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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逼近 - 第25-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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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尼克·安德罗斯把窗帘拉向一边,往街上看了看。从这里,在这个已故的约翰·贝克家的3层楼上,往左可看到硕尤镇的商业区,往右可看到通向镇外的63号公路。主要街道上早已无人居住了,商家的招牌也已凋零。一只病狗蹲在路中间,耷拉着头,两肋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白沫从嘴中滴落到热浪滚滚的路面上。街沟有一半都被堵满了,里面趴着一条死狗。
  他身后的女人喉语般低声咕哝着,尼克不知道她说什么。他拉上窗帘,揉了揉眼睛,走向那个醒过来的女人。由于数天前着了凉,珍妮·贝克用毯子紧紧地裹着身子,脸上还冒着汗。她踢掉了捂在身上的毯子,他难为情地看见,由于出汗,她单薄的睡衣都有几处变得透明了。但她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约翰,把痰盂拿来。我要吐了!”她叫道。
  他从床下拿出痰孟放在她旁边,她翻了个身又把它给碰到了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哐当声。他弯腰将痰盂捡起来拿着,盯着她。
  “约翰!”她尖声叫了声,“我找不到我的针线盒了!它不在洗漱间!”
  他从床头柜的大水罐里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嘴边,但她又翻了一个身,几乎把杯子从他的手中打掉。他把杯子放到一旦她平静下来即可够得到的地方。
  他从未如此悲痛地意识到,过去两天来他所表现出的沉默。当尼克23日来到这里时,卫理公会的牧师布雷斯曼正同她呆在一起。布雷斯曼当时正在起居室同她一道读《圣经》,但他看上去有点神经质并渴望离开。尼克可能会猜到这件事的原因。高烧使她脸色发红,那种姑娘似的容光焕发,同她的居丧身份极不相称。也可能那位牧师担心她会对他做出非礼的举动。尽管更加可能的是他急于把自己的家人招集到一块儿赶快从这地方消失。消息很快就在这个小镇上传开了,其他人都已决定离开硕尤镇了。
  自从布雷斯曼离开贝克起居室48小时之后,一切都成了一场白日噩梦。贝克太太的病情越来越重,以致尼克也担心她熬不到太阳落山了。
  贝克太太病得他都无法同她对坐了。他到下面的货车停车场去为3个犯人取回了午饭,但文斯·霍根已什么也吃不下去了,他已神志昏迷了。迈克·奇尔德雷斯和比利·沃纳想到外面走走,尼克却不能让他们这样做。这倒不是担心,他也不相信他们会浪费他的工作时间来解决他们的冤情问题;他们只想象其他人一样赶快离开硕尤。他负有责任。他曾向现在已死掉的一个人许过诺。州巡逻队肯定早晚会了解到情况,派人来将他们带走的。
  他在贝克的桌子抽屉底部找到了一支装在枪套里的0.45口径的手枪,思考了几分钟后就把它佩上了。往下看了看,看到手枪的木柄紧靠在他的臀部,使他感到有点儿可笑——但分量却很合适。
  他在23日下午打开了文斯的牢房,把临时做成的冰袋放在他的额上、胸膛上和脖子上。文斯睁开眼,用一种平静而又令人难受的神情盯着尼克,以致尼克希望他能说些什么,正如他两天来希望贝克太太所做的那样,随便说一些能使自己感到片刻惬意的任何事情。“你真是一个好人,否则我这高烧也烧到头了。”
  每当他去照料文斯时,比利和迈克总是对他大喊大叫,当他俯身于这个他们毫不关心的病人时,每当他抬起头,总能看到那两个人惊恐的面孔,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同一件事:请放我们出去吧。尼克小心翼翼地同他们保持着距离。他虽刚刚成年,但他也深知恐慌会使这两个人成为危险人物。
  那天下午,他第四次来到几乎空荡荡的街上,期望能在街的这头或那头为文斯·霍根和珍妮·贝克找到索姆斯医生。他留心寻找索姆斯医生的汽车,但却不见其踪迹。下午只有少数几家商店和得克萨公司仍开门营业,但他越来越坚信这个镇子正在被腾空。人们纷纷走上村间小径、伐木公路甚至不惜淌过流经斯马科佛的硕尤溪流,走到芒特霍利镇。尼克认为,天黑后离开的人会更多。
  当尼克来到贝克家时,太阳已落山了,他发现珍妮正穿着浴衣颤微微地在厨房里走动,忙着泡茶。当他进来时,她感激地盯了尼克一眼,他看见她的高烧已退了。
  “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照料,”她温和地说道,“我感到好多了。想来杯茶吗?”随后又开始流泪了。
  他向她走去,担心她可能会因虚脱而倒在滚烫的炉子上。
  她稳稳地抓住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身上,黑色的秀发披散在淡蓝色的浴衣上。
  “约翰,”她在暗下来的厨房里说道,“哦,我可怜的约翰。”
  如果会讲话,尼克可能会感到不好意思的。但他只能扶着她,把她领出厨房,引到桌旁的椅子跟前。
  “来点儿茶?”
  他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
  “好吧,”她说,“我感到好多了,非常好。只不过……不过……”她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尼克倒了茶,端到桌子上。他们彼此沉默着喝了一会儿。她像小孩儿一样用双手捧着茶杯。最后她放下杯子说道:“今天镇上还有多少人?尼克。”
  “我也不清楚,”尼克写道,“情况非常糟。”
  “你见到医生了吗?”
  “从今天早上起就再也没见过他。”
  “如果他不注意,他也会累坏的,”她说,“他得当心一些,是吧?尼克。他不会累垮吧?”
  尼克点点头,勉强笑了笑。
  “约翰的犯人们怎样了?巡逻队来救他们了吗?”
  “没有,”尼克写道,“霍根已病得很重了。我正在尽我所能。其他人都希望我能在霍根给他们传染上疾病之前把他们放出去。”
  “不能把他们放出去!”她带有某种情绪地说,“我希望你不要考虑此事。”
  “不会的,”尼克写道,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您得上床了,您需要休息。”
  她对他笑了笑。当她头摆动时,尼克可以看到她颌下的黑影——他对她能否脱离危险仍感到没把握。
  “是的,我是得去睡它个把小时了。在某种程度上,同那个死约翰莋爱似乎是一件错误……你也知道,我难以相信他已死了。”他拉住她的胳膊,抱得牢牢的,她惨淡地笑了笑。“可能还有要为其活下去的事情。你给犯人们弄晚饭了吗?尼克。”
  尼克摇摇头。
  “你得去弄。为什么你不开约翰的车呢?”
  “我不会开车,”尼克写道,“但要谢谢你提醒我。我这就去停车常路不远,如果一切正常的话,早晨我再来看您。”
  “好吧,”她说,“真乖。”
  他站起来,严肃地指了指茶杯。
  “一滴不剩。”她许诺说。
  当他感到她犹豫不决地要摸到他的胳膊时,他正要走出纱门。
  “约翰……”她叫道,他停了一下,随后又强迫自己走下去。“我希望他们……能把他弄到柯蒂斯·摩丘俄里,约翰和我的亲属都埋在那里。你看他们把他弄到那里对不对?”
  尼克点了点头。泪水挂满了她的面孔,她又开始抽泣了。
  那天夜里离开她以后,他直接来到了综合停车常“关门”的牌子歪歪扭扭地挂在窗户上。他绕到后面的活动房处,但那里上了锁,漆黑一片。没人回答他的敲门。此时他感到有理由破门而入,在贝克的小现金盒里有足够的钱来付任何损失。
  他砸碎饭店的玻璃,打开锁,走了进去。这个地方真有点儿不可思议,甚至所有的灯都亮着,自动电唱机黑了灯已不转动,碰碰车台和电子游戏机处空无一人,各小间内空空如也,凳子也没人占用。罩布挂在铁栅上。
  尼克退了出去,在煤气炉上煎了几个汉堡包皮,放进袋子里。又在柜台塑料圆顶处添了一瓶牛奶和半块苹果派,然后回到了监狱。离开前在柜台上留下了一张便条,说明是谁砸开了门以及为什么要砸门。
  文斯·霍根已死了。他躺在地板上,四周散堆着溶化的冰块和湿毛巾。他用手紧紧抓住脖子,就像在拼命抵抗一个看不见的扼杀者。指尖上满是血,成群结队的苍蝇嗡嗡叫着,在他身上飞来飞去。他的脖子就像漫不经心的孩子快要打爆了的内胎一样肿胀,都成了黑色。
  “现在你该让我们出去了吧?”迈克·奇尔德雷斯问道,“他已死了,你这个混蛋哑巴,这下该满意了吧?这下你该感到报了仇了吧?现在他也要死了。”他指着比利·沃纳说。
  比利恐惧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脖子上和额上布满了潮红斑块儿;常用来擦鼻子的工作服袖子上满是硬鼻痂。他一边不停地敲打自己的前额一边用肿胀的眼睛盯着尼克。
  尼克直到感到累了,才用扫帚把食物推了进去。比利·沃纳迟疑地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始吃东西。
  迈克把牛奶朝着铁栅门扔了过来。杯子摔碎了,牛奶溅得四处都是。他把分给他的两个肉饼扔向他房间满是涂鸦的后墙上。其中一个粘在了椅背中间的饰板上。芥末和番茄酱四处溅落,他在苹果派上踩来踩去,挺有节奏的,如同跳舞一样。苹果块儿被踩得稀烂,白色塑料盘也成了碎片。
  “我要绝食!”他喊叫道,“该死的绝食!我什么也不吃!要想让我吃你给我拿来的东西,除非你吃我拉的屎。你这个又聋又哑的蠢猪,你会……”
  尼克转过身,默默地立刻走开了。他回到办公室,吓得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好。如果他会开车,他就会把他们带到卡姆登去,但他却不会开车。而且还得考虑一下如何处置文斯,他不能让他躺在这儿喂苍蝇。
  办公室附近的两个门敞开着。其中一个房间是衣帽间,另一个则通向一段楼梯。尼克顺楼梯向下走去,看清那是一个作储藏室用的地下室。那里很凉,至少是有一刻感到了凉意。
  他回身走了上来。迈克坐在地板上,愁眉不展地拣起被踩得稀巴烂的苹果块儿,随便擦了擦就吃了起来,但却不抬头看一眼尼克。
  尼克伸出胳膊试图把文斯拉起来。尸臭味使他的胃上下翻滚。文斯太沉了。他无助地看了尸体一会儿,开始意识到其他两个人此刻正站在牢房的门旁,用迷惑的眼光看着他。尼克可以猜得出他们在想什么。文斯是他们中的一个,也许是其中最爱发牢骚的一个,也是他们想要绞死的一个人。他像一只被夹子夹住的老鼠一样,因得了他们也搞不懂的某种可怕的肿胀病而死掉了。尼克那天不只一次地想知道,什么时候他也会开始咳嗽、发烧、脖子上形成那种奇怪的肿胀。
  他抓住文斯·霍根多肉的前臂,把他拉出了牢间。由于重量都在他的肩上,文斯的头偏向他,似乎在盯着尼克,无言地告诉他要当心,别颠摇得太厉害了。
  足足花了10分钟才把这个壮汉的尸体拖下陡直的台阶。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尼克把他放在荧光灯下的水泥地上,然后迅速从他单间牢房的帆布床上拉了条已磨破了的军用毛毯,把他盖了起来。
  然后他想打个盹。他在23日以后,仅在昨天即24日开始时的头几个小时睡了一会儿。做的梦仍历历在目,有时甚至都害怕这些梦了。他过去极少做真正的噩梦,但最近却做了越来越多的不祥之梦,给他的感觉是这些梦没有一个像目前这种景象。这个正常的世界已成了在拉着窗帘、上了锁的地下室中把婴儿们当作牺牲品的地方。
  而且,理所当然,他最大的个人恐惧是他往往会从梦中惊醒。
  他睡了一小会儿,做了一个以前常做的梦:一块儿玉米田,升腾起热乎乎的味道,使人感到有某种东西,或某个人存在,既惬意又安全,纯粹是一种在家里的感觉。当他意识到在拐角处有某种东西在盯着他时,他又开始陷入了冷酷的恐惧之中。他想:妈呀,黄鼠狼进了鸡窝了!他在晨曦中醒了过来,满身都是汗水。
  他煮上咖啡,过去查看他的那两个犯人。
  迈克·奇尔德雷斯仍在哭泣。在他身后,那个汉堡包皮仍粘在墙上,就像一堆干巴巴的胶状物。
  “现在你满意了吧?我也要死了。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报仇雪恨了吧?你听我说呀,我就像一辆满载该死的货物的火车向山上爬一样地在对你说话!”
  但尼克最关心的是昏迷在床的比利·沃纳。他的脖子已肿胀发黑,胸脯耸起,已开始痉挛。
  他急忙回到办公室,盯着电话机,感到愤怒和有罪。他在桌子上使劲捶了一拳,掉了线头的电话机,毫无意义地躺在那里的地板上。他关上电炉,冲到街上,来到了贝克的房前。他按了似乎有一个小时的门铃,珍妮才裹着浴衣下来开了门。发烧出的汗仍留在她的脸上。她虽未昏迷,但言语却又慢又含糊,嘴唇上都烧起了泡。
  “尼克,进来吧,怎么了?”
  尼克写道:“文斯·霍根昨晚死了。我想,沃纳也快要死了。他病得很重。您见过索姆斯大夫吗?”
  她摇了摇头,哆嗦了一阵儿,又开始咳嗽了,腿也摇晃了一下。尼克赶紧用手抱住她的手臂,把她扶到椅子上。他写道:“您能替我往这个办公室打个电话吗?”
  “行,没问题。把电话机拿来,尼克。我似乎……在夜里又发病了。”
  他把电话机拿了过来,她拨了索姆斯大夫的电话号。在她把听筒放到耳边约半分多钟后,他已知道不会有人来接电话了。
  她又往大夫家里打,往护士家里打,但都没人来接电话。
  “我再拨一下州巡逻队的电话。”她说道。但拨了一个号码后,她又把电话放回叉簧上。“我猜,长途台仍不工作。在我拨了1后,只能听见嗡嗡嗡的声音。”她向他悲笑了一下,眼泪又开始无助地流了下来。“可怜的尼克,”她说,“可怜的我,可怜的每一个人。你能帮我上楼吗?我感到虚弱极了,似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我想我很快就会同约翰在一起了。”他看着她,希望她能继续说下去。“我想我该躺下了,如你能帮我一下的话。”
  他帮她上了楼,然后写道:“我会回来的。”
  “谢谢你,尼克。你真是个好孩子……”她已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尼克离开这栋楼,站在人行道上,想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如果他会开车,他就能干好多事了。可是……
  他看见一辆童车躺在街对面一家的草地上。他走了过去,盯着那座拖着长长阴影的房子看了一会儿(这座房子就像他乱七八糟的梦中的那些房子一样),然后又走近房子敲了敲门。尽管敲了好多次,仍没人答话。
  他折回到那辆童车前。这是辆小车,还没小到他无法骑的地步,如果他不介意膝盖碰到车把手的话。当然了,骑上这样的车看上去很荒唐滑稽,但他已完全顾不得这些了……即使让人看见了,他也不认为此举会留下笑柄的。
  他骑上车,笨拙地上了主街,走过监狱,然后来到了镇东头的63号公路上,朝乔·拉克曼曾看到扮成养路工人的士兵们去的那个地方奔去。如果那些士兵仍在那里,且他们确实是当兵的的话,尼克就可以领他们来照料比利·沃纳和迈克·奇尔德雷斯了。只要比利仍活着,事情就妥了。如果那些人能对硕尤镇进行检疫的话,那么他们随后就一定会对硕尤镇的这种病负责了。
  自行车疯了般地前后摇摆着,总走不在一条直线上,他的双膝一成不变地磕碰着车把。等他好不容易地骑到那个公路段处时,已过了一个钟头了。但当他到了那里时,曾呆在那里的军人们,或筑路工人们,或是随便什么人吧,却早已不知去向了。那里只有几堆灰烬,其中一堆还在冒着烟。那里放着两架锯木架。道路已破烂不堪,虽然尼克断定如果不心痛汽车的弹簧的话,这条路仍是可以通行的。
  一堆正在运动着的黑色东西映入了他的眼睑,与此同时,风卷起了一股微微的夏日的气息,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臭味。那个运动着的黑色东西,是一群时聚时散的苍蝇。他放下车来到路另一边的明沟处。在那里,紧挨着一根新铺的瓦楞形排水管,是4个男人的尸体。他们的脖子和肿胀的面孔,已变成了黑色。尼克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当兵的,他没敢再走近去看一下。他告诫自己,他得回到自行车那儿去,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他们都是死人,而死人是不会伤害你的。他立马慌不择路地跑开了。当他骑行在回硕尤镇的路上时,他真地慌了神。在到达镇郊时,他撞上了一块儿石头,自行车也被撞坏了。他越过车把摔了下来,头撞破了,手也擦伤了。他只在路中间蹲了一小会儿,就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起来。
  早上,尼克敲门按铃,足足折腾了有一个半小时。这儿会有人活着的,他告诉自己。他自我感觉都很好,可以肯定他不会成为这里唯一的一个人的。这里还会有其他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也可能会是一个有实习执照的青少年,他或她会说:“嘿,你好,真是的,让我们把他们弄到卡姆登吧。我们应弄辆汽车来。”或大体类似的话。
  他敲了又敲,按了又按,几十家过去了,却少有人应答。一家的门开了门链宽的一道缝,一张病态的但却充满希望的面孔向外看了看,看见了尼克,脸上的希望就消失了。那张脸上涌现出怀疑的神情,前后动了动,就把门关上了。如果尼克能说话,他就会问他们是否还能行走,是否会开车。如果他们能把他的犯人带到卡姆登,他们也可到那里去,那里有所医院,他们看了病就会好起来的。但他却不会说话。
  有人问他是否见过索姆斯医生。一个狂怒异常的男人,把小平房的门摔了个洞开,穿条衬裤就摇摇晃晃地走到游廊上,试图抓住尼克。他说,他打算做“我所能做的一切,把你送回休斯顿”。他似乎把尼克认成某个叫作詹纳的人了。在尼克吓得像个三流恐怖电影中的僵尸之后,他仍跌跌撞撞地蹒跚在游廊上。裤裆里散发出一股恶臭味;衬裤像塞了个蜜瓜一样。最后他终于倒在了游廊上,尼克从下面的草坪上看着他,见他的心脏急剧地跳动着。那个人弱不禁风地晃了晃拳头,然后就爬了进去,却没忘了关门。
  大多数住家都出奇地静,最后他也无能为力了。那种噩梦感正在涌上他的心头,他正在敲地狱之门的想法却怎么也难以从他心头抹去,他正在敲门要唤醒死者,那些尸首早晚会作答的。他知道大多数房子都已空了,房主们都已逃到了卡姆登或埃尔多拉多,或是特克萨卡纳,这都无关紧要了。
  他走回贝克的家。珍妮·贝克睡得很死,额头已凉了下来。
  天已中午了。尼克来到停车场,感到了他夜里损伤的景象。他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后,整个身体都抽动了起来。贝克的手枪仍吊在他的胯上。在停车场他热了两罐汤,倒进保温罐内。冰箱里的牛奶似乎还没坏,也顺手拿了一瓶。
  比利·沃纳已经死了。当迈克看见尼克时,就又开始发癔病似地傻笑了起来,用指头指着尼克说:“已倒下两个了,又一个也要死了!倒下了两个,另一个也要死了!这下你可报仇雪恨了!对吗?对吗?”
  尼克十分小心地用扫帚把一保温罐汤推进牢间内,然后又推进去一大杯牛奶。迈克直接用保温罐小口地呷着汤。尼克拿上自己的保温罐,坐到走廊里。他得把比利弄到楼下去,但他先得吃午饭。他已饿坏了。他边喝汤,边若有所思地看着迈克。
  “你想知道我怎么样吗?”迈克问道。
  尼克点点头。
  “和你今天早上离开时一个样。我擤了有一磅鼻涕。”他满怀希望地盯着尼克,“我妈妈总是对我说,当你擤鼻涕时你就会好起来的。也许我的案子并不严重,啊?你认为会吗?”
  尼克耸了耸肩,意思是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我有苍鹰般的性格,”迈克说道,“虽然我认为这不算什么,但我想我得把它克服掉。听着,伙计,让我出去吧。求你了。我苦苦地求你了。”
  尼克想了想。
  “坏了,你还带着枪呢。我不会给你制造麻烦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的。我只是想离开这个小镇。我想先去看看我老婆……”
  尼克指了指迈克的左手,那儿并没有戒指。
  “是的,我们离婚了,但她仍住在离里奇罗德不远的那个镇子上。我想顺便去看看她。你想说什么,伙计?”迈克哭了起来,“给我个机会吧。不要再把我锁在这个破屋里了。”
  尼克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回办公室,打开了抽屉。钥匙全都在那里。男人的逻辑是无情的;但再也没了认为有人会来帮助他们摆脱困境的那种感觉。他拿上钥匙又走了回来。他拿起大个子约翰·贝克曾给他看过的那把带白线的钥匙,透过铁栅栏扔给了迈克·奇尔德雷斯。
  “谢谢,”迈克唠叨着,“嘿,真谢谢你了。我对打过你深感抱歉。我对天发誓,那是雷的主意,我和文斯曾想要制止他,但他喝醉了,像个疯子一样……”他急忙把钥匙插进锁孔里。尼克往后退了退,手按在枪把上。
  牢间的门打开了,迈克走了出来。“我说的是,”他说,“我想干的就是离开这个镇子。”他从尼克旁边侧身而过,嘴唇不停地抽动着,然后箭一般地窜出了单间牢房区和办公室之间的那扇门。尼克跟着他直到看见身后办公室的门关上。
  尼克来到外面。迈克站在路边,手放在停车计时器上看着空荡荡的街道。
  “我的天啊,”他嘟囔着,转过不知所措的脸盯着尼克,“全都这样了吗?是不是全部都是这样了?”
  尼克点点头,但手却仍放在枪柄上。
  迈克开始说了些什么,就又咳嗽了起来。他捂上嘴,然后按了一下嘴唇。
  “我就要成这儿的救世主了,”他说,“你考虑得真周到,你也会成为救世主的,哑巴。这是一种黑死病或别的什么玻”
  尼克耸耸肩。迈克开始走向人行道。他越走越快,几乎都要跑起来了。尼克看着他,直至他从视野中消失,然后才走了进去。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迈克。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突然意识到他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他躺在帆布床上,立刻就睡着了。
  他在那张没有毛毯的床上直睡了一个下午,才汗水淋淋地醒了过来,感到舒服多了。雷暴雨正在山区肆虐着,他虽然听不见雷声,却能看见蓝白色的叉状闪电刺破群山的景象。夜里再没有任何人到硕尤镇来过。
  黄昏时他来到了大街上,来到了波利电台和电视台附近,他又是破门而入。在收款台留了张便条,便把一台便携式索尼电视机抱回了监狱。他打开电视机,选好频道。CBS分台正在播送一条信息:微波中继站出了故障,正在继续进行调谐。ABC台演的是“我爱露西”,而NBC台在重播一集连续剧,内容是说一个漂亮的年轻姑娘想成为一名赛车电路机械师的故事。特克萨卡纳台这个专门播放老影片、比赛和杰克·范·英皮类宗教小丑片的独立电视台,却什么也没有。

  尼克咔嗒一声关掉电视机,来到那家停车场,做了足够两个人吃的汤和三明治。他把食物放进一只带盖的大篮内。在往珍妮·贝克家去的路上,有三四只狗,显然是因为没人喂而饿疯了,受到篮内食物味道的吸引,聚集在他的面前。尼克掏出枪,在一只狗几乎要咬住他之前,他都没下决心开枪。他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击中了面前五英尺远的水泥地面,留下了一道银色的铅痕。他没有听到爆裂声,但却感到了沉重的振动。几只狗狂叫着四散而逃了。
  珍妮睡着了,额头和面颊仍很烫,呼吸慢且费劲。尼克弄条冷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把她那份食物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走进起居室,打开了落地式大彩电。
  CBS台整个晚上都没出现。NBC台仍播放着预定的节目,ABC分台的图像却模糊不清,有时会出现大片的雪花甚至突然断掉。ABC频道只放映辛迪加的一些节目,似乎它通往网络的这条线路仍在工作。这无关大局,尼克等待的是新闻报道。
  当新闻报道终于开始时,尼克都惊讶得发呆了。目前人人都这样称呼的“流行性超级流感”,仍是新闻报道的主要话题,但是这两个台的新闻播音员都说这种病已得到了控制。亚特兰大疾病控制中心已研制出了一种流感疫苗,在下周初就可在医生处弄到它。报道说,纽约、旧金山、洛杉矶和伦敦发病情况极为严重,但各地都有发生。新闻播音员接着说,在一些地区,公共集会已被临时取消。
  尼克想,整个硕尤镇都被抹平了。到底是谁在骗谁呢?
  新闻播音员归纳说,到大多数大城市的旅行已受到了严格的限制,不过,一旦这种疫苗全面发放,这些限制就会解除。接着播放了密执安一架飞机坠毁和一些国会议员对最高法院最近做出的有关同性恋权利决定的反应。
  尼克关掉电视机,走到贝克家的游廊上。那儿有一个摆式沙发椅,他坐了上去。椅子前后平稳地摆动着,他未能听到因约翰·贝克忘了加油而发出的那种刺耳的吱呀声。他看见萤火虫在黑暗中划出的一道道非同寻常的亮光。地平线上的云层中闪烁着暗淡的闪电,看上去就像那里聚集了恐龙般巨大的一堆萤火虫。这个夜晚又闷又热。
  对尼克来说,由于电视是他完全可见的媒介,所以他特别留心其他人可能会放过的新闻报道中的有关事情。电视上没有电影短片,连一部都没有。也没有棒球比赛,可能是球赛都已赛完了的缘故吧。天气预报也含糊不清,且没有表明最高和最低温度的天气图,似乎是美国气象局己关闭了其办事处。对所有这一切,尼克都得出了与电视播音员们完全相反的结论。
  两个新闻播音员似乎有点儿神经质,显得心慌意乱。其中一个也伤风了;他还对着话筒咳嗽了一次并说了声对不起。两位播音员的眼睛均向他们所面对的摄像机左右瞄来瞄去……似乎有人同他们一起在演播室里,有一个保证使他们不出差错的人在那里。
  这是6月24日的夜里,他衣衫褴褛地睡在贝克家的前廊上,他做的梦也非常不吉祥。现在,即第二天的下午,他正在主持珍妮·贝克这个可爱的女人的死亡仪式……可他连一句让她中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正使劲拉着他的一只手。尼克低头看了看她苍白扭曲的面孔。她的皮肤已有些干燥,汗都已蒸发掉了。他已不抱任何希望了,只能在其中寻求安慰了。她就要死了,他开始记住这副面容了。
  “尼克,”她说,并笑了笑。她用双手抱住他的一只手。“我想再感谢你一次。谁也不愿在孤独中死去,不是吗?”
  他使劲摇了摇头,她明白这并不表示他不同意她的观点,而是他处于对这一假定的剧烈矛盾之中。
  “是的,我要死了,”她也矛盾了起来,“但请别介意。卫生间有件衣服,尼克,就是那件白色的。你该认得的,因为……”一阵咳嗽打断了她的话。直到她控制住了咳嗽,她才把话说完。“……因为那条花边的缘故。就是我们去度蜜月时我在火车上穿的那件。它可能仍合体。也许我现在穿会稍大一点儿——我瘦了不少——但这已无关紧要了。我一直都很珍惜那件衣服。约翰和我曾去过庞恰特雷恩湖。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两周时间。约翰总是让我高兴。你还记得那件衣服吗,尼克?我入葬时希望能穿着它。帮我……帮我穿衣服你该不会难为情的吧,是吗?”
  他强抑住自己的感情,摇了摇头,眼睛盯着床罩。她肯定感到了他那种悲伤而又局促不安的复杂感情,因为她再也没提那件衣服的事。她轻浮地,几乎是有点儿卖弄风骚地谈起了别的事情。在一次高校演讲比赛中她如何获胜,并进入了阿肯色州的决赛,以及当她讲到雪莉·杰克逊的“魔鬼情夫”的最高潮时,她的半截短衬裙是如何掉了下来并在鞋子上打滚。谈到她那个曾作为基督教浸礼团的成员前去越南而回来时不是带了一二个而是三个养子的妹妹。谈她三年前和约翰的野营旅行,以及一只病态的处于发婬期的公驼鹿是如何迫使他们爬到树上,呆了整整一天的趣事。
  “我们就那样呆在树上,到最后都成了匙形了,”她梦幻般地说着,“就像高校阳台上的一对小山羊。我的天哪,当我们下来时,他激动不已。他……我们……相爱了……深深地坠入了爱河之中……爱情是一种能撼动世界的东西,我一直认为……爱情是使男人和女人站立于引力似乎总是要使他们倒下的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东西……使他们慢慢倒下去……扭结在一起……我们是……那么地相爱……”
  她开始打盹,一会儿就睡着了,直至他拉开窗帘或许是踩上了一块儿咯吱作响的木板,才把她从迷幻状态中弄醒。
  “约翰!”她尖叫了一声,她的声音被痰堵了回去。“噢,约翰,我仍未能解开爹爹那个老鼠夹骗局的秘密!约翰,你得帮帮我!你得帮帮我……”
  她的话语节奏拉长,就像毫无规律的呼吸一样使他难懂,但他能感到内容却全都相同。从她的鼻孔里流出了一股细细的黑血。她倒在枕头上,头前后摆来摆去,一次,二次,三次,似乎要做出某种重要的决定,但答案却是否定的。
  随后她就不动了。
  尼克把手胆怯地放在她的颈部,然后是腕上,最后是乳防之间。那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她已经死了。床头柜上的钟表重重地敲了起来,然而他们俩谁也没听到。他把头靠在膝上呆了一会儿,以他特有的无声方式哭了一会儿。鲁迪曾告诉过他:你所能做的一切就是一种缓慢的发泄,在肥皂泡剧世界里,迟早是有用的。
  他知道将要发生的而且也是他不想去做的又是什么。这不公平,他的一部分喊道。这不是他的责任。但这里再没有其他人了——也可能方圆多少英里之内都没有另外的人了,他对此负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把她留在这里任其腐烂,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她一直对他都很好,但沿路有那么多的人,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们全都掩埋掉,不管是已腐烂的还是未腐烂的。他觉得必须行动起来了。在这里坐得越久,什么也不干,所害怕的任务就越多。他知道柯蒂斯殡仪馆就在那里——下去三个街区再往西一个街区。外面也一定热极了。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走进卫生间,半信半疑地希望那件蜜月服能证明她昏迷中所言是谵妄。但那件衣服却真的就在那儿,只不过随着岁月的流逝,已有点儿发黄了。他认得这件衣服,它和原来并无两样,因为上边仍带着那个花边。他把衣服取下来,抖开在床边的长椅上。他盯着这件衣服,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女人,直到看了个够。衣服确实有些大了。对她来说,这种病,这里的一切,都远比她所知道的要残酷许多许多……我猜得对极了。
  尽管不情愿,他还是走到她身旁,开始给她脱衣服。当他把睡衣脱掉,发现她赤裸裸地躺在面前时,恐惧感消失了,只有怜悯——这种怜悯是如此之深地击中了他。以致使他感到苦不堪言。他给她擦洗身子,随后给她穿上衣服,他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给她穿好衣服后,他抱起她,把这个身着花边服的女人送到殡仪馆,他就像一个新郎官抱着自己深爱的女人一样,跨过一个高高的门槛。
  第26章
  某个大学团体,也许是一些争取民主社会的大学生或者青年毛主义者,在6月25日至26日夜间一直在复印机上忙碌着。早晨,标语就贴满了肯塔基大学路易斯维尔的校园各处:
  注意!注意!注意!注意!
  政府在欺骗你们!已被准军事警察接管的新闻机构在欺骗你们!校方在骗你们!因为校医务室的医生们听命于当局!
  1.根本不存在流感疫苗。
  2.超级流感不是一种重病,而是一种致死玻
  3.易感染性可能高达75%。
  4.超级流感是美国准军事警察部队开发研制的,因偶然事件而泄漏。
  5.即使其有可能使75%的民众死亡,但美国准军事警察目前仍在掩盖他们所造成的这场杀人浩劫的真相!向所有革命的人民致敬!现在是我们奋起斗争的时候了!团结起来,进行斗争,就会取得胜利。
  晚七点在体育馆集会!
  斗争!斗争!斗争!斗争!斗争!斗争!
  头天晚上在波士顿WBZ电视台所发生的事是第6演播室的3名播音员和6名技术员策划的。其中5人的态度仍像以往一样刻板,9人中已有6人生玻他们感到已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了。他们收集了差不多一打手枪。负责安排早间新闻的新闻播音员鲍勃·帕尔默,用他平常装便条、铅笔和一些法定规格笔记本的飞行袋,把枪带到了楼上。
  国民警卫队封锁了主要广播设备,但正如头天晚上帕尔默已告诉乔治·迪克森的那样,只有50多个国民警卫队员。
  上午9点01分,就在帕尔墨开始读此前10分钟,一名军士交给他的那篇复印件之后,政变发生了。9个人有效地控制了电视台。士兵们丝毫未想到这些习惯于报道远方的悲剧的老百姓会制造麻烦,他们都惊呆了,很快就被解除了武装。电视台的其他人员也参加了造反,他们很快就肃清了第6层,把门都锁了起来。在休息室的士兵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前,电梯已被锁定在了6楼。3名士兵试图冲上东面的防火楼梯,配备卡宾枪的看门人查尔斯·尤金,向他们头顶上打了几枪,但这只是放放空枪而已。
  收看WBZ电视台新闻广播节目的电视观众,看到鲍勃·帕尔默在一句话中间突然停下了他的新闻播音,只听他说道:“好了,现在可好了!”然后就是踢开摄像机的声音。当这一切过去时,上万名观众看到鲍勃·帕尔默手里拿着一支狮鼻手枪。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兴高采烈地叫着:“我们把他们抓起来了,鲍勃!我们把这些狗杂种们抓起来了!我们把他们全都抓起来了!”
  “很好,干得真漂亮。”帕尔默说道。然后他再次面对摄像机。“波士顿的公民朋友们,以及收看我们节目的美国朋友们。本台发生了一件既重大而又极为严重的事件。首先,我对在波士顿这处美国独立的发源地发生这样的事感到极其高兴。过去7天来,本台广播被国民警卫队的人员所左右。这些身着卡其布军装、携带枪支的军人们,一直站在我们的摄影师身边,监视着我们的控制室,守在我们的电传打字机旁。新闻被管制了吗?我很遗憾地说,事实确实如此。我被迫读他们强迫我读的复印件,在枪口几乎顶在我的脑袋上的情况下我只好原文照读。我至今为止所读的那个复印件,即所谓的‘超级流感大爆发’一事,显然纯属谎言。”
  开关板上的灯光开始闪烁。15秒内每一个灯都被打开了。
  “摄影师所拍的照片要么被没收,要么蓄意曝了光。记者的报道也失去了踪影。女士们先生们,我们还是弄到了照片,演播室的这些人虽非专业记者,但我们有采访权,我们也是这个国家至今为止所面临的这场最大灾难的目击者……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使用这样的词语的。我们打算现在就为您播放其中的一些镜头。所有这些照片都是偷偷拍下来的,因此其中的一些质量较差。我们已经解放了自己的电视台,认为您会看个够的。事实上,它远比您所希望看到的要多得多。”
  他抬起头,从运动夹克衫口袋里掏出一块儿手帕,擦了一下鼻子。从那些色彩极好的彩电上,即可看到他满脸通红有发烧的症状。
  “乔治,现在就开始播吧。”
  他的面孔被在波士顿总医院所拍摄的场面所取代:随处可见警卫们的身影;患者们躺在地板上;各个大厅都挤满了人;其中在许多人看来显然也是在生病的护士们,则进进出出,其中有些人则在歇斯底里般地哭泣;其他人则震惊地看着镜头。
  拍摄到的卫兵的镜头是他们端着枪站在街道拐角处的场面。建筑物则是一片狼藉。
  鲍勃·帕尔默再次出现在电视上。“女士们先生们,如果您有小孩,”他平静地说,“我们建议您要他们离开看电视的房间。”
  紧接着是一台停放在波士顿港码头上的卡车。这是一台大型橄榄绿色军用卡车。接下来,是一艘盖有粗帆布防水布的专用游艇。两个佩戴防毒面具的士兵,跳下了驾驶室。画面摇动了几下,当他们把盖在卡车另一端开口处的防雨蓬布拉开来时,镜头就又平稳了。这两名士兵跳入车箱内,开始把尸首一个接一个地拖上游艇:女人、老人、儿童、警察、护士;进进出出的尸首似乎总也完不了。在影片剪辑过程中,在某个点上画面变得清晰了起来,这些士兵们是在用铁叉把他们往外叉。
  帕尔默继续播了两个小时,用嘶哑的声音读剪报和公告、电视台其他成员的采访。这样一直持续到楼下的某个人意识到,他们不必重新占领6层就可以让这种事停下来。11点16分,WBZ电视台的发射机被20磅可塑炸弹永久地炸了下来。
  帕尔默和第6层的其他人被以背叛政府——美利坚合众国的罪名,迅速地处决了。
  这是一个小镇,退休律师唐姆斯·D·霍格利斯推出的西弗吉尼亚周报曾将德宾这个小镇称作“考尔——克拉里恩”。小镇的信息一直畅通无阻,因为霍格利斯一直是40年代和50年代组织起来的矿工权利的忠诚卫士,他反对现存社会体制的社论,一直都充满了直指从小镇到联邦各级政府伤疤的地狱之火和燃烧弹。
  霍格利斯有一群固定的报童,但在这个晴朗的夏日早晨,他却坐在那辆1948年的卡迪拉克车里,身边堆满了报纸,开着这辆涂有白边的大轮胎车穿梭于德宾的大街小巷……空荡荡的街道令人心痛,报纸堆在卡迪拉克的车座上和行李箱中。对考尔——克拉里恩来说,这是一个不宜出门的不祥日子,但报纸只用大号字印了带有黑框的一页。报纸的顶部印有“号外”一词,这也是霍格利斯1980年编发第一期号外以来又一次编发号外。当时莱迪伯德矿发生爆炸,致使40名矿工葬身其中。
  大字标题为:政府军试图隐瞒瘟疫的蔓延!
  下方为:“詹姆斯·D·霍格利斯致考尔-克拉里恩镇专稿”
  随后写道:“据可靠来源透露给本报报道员的消息称,这场流感(在西弗吉尼亚这里有时被称作‘窒息帛或‘管状脖’)确实是一种普通流感病毒的致死变种。它是由无视7年前签署修订过的有关细菌和化学武器的日内瓦公约的本国政府,为战争目的开发的。现为驻扎在惠林的一名军官称,即将出现疫苗的承诺,是一种厚颜无耻的谎言。据该来源称,根本就没有开发出什么疫苗。”
  “公民们,这是一种比灾难或悲剧更为严重的事件;它使我们对政府的所有期望均成了泡影。如果我们确实想为我们自己干些事的话,那么……”
  霍格利斯也病了,并且非常虚弱。他似乎只能用最后的一点儿力气来构思这篇社论了。他搜肠刮肚,倾全力于这些措辞上。他的胸口堵满了痰,甚至连正常的呼吸也像跑步上山一样拉开了风箱。然而,他仍有条不紊地从一家走向另一家,留下他连珠炮般的谴责,而不管这些住家还有没有人,也不管里面的人还有没有力气走出门来捡起他留下的东西。
  最后,他来到了小镇西端满是棚屋和活动住房,散发着一种臭气熏天的化粪池气味的“贫民窟”。此时只有车后背箱里还有报纸了,他让后背箱敞开着,后箱盖一上一下地晃荡着,就像开车行进在搓板路上一样。他试图对付一下可怕的头痛病,视线也已出现了重影。
  他光顾棚屋最后一家时,仍有一包皮约25份的报纸。他用旧折刀割断捆报纸的带子,让报纸随风而去。他想起了向他提供这一消息的那位黑眼睛少校。仅仅在三个月前,他才因一项被称作“蓝色工程”的绝密事项来到了加利福尼亚。少校一直负责外部安全保卫工作,当他把自己所知告诉霍格利斯时,他一直在不停地用指头拨弄那把挎在臀部的手枪。霍格利斯认为,如果他从未用过这支枪的话,那么用它的时候不会太久了。
  他爬到了卡迪拉克方向盘后面,这是他27岁生日以来拥有的唯一一辆车。他发现自己太累了,以至于无法开回镇上去了。他索性把背靠在座椅上,听着胸口咚咚的跳动声,看着风把他的号外专稿疯狂地吹上通往拉克·克罗星镇的公路。其中一些报纸被树枝勾住了,就像一些不可思议的水果挂在树上一样。他能听到德宾溪水奔流的汩汩声。孩童时代他曾在这条小溪里抓过鱼。然而现在这儿已经没有鱼了,这当然是煤矿公司的罪过,只有溪水声仍潺潺依旧。他闭上眼,沉睡了起来,一个半小时后他就死去了。
  在负责该事的军官们发现《洛杉矶时报》并未像通知他们的那样印刷规定的通告之前,该报已经印出了2.6万份号外。报复行动是迅速而又血腥的。联邦调查局的官方说法是,这种“激进的革命活动”,这种老一套唬人的把戏,破坏了洛杉矶的安宁。这件事导致新闻机构28名工作人员的死亡。联邦调查局没有必要解释子弹是如何在这28人的头上开花的,因为他们的尸体已同成千上万这场流行病的其他受害者一起,早已葬身大海了。
  不过仍有1万份号外散发了出去,这就足够了。36点大字标题令人震惊:
  西海岸瘟疫肆虐
  成千上万人逃避致死性超级流感
  政府掩盖事实真相
  洛杉矶讯:一些号称是国民警卫队队员,参与了拯救工作的军人,是袖口上带有4个10年星形标志的职业军人。他们的部分工作是使惊恐不安的洛杉矶市民相信,这场被大多数地区的青年人称为“上尉之旅”的超级流感,只不过比伦敦或香港菌种“稍毒一些”而已……,但这些说服工作则是通过便携式防毒面具来加以说明的。总统计划于太平洋标准时间当天晚上6时发表讲话,但其新闻秘书休伯特·罗斯却给这些报道抹了黑。他说,总统将从预先制作的看上去像总统“椭圆形办公室”但实际上却在白宫地下掩体深处的模型中就“这一歇斯底里的、恶性的、完全未能发现的疾脖发表讲话。总统讲话的预稿表明,他将“鞭策”美国人民不要做出过度的反应,不要把目前的混乱同奥森·韦尔斯电台早晨30秒“星球大战”广播后所造成的混乱相提并论。
  本报提出了5个问题,希望总统能在其讲话中予以回答:
  1.为什么一些身着军服的暴徒禁止本报刊印新闻?这样做是否直接侵犯了本报的宪法权利?
  2.为什么下列公路——5号、10号和15号国道被装甲车和军用飞机所封锁?
  3.如果这是一嘲小型流感的爆发”,那么,为什么却宣布对洛杉矶及其周围地区实行戒严令?
  4.如果这是一嘲小型流感的爆发”,那么,又为什么把驳船队拖入太平洋并将其沉没?是否这些驳船装有我们所担心的而且也是一些消息灵通人士向我们确认的这场瘟疫受害者的尸体?
  5.最后,如果下周初真会把一种疫苗分发给医生和各地区医院,为什么向本报提供详情的46名医生,都没有听说过任何供货计划?为何尚未建立一家门诊医院来对付这场流感的爆发?为什么我们打电话询问过货运发票或政府快件的10家药房,却没有一家提到过疫苗一事?
  我们要求总统在讲话中回答这些问题,我们呼吁总统结束这种警察国家的政策以及企图掩盖事实真相的愚蠢努力……
  在德卢斯,一个穿卡其布短裤的男人,额上涂了一大块儿灰斑,骨瘦如柴的肩上吊着一块儿手写的广告牌,来往穿梭于皮德蒙特大街上。
  广告牌的正面写着:
  救世主升天的时刻到了,基督很快就会回来的,准备见上帝吧!广告牌的背面写着:
  关注一下罪人的心灵吧
  大人物应谦虚,谦虚的人成就大事业
  不幸的日子即将给你带来苦恼,唉,天堂啊
  4个身着摩托车手夹克衫的年轻人,咳嗽得很厉害且鼻涕横流,把那个男人放翻在地,用广告牌打得他不省人事,然后上车逃走。其中一个还在他肩上狠踹了一脚,歇斯底里地吆喝道:“让你吓唬人!让你吓唬人,少见多怪的家伙!”
  在密苏里的斯普林菲尔德,收视率最高的早晨节目,是KLFT的早晨观众热线电话节目——与雷·弗劳尔斯的“三言两语”。6条电话线引入他的演播室。在6月26日早上,他是KLFT电视台唯一来上班播音的员工。他意识到了外面所发生的一切。过去一周左右,雷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病倒了。斯普林菲尔德虽然没有军队,但他还是听说国民警卫队已调往堪萨斯城和圣路易斯,去“制止恐慌的蔓延”和“防止抢劫”。雷·弗劳尔斯感到自己的身体很好。他全面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设备——电话,时间继电器,一排商业广告录相带搁架(“如果您的卫生间溢水,而您又不知道是哪儿漏水的话,请打电话给那个带着大铁管的人。”)。当然了,还有麦克风。
  他点上香烟,进了演播室,并看了一下演播室。然后进入小隔间并锁上了门。他关掉一直由磁带盘播放的唱片音乐,打开自己的固定节目曲,然后安放好麦克风。
  “你们好,”他说道,“我是‘三言两语’节目的主持人雷·弗劳尔斯。我想今天早上我们就谈一件事,不是吗?你可把它叫做‘管状脖’,或‘超级流感’或‘上尉之旅’,大家都知道这全是一回事。我听说军队正在压制各种事的传说,如果您想谈谈此事,我将洗耳恭听,这里仍是个自由的国度,对吧?自从我今早一个人来到这里之后,我们就打算做些稍为离谱的事情。我已关掉了计时继电器,我认为我们可免掉那些商业广告。如果您正在看到的斯普林菲尔德像我从KLFT电视台的窗户里所看到的一样的话,就不会有人感到这很像做买卖了,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想的。

  “好吧,如果您是一个运动员,像我妈妈常说的那样起来转一转,就请继续听下去。我们的免费电话号码为555-8600和555-8601。如果遇到占线,请耐心等待一下。请别忘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这一切。”
  离斯普林菲尔德50英里的迦太基的一个军事机构,立即派出了一支20人的巡逻队来收拾雷·弗劳尔斯。有两人因拒绝执行这一命令,立即就被当场击毙了。
  在他们抵达斯普林菲尔德的这一个小时里,雷·弗劳尔斯收到了这样一些电话:一名医生来电话说人民正在像苍蝇一样地死掉,他认为政府通过其喉舌在疫苗问题上撒了一个弥天大谎;一名医院的护士确认,正在用重型卡车从堪萨斯城的各医院搬运尸首;一位神志昏迷的女士声称这是来自外层空间的飞碟;一位农场主说,配备有两台挖掘机的一个军事小队,刚刚结束了在堪萨斯城南边的71号公路干线附近的一块儿地里挖掘深沟的工作;另有半打左右的人则倾其所知。
  随后就传来了撞击演播室外门的声音。“开门!”一个压抑的声音在叫。“我以美利坚合众国的名义让你开门!”
  雷看了看手表,12点15分。
  “好的,”他说,“看来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我们仍要保持联系,万一……”
  传来了一阵自动步枪的嗒嗒声,演播室门上的把手摔到了地毯上,门锁破洞里飘出一股蓝色的烟。门被人用肩撞了下来,几名带防毒面具着作战服的军人冲了进来。
  “有几名军人已冲入了外面的办公室。”雷说道。“他们全副武装
  ……看上去他们就像准备发动一场扫荡运动一样。除了头上带着防毒面具……”
  “把机器关掉!”一个袖子上带有海军陆战队中士条纹标记的矮胖男人喊道。
  他隐现在播音室玻璃墙外用步枪示意着。
  “我可不想这么做!”雷回答道。他感到很冷。当从烟灰缸里摸出香烟时,他看到自己的手指头都在哆嗦。“本电视台是得到联邦通信委员会批准的,我是……”
  “我现在就吊销你那个机巴许可证!马上关掉机器!”
  “我可不想这么做。”雷再次说道,并转向话筒,“女士们,先生们。有人命令我关掉KLFT电视台的播音机,我拒绝了这一命令,我认为这样做非常合适。这些人的行动就像纳粹一样,而不像美国军人。我不是……”
  “最后一次机会!”那个中士拿着枪走过来了。
  “中士,”挨着门的一个士兵说道,“我认为您现在不能……”
  “如果那个家伙再说什么,就废了他。”那个中士说道。
  “我认为他们打算向我开枪了。”雷·弗劳尔斯说道,随即他就倒在了控制台上。从某个地方传来了一阵回音式的哀鸣,声音越来越大。中士把一梭子弹都倾泄在了控制台上,回声消失了。开关盘上的灯仍在闪烁着。
  “好了,”那位中士边转身边说道,“我想在1个小时内回到迦太基,而不是……”
  他手下的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向他开了火,其中一个使用的是每秒钟能发射70发子弹的无后座力步枪。那个中士蹦了蹦,晃了几下,然后就摔倒在播音室玻璃墙上。一条腿抽搐了一阵,作战鞋踢掉了墙框上的玻璃碎片。
  一个面色苍白、脸上满是脓疱的一等兵满眼是泪。其他人则只是呆若木鸡般地站着。无烟线状火药的味道越来越重,飘散在空气中。
  “我们杀死了他!”那个一等兵歇斯底里地哭喊着,“神圣的上帝啊,我们杀死了彼得斯中士!”
  谁也没吭声。尽管后来他们只希望能早一点儿结束这一幕,但他们的表情仍是茫然无奈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一场死亡游戏,但却不是他们的游戏。
  雷·弗劳尔斯死前已将其置于放大档的电话,发出了一连串粗厉的叫声。
  “雷,你在吗?雷?”这个声音听来疲累不堪,且带有很重的鼻音。“我一直都在听你的节目。我和我丈夫非常希望你能把这件好事做下去,别让他们把你吓倒了。好吗?雷?雷?……雷?……”
  234号公报第二区秘密频道
  发方:伦敦第二区纽约
  收方:克赖顿指挥部
  事宜:狂欢运动
  兹告:纽约仍在部署警戒线人员,城市相对安静。报纸头版报道的问题未像所期待的那样得到解决,但已设置了街垒(乔治干河大桥、特里博拉夫大桥、布鲁克林大桥、林肯和雷兰隧道加上进入外博拉夫斯的有限的高速公路入口)。虽然大多数部队患了超级流感,不过仍能执行现行勤务,任务完成得很好。哈雷姆区第7大街谢伊体育场发生了3次失控的开枪事件。开小差事件已成为越来越严重的问题,开小差的军人正在成为受枪击的对象。人们的看法是,虽然局势仍受到控制,但正在缓慢恶化。(完)
  伦敦第二区纽约
  在博尔德、科罗拉多,美国航空气象试验中心实际上是一个生物武器基地的谣言已传播开了。一台丹佛调频磁盘机反复播放着这一谣言。到6月26日夜里11点,一场庞大的、如旅鼠般的撤离博尔德的行动开始了。从丹佛——阿瓦达派了一连士兵去阻止他们,但这就像派了一个手拿小笤帚的人去打扫牛棚一样。1万1千多生病的、惊恐不安的和没有其他想法但却处于该航空试验中心方圆数英里之内的老百姓,滚滚而出。另外成千上万名博尔德地区的人,也纷纷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晚11点15分,一场破坏性爆炸照亮了该航空试验中心所在地布罗德韦的夜空。一个名叫德斯蒙德·拉梅奇的青年激进分子,将16磅多的塑胶炸药,放在航空试验中心的门厅里,炸毁了各种标有中西部法院和国家司法机构的牌子。爆炸力很大,定时器制作得也很粗糙。拉梅奇也随着各种无害的气象设备和粒子——粒子污染测量部件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逃离博尔德的逃亡行动开始了。
  771号公报第二区秘密频道
  发方:加雷恩第六区小石城
  收方:克赖顿指挥部
  事宜:狂欢行动
  兹告:中立的布罗德斯基重复,在一家临街的门诊所发现了一些人,经审判以背叛美利坚合众国罪立即将他们处决。其中一些人试图阻止枪毙16名老百姓,结果有6人被杀,我方有3人受伤,但伤得不重。本地区第6区的部队仅有40%的兵力可用,估计这些执行现行任务的人中,有25%的人患上了超级流感,15%的人开了小差。大多数严重事件均涉及弗兰克-F计划的可行性。驻扎在密苏里迦太基的彼得斯到密苏里的斯普林菲尔德去执行一项紧急任务,但他显然是被我们自己人所杀害的。其他类似性质的事件可能还有,但未得到确认。局势正在迅速恶化。(完)
  加雷恩第六区小石城
  当夜幕像服用了麻醉药片的病人摇摇晃晃地爬满天空时,俄亥俄肯特国立大学的2000名大学生走上了战争之路——疯狂时刻。2000名暴乱者中有刚刚要过头一个暑假的学生、学校校刊未来研讨会的成员,120名戏剧创作室的参加者和200名美国未来农场主协会俄亥俄分会的成员。该分会的会议正好与这次超级流感草原烈火般的蔓延重合在一起。自从4天前,即6月22日以来,他们就被监禁在这个校园里。随后发生的就是在该地区设置替戒线的录音广播,一直从晚7点16分持续到7点22分。
  “16小队,16小队,听到了吗?完毕。”
  “喂,听到,20小队。完毕。”
  “喂,我们看到林荫道上有人正向这边走来,16小队。约有70个人,我想……哦,还得去查看一下,16小队,另一条路上也有一伙人走来……耶稣啊,那儿看来有200来人。完毕。”
  “20小队,这儿是基地。听到吗?完毕。”
  “清楚,基地。完毕。”
  “我正在派丘姆和霍利德过去。用汽车封锁住道路。不要采取其他的行动。如果他们要从你们那里通过,伸出腿去让他们享受一下。一定要顶住,听清了吗?完毕。”
  “听清了,一定要顶住,基地。林荫道东边的那些士兵在做什么,基地?完毕。”
  “什么士兵?完毕。”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基地。他们是……”
  “基地,那是杜德利·丘姆。嘿,他妈的,那是12小队。对不起,基地。有一伙人正在走下伯罗斯车道。差不多有150人。已经走上林荫道了,还哼哼呀呀地唱着什么歌。不过,上校,基督耶稣啊,我们看清了,那也是一些军人。我想他们带着防毒面具。哎呀,成散兵队形了。肯定是这样的。完毕。”
  “基地呼叫12小队。请在林荫道底下加入20小队。一定要顶祝完毕。”
  “明白,基地。我队正在行进中。完毕。”
  “基地,这里是17小队。我是霍利德,基地。听到吗?完毕。”
  “听到了,17小队,完毕。”
  “我在丘姆后边。另有200人正从西向东朝林荫道走过来,扛着标语牌。其中一块儿上写着:‘士兵们,扔掉你的枪’。另一块儿上写着:‘事实就是事实,别的什么都不是’。他们……”
  “我才不管标语牌上写了些什么屁玩意儿呢,17小队。下来和丘姆及彼得斯会合,把那些人封锁起来。听声音似乎他们遇上了龙卷风。完毕。”
  “明白。完毕,退出。”
  “这里是学校治安主任理查德·伯利,正在同驻扎在本校的军队首脑通话。再重复一遍,这里是校治安主任伯利。我知道您正在监听我们的通话,请恕我避而不见多有不恭。完毕。”
  “这里是美军海军陆战队上校艾伯特·菲利普斯。我们在听,伯利主任。完毕。”
  “基地,这里是16小队。那些人正在战争纪念馆会合,好像要朝士兵们这边走过来。这下问题可就严重了。完毕。”
  “这里是伯利,菲利普斯上校。请说明您的打算。完毕。”
  “我接到的命令是让这些人呆在校园里。我只想执行给我的命令。这些人如果只是游行示威一下,倒也没什么。如果他们企图冲出隔离区,却绝对不行。完毕。”
  “您该不是说……”
  “我的意思都说明白了,伯利主任。完毕。退出通话。”
  “菲利普斯!菲利普斯!回答我,你这个该死的!他们不是共产党的游击队员!他们是人!是美国人!他们不是武装分子!他们
  ……”
  “13小队呼叫基地。哎呀,上校,这些人正朝着士兵们这边走过来。他们挥舞着标语牌,唱着歌。是贝兹.克劳奇常唱的那首歌。哎呀,他妈的,有人扔石头了。他们……耶稣啊!哦,基督耶稣啊!他们不能这样干呀!”
  “基地呼叫13小队!外面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丘姆·迪克。我告诉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一场大屠杀。我倒希望自己是个瞎子。哎呀,这些混蛋!他们……哎呀,人群成片地倒下了。看来用的是机枪。像我告诉您的那样,甚至不发一声警告。那些人还站着不动……唷,散开了……跑往校园各处。嘿,耶稣啊!我看到一个姑娘被子弹打成了两截!血……草地上倒了足足有七八十人。他们……”
  “丘姆!请回答!请回答,12小队!”
  “基地,这里是17小队。听到吗?完毕。”
  “听到了,你这个该死的。丘姆这个混蛋在哪里?这个混蛋呢?完毕!”
  “丘姆和……霍利德,我想……他们下了车可能是想看得更清楚一些。我们正在往回走,迪克。似乎士兵们也互相开起枪来了。我不知道谁将获胜,我也不关心这些了。不知什么时候这事也会轮到我们头上。我建议我们全都到地下室去等他们把弹药全部耗荆完毕。”
  “你这个该死的……”
  “那些混蛋们还在射击,迪克。我没撒谎。完毕。关闭。”
  听众还能听到通话背景中的枪声,像热火上爆栗子一样。还有尖叫声……在最后40秒左右,又听到迫击炮弹沉闷的爆炸声。
  接下来是南加利福尼亚的一家特高频电台的广播。录制的时间为太平洋标准时间下午7点17分至7点20分。
  “马辛吉尔,第10区,是你吗,蓝色基地?本消息是给安妮·奥克利的,十分紧急。如果是你,请答话。完毕。”
  “我是莱恩,戴维。我们不用再说暗语了。不会有人偷听的。”
  “已经失去控制了,莱恩。一切的一切。洛杉矶成了一座火山,整个城区及其周围地区都他妈的沸腾了。我的人要么病了,要么参加了暴乱,要么开了小差,还有的跟老百姓一道抢劫。我在美洲银行分行的天窗间里。这里有600多人正打算冲进来抓我呢。大多数是正规军。”
  “土崩瓦解了。中心也守不住了。”
  “请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别介意。你能出去吗?”
  “根本出不去。不过,我会让那头一个进来的家伙牢记一辈子的。我有一支无后座力枪。这些社会渣滓,该死的社会渣滓!”
  “祝你走运,戴维。”
  “你也一样。尽可能久地守住它。”
  “我会的。”
  “我却不能肯定……”
  通话到此结束。剩下的是破碎声,碰撞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玻璃破碎的哗啦声,伴随着一大群人的叫喊声和小型武器的开火声,越来越接近无线电发射机,近得声音都变型了。数声沉闷的爆响,很可能是那无后座力步枪的开枪声。叫嚷声和狂呼乱喝声更近了。一发跳弹在非常靠近发射机的地方呼啸了一声,重重的倒地声,然后安静了下来。
  下面是旧金山正规军的电台录音。录制的时间为太平洋标准时间晚上7点28分至7点30分。
  “士兵兄弟们!我们已占领了这家无线电台和司令部!压迫你们的人都已经死掉了!兄弟们,我,刚刚还是一等军士的罗兰·吉布思,宣布我就任北加利福尼亚共和国的首任总统!我们已控制了一切!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如果在你们跟前的当官儿的胆敢不执行我的命令,就像击毙野狗一样地把他们干掉!像狗一样!像屁股上粘有干狗屎的母狗一样把他们干掉!请记下逃兵的名字、军衔和番号!列出讲煽动性语言和背叛北加利福尼亚共和国的人员清单!新的一天正在降临!压迫者的末日已经来到!我们……”
  一阵机枪的嘟嘟声。尖叫声,重击声,手枪射击声,越来越多的尖叫声,机枪的连续开火声。长时间的垂死挣扎的呻吟声。最后是三秒钟的死寂。
  “这里是美军少校艾尔弗雷德·纳恩。我暂时接管驻旧金山地区的所有美军部队。占领本司令部的一小撮卖国贼已被消灭。现在由我来指挥,重复一遍,由我来指挥。占领行动仍在继续。逃兵和开小差者将会像以前那样被干掉:受到极刑。重复一遍,他们将受极刑。我现在……”
  更猛烈的枪声。一声尖叫。
  背景中有一个声音在喊:“他们全在这儿!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杀死这些好战的瘟猪……”
  猛烈的开枪声。然后该波段就沉默了。
  东部时间晚上9点16分,那些仍能收看缅因州波特兰地区电视的人,以极其惊恐的心情在WCSH电视台的节目上,看到一个身上除了一条粉色皮质缠腰带和一顶海军军官帽之外,几乎是赤身裸体、但显然有病的大个子黑人,正在执行62个人的公开死刑。
  他的伙伴们也都是黑人,几乎也都光着身子,系着缠腰带,带着某种表明他们曾属于同一部队的徽章。他们全都配备着自动和半自动武器。这个黑人“集团”的许多成员,都把步枪和手枪瞄准了大约200来个穿卡其布军装的士兵。
  那个摇摇摆摆、黑煤般脸上露出一口白牙的黑大汉,手握一支0.45口径的手枪,站在一个大玻璃桶旁边。似乎在很久以前,那个玻璃桶曾盛过供“美元轮盘赌”节目用的电话簿碎片。
  他让那个桶旋转起来,从中抽出一本驾驶执照,吆喝道:“海军陆战队一等兵富兰克林·斯特恩,到前面中间来,跪下。”
  围在观众们四周的那些武装分子们,全都弯腰盯着那张有名字的标签,而镜头则摇向了惊恐不安的观众。
  最后,一个浅亚麻色头发、年龄不超过19岁的年轻人被推了出来,口里不停地尖叫着,抗议着,被带到了座位区。两个黑人强迫他跪了下去。
  那个黑大汉摇晃着,打着喷嚏,吐着痰,把0.45口径的自动手枪顶在了一等兵斯特恩的太阳穴上。
  “不!”斯特恩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我跟你走,圣洁的上帝啊!我跟你!我……”
  “以耶稣基督和圣灵的名义。”那个黑大汉吟诵着,摇摇晃晃地扣动了扳机。一等兵斯特恩被迫跪倒的地方留下了一大滩血迹和脑浆。
  溅泼声。
  黑大汉又打起了喷嚏,几乎都要摔倒了。另一个在控制室中的黑人(他带着一顶绿色的鸭舌工装帽,穿着一条白色骑士短裤),按了下“鼓掌欢迎”按钮,信号灯就在演播室的观众面前闪烁了起来。看护观众、犯人们的黑人就威胁性地把武器举了起来,被俘虏的白人士兵们,脸上反射出汗水和恐惧的光亮,乱哄哄地欢呼了一声。
  “下一个!”系着缠腰带的黑大汉嘶哑地吼道,在那个玻璃桶里使劲抓了一下。他看了一下纸条宣布道:“技师罗杰·彼得森军士,到前面中间来,跪下。”观众中的一个人开始嚎叫了起来,撒丫子向后门冲了过去。几秒钟后他就躺在了演播台上。在这场混乱中,第三排的一个人试图取下别在军衣上的姓名条。砰的一声枪响,他就跌倒在座位上,眼光马上就呆滞了起来,似乎这种庸俗的表演使他厌烦得都快睡着了。
  这种场面一直持续到差不多11点15分,直到头带防毒面具手持冲锋枪的4个班正规军冲进演播室,才告结束。两组就要被处决的士兵立即就投入了战斗。
  腰扎缠腰带的黑大汉满身枪眼地立刻就倒了下去,他诅咒着,垂死挣扎着,疯子般地把子弹打入了地板中。一直在操纵2号摄像机的那个变节者,肚子上中了枪,低垂着头,似乎正在俯身看自己流出体外的肠子。摄像机缓缓地转动着,观众看到了这场可怕的枪战的慢镜头全景。那些半裸的士兵们则进行还击,带防毒面具的士兵们则向整个观众区喷射出阵阵枪弹。那些处于他们中间的失去武装的士兵们发现,他们不是获救了,而是正在加速执行死刑。
  一个红头发满脸极端恐慌表情的年轻人,在双腿被一串0.45口径的子弹打碎之前,像马戏团踩高跷的演员一样,趴在6排座位的背后。其他人则趴到了各排座位之间铺有地毯的通道上,鼻子都紧挨着地板,完全是基础训练中教他们在机枪火力下求生的那套本领。一个头发灰白上了年纪的军士站了起来,双臂就像电视节目主持人那样大伸着,尽全力呼喊着“停——止!”来自双方的弹雨扫在了他身上,像散了架的木偶一样扭了几扭就倒下了。各种枪支的怒吼声和垂死者及受伤者的哀号声,使控制室的音频指针跳过了50分贝。
  摄影师朝着摄像机的把柄倒了下去,只给正在看电视的观众们留下了演播室天花板的画面。枪声又持续了5分钟就减弱了,最后传来了一些孤立的爆炸声,就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那嚎叫声依旧。
  11点5分,各家电视屏幕上的演播室天花板镜头被一幅已成为卡通电视明星的卡通人物照片所取代。在卡通电视上出现这一信息即是说:对不起,我们遇到了麻烦!
  几乎每个人都深信,这一夜的痛苦就要结束了。
  在得梅因,中部标准时间下午11点30分,一辆刷着“如果你爱耶稣,就请按一下你的汽车喇叭”的旧“别克”汽车,执拗地徘徊在商业区各条街道上。早些时候,得梅因曾发生了大火,赫尔大街和格兰德维尤青年学院南面的建筑全都着了火;后一地区曾发生了使该商业区大部分被毁的暴乱事件。
  当太阳落山时,街道曾挤满了烦躁不安的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群,其中大多数人是25岁以下的年轻人,许多人拿着斧头。他们打碎橱窗,偷走电视机,在加油站加满自己的油箱,紧紧地盯着每一个可能带枪的人。现在各条街道都空空如也。大多数人,在阳光还照耀着这块平坦的绿色大地时,就已开始关门闭户,他们都已染上了超级流感或出于害怕。现在,得梅因看上去就像除夕夜狂欢之后的那幅景象。“别克”的轮胎沙沙地响着,嘎吱嘎吱地碾过街上的碎玻璃,从第14条街向西转向尤克利德大街,绕过两辆车头撞坏的汽车,停在了这两辆就像双双自杀的情人一样保险杠交织在一起的汽车旁边。车顶上有一个扬声器,开始发出放大器的哔剥声和嘟嘟声,还有旧唱片的刮擦声,然后就是忽高忽低的鬼叫声。得梅因空荡荡的大街上传来了梅伯尔·卡特大妈那首“永远保持乐观”歌曲单调沉闷但又甜美的声音。
  保持乐观,
  永远保持乐观,
  勇敢地面对生活,
  尽管问题可能很多,
  如果你对生活保持乐观,
  就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旧“别克”继续徘徊在大街上,绕了许多个8字,有时甚至环绕了同一个街区三四次。每当车子颠簸一下(或碾过一具尸体),唱片就会跳起一下。
  午夜前20分钟,“别克”来到了路边,发动机空转了一会儿,就又转起了圈。扬声器高唱着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苦难的旧十字”,夜风飕飕地吹过树林,荡起闷在青年学院废墟中的一缕余烟。
  许多地区没看到总统在东部标准时间晚9点的演讲。
  “……像我们这样的伟大民族必须这样做。我们不怕这种流感的连续爆发。我的美国同胞们,我敦促你们呆在家里。如果您感到病了,就躺到床上去,服些阿斯匹林,喝上大量的清凉饮料。相信自己最多就会在一周内好起来的。让我再重复一下我在今晚开始时说的那些话:那种说这种流感菌种致命的谣传,不是真的,这不是‘事实’。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得这种病的人可望在一周内就会康复。此外……”
  (咳嗽发作)
  “此外,某些激进的反当局团体,散布恶毒的谣言说,这种流感菌种是政府为了军事用途而研制的。同胞们,这是无中生有的谎言,我希望你们牢记,本国政府问心无愧地确实已签署了有关毒气、神经性毒气和细菌战的日内瓦公约。我们现在不会,永远也不会……”
  (一连串喷嚏)
  “——我们永远也不会成为秘密生产已被日内瓦公约宣布为非法的这种物质的一方。不大不小,这只是流感的一般性连续爆发。我们今晚收到报告说,在其他一些国家,其中包皮括俄罗斯和红色中国,也爆发了这种流感。因此,我们……”
  (一连串的咳嗽和喷嚏)
  “我们请你们保持镇静,请相信,本周末或下周初,那些尚未好转的人就会得到流感疫苗。在某些地区,已出动国民警卫队来保护大众免受流氓、阿飞和散布骇人消息者之害。不过,正规军占领城市以及新闻受到管制的谣言,绝对不是真的。我的美国同胞们,那都是一些无中生有的谎言,我对此感到羞愧……”

  亚特兰大第一浸礼会正面的墙上用红色喷漆写着:
  “亲爱的耶稣,我就要见到您了。您的朋友,美国。又及:我希望本周末之前仍有空房间。”
  第27章
  6月27日早上,拉里·安德伍德坐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上,往动物园方向看着。在他身后,那条曾挤满了汽车的第5大街,现在却寂静了下来,汽车的主人,不是死了,就是逃走了。从第5大街再往下,许多豪华的店铺都成了冒着青烟的残砖烂瓦。
  从拉里坐的地方,可以看到一只狮子,一只羚羊和一只猴子。除这只猴子外,其他的动物全都死掉了。拉里断定,它们不是死于这场流感,而是由于长时间没有得到食物和水而死掉的。那只猴子,在拉里坐到这里来的3个小时内,也只活动了四五次。猴子也染上了超级流感。这真是一个残酷的旧世界。
  右边,有各种动物形象的钟敲了11下。曾使所有孩子都兴高采烈的那座时钟的动物造型,现在却向空空的房屋演奏了起来。钟表中的熊吹起了号角,表中那只从不会生病的(但也许会停摆的)猴子,打起手鼓,大象用长鼻子打起了鼓。沉重的曲调,小家伙儿,这些该死的沉重曲调。“结束这个只适合于钟表动物造型的世界吧!”
  过了一会儿,钟就安静了下来,拉里也能听见再次响起的呼喊声了,由于距离远却变得时隐时现。在这个美好的上午,时断时续的喊声从拉里左边的某个地方传来,有可能是在赫克舍运动场附近。
  “魔鬼降临了!”时隐时现的呼喊声哭诉道。从早晨起天就放睛了,明亮的天空,太阳晒得人热乎乎的。一只蜜蜂在拉里的鼻子周围飞来飞去,在附近的一个花坛处转着圈,最后以一个漂亮的三点式落在了一朵芍药花上。从动物园那里传来了苍蝇往死动物身上飞落时发出的令人心烦的嗡嗡声。
  “魔鬼现在可真的来了!”那个鬼哭狼嚎般嚎叫的人,是一个看上去有六十四五岁的高个男人。拉里头次听见他大呼小叫是在头天晚上,当时他在喝荷兰雪利酒消磨时光。夜色中躺在这个寂静的城市里,觉得那种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似乎更加响亮,更加阴森。这种精神错乱的声音,飘荡在曼哈顿的大街小巷上空,引起共鸣、回响直至变形。毫无睡意地躺在大号双人床里的拉里,开始荒谬地相信,那个鬼哭狼嚎的人正在朝他走来,要帮他找出有时频频作噩梦的根源。好长一段时间,似乎那个声音都一直离他越来越近“魔鬼要来了!魔鬼正在路上走着呢!它们已到了近郊了!”而且拉里又开始相信,他已锁了三道的套门,会从里向外破裂开来,那个鬼哭狼嚎者会呆在那里……他完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长着一颗狗头,有两个又圆又大苍蝇眼睛和满嘴马样牙齿的巨形怪物……
  不过,这天清晨,拉里曾在公园里见过他,那只是一个穿着灯芯绒裤子,脚踏日本草屐,戴着角质镜框眼镜的疯老汉。拉里曾想同他说说话,但那人却吓得跑开了,回头呼喊着魔鬼随时都会在街上出现的狂语。他被一道脚脖高的铁丝栅栏绊倒了,四肢着地趴在自行车道上,嘴里还滑稽地“哇”了一声,眼镜也飞掉了,但却没有散架。拉里向他走过去,但在到跟前之前,那人就一把抓起眼镜,径直向林荫道走去,呼喊着那无尽的警告。这样一来,拉里对那人的看法就由极端害怕,变为彻底不感兴趣和轻微的烦恼了。
  公园里还有一些人,拉里同其中几个交谈起来。他们都昏头昏脑了,话语也不连贯。讲话时,也会不停地用手摸你的袖子。他们有许多相同的故事要讲。他们的朋友和亲戚都死了或是要死了。街上发生过枪击事件,第5大街上曾发生了一场悲剧,蒂凡尼已不行了,能是真的吗?谁打算去收拾?谁打算去收集垃圾?他们能走出纽约吗?他们听说,军队正在保卫一些地方。一个女人吓坏了,因为老鼠也打算走出地道来接管地球,同时提醒拉里不要轻易考虑头一个返回纽约的日子。一个嚼着口香糖的年轻人,坦率地告诉拉里,他打算去完成一项毕生的抱负。他打算到扬基体育场,沿着外场裸跑,然后在本垒上手婬。“毕生的机会,伙计,”他告诉拉里说,并眨了眨双眼,然后就嚼着口香糖漫无目的地走开了。
  公园里的许多人都生了病,但死在那里的并不多。也许是他们不愿成为动物的晚餐吧。当他们感到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都会爬到门里面。拉里至今只在这天早上遇到过一个死人,且希望只有这一次。他来到横墙边的厕所里,想找一个舒适的位置。他打开门,一个龇牙咧嘴脸上到处都是欢快地蠕动着的蛆的死人,就坐在里面。他的双手放在赤裸的大腿上,下陷的双眼紧盯着拉里。一股令人作呕的甜丝丝的味道扑面而来。似乎坐在那里的这个人,是混乱中留下来给苍蝇吃的放坏了的夹心糖,一块儿甜点。拉里呼地一声关上门,但已经迟了:他吐光了早上吃的玉米片,然后就干呕了起来,直到他害怕会弄破内脏才停止。当他蹒跚着走向动物园时,还在祈求:上帝啊,如果您存在,如果您接受请求,老先生,请不要再让我看到今天这一幕吧。讨厌的事已经够多了,我再也承受不了啦。实在谢谢您了。
  现在,坐在这条长椅上(那个鬼哭狼嚎的人已走远了,听不见他的嚎叫了,至少暂时是这样的),拉里发现自己在想5年前的那套世界丛书。想起这个事可是件好事,因为现在对他来说,这是身心愉快的最后时光。他的身体条件处于顶点,他的心理得到充分的休息,再也不必去为工作犯愁了。
  那事发生在他和鲁迪分手之后。他们的分手完全是因一件不值一提的屁事而起。如果能再见到鲁迪(但却永远也不会了,他的心告诉他,只有叹息了),拉里打算向他认错。他会低头吻鲁迪的鞋尖,如果鲁迪需要这样做来使他们和好如初的话。
  他们乘坐一辆1968年产的旧“墨丘利”汽车,横穿国土,来到了奥马哈。在那里他们想工作两周,然后免费搭车往西走一段路程,再工作两周,再免费搭一段车。他们在西内布拉斯加处于狭长区域内的一家农场里干了一段儿时间。一天晚上,拉里在扑克比赛中输了60美元。第二天,他不得不向鲁迪借钱以渡过难关。一个月后他们来到了洛杉矶,拉里头一次在陆地上打工,如果你愿意把挣最低工资的洗盘子的活儿叫作工作的话。约三周后的一天夜里,鲁迪把话题扯到了借钱这件事上。他说他遇上了一家非常好的就业公司的一个小伙子,能帮助找到一份永远不会失业的工作,但介绍费要25块钱。接着就谈到了那场扑克比赛后他借给拉里的款额。鲁迪说,本来他再也不会提出这个问题的,但是……
  拉里抗议说,他已还了这笔债。两个人就此较起了真儿。他说,如果鲁迪想要25块钱,那没问题,但他只希望鲁迪不要企图让他付双份的借债。
  鲁迪说,他从未想要得到“礼物”,他只是想要回自己的钱,他对拉里·安德伍德的胡说八道也不感兴趣。拉里说,这事让耶稣基督听了也会放声大笑的。我从未想过我需要你的收据,鲁迪。看来我错了。
  后来终于升级为一场全面的争吵,几乎都要打起来了。最后,鲁迪的脸都气红了。这就是你,拉里,他咆哮道。你算完了,你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我一直认为我不会得到教训的。但我想我终于得到了教训。滚你的吧,拉里。
  鲁迪离开了,拉里随他来到这座廉价住房的台阶上,从背包皮里抽出钱夹子。在照片后面的兜里整整齐齐地折迭着3张10元的票子,他用力地扔在鲁迪的身后。“走吧,你这个不值钱的小骗子!拿着它!拿起这该死的钱吧!”
  鲁迪用力撞开了外面那道门,大步跨入了夜色中,头也不回地向着将决定他悲惨命运的地方走去。拉里站在台阶顶上,直喘粗气。过了约1分钟,他才开始四处寻找那3张10元的钞票,再次保存了起来。
  多年后的今天再来想那件事,他越来越感到鲁迪是对的。事实上,他过于自信了。即使他还过鲁迪钱,那又怎样呢?他们两个人从小学起就成了好朋友。回头想一下,拉里总是少个毛儿八分地不够买星期六午后演出的票;他在去找鲁迪的路上总要带些甘草甜食或两个棒棒糖,或是借上一个5分硬币来作学校午餐钱,或是弄上7分钱来作电车费。那么些年算下来,肯定已借了鲁迪足足有50块钱,也可能100块钱。当鲁迪向他要那25块钱时,拉里可能己不记得那段捉襟见肘的日子了。他的心里已把那25元钱从3张10元的票子中减去了,他对自己说:“只留下5块钱,就算向他付完账了我有点儿拿不准,但你一定能。让我们别再讨论这件事了吧。”
  自那之后,他在这个城市里就成了孤单一人。他没有朋友,甚至也不打算在他工作的恩西诺咖啡馆交朋友。事实上,他认为在那里工作的每个人,从坏脾气的厨师长到那些嚼口香糖故意扭屁股的服务员,都是一些势利小人。是的,他确实认为托尼快餐店的每一个人都是势利小人。但他,拉里·安德伍德,即将成为一个圣人(您可能会更加相信这一点的)。孤立于这些势利小人之中,他感到就像一只挨过打的狗,像一个被放逐到荒岛上的人思念家乡一样痛苦。
  他是在一家电影院见到伊冯·韦特林的。第二场电影散场时,她正泪眼汪汪地在座位周围找自己的坤包皮。里面有驾照,还有支票簿、工会会员证、一张信用卡、出生证明影印件和社会保险卡。尽管他相信坤包皮已被偷走了,但并没说出口,而是帮她找了起来。有时似乎他们真的生活在一个奇妙的世界里,因为当他们准备放弃寻找时,他却发现那个坤包皮就在离他们三排的座位下。他猜测可能是看电影时有人伸腿把它踢到了那里。当她表示感谢时,紧紧地拥抱着他,又流了泪。拉里感到自己像一名美国船长一样地告诉她,他希望带她出去买些汉堡包皮或其他一些东西来庆祝一下,因为他确实饿了。伊冯说由她请客。拉里像个英俊的王子一样答应了下来。
  他们已开始互相拜访。不到两周,他们的关系就有了飞速的发展。拉里找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在一家书店当店员,并同一个叫作“快节奏漫游者&空前低音段乐队”的小组一起录制了一首爵士歌曲。这个名字事实上是该小组最好的东西,不过,节奏吉他手是约翰尼·麦考尔,这个人后来继续组织了“破衣雷姆南特”,并成为一支确实优秀的乐队。
  拉里和伊冯走到了一起,对拉里来说一切都变了样。其中之一就是有了空间,有了自己的空间,为此他付了一半的租金。伊冯买来了窗帘,他们弄来一些旧货店的家具,并一块儿整修了一遍,乐队的其他队员和伊冯的一些朋友也经常光顾。屋子白天亮堂堂的,晚上则充满了加利福尼亚微风的清香。这是一种桔子的清香,令人讨厌的是有时会从窗户飘进来烟雾。没人来的时候,他就和伊冯看看电视,有时她也会给他带回一听啤酒,坐在椅子扶手上摸他的脖子。这是他们自己的空间,是一个“家”,十足的家。有时他会在夜里大睁双眼躺在床上,而伊冯就熟睡在身边,他对自己感到如此之好而表示惊讶。然后他会慢慢地进入梦乡,那是真正的睡眠,他再也一点儿不想鲁迪·马克斯的事了,至少是这样的。
  他们一起生活了14个月,一切都很完美,直到最后6个星期左右。当时伊冯已病了,部分原因归结于拉里当时正忙于那套世界专辑。他整天呆在书店里,然后又到约翰尼·麦考尔的家里,整个小组仅在周末才练习一次,因为另外两个家伙还要上夜班。他们中的两个人对一些新东西感兴趣,或许只是想在老古董中发现一些新东西吧。约翰尼称这套专辑为“真正的”作品,音调像“除我之外没别人”和“我珍贵的爱情双镜头”。
  后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家。伊冯已把晚饭准备好了。那是一顿真正的家常饭。这位姑娘经过很好的训练,烧得一手好饭菜。饭后他们来到起居室,打开电视机,看连续剧。再往后就是莋爱。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切似乎都属于他,没有什么事能使他的思路混乱。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如此美好的事了,再也没了。
  他意识到他哭了一会儿,甚至有一阵儿对自己坐在中央公园的长凳上,像一个依靠养老金生活的人一样在太阳下哭泣感到烦恼。随后他想到的是,他有权为失去的东西哭泣,他有权对发现事情的本来面貌感到震惊。
  他母亲是三天前死去的。她是躺在默西医院门厅里的一张吊床上走向另一个世界的。当时那里挤满了成千上万也急着要死的其他人。当她要离去时,拉里就跪在旁边。看到妈妈的死,以及身边升腾起的屎尿的恶臭味,昏迷者的胡话,快要窒息者的呼哧声,精神错乱者的胡言乱语,失去亲人者的哭喊,他认为自己可能会疯的。妈妈最终还是没能认出他;没有最后的告别时刻。她的胸腔最后停在半鼓状态,就像汽车的重量压在了内胎上一样,非常缓慢地往外泄气。他在她身边蹲了十来分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以完全混乱的方式想他应等到死亡证书签了字,或有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为止。但显而易见的是事情已经发生,而且随处都在发生。这里已成了疯子之家。也没有面孔严肃的年轻医生走过来表示同情,然后开动这架死亡机器。早晚他的母亲也会像袋燕麦一样被运走的,他不想见到这一幕。她的手包皮放在吊床下。他发现其中有一支钢笔和一个小发夹,还有支票簿。他从支票簿的背后撕下存款单,写上她的名字、住址,计算了一会儿后又把她的年龄写了上去,用小发夹把它夹到了她的外套兜上,开始哭了起来。他边哭边吻了吻她的面颊就逃开了。他感到自己像一个逃兵。尽管街上满是疯狂的人群,病人和来来往往的军队巡逻兵,在街上他就感到情绪好了一些。现在他可以去坐在那张长椅上,为更多的普通事而伤感了:在洛杉矶的这段时间里,他已失去了退休金,他也丢掉了自己的专业。当他同伊冯在一起看那世界专辑时,他已意识到应为鲁迪准备一张床和迟到的爱。在鲁迪这件事上,他最感伤心,他希望能归还给鲁迪他保存了6年的25块钱。
  那只猴子是在2点15分死去的。
  它呆在那根栖木上,面无表情地坐着。双手托着下巴,眼睑开始乱抖,然后就掉了下来,叭地一声摔在了水泥地上。
  拉里再也不想坐在那里了。他站了起来,漫无目标地朝通向大型音乐台的林荫道走去。约15分钟前,他还远远地听到了那鬼哭狼嚎的叫声,但现在公园里的唯一声响,似乎就是自己鞋后跟敲击水泥地的声音和鸟叫声。那些鸟显然没有传染上这场流感。它们真是太幸运了。
  当他走到音乐台附近时,发现观众席的长凳上坐着一个女人。她可能有50岁了,但看上去要年轻一些。穿着看来非常昂贵的灰绿色便裤和丝质无肩外套……听到拉里的脚步声,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她手里拿着一粒药丸,像扔一粒花生米一样,漫不经心地把它扔进了嘴里。
  “您好!”拉里问候说。她面色平静,眼睛发蓝,闪烁着机警的光芒。她带一副金框眼镜,笔记本点缀着一些看来像貂皮的东西。手指上有四只戒指:一个结婚戒指,两个钻戒和一个猫眼绿宝石戒指。
  “噢,我不是一个坏人。”他说道。滑稽的是他想说,据他猜测,她手上带的东西可能得值两万块钱。当然了,它们可能是假的,但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戴人造宝石的女人。
  “不,”她说,“你看上去就不像坏人,而且你也没得玻”她的声音在最后一个词上提高了一些,使得这句话有了半询问的性质。她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平静;她一边脖子有点儿抽搐,在那蓝色双眼的敏锐目光后面,也有拉里今天早上刮胡子时在自己眼中所发现的那种悲哀。
  “是的,我想我也没生玻您呢?”
  “没什么事。您知道鞋上粘了一块冰淇淋包皮装纸吗?”
  他低头看了一下,确实如此。这可把他弄了个大红脸。他单腿站着,试图扯掉那张包皮装纸。
  “您怎么像只鹤一样,”她说,“坐下试一试。我叫丽塔·布莱克莫尔。”
  “很高兴认识您。我叫拉里·安德伍德。”
  他坐了下来。她伸出手,他轻轻地握了下,手指压着了她的戒指。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从鞋上扯下那张包皮装纸,一本正经地把它扔进长凳旁边那个会说“这是您的公园,请保持清洁!”的垃圾筒内。这使他感到滑稽,于是他就仰头大笑了起来。这也是他自从那天回到家发现妈妈躺在房间的地板上以来第一次真正开心的笑,又发现这样笑一笑的快感并没变化,感到极其宽慰。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大笑,而不是抿嘴微笑。
  丽塔·布莱克莫尔盯着他微笑着,他又一次被她的平易近人而且雅致大方的风度所吸引。她就像一个来自欧文·肖小说中的女人。但那个女人是妓女,也可能是他还是个小孩时人们为电视创造的一个人物。
  “听到你走过来时,我都想躲起来了,”她说,“我以为您是那个带着破眼镜满口奇谈怪论的人。”
  “那个鬼哭狼嚎的人?”
  “是你这样称呼他还是他这样称呼自己的?”
  “是我称呼他的。”
  “他非常聪明,”她说道,边打开她那饰有貂皮(可能的吧)的包皮,从中取出一包皮薄荷味香烟,“他让我想起了疯掉了的第欧根尼。”
  “是吗?但看起来却像个真正的恶魔。”拉里这样说着,又笑了起来。
  她点着烟,深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吐了出来。
  “他也没生病,”拉里说道,“但其他大多数人都病了。”
  “我们楼里的这位看门人看起来很健康,”丽塔·布莱克莫尔说,“他仍在坚守岗位。早上出来时我给了他5美元。我自己也不明白,是因为他很健康,还是因为他在坚守岗位?您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的,您当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把烟盒放回包皮里,他看见里面有一支左轮手枪。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这是我丈夫的。他是纽约一家大银行的总经理。即使出席鸡尾酒会他也随身不离地带着它。有人问他为什么总是带着这家伙,他就会说:‘我是纽约一家大银行的总经理。’他是在两年前死去的。得的是中风玻后来他用领带上吊了。您会认为我们这一代人等同于用靴子自杀的那老一代人吗?但哈里·布莱克莫尔却是用领带自杀的。我喜欢这支枪,拉里。”
  一只燕雀落在他们面前的地上,在地上啄食吃。
  “我丈夫对盗贼有一种神经质的恐惧,所以买了这支枪。开枪时真的会产生后座力,发出很大的响声吗,拉里?”
  拉里没有打过枪,他说:“我觉得后座力不会很大的。这是0.38口径的吧?”
  “我想是0.32口径的。”她从包皮里拿出枪,他看到包皮里还有好多小药瓶。这一次她并未注意他的目光,她盯着约15步远处的一株楝树。“我想试试它。您认为我能击中那棵树吗?”
  “我不知道,”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实际上我并不认为……”
  她扣动了扳机,手枪发出砰的一声。一个小洞出现在楝树上。
  “10环。”她说道,像枪手那样吹着枪管里冒出来的硝烟。
  “真棒!”他说道。当她把枪放回手包皮里时,他的心才重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
  “我不会向人开枪的。我能肯定。这儿很快就不会再有人开枪了,是吗?”
  “哦,这我可不知道。”
  “您在看我的戒指。您喜欢吗?”
  “啊?不!”他又开始脸红了。
  “我当银行家的丈夫相信钻石,就像施洗礼者相信《启示录》一样。我有好多钻石,全都保了险。但如果有人想要我的钻石,我会交出来的。不过都是些石头,不是吗?”
  “我想您是对的。”
  “当然了。”她说道,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几下。“如果有人想抢,我是不会交出来的,我会把卡蒂埃的地址交给他。他们收集的石头比我们的更名贵。”
  “您现在打算做什么?”拉里问她。
  “您有什么建议?”
  “我也不知道。”拉里说道,并叹了一口气。
  “我的回答很正确。”
  “您知道些什么事?我今天早上看见了一个家伙儿,他说,他打算到扬基体育场去,而且……而且要在本垒上做手婬。”他能感觉到自己又红了脸。
  “对他来说是一段多么可怕的步行啊,”她说,“您为什么不向他建议一件近一些的事呢?”她叹了口气,这声叹气又变成了战栗。她打开手包皮,拿出药片瓶,往嘴里扔了一粒胶丸。
  “什么东西?”拉里问道。
  “维生素E。”她闪烁其辞地假笑了一下。脖子上的痉挛又跳了一二下,然后就停了。她又变得安详下来。
  “酒吧都没人了。”拉里突然说道,“我去过43街的帕特酒吧,那里空无一人。他们有张大红木吧台,我走到吧台里面,倒了满满一茶杯红方酒。不一会儿我就呆不下去了,把杯子放在那里,就出来了。”
  他们就像合唱一样一块儿叹了口气。
  “您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说道,“我非常喜欢您。您没有发疯真是好极了。”
  “谢谢您,布莱克莫尔太太。”他感到惊喜和高兴。
  “丽塔,叫我丽塔。”
  “好吧。”
  “您饿了吗,拉里?”
  “说真话,我确实饿了。”
  “您不介意带我去吃午饭吧。”
  “那可太荣幸了。”
  她站起来,带着稍为勉强的微笑向他伸出了胳膊。当他挽起她的胳膊时,他闻到了一种使他立刻感到舒服的味道。同这样一位风韵犹存的老年女子在一起,他又觉得有点儿不安起来。
  不一会儿他就忘了这件事,他们走出公园,上了第5大街,远离了死猴子和鬼哭狼嚎的人,以及坐在横墙厕所里变黑发臭的家伙。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后来他已记不得她都说了些什么(对了,只有一件事他还记得:她说,她总是梦见她挎着一个标致的年轻人的胳膊,在第5大街上散步,那是一个足可做她儿子但又不是他儿子的年轻人),他仍能经常回忆起那场散步,记得她那美丽的微笑,轻快、愤世嫉俗而又不拘礼仪的喋喋不休和便裤的飒飒声。
  他们进了一家牛排馆,拉里掌勺,虽然有点儿笨手笨脚,但每道菜都赢得了她的喝彩:牛排、法式煎肉、速溶咖啡、草莓蛋黄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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