半年前,她发表了一篇报告文学,详细介绍了都市里正在不断增加的虐待儿童情况,文章受到了高度评价。单行本创造了这类报告文学畅销书的销售纪录,出版界授予她青年报告文学作家奖。她比滋子年轻五岁,工作非常出色。“她这么早就出了名。在这之前,她虽然也出版了非常朴实的报告文学,但她也不断地接近一些不被人看好的女性杂志。前些日子,一家杂志让她列举出了知识女性必读的五本书,西泽呆呆地笑,并不关心。但因为能通过介绍自己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所以她还是找出五本书送去了。杂志发行后,偶然碰见负责这个版块的编辑,问他是否读了自己列出的五本书时,对方笑着说,当然没有读过,自己要是有时间的话,也就不会拜托西泽了。”社长手屿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你认为这就是提供给读者的信息?你打算把这种方法用到这篇报告文学里,没有这个必要。关于罪犯的心理背景和动机,警察、著名犯罪心理学家和女权运动的女评论家的意见都不相同。你要是把这些东西写到一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可以去找愿意刊登这样文章的其他杂志。”滋子从事写作已经有十多年了,当然有许多优秀作品,但也有不少不好的作品。生性坚强的滋子从来不哭,即使后悔,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哭。可是,这时候,她觉得眼睛里热乎乎的,好像都是眼泪。千万不能在手屿社长面前哭,她低下头,使劲忍住了眼泪。到了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再有被人说几句就会受伤的柔弱性格,但手屿社长对滋子以前的人生和工作没有一点同感和理解,简直就像是被扔掉的垃圾一样。在决定将报告文学放在《日本文献》上连载前还有曲折的经过。在这个过程中,滋子很是苦恼,结果还是做了不合情理的事情。最早劝滋子把关于失踪女性的报告文学写成书的是《沙布利娜》的板垣元社长,但滋子完全辜负了他。他提供连载的地方是由他的学生担任社长的刚刚创刊的女性杂志,风格接近于《沙布利娜》,也随时反映社会问题。如果能够连载滋子的报告文学,对双方都有利。但考虑了一个晚上,滋子最后还是谢绝了,她想找一家更时尚一些的媒体。——滋子,你是因为它是女性杂志而拒绝的吗?听到这么问,滋子赶快否定,解释说是因为他们提供的版面不够连载一篇的。一般的女性杂志都有很多的广告,很难从这种杂志中找出更多的版面。板垣元社长最后也放弃了,但他并不相信滋子说的话。《日本文献》连载第一篇的时候,他打来电话,问她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滋子说了实话,但他好像很不高兴。滋子失去了一位可以信任的、值得尊敬的、值得依靠的既是战友又是同志还是师长的社长。尽管如此,《日本文献》开始的时候也全部否定了滋子的工作和想法。怎么会有这么严厉的话呢?“是哭是叫,那是你的自由,但要等我不在的时候。”手屿社长站了起来。“一个不会用自己脑子思考的人是写不出好的报告文学的,这是从我的经历中得出的规律。对不起,我没有想歪曲你的意思。”会议室里只剩下滋子一个人,她听到了关门的声音。《日本文献》的出版商是飞翔出版社,其实这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出版社,这里虽然是他们自己的大楼,但已经非常破旧了。滋子自己为报告文学联系的出版社都是有一定关系的,因为她曾经在女性杂志社等媒体工作过。那些都是很大的出版社,发行多种杂志。但是,最后,在没有和这些出版社谈具体问题的时候,听说滋子写报告文学的手屿社长找来了,谈了关于报告文学的连载问题。她当时真的很高兴,怎么说,这也是一家很有实力的报纸。她和昭二手牵着手很是高兴。但是,当她一个人待在这间又暗又脏的会议室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她觉得十分孤独。你,你到底要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在有这些想法之前写的东西真的是你自己的吗?尽管这样,滋子还是开始写了。既然来了,只有写了。滋子的文章中坚决不增加手屿社长的意见,破坏连载的计划,她很高兴。但是,连第一部分连载都没有破坏的意思。我到底在做什么?即使写了这样的文章,也不会让事情再回头,也不会让死者复活,所以,不能糊里糊涂地写文章,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搞不清楚。——现在,我知道一点了。滋子想,她冲着电脑显示器里的自己笑了起来。手屿社长想说的是“把经过真实地写出来”,要征求专家和有识之士的意见,但不能把听来的内容不加思考地罗列在一起,而是要滋子自己去思考和理解,这个过程就是一篇报告文学。连载的第四部分写起来很辛苦。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两个人的主题是什么?应该从哪里写起呢?从目前手头掌握的材料看,栗桥浩美属于成绩优异、擅长体育的优等生,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高井和明则属于落后生。他们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在二十几年的短暂人生中,他们没有大的背叛,一直相伴在一起,最后两人一起走上了犯罪道路。这是在哪里、怎么引起的呢?在哪里受到了什么样的影响?从哪里写才是正确的呢?好多报纸和电视台都曾报道过,少年时代的高井和明曾因患有视觉障碍而苦恼。这种病,眼的功能都完全正常,只是左眼基本不会动,只能用右眼认识外面的世界,感觉容易产生偏差。这种病导致他不能准确地读书写字,和其他孩子相比,他的学习能力明显低下。乍一听,似乎不会有人相信,但这种功能障碍病在日本还没有被完全认识,美国也在深入研究,他们成立了旨在恢复视觉功能的专门训练机构。把高井和明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是他中学二年级的游泳部顾问柿崎老师,滋子多次联系想去采访,但都未能如愿。滋子也知道柿崎老师的住处和工作的学校,好几次也都闯了进去,但柿崎老师都躲开了。滋子相信高井和明的视觉障碍一定会影响他以后的人生,并和他与栗桥浩美的关系有很大联系,但她终究未能从柿崎老师那里搜集到素材,实在太遗憾了。但是,滋子去采访了另一位女教师,她是高井和栗桥小学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老师。现在她已经五十岁,当年担任他们老师的时候也就三十多岁,是学校的骨干。但是,她说当时根本没有发现高井和明的视觉障碍,她对自己工作的失职而羞愧。根据她的介绍,当年的高井和明是一个很老实但有点迟钝的孩子;而栗桥浩美的脑子反应极快,是个非常聪明的可爱的少年,在班里,他也最有人缘。当时她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特别地好。——栗桥浩美经常欺负和捉弄高井和明。高井和明是一个孤独的少年,他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当时,学校规定每年要对学生做一次问卷调查。调查的问题有“你最尊敬的人是谁”、“你爱爸爸妈妈吗”、“你最好的朋友是谁?请写出他的名字”,被调查者必须写清自己的姓名。班主任和年级主任要对收上来的问卷进行分析研究,并将结果作为家访和个人谈话的重要资料。但是,二年级和三年级两次调查,“在最好的朋友”这一栏中没有一个同学写的是“高井和明”。而高井和明两次写的都是“栗桥浩美”,栗桥浩美却从没有写过高井和明的名字。她记得自己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年级主任。——高井和明最尊敬的人是爸爸妈妈,理由是“他们是劳动者”。大家都知道,他们家是开荞麦店的。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他写的字又乱又脏,看不清楚。于是,我把他本人叫来训了一顿,还让他的妈妈来学校,把特别制作的听写本给了他,让他好好练习……和高井和明患有同样的视觉障碍的人可以非常容易地写出极其复杂的镜文字。事实上,对他们而言,这种镜文字是一种在一般情况下他们可以看到的文字,是不用费力就能写的文字。也许是得益于这种特殊的美术才能,有的人长大以后在设计方面有所成就。但就是这样的人,很多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患有奇怪的视觉障碍症。这种视觉障碍不是眼睛的问题而是脑子的问题。如果左眼不能看东西了,就等于控制左眼的右脑失去了部分功能,右眼的情况正好相反。所以,要是能进行适当的功能恢复训练,让脑子失去的功能得到恢复,那样就会好多了。特别是孩子,只要周围人能发现,就决不是难以恢复的功能障碍。所以,“周围人能发现”就成了问题。在中学二年级柿崎老师发现前,高井和明一直被看做一个迟钝的孩子。这一段时间,一定会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留下很多伤害。滋子想,这种伤害会不会像一根扭曲的绳索把高井和明和如日中天的栗桥浩美联系在一起呢?想到这儿,滋子有点害怕。所有人自己看到的东西应该和别人看到的一样。但是,人们意识到、想到并认准之后,就不会再重新思考了。如果在这里写一个“朝”字,你会认为这就是一个汉字“朝”。自己认出这是一个“朝”字后,坐在旁边一起听课的同学有谁会说这个“朝”不是“朝”字,应该换一种形式看?通过不能把“朝”字认作“朝”字可以得出同样的道理。大家都觉得这种奇怪的方式很有意思。做梦都不会想到只有自己看上去比较奇怪,他觉得大家多好啊,自己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在现实社会中,就是被称为笨人并被周围的人耻笑。当柿崎老师把他解救出来以后,高井和明再看看自己曾长时间待过的透明的牢狱,不寒而栗。自己看到的东西和别人看到的完全不同,这不是因为自己不好,而是因为从开始他就看到了不同的东西,所以反应当然不一样了。当想到高井有这种认识时的理所当然,滋子感到心痛。在心安理得的同时,过去的时光已无法重来,在敏感的幼年和少年时代,因为是一个不好的孩子而被轻视、冷笑、嘲弄和怜悯。不难想象,这在高井和明的心里一定会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经过视觉障碍的功能训练可以消除一些影响,但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因为那里留有伤疤。他之所以围绕在儿时伙伴栗桥浩美的身边,是不是因为这种伤害呢?栗桥浩美也有着如高井和明一般无法再来的黄金般的幼年和少年时代。所以他无法离开。在滋子看来,青年时期的栗桥浩美就像一只患了自尊心狂妄症的狗。也许能进入一所好的大学,但在大学里什么也没有学到。满不在乎地进了一色证券这样的一流公司。在社会中,只有过去打胜仗经验的他,知道要向比自己职务高的人行礼,知道必须做像佣人似的杂活才能领到薪水,知道在公司里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不过是没有实力的零部件,谁也不会尊敬他,谁也不会特别对待他,最后他骄傲地认为“自己不是应该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情的人”,并离开了公司。像他这种情况在现代社会中决不少见。他认为自己生来就不是做这种无聊事情的人,所以还是离开这种无聊的日常生活为好,结果,他无事可做,每日游手好闲,这个“优秀”的年轻人被社会所唾弃。但高井和明没有栗桥浩美这种毁灭的感觉,虽然栗桥浩美是一个没有职业的青年,但对高井和明而言仍是一个英雄。所以,高井和明还是跟随着他,并帮助他。如果高井和明的意志稍微坚强一点的话,事情的发展可能就不会是这样。高井和明也许会从什么地方逃离这个危险的暴力游戏,并向警察报告。不管是哪篇报道,还是哪份材料,栗桥浩美周围的物证很多,但和高井和明有关的物证却出奇地少。这让特搜本部非常头疼。在木村庄司失踪、给在家等他的妻子打电话的那天晚上,高井和明在东京的家里。这样的话,这件事就应该是栗桥浩美一个人干的。直到第二天,高井和明才离开家,没有告诉家人他的去处,不知在哪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也就是11月5日和栗桥浩美一起死于赤井山的“绿色公路”。在车祸发生前他们去过的加油站里,有人看见高井和明好像在保护着不太正常的栗桥浩美。滋子想,什么时候他们两人的合作关系又变成这个样子的呢?栗桥浩美失控了,而高井和明为了保护他而在后面拼命地跟着。最初,是不是栗桥浩美一个人开始的呢?留在他房间里照片和录像带上的女性。栗桥浩美绑架她们并对她们实施监禁、拷打、侮辱、杀害和弃尸。他反复地做这些事情以求得自尊心的满足,这是一种既肮脏又卑劣的做法。至少他的理性会这么认识,但比理性更为强烈的“愤怒的自尊心”却无法让他放弃这些犯罪行为。社会接受他但没有给他所希望的地位,他不是努力争取,而是要建立一个小的独立王国,他要成为王国的国王。因为国王可以掌握王国里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所以可以随心所欲。那个时候之所以牺牲品都是女性,那只是因为栗桥浩美的性目标就是同龄的女性。如果他是一个幼儿性爱者,他会去杀孩子。如果他是一个同性恋者,他会去杀年轻的男人。因为这起案件,在部分女性中间掀起一股风潮,说“女性作为消费品的男性优先的社会”,滋子对这种说法并不赞成。不能否认,日本是一个男性社会,在男人的心里,确实有强把女性当做玩具的念头,这为暴力性犯罪提供了土壤。但仅以此作为理由来评判这起案件,似乎有只见一木不见森林的感觉。影响栗桥浩美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他对无法如他所愿接受自己的现实的愤怒。滋子想,高井和明除了盲目地跟着他、保护他和帮助他以外,找不出化解愤怒的其他办法。所以两个人都无法停下来。也许这种想法错了,但现在不能再想了,就这么写吧。正当她开始敲打键盘时,电话铃响了。滋子随意地伸手拿起话筒,说了一句:“喂!”“请问……”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好像很年轻,《日本文献》编辑部里可没有这样年轻的女人。“请问你是哪位?” 滋子的态度很生硬,对方屏住了呼吸,然后非常快地问:“您是前烟滋子吗?”“是的,我是前烟滋子。”“是写报告文学的那位作家吗?”“是的。”“我——”对方犹豫了一下,然后有略微有些发抖的声音说,“我叫高井由美子,高井和明的妹妹。”滋子不由自主地把话筒拿开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话筒就是话筒,它当然不会在滋子的手中笑着说“这是开玩笑”。这是现实,不是奇怪的梦。“喂,喂,前烟,你在听吗?喂!”这个年轻女人拼命地叫着,滋子又急忙把话筒拿到耳朵边。“对不起,我吓了一跳。”她实话实说,“电话没有问题,我在听。”电话里传来有点颤抖的喘息声。“……突然给你打电话,实在对不起。我有话想和你说,对不起。”“没关系,我不在意。只是,我的电话号码——”“啊,我是先给《日本文献》编辑部打的电话——杂志后面都登有电话号码,是社长接的电话,他让我直接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是他告诉我的。”滋子苦笑了一下,这像是手屿社长做的事情。也就是他,无论高井由美子什么时候给编辑部打电话,他都不会提前把这件事告诉她。“这不是恶作剧的电话,我真的是高井由美子,我想和前烟说的是……”滋子委婉地打断了她的话:“高井,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可以见个面吗?”对方的声音很高兴:“你要见面吗?当然可以,我也有机会去拜访你或你的父母。”为续写这篇报告文学而进行的素材搜集中,和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家人见面无疑是最困难的事情。说句实在话,只能说滋子运气真是太好了。当然,在这种幸运中必须注意的一点是高井由美子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给《日本文献》打电话?今天去了一定要问问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案件的调查以后再说。滋子干脆地说:“高井,你想在哪里见面?你找一个方便的地方吧,我去哪里都可以。”“地方嘛,哪里好呢?” “要不就在你现在待的地方吧。”“不行,这里不行。嗯……这件事我母亲还不知道。”“你母亲也和你在一起吗?”“是的……我们借住在母亲一个老朋友的家里。”“是在东京市区吗?”“不,东京市区太危险了,我们在崎玉县。你知道三乡市吗?”“我知道,我住在葛饰,离得不是很远。你父母呢?”“我父亲的高血压很厉害,住在以前曾去看过病的医院里,虽然离家很近,但是我和母亲都不能去照顾他。媒体的人紧追不放,吵得很。父亲住的医院的医生非常厉害,绝对不许他们去见我父亲,但好像还是有电视台的人去那里。”“真可怜,你们还算可以,但是一定很担心你父亲的情况。”高井由美子哭出声来,她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但滋子听不清楚。“这样吧,我开车去接你,你周围的地方有没有明显的建筑物,或是公园?你可以在那里等我。”“明显的建筑物……”“车站和旅馆不行,你一定不喜欢在那种地方等人?”“绿色公路”上发生车祸后几天,警方让高井和明的家人领回了尸体,他的葬礼只有家人参加,但是,一家喜欢刊登丑闻的日报报道了葬礼的整个过程。更有甚者,住在举行葬礼的殡仪馆附近的一名学生用摄像机拍下了葬礼的情况,并把录像带卖给了和这起案件有很深渊源的HBS。从放大了录像带上看不清楚高井夫妇和由美子的正面,但从背影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日刊杂志并不是好心才没有露出高井一家的正面图像的。这是一张拍得相当不错的照片,后来一家摄影周刊杂志又转载了这张放大后的照片。高井夫妇和由美子又面向社会了。但现实问题是,虽然这个报道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们已经成为受人关注的对象,但在街上行走的人们并不会立即认出高井由美子。这种危险性很小,可是,高井由美子的心理负担并没有好转。如果她遇到的十个人、五十个人、一百人中的一个人说一句“你们看”,这种瞬间的结果也是要命的。两人最后商量决定,在由美子借住的地方乘出租车约五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公共汽车站,由美子在那里等滋子。平时那里的人不太多,滋子开车过去可以马上把由美子接上。因为高井由美子没有手机,所以滋子让她到了车站以后,用那里的公用电话给滋子的手机打电话。滋子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她。“你尽量在公用电话的旁边等我,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以通过公用电话和你保持联系。”“我知道了。”“你戴墨镜吗?”“那都是很便宜的东西……”“好的,你戴上吧,我可以把它作为见面的暗号。我嘛……穿一件黄色的毛衣,戴黄色的围脖,胸口绣着一只大大的玩具熊。那是去年圣诞节时丈夫送我的礼物,非常可爱,但它不是我们这个岁数的女人穿的衣服,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常”滋子笑着说,但对方没有说话。滋子又接着说:“不要紧的,我一定会去接你的,而且我也会把你安全送回去的。如果今天晚上太晚的话,你可以住在我家,你放心吧。你还是告诉你母亲说是去朋友家的好,等以后再告诉她实情,我想她不会担心的。”滋子喘了一口气,真诚地说:“以后经常给我打电话吧。谢谢。”高井由美子还在说着什么,但已经听不清楚了。滋子再次确认了见面的地点,就把电话挂断了。心跳得很快,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位特讯记者,她拍拍自己的额头笑了。我可不是记者,更不是什么特讯记者。直到现在,能和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家人直接谈话的只有警察,特搜本部的刑警。但无论是对社会上,还是媒体和电视台,他们从不透露罪犯的家人对他们两人所作所为所持的看法。滋子一个人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她当然十分激动。放下电话,高井由美子看了看周围。走廊里就她一个人,没有别人。再仔细听一听,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胜木阿姨去买东西了,母亲还在楼上睡觉。这座位于崎玉县三乡市郊外的老式木制住宅的主人是胜木阿姨,用胜木的话说,这是“虽然很旧,但还有可取之处的白蚁的家”。在这一个多月中,对高井文子母女二人而言,这里是惟一安全的避难所,一个隐蔽的家。被由美子称为胜木阿姨的胜木宏枝是母亲文子小时候的好朋友,两人有着近半个世纪的交情。胜木夫妇没有孩子,所以从小时候,他们就非常喜欢由美子。宏枝的丈夫是一位出色的木工,但五年前因心脏病去世了。自从丈夫去世后,宏枝就一个人住在丈夫留给她的宽大的房子里,在回忆中寂寞地度日。现在,她把文子和由美子藏在了这里。自从和明死于车祸以后,高井家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只有家里三个人参加的高井和明的葬礼被公开后,父亲的病情急剧恶化。母亲抱着和明的骨灰盒,整天呆呆地坐着,不吃饭,不洗澡,不换衣服,也不睡觉,就像一个有点脏的人体的活标本。母女俩人从白天就得关紧窗户,长寿庵的招牌也放了下来,但就是这样,还是有人从外面打电话来,按门铃,向窗户上扔石块和鸡蛋,还经常有人在外面叫骂。特别是从栗桥浩美初台公寓发现七名女性的照片和录像带以后的几天里,由美子觉得再也无法在家中生活下去了。会不会有愤怒的人群踹开门冲进来,把文子和由美子拉出去,然后用私刑弄死她们,并用电线捆住倒挂示众?但是,她们之所以没有离开家,不只是因为没有去处,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她无法忘记葬礼结束后父亲住院时,紧紧拉着由美子的手说:“荞麦店交给你了,荞麦店交给你了。”幸运的是,在她们无法出门的日子里,无法见面的邻居半夜悄悄给她们送来食品,并赶走起哄的人,她们感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们也是从邻居那里得知栗桥夫妇关了药店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栗桥浩美行为不端,这在当地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所以,邻居在和文子和由美子聊起来的时候,都说栗桥浩美如何如何不好,说“和明这孩子挺好,都是被栗桥拉下水的”。他们暗示,最坏的栗桥浩美的父母都走了,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但他们都躲开了由美子她们的眼光。由美子慢慢地明白了,他们真正的意思是,我们是因为不能见死不救才帮助你们的,但你们在这里会给我们增加很多的麻烦,所以还是尽快搬走吧。虽然有人说和明这孩子是被拉下水的,但没有人说和明什么也没做,我们相信你们。这个事实割开了由美子心里最柔弱的部分,被割开的心灵的碎片沉到了身体的最深处,就像玻璃碎片从水面直往下沉一样。由美子经常在梦中踏进这座由碎片组成的山里,非常冷,非常痛苦,她哭着惊醒了,满脸都是泪水。那是11月份已过了一半的时候,胜木宏枝突然半夜来访。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冰冷的夜晚,外面没有一个记者和起哄的人。也许胜木阿姨是专门等这样的天气的。“由美子,由美子,我是胜木阿姨,快把门开开。”听到敲窗户和叫她的声音,无法入睡呆呆坐着的由美子飞也似地跑下楼来。打开门,宏枝穿着一件带有帽子的外套,非常冷似地站在那里。当确认她真的是胜木阿姨时,由美子一下子哭出声来。听到声音的文子也下了楼,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边喊边和宏枝抱在了一起,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放声大哭。看到这些,由美子也在抽泣。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宏枝麻利地指挥着她们,把换洗衣服等随身物品装进包里。“我们还是现在就离开这里吧,去我家,谁也不会想到你们在我家里。对不起,我想早点来接你们,但不太容易接近你们家了,我都来好几回了,每次都围了很多人。” 由美子自告奋勇收拾东西,但出人意料的是过去一直半死不活没有思维的母亲却在这时表示反对。她说,你父亲什么也不说把店留下来,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由美子又是着急,又是生气,她尖着嗓门训斥着母亲。现在不是我们不能去医院照顾父亲,也不是我们两个人看着店混乱一片,现在重要的是要保护好我们自己。就是这样,到最后母亲也不想离开家。经过她们劝说,母亲才不得已跟着她们走的。由美子再次感受到了这个家和这个店是父母一辈子的心血。不到一个小时,由美子两手提着旅行包,宏枝背着一个鼓鼓的旅行袋走出家门。洁白的小雨在路灯的亮光里跳着舞。文子紧紧抱着和明的骨灰盒,生怕被冰冷的雨水淋湿。“好,我们走吧。”宏枝边说边走了起来。母亲没有回头,但由美子还得回头看看,因为她要肯定确实没有人在后面跟着她们。和想的一样,汽车站的休息室一个人也没有,站台本身就没有营业。冷静下来一想,也应该是这样。因为这是开往东北和上越方向的夜班高速汽车的休息室,平常白天没有车经过这里,当然就不需要把所有的设施都开放。收费处和候车室所在的大楼的门也都锁上了,怎么晃它都纹丝不动。从脏兮兮的窗玻璃往里看,里面摆着三排长凳,还有一部绿色的公用电话。由美子用右手扶了扶眼镜,回头看了看周围。车站里也一个人都没有,落叶和垃圾被风刮起来,在人行道的缝里发出声响。休息室的入口处、人行道的最前头有一个电话亭。没办法,去那里等着吧。由美子小心地走了过去。因为没有戴惯墨镜,由美子不仅觉得视线暗,而且觉得路也很窄,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走。由美子好不容易走到了电话亭旁边,这时有一辆车开到了休息室的入口处。由美子盯着看是不是前烟滋子,那是一辆老式的灰色小汽车,通过车窗,她看清了车里坐着一对青年男女。她非常失望。车开到入口处旁边停了下来,那个男人从车里跳了下来,进了旁边的公用厕所。他穿着一件漂亮的毛衣和一条皱皱巴巴的牛仔裤。由美子走进电话亭拿起了话筒,把卡片插了进去,但听不到声音。她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一样。她很是纳闷,看了看电话亭的周围。忽然,她看见脚底下有一张用黑笔写着的“故障中”的纸板掉在地上,纸板很脏,好像被踩了许多次。这个电话可能早就坏了,不用再试了。由美子突然生气地敲起了电话机。由美子走出电话亭靠在关着的门上,正在这时,那个男人从厕所出来回到了车里,他转动方向盘把车往出口处开去。由美子低下头,转过身,让车从身过开过去。当车从她身边开过的时候,由美子听到了车载收音机的声音。左转向灯不停地闪着,汽车在由美子的旁边停了下来。就在这时,从副驾驶的半开着的车窗伸出一支雪白的胳膊,飞快地向由美子这边扔过来什么东西。由美子赶快抬起右手护住自己的脸,但还是被砸着了。她感到一种被人咬了一口似的疼痛。她再一看掉在脚边上的东西,那是根二十厘米长的还着着火的烟头,是那个女的扔的。灰色的汽车往左一拐驶出了汽车站,好像没有注意到由美子,当然也没有笑声,好像不是故意扔的,他们只是把抽完的烟头扔出窗外,他们没有看到由美子,没有注意到她。车开走了。由美子摘下墨镜看看指甲是不是被烧伤了。虽然觉得有点疼,但从外表看,也没什么事。这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由美子叹了口气,左手摸着右手的指甲,用脚使劲地踩着留在人行道上还着着火的烟头。就在这时,她发现离电话亭一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能看见穿着旅游鞋的四只女人的脚。她抬头一看,有两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正在往这边看。由美子马上低下了头,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了自己手里拿着墨镜,背上一阵发凉。她想赶快走开,但刚才那两个女人还在注视着她。两个人互相示意了一下就往由美子这边走来。由美子往回向候车室的大楼走去,后面好像有人在叫她,她当然不会回头。当她跑到挂着锁的有两扇门的大楼前,看到玻璃里还映着两个中年妇女的影子,她们还在向这边走来。由美子加快了脚步,向汽车站的门口跑去。出来了,可以离开这里了,待在这里真是讨厌。不知从哪里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又有谁来了?又有人在追由美子吗?当她从公用厕所前面跑过的时候,撞上了一位刚从里面出来的男人,由美子差点摔倒了。对方惊叫了一声,生气地抬起手,看着由美子远去。后来,他大声地喊道:“哎,你等一下!”由美子换了换姿势不让自己摔倒,她使劲地忍着,赶快往前走。发现了,他发现我是高井由美子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倒霉,逃不掉的,我是逃不掉的。“哎,小姑娘,你的墨镜掉了。”从公用厕所里出来的那个男人捡起由美子的墨镜大声地喊。但是,由美子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不知道那个男人在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那个男人在大声地喊,这已经足够了。“嗨,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地帮她捡起来。”现在的年轻女孩经常碰了人连声对不起都不说,而且也不爱惜东西。刚上完厕所的那个男人捡到了由美子的墨镜,但什么也没做就扔进了厕所旁边的垃圾箱,离开了那里。那个女孩到底怎么回事。他看见两个中年妇女肩并肩地向站台的出口走去,看上去两人的关系很不错。那个女孩究竟为什么那样慌张呢?由美子离开站台,穿过一条马路,但她仍在不停地跑着。她对这个地方根本不熟悉,跑的时候她根本不辨方向,一个劲地拐弯,她怕红灯亮的时候必须停下来,所以就向亮着绿灯的路上跑去,不时地撞到过路行人,但她仍然在使劲地跑。由美子在跑的时候才发现墨镜丢了,但她仍没有放慢速度。不加掩饰地在大街上跑来跑去,对由美子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擦肩而过的行人也都吃惊地看着由美子。事实上,他们只是惊讶这个年轻女孩头发乱糟糟地好像有人在后面追似地跑着。可是失去冷静判断力的由美子看到的却不是这些。大家都在责骂我,都在追我,我不能让他们追上,我一定要逃走。她的脚被人行道的裂缝绊了一下,左脚上的鞋也掉了,疼得她脚脖子都像要掉下来了。就是这样,她都没有停下来,因为跑得太慢,她索性把右脚上的鞋也脱了下来。结果,由美子成了一道异样的风景,过路的行人都停下脚步看着她。旁边一对象是公司职员的年轻人看着由美子,其中那个女的问:“哎,怎么回事?”男的转过头,一位正在路边待客的出租车的司机也吃惊地把头伸出车窗看着由美子。正要骑车的学生把脚踩在脚蹬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由美子。停车装货的送货上门的配送员也把目光转移到正在使劲跑着的苍白的由美子身上。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坏小子在后面追着这位姑娘?但是,什么人也没有,没有发现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追她。从目瞪口呆的配送员的身后驶过来一辆大型货车,货车向由美子的方向开去。由美子又跑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绿灯亮了,她不想停下来,她想跑过去。由美子光着脚从人行道上跑了过去。就在这时,一辆正在拐弯的轻型货车驶到了她的眼前。一阵急刹车的声音。虽然没有撞上,但突然而至的卡车挡住了由美子的视线,她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卡车的门开了,司机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这是一个粗壮的但很严厉的男人。“你要干什么?混蛋!”听到他的叫骂声,由美子喘不上气,说不出话来,腿上也没有力气,她只是睁着眼两手抱着身体,就像一个痉挛的孩子浑身发抖。她没有了眼泪和感情,听到的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红灯又亮了,也许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站在人行道上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勇敢地跑了过来,扶起了由美子。“不要紧吧?信号灯又变了,太危险了。”那位卡车司机使劲地关上车门,从由美子和那位妇女的身边绕了个大弯开走了。卡车后面冒出一股黑烟,那位妇女被呛得咳嗽起来了。由美子睁开了眼睛,但她精疲力竭。虽然离人行道只有一米远,但只有那位妇女一个人实在扶不动她。周围并不是没有男人,只是因为不认识,谁也不肯帮忙。正在这时,一辆货车停在了刚才差点撞上卡车的地方。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毫不犹豫地走到由美子和那位妇女跟前。“谢谢!” 那位妇女向他表示感谢,两个人架着由美子的胳膊把她扶到了人行道上。由美子还是坐在地上,她一个人根本站不起来。“叫救护车吧?”那位妇女问这位素不相识热心的年轻人。这位年轻人长着一双聪明的细长眼睛,说话很干脆,头发比较长,但梳得很整齐,给人一种非常洁净的感觉。“不用了。”他回答,“她是我的一个熟人,情绪不太好……我带她去医院。”“噢,是吗?”那位妇女又仔细地看了看由美子,她一点都没有认出她是高井由美子,只是觉得这个女孩太可怜了。现在的由美子就像电影里的僵尸,因为疯跑用尽了力气,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真是可怜。信号灯又变了,正在等待的人们又继续过马路。“多谢你的帮助。”年轻人向那位妇女表示感谢,他让由美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向货车走过去。这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她一边过马路一边回头看,只见那位年轻人正轻声和女孩说着什么边把她扶上了车。那个女孩还是毫无反应,连安全带都是那个年轻人给系上的。他们俩人是什么关系?那位妇女一边猜测着,一边摇摇头笑了。这样可好了。她突然想起自己约会的时间已经晚了,这一次是她小跑了起来。“由美子。”坐到驾驶座上以后,那位年轻人叫道。“不要紧吧?脚还疼吗?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由美子终于放心了,她呆呆地盯着挡风玻璃。那位年轻人继续说:“我在车站前就看到由美子在拼命地跑,于是我就急忙地追你。但后来看不到你,我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出了什么事?谁这么过分?”高井由美子慢慢地眨着眼睛。“车站。”她小声地说。“是的,是车站。”那位年轻人把手放到由美子搁在膝盖上的手上面,温柔地晃着:“你是在等人?还是要坐车?”她又眨了眨眼睛,她的脑子清楚了。“车站!” 她大声地重复着。我到底怎么呢?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坐在这辆车上?还有和前烟滋子的约会?“糟了,我必须回去!”“哎,你到底怎么呢?”年轻人吃惊地用手扶着她的肩膀:“由美子,不要紧的——”由美子转过头看着他,小声地抽泣。她猛地打开车门,想要跳下车,但因为有安全带,她没有成功。年轻人使劲抓住她的肩膀没有让她下车。“等一下,你不要跑。我,我是纲川,你哥哥的朋友!”听到“哥哥”和“朋友”两个词,由美子呆住了,她的手抓着车门,慢慢地回过头来。“纲川君——”“是的,纲川浩一,你还记得吗?我到你家店里玩过。”为了让由美子放心,他笑着说。男人很少有这样笑的。“你可能还记得我的外号吧?”纲川浩一害羞似地摸了摸鼻子。“你的哥哥和其他的朋友一直叫我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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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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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我觉得,英国南部没有哪个滨海小镇有圣卢那么令人流连忘返,因此,人们称它为“水城皇后”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到了这里,游客便会自然而然地想起维埃拉(译注:法国东南部及意大利西北部的海滨地区,濒临地中海,以风光旖旎著称)。在我的印象里,康沃尔郡的海岸正像法国南方的海滨一样迷人。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朋友赫尔克里-波洛。他听了以后说:“昨天餐车里的那份菜单上就是这么说的,我的朋友,所以这并非你的创见。 [点击阅读]
悲惨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65 人气:0
摘要:米里哀先生是法国南部的地区狄涅的主教。他是个七十五岁的老人,原出身于贵族,法国大革命后破落了。他学问渊博,生活俭朴,好善乐施。他把每年从zheng府那里领得的一万五千法郎薪俸,都捐献给当地的慈善事业。被人们称为卞福汝(意为“欢迎”)主教。米里哀先生认为自己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来保护世人心灵的”。 [点击阅读]
惊险的浪漫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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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帕金顿先生与太太吵了几句,气呼呼地戴上帽子,把门一摔,离家去赶八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到市里去上班。帕金顿太太依旧坐在早餐桌前。她的脸涨得通红,紧咬着嘴唇,要不是最后愤怒代替了委屈,她早就哭出来了。“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帕金顿太太说,“我不会再忍下去了!”她继续想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那个放荡女人,狡猾卑鄙的狐狸精!乔治怎么会这么傻呢!”愤怒逐渐平息了,悲伤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心头。 [点击阅读]
惊魂过山车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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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惊魂过山车───1我从来没有把这个故事告诉任何人,也从未想过要告诉别人,倒不是因为我怕别人不相信,而是感到惭愧。因为它是我的秘密,说出来就贬低了自己及故事本身,显得更渺小,更平淡,还不如野营辅导员在熄灯前给孩子们讲的鬼故事。我也害怕如果讲出来,亲耳听见,可能会连自己都开始不相信。但自从我母亲过世后,我一直无法安睡。 [点击阅读]
惹我你就死定了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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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喂,你去见男朋友,我干嘛要跟着啊?”“嘻嘻,我和宗浩说好了,要带你去见他的啊^o^”晕~-_-^,这么闷热的天,本来就够闹心的了,还要去给朋友当电灯泡,可怜芳龄十八的我啊,这些年都干嘛了?我好想有个男人啊,做梦都想…“朴宗浩有什么呀?他是公高的吧?公高那帮小子太危险了,你离他们远点儿。 [点击阅读]
愁容童子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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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母亲送给古义人一块地皮。在古义人的记忆里,幼少年时期,那里曾耸立着参天的辽杨。最初提起这个话头,是母亲年愈九旬、头脑还清晰的那阵子。在那之前,古义人几年回去一次,母亲九十岁以后,便大致每年都要回到四国那个森林中的山谷。准确的时期已经记不清了,就季节而言,应该是五月中旬的事。“年岁大了,身上也就有老人的气味了。”母亲从大开着的门窗向对岸望去。 [点击阅读]
愤怒的葡萄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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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具结释放的汤姆·约德和因对圣灵产生怀疑而不再做牧师的凯绥结伴,回到了被垄断资本与严重干旱吞食了的家乡。他们和约德一家挤进一辆破卡车,各自抱着美好的幻想向“黄金西部”进发。一路上,他们受尽折磨与欺凌,有的死去,有的中途离散。 [点击阅读]
我在暧昧的日本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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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回顾我的文学生涯,从早期的写作起,我就把小说的舞台放在了位于日本列岛之一的四国岛中央、紧邻四国山脉分水岭北侧深邃的森林山谷里的那个小村落。我从生养我的村庄开始写起,最初,只能说是年轻作家头脑中的预感机能在起作用,我完全没有预料到这将会成为自己小说中一个大系列的一部分。这就是那篇题为《饲育》的短篇小说。 [点击阅读]
我弥留之际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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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朱厄尔和我从地里走出来,在小路上走成单行。虽然我在他前面十五英尺,但是不管谁从棉花房里看我们,都可以看到朱厄尔那顶破旧的草帽比我那顶足足高出一个脑袋。小路笔直,像根铅垂线,被人的脚踩得光溜溜的,让七月的太阳一烤,硬得像砖。小路夹在一行行碧绿的中耕过的棉花当中,一直通到棉花地当中的棉花房,在那儿拐弯,以四个柔和的直角绕棉花房一周,又继续穿过棉花地,那也是脚踩出来的,很直,但是一点点看不清了。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