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妄语 (2)
　　善女子呵，你爱的那个人，他要珍惜你，并不是要把你当成稀世珍宝地去珍惜，只需要把你视为他生命里的一块与众不同的石头便可。他从不企图把你变成玉，他珍惜你现在的模样——不是最好，但是唯一。前提是，你也不必要求他一定是块玉才行。
　　善女子呵，你爱的那个人，他要尊重你，并不是要对你唯命是从地尊重，只需要记住你有你的独立人格与思想便可。他从来不企图把你变成他或者他的一部分，他尊重你的所有决定——包括愚蠢的决定。前提是，你要真的有你的独立人格才行。
　　善女子呵，你爱的那个人，他要舍得在你身上花时间，并不是要二十四小时随侍在侧，只需要时常花点时间了解你，再花点时间想念你便可。两个各自生活了二三十年的陌生人，突然进入对方的生活，除非他很有冒险精神，如果他不想深入了解你的话，基本上他也不打算长久地和你在一起。前提是，你也要坦诚而勇敢地敞开自己才行。
　　爱是一种能力。如同其他一切身体机能，爱的能力需要去培养与练习。从爱自己开始，到练习爱亲密的人，陌生的人，乃至于仇恨的人；从内心开始，到练习爱的言语，乃至于爱的身体力行。训练其他的身体机能，也许会有肢体受伤的可能，但练习爱，不会的。
　　影子是光的妻，他们相爱却从不改变对方，也不用改变自己。他们变换着又彼此适应着；他们无法占有也无法分离；他们必须同时存在，否则，同时消亡。喜欢这一种，最深的依赖，喜欢这一种，最自由的爱。你说呢？
　　善女子，不要因为失恋而失爱。眷恋是他给你的能量，爱却是你给你自己的一种能力。就像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缺少食物，而放弃消化和吸收的能力，不是吗？
　　善女子，你在爱情中所有的疑虑、困惑、撕扯和痛，都只是因为，他不是那个对的人而已。然而啊，在你真正遇到那个对的人之前，我知道，你是不会轻易相信我的，你会认为所有的痛苦是成就伟大爱情的必要代价。但那个对的人，其实并不会要求你在爱中伟大，他只是要你，幸福。善女子，放下那个错的自己，去找那个对的人。
　　善女子，我明白你的苦，不是因为他不再爱你，而是因为你还爱着他。然而啊，那些我们还爱着的黄花不也落了吗，那些我们爱着的白裙也不见了，就连我们爱着的长歌短笛都会渐渐远去…
　　爱不是挽留的理由，爱是允许他来，允许他走。
　　我们总是过于自信地认为：自己是真的独立的，不需要相互依存就能拥有自由意志。要知道没有任何思想是你原创的，你的全部状态是整个人类社会加上整个时间进程共同作用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又是极度不稳定的，你随时会被社会的大手一把推进下一个未知，与此同时，你自己也不可分割、不可推卸地推动着社会的伦常变化。44 ·
　　有所坚持的人，才会尊重他人的坚持，就算谈不上尊重，起码也能够理解他人的固执。并不是说大家应该各执己见，像两堵石墙一般对立着，而只是应该有所了解：自内而外的改变才是真正的改变，他人强加的改造，会带来一定的伤害甚至更大的反弹。45 ·

　　但愿我能时时提醒自己：我看到的，比我理解到的多；我看不到的，比我看到的多。所有简单粗暴的批判，只不过是我对我自心之投射的批判罢了。·那些发过的誓，那些许过的愿，那些求过的世世生生但愿我能时时察觉：当我觉得他人不好，很多时候仅仅是因为，他人和我不同。不要把自己当成标准答案，试图去测验这个世界的生动。
　　其实啊，只有那些跟你很有缘的众生，才会念念不舍地伤害你，跟那些爱你的人一样。如果不是有着深厚的因缘，他无法在你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如果我们的相遇不能令世间更温暖，那么起码，我们不要对彼此冷漠了吧。就算一生只能令一个人欢喜，都要全力以赴，全心倾注。众生无量愿我无量寿，国土无量愿我无量光。
　　朋友们之所以能够对你直言不讳，是因为对你的为人有了解，对你的心量有信心，可不要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因为了解到世界的广大与多元，并觉知到自我的局限与狭隘，所以允许自己不懂得他人，也允许他人不懂得自己；所以不试图凌驾他人的意志，也不轻易置身于他人定立的评价体系——这大概就是最自由的孤独，最温柔的叛逆。
　　世上少有双全法，内心真正向往的那些，需要以同样执著的另外一些东西去换取。所以了知自己的心之所向，尤为重要，唯有真正的了知，才能在取舍时不惧不悔。我愿意，以孤独换取自由，以淡泊换取幸福。
　　如果你不为了迎合他人而改变自己，如果你也不为了满足自己而改变他人，你是孤独的，但你将因此而自由。你将在你身边营造出一个求同存异、和而不同的小世界，宁静而淡泊。这个小世界将给予你及与你交往的人们，一个足够大的空间。53 ·
　　我坚持表达，同时，我也坚持倾听。我坚持我的观点与立场，同时，我也坚持不去改变你的观点与立场。改变应该来自我们的交互与融通，而不是来自强制与压迫。
　　能够将佛法准确而透彻、深入而明晰地说给人听，固然是好。如果做不到，就把佛法的精神，活出来给人看。说法人家不爱听，自己干着急；活法人家要是不稀罕看，自己起码也活对了。
　　如果真的了解成就这个世界的诸多因缘，就不会以“成之在我”的傲慢标榜自己的人生，而是会以“天之厚我”的恭敬感激一切生命——怀着五分仁厚五分侠义。这时候，谦卑的身影里也会透露着高贵。
　　如果真的了解成就这个世界的诸多因缘，就无法以置身事外的姿态去批判这个世界，而只能以责之在我的诚意去反思这个世界——怀着五分愧疚五分担当。这个时候，忿怒的面目下也会泛着慈悲的光芒。
　　无论你怀着多大的善意，仍然会遭遇恶意；无论你抱有多深的真诚，仍然会遭到怀疑；无论你呈献多少柔软，仍然要面对刻薄；无论你多么安静地只做你自己，仍然会有人按他们的期待要求你；无论你多么勇敢地敞开自己，仍然有人宁愿你虚饰出一个他喜欢看到的你。但一定要记住，你的人生是你的，不是任何人的。

　　应该由你来告诉别人，你是谁；而不是别人告诉你，你是谁。但缺乏自我认同的人，过分依赖他人的认同；缺乏自我觉知的人，也只好任由他人评判。
　　那些特别懂得自娱的人，其实都是孤独却又不愿轻易打破孤独的孩子。所以他们学会了独自一个人的快乐方式，而那种快乐，恰是最不容易失去的。60 ·
　　时常觉得，如今的世界因为人们膨胀的自我而变得异常拥挤；又因为我们各自的坚持与固执而处处都充满了尖锐物，一触即伤、一碰就痛。而我又哪里有改变世界的雄心和改造他人的能耐啊，我只能细小一点、再细小一点，给世界让出一点微不足道的空间。虽然是软弱而无奈的做法，但起码不曾伤害谁，也爱护了自己。
　　我决定不再试图说服谁。当我言语，那不是为了让你接受；当我沉默，也不是因你而退缩。你的每一个选择都由你的业力决定，我不会操控你的选择，我只和你一起，背负你的业力——是的，因为你既然在我命里显现，你就是我的业。
　　当别人都希望百炼成钢，以战胜这世间的种种苦和难的时候，我却但愿能修出一个绕指柔。只有调柔寂静的“无厚”之心，方能发现这逼仄的世间亦还“有间”，方能“恢恢乎，游刃有余”，不是吗？
　　当你太过刚强的时候，我只好柔软了，只好留出一点余地，让彼此回旋。否则的话，便是两相厌恶到要扭头就走、再会无期，也腾不出转身的空间啊，岂不是只能相困在一起？
　　不对机的指点，只能是指指点点。所以建言，最好是不求则不予，四处给人提建议的人，其实既不在乎他人的需要，也不在乎自己的意见。
　　有人刻薄地嘲讽你，你马上尖酸地回敬他。有人毫无理由地看不起你，你马上轻蔑地鄙视他。有人在你面前大肆炫耀，你马上加倍证明你更厉害。有人对你蛮不讲理，你马上对他胡搅蛮缠。有人对你冷漠忽视，你马上对他冷淡疏远。看，你讨厌的那些人，轻易地就把你变成了，你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样子。这才是“敌人”对你最大的伤害。
　　接纳真实的自己，才有可能继而成为理想的自己。所有的自我改造与提升，都必须与自我真实接触，而非构建另一层自我，直接掩埋式覆盖原先的自己——那并不是新生，不过是一套新枷锁。
　　自由不如自在。自由毕竟需要依赖外在因由，而自在，只需要当下与自己同在。快乐不如安乐，快乐多是快速消逝的欲乐，而安乐是安稳绵延的喜乐。
　　人生中出现的一切，都无法拥有，只能经历。深知这一点的人，就会懂得：无所谓失去，而只是经过而已；亦无所谓失败，而只是经验而已。用一颗浏览的心，去看待人生，一切的得与失、隐与显，都是风景与风情。

　　于定居地作客居想，解系缚；于客居地作栖居想，得安稳。阴雨多时终放晴，于山间散步，探视那不属于我的一亩三分地，也欣喜。
　　生命中一定要有所热爱。不见得我们能够将自己热爱的事情作为职业，但一定要有一件事，它是我们在所有其他人、事、物上付出时间与心力的充分理由；它是我们作出任何努力的发心所在；也是我们整个生命之流的导归之处。若没有它，我们将活得漫无目的，鸡零狗碎。
　　对于那些短暂的欢愉，我虽然不会拒绝享受，但总免不了心怀忧伤。也许是因为始终相信，还有一些更为永恒的东西，值得去寻求吧。而当行走在寻求永恒的路上，又难以避免地要遭受更多的痛苦，但总还是心怀希望。大概是因为始终相信，痛苦不过是和欢愉一样，短暂的无常。
　　每一天都是无尽岁月里无法挽留的一天，每一天都是无穷变化中无法复制的一天，每一时一分一秒、每个刹那亦是如此：一如往常的无常，一成不变地变化，一旦了解关于时间的真相，感慨将变得莫名其妙，祈求也难免言不由衷。安立一个时间的刻度，只为了记取：除了当下，别无其他。
　　所谓温暖，是纵然如冰冻三尺的河流，仍努力反射着阳光；所谓慈悲，是纵然出三界如风，仍不舍众生，频频顾盼。
　　愿无法独善其身的我们，能够自净其意，努力成为时代洪流中的一股小小小清流。要相信，无论你愿不愿意，我们都是同一池浑水，但也要相信，我若清澈一点，你便同样清澈一点。
　　除夕之际，回望而省思之际。身可有更自律？语可有更调柔？意可有更寂静？苦境现前可会不更植苦因？心许乐愿可会勤修乐因？与自己相处可否不敷衍？与外界相处可否不计较？走向圆满觉醒的步伐可曾延迟、退转？
　　如果我无法告诉你什么是对的，愿我起码能说出我曾经如何错过。如果你不愿意信任那些真正伟大的觉者，希望你起码愿意听听我卑微的悔意。
　　我首先希望，能找到自己的活法。于是一切的陈述与表达，所有的创造和创作，都来自本真的生命——都是我如此活着的结果或者痕迹。如果不能，我希望起码，能够努力活成，我自己说的那个样子。这是我对真实的最低要求。
　　世人犯糊涂，或者犯错，往往是因为寂寞。而世间、出世间的成就，都大多是因为耐得住寂寞。写作是件寂寞的事，你再努力地表达，人们都只能看见他们想看到的东西，批判与赞叹都与你无关。写作也是一件温暖的事，你是你自己永远的聆听者，永远的相知相惜。
　　我说出了这些，或者那些，并不是为了让别人理解，也不是为了让他人接受。仅仅是能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各种各样不同的想法，就已经能让我们获得一份珍贵的谦逊了。当然，这不过又是我的一个，不一定要被别人理解或者接受的想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