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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克威克外传 -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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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好像前一章,说的是一句古话,灾难使人结识陌生的共患难的人。还包括匹克威克先生对塞缪尔·维勒先生的出奇而惊人的宣告
  匹克威克先生第二天早晨睁开眼睛,头一眼看见的就是塞缪尔·维勒,他坐在一只小小的黑色皮箱上,显然是在极其出神的状态中密切地注视着的史门格尔先生的魁梧的身体;而史门格尔先生呢,他已经穿好了一部分衣服,坐在自己的床上,毫无希望地想拼命用眼光把维勒先生瞪得张惶失色起来。我们说毫无希望地拼命想要,是因为山姆继续目不转眼地用那种把史门格尔先生的帽子、脚、头、脸、腿和胡子的一目了然的眼光看着他,带着极其满意的表示,不过对于史门格尔先生本人的感想如何却没有在意,正如他是在观察一具木头雕像或者一个肚子里塞着草的盖·浮克斯[注]一样。
  “得啦,你将来还会认识我吗?”史门格尔先生说,皱一下眉头。
  “我发誓走到天边我都认得出你了,先生,”山姆答,兴冲冲地。
  “不要对一位绅士无理,先生,”史门格尔先生说。
  “一点也没有,”山姆答。“如果他醒了之后你对我这样说,我就会摆出至高无上的有礼貌了!”边话隐隐约约地暗示文门格尔先生并不是绅士,使他发起火来。
  “弥文斯!”史门格尔先生说,带着激昂的神情。
  “还有什么花样?”那位绅士从他的床上回答说。
  “这鬼家伙是什么人?”
  “嗨,”弥文斯懒懒地从被子下面往外看看说,“我得问你呀。他到这儿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史门格尔先生答。
  “那么把他赶下楼去。对他说,在我起来去踢他之前不要妄想爬上来,”弥文斯先生接过去说;作了这暗暗提醒人的忠告之后,那位高尚的绅士就又睡觉了。
  这谈话透露出分明快要打架的征兆,匹克威克先生认为到了该插嘴的时候了。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先生,”那位绅士答应。
  “昨天夜里以来发生了什么新的事情没有?”
  “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先生,”山姆答,瞥一眼史门格尔先生的胡子:“最近流行的这种空气倒是有利于杂草的生长,长起来怕死人;不过除了那个例外的事情,一切都平静得很。”
  “我要起来了,”匹克威克先生说:“给拿我些干净衣服。”
  不管史门格尔先生可能抱着怎样的敌意,他的思想却由于皮箱的打开而很快转换了方向;那里面的东西好像使他立刻对匹克威克先生产生了最大的好感,不仅对匹克威克先生,对山姆也一样,所以他赶紧抓住时机,用大得足以使那位怪人听见的声音宣称他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怪人,因此正是中他的意的人。至于对匹克威克先生呢,他对他所怀着的挚爱更是无限了。
  “现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效劳吗,我的亲爱的先生?”史门格尔说。
  “我想没有,多谢你了,”匹克威克先生答。
  “没有衬衣要送给洗衣妇去洗吗?我知道外面有一个讨人喜欢的洗衣妇,一个星期来两次取我的衣服;而且,该死!——什么鬼运气呀!——今天正是她要来的日子。我把那些小东西和我的放在一起吧?不用客气了。混账王八旦!如果一个绅士倒了楣,却不肯稍为牺牲一点来帮助另外一位同样处境的绅士,那么他还有什么人性呀?”
  史门格尔先生这么说着,同时把身体尽可能往皮箱那里移动,做出极其热情而毫无私心的友爱表情。
  “你没有什么东西要拿给仆人去洗吗,我的好人,有吗?”史门格尔先生继续说。
  “什么都没有,我的好朋友,”山姆抢着回答说。“也许让我们中间的一个去干,不去麻烦仆人,这对于大家都有好处呢,就像教员在那些小少爷反对挨厨司的鞭打的时候说的罗。”
  “没有什么东西要放在我的小箱子里送给洗衣妇吗?”史门格尔撇开山姆对匹克威克先生说,态度有点狼狈。
  “什么都没有,先生,”山姆反驳说:“恐怕实际上那小箱子一定被你自己的东西塞满了吧。”
  这话还附带着看看史门格尔先生的这一部分服装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衬衣的外貌是洗衣妇的技巧的一般的考验可——使他不得不转过身去,而转匹克威克先生的钱袋和衣箱的念头,无论如何在目前是只好放弃了。因此他怒冲冲地走出房间到网球场去,把昨夜买的雪茄抽了两支,算做一顿简便而有营养的早餐。
  弥文斯先生是不会抽烟的人,而他的杂货铺零星物品的账也已经写到了石板底下,并且已经“转”到另外一面,就继续留在床上,照他自己的话来说,“用睡觉来贴补。”
  匹克威克先生在毗连着咖啡间的一个小房间——那小房间被题了“雅座”这个堂皇动听的名字,里面的暂时有个人因为付一小笔额外费用的原故,就可以享受一种说不出的利益,在里面听得到那个咖啡间里的一切谈话——用过早餐,并且派了维勒先生去办什么必要的差使以后,就走到“门房”去找洛卡先生商量他将来的住处。
  “住处吗,呃?”那位绅士说,参考着一本大簿子。“那有的是啊,匹克威克先生。你的同房票是在三楼二十七号。”
  “呵,”匹克威克先生说。“我的什么,你说?”
  “你的同房票呵,”洛卡先生答:“你懂不懂?”
  “我不懂,”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微笑一下。
  “嗳,”洛卡先生说,“那是明明白白的啊,你在三楼二十七号有一张同房票,那房里的人们就是你的同房。”
  “他们人很多吗?”匹克威克先生问,犹疑不安地。
  “三个,”洛卡先生答。
  匹克威克先生咳嗽一声。
  “他们中间有一个是牧师,”洛卡先生说,一面说一面在一小片纸头上填写什么:“另外一个是屠夫。”
  “哦?”匹克威克先生喊。
  “一个屠夫,”洛卡先生重复一遍;把笔尖在写字桌上一敲,以便医治它书写不便的毛病。“他原来是条多么彻底的好汉呀!你记得汤姆·马丁吗,南迪?”洛卡先生对门房里另外一个男子说。那人正用一把二十五刃的小刀子削鞋子上的泥。
  “我想是我记得的,”被问的人回答说,在人称代名词上用了很强的重音。
  “哎呀!”洛卡先生说,慢腾腾摆着头,茫然凝视着面前的铁栏窗户外面,就好像沉醉地回忆着他青年时代的什么和平情景:“他在码头旁边的狐狸揍那运煤夫的事就像是昨天哪。我觉得我现在还能够看见他由两个守街的人扶着走在海滨路上,伤痕使他清醒了点儿,右眼皮上敷了药,贴了褐色纸,还有那只后来咬了那小孩子的可爱的恶狗跟在他后面。时间真是多古怪的东西阿,是不是,南迪?”
  听他说话的那位绅士,似乎是沉默寡言喜欢深思的那一类人,仅仅应了一声;洛卡先生抖抖身子骗走了刚才不自觉中露出的诗意而忧郁的思绪,屈尊用来搞生活上的繁琐事务,重新拿起笔来。
  “你知道第三位是什么人吗?”匹克威克先生问,关于他的未来伙伴们的这种描写并不十分令他满意。
  “那个辛普孙是什么样的人呢,南迪?”洛卡先生对他的同伴说。

  “哪个辛普孙?”南迪说。
  “就是这位绅士要去和他同住的、三楼二十七号里面的那个啊。”
  “啊,他呀!”南迪回答说:“他什么也算不上。以前是个卖假药的:他现在是个跛子。”
  “啊,我想起来了,”洛卡先生答,阖上那本簿子,把那一小片纸头放在匹克威克先生手里。“那就是票子,先生。”
  对于他的身体的这种简捷的处置,使匹克威克先生非常摸不着头脑,他走回监房,脑子里盘算怎样做才好。然而他相信,在采取任何措施之前,还是先去看看那些提出和他住在一起的三位绅士,并且和他们谈谈为好,于是他一直向三楼走去。
  他在过道里摸索了一阵,并且试想在昏暗的光线里辨认各个房门上的号码,终于还是问了一个酒店杂役,他正好在从事早晨收拾酒具的工作。
  “二十七号是哪一间呀,朋友?”匹克威克先生说。
  “过去第五个门,”酒店杂役答。“门上用粉笔画着一个人,绞死了,还抽着烟斗。”
  匹克威克先生依照这个指示慢慢沿着过道前进,直到遇到上述样子的“一位绅士的肖像”之后,就用食指的关节在他的脸上敲起来——先是轻轻地,后来响些。这样重复了几次却毫无效果以后,他就冒昧推开门向里窥视。
  房里只有一个人,他正倚在窗口,几乎失去平衡地探身窗外,非常执着地拼命往下面运动场上他的一个知己朋友的帽顶上吐口水。无论说话、咳嗽、打喷嚏、敲门,或者任何其他的吸引注意力的办法都不能使这人觉察来了客人,所以匹克威克先生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就走到窗口前面,轻轻拉拉他的上衣的燕尾。那人很迅速地缩回头和肩膀,对匹克威克先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用生气的声调问他有什么——这里是个骂人字眼——事。
  “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说,看看他的票子,“我想这里是三楼二十七号吧。”
  “怎么样?”那位绅士答。
  “我因为接到这片纸头所以到这里来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说。
  “拿来瞧瞧,”那位绅士说。
  匹克威克先生照办了。
  “我觉得洛卡是应该叫你到别的地片去住的,”辛普孙先生(因为他真是一条腿)像是很不满意地停顿了一阵之后说。
  匹克威克先生也觉得如此;但是,在那情形之下,他认为最安全的办法是保持沉默。
  辛普孙先生随后默默想了一会儿,于是把头探到窗外,打了一个尖锐的口哨,大声叫唤了几个什么字眼,重复了好几次。是什么字眼,匹克威克先生听不出;不过他推想那是马丁先生的别号,因为下面的场子上有许多绅士立刻开始大叫“屠夫”!并且模仿着社会上这种上层的阶级惯于每天用来使人知道他们出现在广场栅栏附近的那种声调。
  随后的事情证实了匹克威克先生的印象的正确性;隔了几秒钟,一位按他年龄来说未免胖得过早的绅士,穿着作买卖人穿的蓝斜纹布上衣,圆头的高统靴子,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房间,后面紧跟着另外一位绅士,穿的是非常褴褛的黑衣服,戴一顶海豹皮帽。后面这一位,上衣用钮扣子和别针交错着一直扣到下巴底下,有一张很粗的红面孔,看上去像个喝醉了的牧师,而他的确是喝醉了。
  这两位绅士轮流看了匹克威克先生的住宿券之后,有一位表示说那是“捣蛋”,另一位确信那是“一个麻烦”。
  他们用这些非常通俗易懂的字眼发表了感慨之后,就在难堪的沉默中对匹克威克先生看看,并且用眼神交换了一下意见。
  “真气人,我们三个人正睡得舒舒服服的,”牧师说,看看那三张床各自用毯子卷起来的污秽的被褥;它们在白天占据着房间的一角,形成一条板子似的东西,上面放了用普通的带蓝花的黄色陶器制成的、裂了缝的旧脸盆、水罐和肥皂盒,“真气死人。”
  马丁先生用更强硬一些的字眼表示了同样的意见;辛普孙先生呢,用许多没有任何实质名词的咒骂言语“大放牢骚”之后,就卷起衣袖来开始洗菜做饭了。
  当这事正在进行之际,匹克威克先生观察了污秽不堪和浊闷不堪的房间。那里没有地毯、帏幕或窗帘的痕迹。甚至一个壁厨也没有。毫无疑问,即使有一个的话,也没有多少东西可放;不过,虽然东西的种类少,数量小,却还是有面包渣、干酪片子。湿手巾、肉屑、衣服、残缺不全的陶器、没有喷嘴的风箱,也没有尖的烤叉之类,散乱的放在三个无所事事的男子共同起居和睡觉的小房间里,呈现出叫人看来很不舒服的景象。
  “我想这是有办法解决的,”沉默了很久之后,屠夫说。“你觉得罚款怎么样呢?”
  “请你原谅,”匹克威克先生答。“你说的什么?我不大明白。”
  “你觉得罚一点钱行吗?”屠夫说。“正规的同房费是两个半先令。你出三个先令吧。”
  “——还加上一个六便士的银币,”做牧师的绅士说。
  “行,那也没有关系;不过每人多两个便士罢了。”马丁先生说。
  “那你觉得怎么样?我们一星期罚你三先令六便士。来吧!”
  “还要请一加仑啤酒,”辛普孙先生附和着说。“喂!”
  “当场喝下去,牧师又接着说。“来吧!””
  “我真的不懂这地方的规矩,”匹克威克先生回答,“所以你们的话我还是不明白,我能够住在别的地方吗?我想是不能的吧。”
  听了这种问话,马丁先生带着极其惊讶的对他的两个朋友看看,随后三位绅士各自用右手的大拇指朝左肩膀上面一挑。这个动作有一个不充分的解释,就是那非常不成文的话“不见得吧”;它由若干位惯于一致行动的女士们或绅士们执行起来的时候,有非常优雅和活泼的效果;这说法带着一种轻松和打趣的讽刺意味。
  “能够!”马丁先生重复匹克威克先生的话,带着一种怜惘的微笑。
  “唉,假如我那样不懂人情世故,我就会吃了我的帽子,还会把扣子吞下去,”做牧师的绅士说。
  “我也会这样,”好运动的那位,严肃地加上一句。
  说了这种序言之后,三位同房者就一口气告诉了匹克威克先生,金钱在弗利特正和在外面一样;他要什么,就几乎立刻就能使他得到;如果他有钱,并且不反对花钱,那么他只要表示愿意独自住一间房子,他半小时之内就可以占有一间,并且还有案具和装备。
  随后,大家分手了,双方都很满意,匹克威克先生重新走回门房,那三位同伴呢,走到咖啡间,去花掉那位牧师由于令人赞赏的精明和远见而特地向他借来的五先令。
  “我知道嘛!”匹克威克先生把回去的目的说明之后,洛卡先生说,并且格格地笑了一声。“我不是说过吗,南迪?”
  那把万能小刀的哲学气的主人咕嗜着肯定地回答了一声。
  “我知道你需要一间独自一个人住的房间嘛,好人!”洛卡先生说。“让我想想看。你需要些家具的。你要向我租吧,是吗?那就对呢。”
  “非常高兴,”匹克威克先生答。
  “在咖啡间楼上有一间特别棒的房间,那是属于一个高等法院的犯人的,”洛卡先生说。“一个星期要破费你一镑。我想你不在乎吧?”

  “一点都不再乎,”匹克威克先生说。
  “那么就和我一起去吧,”洛卡先生说,很迅速地拿起帽子:“只要五分钟事情就可以解决。天哪!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愿意大大方方地拿出钱来呢?”
  正像看守所预言的,事情很快就办妥了。那高等法院的犯人在那里住了很久,久得失去了朋友、财产、家庭和幸福,获得了独自在一个房间的权利。然而,因为他处在常常缺乏面包的麻烦情况之下,吃尽苦头,所以他热心地倾听匹克威克先生租房子的提议了。为了每周二十先令的租费,他乐意立下契约让出那房间的单独占有权,让随便什么要住的人们去负担。
  他们交易办妥之后,匹克威克先生带着痛心的关怀观察他。他又高又瘦、面无人色,穿着一件旧大衣和一双拖鞋,两颊深陷,眼光闪烁不定,而且很锐利。他的嘴唇没有血色,骨骼又突出又削瘦,上帝保佑他!囚禁和贫困已经慢慢地折磨了他二十年。
  “如果这样你能住在哪里呢,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把预付的第一星期的租金放在摇摇晃晃的桌子上。
  那人用颤抖的手把钱收起来,回答说他还不知道;他得去看看他可以把他的床搬到什么地方。
  “恐怕,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把手轻轻很同情地放在他的手臂上:“恐怕你不得不去什么拥挤嘈杂的地方了。那么,在你需要安静的时候,或者你的朋友们来看你的时候,就请你把这房间当作自己的吧。”
  “朋友们!”那人插嘴说,他的声音在喉咙里咯咯地响着。“假使我死了葬在世界上最深的地洞里,躺在我的棺材里牢牢地用螺丝钉钉住和焊起来,带着泥土在这监狱的地基下的黑暗而污秽的沟里腐烂掉,我也不会比现在这里更被人遗忘和无人理睬了。我是一个死了的人——对于社会说是死了,甚至没有获得他们给予那些灵魂要去受审判的人的怜惘。朋友们来看我!我的上帝!我在这个地方从生命的盛年陷入了老境,当我死在床上的时候,不会有一个人举起手来说一句,‘他去了倒是天恩!’
  他说话时候很激动,使他脸上放射出一种不常有的光彩,到他说完之后,那种激动神情也就消失了,他把枯萎的双手匆忙而慌张地拱一拱,拖着步子走出房间。
  “倒很倔强,”洛卡先生说,微笑一下。“啊!他们像那些象;随时会心血来潮,发起野性来!”
  说了这种深表同情的话之后,洛卡先生开始布置房间;他办得如此迅速,不一会儿房里就有了一张地毯、六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张沙发床、一把茶壶和各种小物件,这些都是租的,租金非常合理,每星期二十七先令六便士。
  “那么,现在还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替你办吗?”洛卡先生问,怀着极其满意的心情四周环视,快快活活地把第一周的租钱握在手里,弄得叮当地响。
  “啊,是呀,”匹克威克先生说,他沉思了一会儿。“这里有什么人可以使唤去做点什么吗?”
  “打发到外面去的,你的意思是?”洛卡先生问。
  “是的;我是说能够到外面去的人,不是犯人们。”
  “不错,有的,”洛卡先生说。“有个不幸的家伙,他有个朋友在穷人部,他心甘情愿做任何这一类的事情。他正在当临时的零工,已经有两个月了。我要去叫他吗?”
  “请吧,”匹克威克先生答。“且慢——不。穷人部吗,你说?我倒想去看看;——我亲自去找他吧。”
  债务人监狱的穷人部,正如它的名称所说明的,里面关的是负债者中间最贫按穷和最卑贱的社会最底层。派到穷人部的犯人不用付租金或者同房费。他的费用按照他坐牢的日期折减,他有权利得到一份少量的食物;那是因为时常有少数慈善人士在遗嘱里留下区区的遗产而得以供给的。我们的大多数的读者都还记得,直到最近几年之前弗利特监狱的围墙里面还有一种铁笼子,那里面站了一个饥饿相的男子,时时搭着钱箱,用可怜的声音叫唤,“做做好事,记住穷苦的负债人;做做好事,记住穷苦的负债人。”这箱子如果有任何收入,就分给穷苦的犯人:而这下贱的工作是由穷人部的人互相轮着班做的。
  虽然这种习惯已经解除了,铁笼子现在是用木板钉起来了,而这些不幸运的人的悲苦和贫穷的情形依然如故。我们不再让他们在监狱的大门口向过路的人们乞求布施和怜悯了;但是,为了让后代尊崇和称羡,我们的法令却只字不改,公正而健全的法律规定了强壮的凶犯应该给吃给穿,而不名一文的负债人却只能听任他们饿死冻死。这并不是故意捏造的。要不是受到难友们救济的话,那各个债务人监狱里,将每星期都有人由于穷困的慢性痛苦而不可避免地死去。
  匹克威克先生一面爬上洛卡先生把他带到它脚下就走了的楼梯,心里一面在想着这些事,逐渐兴奋到一定的程度;他想到这问题就会变得如此兴奋,以致他已经冲进了他要去的房间,自己却还不明白置身何处或者为何而来。
  那房间的全貌使他马上醒悟了;他的眼光在对一个俯在积满灰的火炉上面的男子看了一眼,就不觉地让手里的帽子掉在地板上,惊骇得呆呆地站住,动弹不得。
  是的,衣服破烂,没有穿上装;普通的白洋布衬衫发了黄而且成了碎片;头发披在脸上;面色痛苦得变了样,饥饿得缩作一团,坐着的正是阿尔弗雷德·金格尔先生,他的头托在手上,他的眼光盯住火炉,他的整个形像体现着贫穷和落魄的神情!
  附近,一个身材魁梧的乡下人没精打采地倚在墙上,用一根损坏的猎鞭在轻轻抽打着穿在右脚上的高统靴,他的左脚呢(因为是随随便便穿的),却伸在一只旧拖鞋里。马、狗和酒糊里糊涂地就把他弄到这里来了。那孤独的靴子上有根生锈的马刺,他时时把它向空中一踢,同时就把靴子痛快地抽一下。嘴里还咕嗜着猎人摧马的一种声音。这时候他想像他在骑着马作什么拼命的野外赛马。可怜的家伙!他骑着他的高价换来的马群里最快的牲口去竞赛,从来也没有一次比得上他在以弗利特为终点的路上狂奔的速度的一半啊。
  在房间的另一边有一个老年人坐在一只小木箱上,眼光盯在地板上,他的脸上呈现出一副最深沉最绝望的表情。一个小女孩子——他的小孙女——缠在他旁边:用千百种孩子气的计策努力想吸引他的注意;但是老年人既不看她也不听她说。在他听来曾经像音乐一样的声音,看来好像光明一样的两只眼睛,现在却引不起他任何注意力。他的四肢由于疾病而颤抖着,麻木控制了他的脑子。
  房间里还有两三个人,围成一小团在喧哗地谈论着。还有一个瘦而憔悴的女人——一个犯人的妻子——她在很细心地给一棵枯萎的植物的残桩浇水,那棵植物显而易见是决不会再发出一片绿叶来的——那也许是她到这里来尽义务的一种非常明确的象征吧。
  这些就是匹克威克先生骇然四顾的时候呈现在他眼睛里的景象。有人急促地、跌跌撞撞地走进屋里来的声音惊动了他。他把目光转向房门口,目光接触一个新来的人;他透过这人的褴褛衣服、污垢和穷相,看出他所熟识的乔伯·特拉伦先生的相貌。

  “匹克威克先生!”乔伯大声喊。
  “嗳?”金格尔说,从坐的地方跳起来。
  “啊——正是的嘛——古怪的地方——稀奇的事——报应得好——非常好。”说了这话,金格尔先生把双手向他的裤袋地方一插,把下巴垂到胸口,扑通又坐回椅子上了。
  匹克威克先生被感动了;这两个人显得这样可怜。金格尔对乔伯带进来的一小片生的羊腰所投射的不由自主的兴奋的眼光。比两个钟头的解释更能够说明他们的落魄的处境。他温和地看着金格尔,说: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你出来一会儿好吗?”
  “当然,”金格尔说,连忙站起来。“走不远的——这里没有走累了的危险——斯派克[注]公园——场子呱呱叫——浪漫,就是不大——开放是为了给大家参观的——家庭就在街上,家长小心得要命——非常小心。”
  “你忘了穿上衣了,”把门随手带上走向楼梯口去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说。
  “呃?”金格尔说。“当铺——好亲戚——汤姆大叔——没有办法——得吃啊,你知道。天生的欲望——等等。”
  “你讲的这是什么意思呀?”
  “不在了,我的好先生——最后一件上衣——没有办法。靠一双靴子过活——整整十四天。绸伞——象牙柄——一星期——事实——不撒谎——问乔伯吧——知道的。”
  “仅靠一双靴子和一把象牙柄的绸伞生活三个星期!”匹克威克先生喊到,他只听说过海船失事之后有这类事情发生,或者只从“康斯泰布尔丛书”[注]里读过。
  “真的,”金格尔说,点着头。“当铺——当票在这里——非常少的数目——简直不算什么——全是流氓。”
  “啊,”匹克威克先生说,听了这番解释之后恍然大悟了:“我懂了。你当了衣服。”
  “所有东西——连乔伯的——所有的衬衫都没有了——不要紧——省得洗。不久就完了——躺在床上——挨饿——死——验尸——小太平间——穷犯人——普通的必需品——不要声张——陪审席的绅士们——看守的手艺人——弄得妥当——自然的死——验尸官的命令——贫民收容所的葬仪——活该——一切都完蛋——闭幕。”
  金格尔用他所习惯的滔滔不绝的口吻,并且抽搐好几次,脸上装出微笑,说完了他的人生路上的这种出奇的概括叙述。匹克威克先生不难看出他的淡漠是假装出来的,虽然正视着——但并不是不和蔼地——他的脸,看见他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好人,”金格尔说,握住他的手,扭过头去。“忘恩负义的东西——哭得无聊——没有办法——发高烧——衰弱——病——饿。都活该——可是苦得很——非常苦。”这个沮丧的江湖戏子,再也不能够装模作样了,也许是因为拼命装模作样反而更糟糕了,他向楼梯上一坐,用手掩住面孔像小孩子一样抽噎起来。
  “得啦,得啦,”匹克威克先生说,大为感动,“我们想想办法吧,等我把事情统统弄明白的之后。来呀,乔伯;那家伙在什么地方呀?”
  “有,先生,”乔伯喊。
  “过来,先生,”匹克威克先生说,努力做出严肃的样子,而四颗大眼泪滚下来了。“接受了吧,先生。”
  接受什么呢?这种说法照通常的情形来说,应该是接受一顿打的意思。照世俗的情形来说,那应该是结结实实的一拳;因为匹克威克先生曾经被这个穷光蛋欺骗和虐待过,而现在他却完全被他掌握之中。我们必须说真话吗?那是从匹克威克先生的背心口袋里掏出来、交到乔伯手里的时候叮当作响的东西啊:而给予这东西的人,不知为了什么原故,使我们的老朋友匆匆走掉的时候眼睛里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茫,心头充满着一种得意的心情。
  匹克威克先生走到自己房里的时候山姆已经回来了。正在察看为他的舒适而做的布置;显出一种叫人看来很有趣的满意神情。维勒先生根本坚决反对他的主人到牢里去,他似乎认为他有一个重要的道义上的责任,对于所做、所说、所暗示、所提议的一切都不要显得太高兴。
  “嗳,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嗳,先生,”维勒先生答。
  “现在很舒服了吧,呃,山姆?”
  “很好,先生,”山姆答,用轻蔑的目光四面看看。
  “你见到特普曼先生和我的其他朋友们没有?”
  “我见到他们了,先生,他们明天来,他们听说不要他们今天来,觉得非常奇怪,”山姆答。
  “你把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维勒先生回答的时候指指他已经尽可能很整齐地放在房间一个角落里的各种包裹。
  “很好,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稍为迟疑一下之后说:“听着,我要对你说几句话,山姆。”
  “是啰,先生,”维勒先生答,“呃,先生。”
  “我一开头就觉得,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很严肃地说,“这里不是青年人来的地方。”
  “也不是老年人来的地方啊,先生,”维勒先生发表意见。
  “你说得很对,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但是老年人可能是由于他们自己的不当心和不怀疑到这里来:青年人可能是由于他们所服待的人的自私而被带到这里来。对于那些青年,从任何观点说,都是不留在这里的好。你懂得我的话吗,山姆?”
  “不,先生,我不懂;”维勒先生答道,很固执。
  “想想看,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得啦,先生,”稍为停顿了一下之后山姆回答说,“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假使我理解得不错,我觉得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就像邮差对他遇到的暴风雪。”
  “我知道你懂得我的意思的,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除了我不愿意你将来在这种地方鬼混之外,我觉得在弗利特的债务人有男仆侍候,也是一件荒谬绝伦的事。——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你必须离开我一个时期。”
  “啊,一个时期吗,先生?”维勒先生有点讥讽地答。
  “是的,就是我留在这里的一个时期,”匹克威克先生说。“你的工钱我继续照付。我的三个朋友中间任何一个都会乐意用你的,既使单单为了尊敬我而论。如果我有一天离开这里的话,山姆,”匹克威克先生带着假装高兴的神情加上一句话:“假使我有这么一天,我保证你可以立刻回到我身边。”
  “那么我对你说了吧,先生,”维勒先生说,声调又沉重又庄严,“这种事情根本不行,所以我们再也不要去说它了。”
  “我是认真说的,而且是决定了的,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
  “你是这样的吗,你,先生?”维勒先生决然地问。“很好,先生。那么我就只好这样了。”
  这么说着,维勒先生极其庄严地把帽子戴在头上,突然走出房间去了。
  “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追着喊。“山姆!来!”
  但是,长长的过道里再听不见脚步的回声,山姆·维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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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球大战4:新希望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0
摘要:另外一个星系,另外一个时间。“古老的共和国”是传奇的共和国,它的广袤无垠和悠久永恒远非时间和距离所能衡量。不必追溯它的起源,也不必寻求它的方位……它就是宇宙这一方的独一无二的共和国。在参议院的英明治理和杰迪骑土们的保卫下,共和国一度十分兴旺发达。然而,事物的发展往往就是这样:当财富和权力从受人倾慕而膨胀到令人畏惧时,奸邪之徒就会应运而生。他们贪得无厌,渐荫觊觎之心。 [点击阅读]
星球大战5:帝国反击战
作者:佚名
章节:14 人气:0
摘要:反军军官举起他的电子双筒望远镜,把焦距调准对着那些在雪中坚定地前进着的东西,看上去象一些来自过去的生物……但它们是战争机器,每一个都大踏步地走着,象四条腿的巨大的有蹄动物——帝国全地形装甲运输器!军官急忙抓起他的互通讯器。“流氓领机——回话!点零三!”“回波站五——七,我们正在路上。”就在卢克天行者回答时,一个爆炸把雪和冰溅散在军官和他惊恐的手下周围。 [点击阅读]
星球大战6:绝地归来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0
摘要:对反军联盟来说,这是一段黑暗的时期……冻结在硝酸甘油中的汉-索洛,被送到了可恶的歹徒加巴手中。决心救他出来,卢克天行者、莱亚公主以及兰度-卡内森向加巴在塔托勒的堡垒发起了一次冒险的进攻。现在,在这部《星球大战》中最令人激动的一章里,反军指挥官把所有反军战斗舰召集起来,组成了一支庞大的舰队。而达斯-维达。 [点击阅读]
星球大战前传1:魅影危机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0
摘要:塔土尼星球。蔚蓝无云的天空中,恒星闪烁,炫目的白色光芒照耀着这颗行星上广袤的荒原。因此生成的热气从平坦的“沙质地表蒸腾上升,在巨大的断崖和高耸苍凉的山巅之间形成了一片晶莹的氤氲。这是这颗行星上惟一典型的地貌特征。大块大块风化的巨岩如哨兵般屹立,在潮湿的雾霭中俯视着一切。当飞车赛手呼啸而过,引擎发出狂野的嘶吼,炽热的光和空气似乎都在颤动,群山也为之颤栗不止。 [点击阅读]
星球大战前传3:西斯的复仇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星系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一个遥远星系。故事已经结束了,任何事都不能改变它。这是一个关于爱情与失去、友情与背叛、勇气与牺牲以及梦想破灭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至善与至恶之间模糊界限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一个时代终结的故事。关于这个故事,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它既发生在语言难以描述其长久与遥远的时间之前与距离之外,又发生在此刻,发生在这里。它就发生在你阅读这些文字的时候。 [点击阅读]
星际战争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0
摘要:1938年10月30日晚,一个声音在美国大地回荡:“火星人来了!”顿时,成千上万的美国人真的以为火星人入侵地球了,纷纷弃家而逃,社会陷入一片混乱。原来是广播电台在朗读英国科幻小说大师H.G.威尔斯的作品《世界大战》。一本小书竟引起社会骚乱,这在世界小说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小说故事发生在大英帝国称霸世界、睥睨天下的19世纪末叶。火星人从天而降,在伦敦附近着陆,从而拉开了征服地球战争的序幕。 [点击阅读]
春潮
作者:佚名
章节:45 人气:0
摘要:欢快的岁月,幸福的时日——恰似春水悠悠,已经一去不留!——引自古老的抒情歌曲夜半一点多钟他回到自己的书房。打发走点燃灯烛的仆人,他便猛然坐到壁炉边的安乐椅里,用双手捂住了脸。他还从未感觉到这样疲乏——肉体的与精神的。 [点击阅读]
暗室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0
摘要:三个漂流者蓝天上万里无云。在一望无际波浪不惊的大海上,只有小小的浪花在无休止地抖动着。头顶上初秋的太阳把光线撒向大海,使海面泛着银光。往周围望去,看不到陆地的一点踪影,四周只有宽阔无边的圆圆的水平线。天空是圆的,海也是圆的,仿佛整个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似的。在这无边的大海中央,孤零零地漂着一个小得像罂粟籽般的东西。那是一只小船。船舵坏了,又没有一根船桨,盲无目的地任凭波浪将它摇来荡去。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