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群山回唱 - 第七章(1)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2009年夏
  “你爸爸很了不起。”
  阿德尔抬起头。原来是马拉拉伊老师弯下腰,在他耳边小声说了这么一句。她是个圆滚滚的中年妇人,肩膀上围着一条紫色披巾,上面缀了好多小珠子。她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
  “我知道。”他小声答道。
  好。她张开嘴巴,不出声地说。
  他们站在本镇新建女校的正门台阶上。这是一幢四四方方的淡绿色楼房,平平的楼顶,宽大的窗户。阿德尔的父亲,他的巴巴江,做了简短的祷告,随后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群众聚集在他们面前,有孩子,也有家长和老人,大约一百来号,在正午灼人的热浪包皮围下,眯缝着眼睛。他们都是当地人,家住小镇沙德巴盖瑙,也就是“新沙德巴格”。
  “阿富汗是咱们所有人的母亲。”阿德尔的父亲说着,朝天竖起了粗大的食指,玛瑙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但是,咱们的母亲生了病,病了很长时间。这个时候,母亲需要儿子们帮她好起来,这毫无疑问,可母亲也需要女儿们,同样需要,也许更需要!”
  这番话引发了热烈的掌声,还有几嗓子喝彩。阿德尔扫视了一下听众的面孔。他们心醉神迷地仰望着他父亲。巴巴江站在他们面前,高大,强壮,魁伟,两道黑黑的浓眉,满脸的大胡子,肩膀几乎和身后的楼门一样宽。
  父亲继续讲话。阿德尔和卡比尔交换了一下眼神。卡比尔是巴巴江两个保镖中的一个,此时手拿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面无表情地站在巴巴江的另一侧。他戴着一副飞行眼镜,阿德尔可以从黑色镜片上看到人群的影子。卡比尔又矮又瘦,简直弱不禁风,一身西装颜色俗艳,淡紫,青绿,橙黄,可巴巴江说他是老鹰,谁要是小看他,可就犯了大错,等于自寻死路。
  “所以我要对你们讲,阿富汗年轻的女儿们。”巴巴江开始总结,他伸出两条又粗又长的胳膊,做出了欢迎的手势。“你们现在肩负着庄严的使命,要好好学习,专心致志,学有所成,不仅要让你们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为你们骄傲,也要让咱们所有人共同的母亲感到自豪。她的未来在你们手里,而不在我手里。我请求你们,不要把这座学校当成我送给你们的礼物。这只不过是一座楼,楼里装着的才是真正的礼物,那就是你们。你们才是礼物,年轻的姐妹们,你们不仅是给我的礼物,不仅是给沙德巴盖瑙全体人民的礼物,最重要的是,你们是给阿富汗母亲的礼物!真主保佑你们。”
  群众爆发出更热烈的掌声。有几个人喊了起来:“真主保佑你,指挥官!”巴巴江举起一只拳头,咧开大嘴笑着。因为骄傲,阿德尔差一点掉下眼泪。
  马拉拉伊老师递给巴巴江一把剪刀。通往教室的楼门两边绑起了一块红布。群众想看得更清楚,越挤越近,卡比尔朝几个人示意,让他们后退,还推搡着其中两人的胸口。很多人高举手臂,拿着手机,给剪彩录像。巴巴江接过剪刀,迟疑了一下,然后转向阿德尔:“来,儿子,你来代劳。”他把剪刀递到阿德尔面前。

  阿德尔眯起眼睛。“我?”
  “去吧。”巴巴江说着,冲他使了个眼色。
  阿德尔剪断了红布。掌声经久不息。他听到好几台相机按着快门,人们高呼“真主至大!”
  巴巴江此后站到门口,学生们排好队,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教室。她们都是小姑娘,年龄在八到十五岁之间,包皮着白头巾,穿黑灰相间的条纹校服,这是巴巴江送给她们的。阿德尔看到,每个学生进来的时候,都会腼腆地向巴巴江报上自己的名字。巴巴江亲切地微笑着,轻轻拍拍她们的头,说上一两句鼓励的话。“祝你成功,玛丽亚姆小姐。好好学习,霍梅拉小姐。给我们长脸,伊尔哈姆小姐。”
  后来在那辆黑色的丰田陆地巡洋舰边上,阿德尔站在父亲身旁,热得直冒汗,看着他和当地人握手。巴巴江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捻着念珠,身体微微前倾,皱着眉,点着头,对每个人都很专注,耐心地听着男男女女向他道谢,祝福,表达尊敬,很多人借这个机会求他帮忙。有位母亲,孩子病了,需要去喀布尔看医生;有个男人想借钱,开个修鞋铺;还有个机修工想要一套新工具。
  司令官,请您行行好……
  我实在没办法了,司令官……
  阿德尔从来没听到过直系亲属以外的任何人,用任何不是“司令官”的字眼称呼过巴巴江,哪怕现在俄国人已经走了很长时间,哪怕巴巴江已经有十年,甚至更长的年头,一枪都没开过。在家里,客厅的墙上挂满了巴巴江参加“圣战”时期的照片,每一张阿德尔都牢记在心:一辆满是灰尘的老吉普,父亲倚靠着挡泥板;一辆烧焦的坦克,他蹲在炮塔上;他们击落的一架直升机,旁边是他和手下人摆着姿势,意气风发,子弹链横捆在他胸前。还有一张是他穿着马甲,背着子弹袋,跪在沙漠里,脑门触地,正在做礼拜。阿德尔的父亲那时比现在要瘦得多,而且在这些照片上,他身后总是荒凉一片,只有沙漠和群山。
  打仗的时候,巴巴江两次吃了俄国人的子弹。他给阿德尔看过伤疤,一处位于胸腔的左下方,他说这一枪打烂了脾脏,另一处离肚脐眼只有一个大拇指的距离。他说不管怎么看,自己都很走运。有的战友失去了胳膊,腿,眼睛,还有战友烧伤了脸。他们这样做是为自己的国家,巴巴江说,他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真主。他说,这就是圣战的意义。牺牲。你牺牲掉你的手脚,你的视力,甚至你的生命,可你牺牲也欢喜。他说,圣战也可以给你带来某些权利,让你获得特权,因为真主一定会让那些做出牺牲的人得到最公正的回报。

  此生如此,来生也一样。巴巴江说着,伸出粗粗的指头,先朝下,再朝上。
  看照片的时候,阿德尔真希望自己也打过圣战,在那些比现在还要危险的日子里,和父亲并肩战斗。他喜欢想像自己和巴巴江一起,朝俄国人的直升机射击,炸掉坦克,躲避炮火,住在山上,睡在洞里。父子英雄,战地佳话。
  还有一张装裱过的大照片,巴巴江微笑着,和卡尔扎伊总统肩并着肩,拍摄地点是阿尔格堡,喀布尔的总统府。这张照片是最近在一个小型颁奖仪式上拍的,巴巴江因为在沙德巴盖瑙的人道主义工作获得了表彰,他完全配得上这个奖。新女校只是他最近一个项目。阿德尔知道,过去镇上经常有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死掉。但在现在不会了,因为他父亲开了一家很大的诊所,有两个医生和三个助产士,他们的薪水由父亲自掏腰包皮。在诊所里,镇上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免费治疗;沙德巴盖瑙的所有孩子都接种了疫苗。巴巴江派了工程队,确定了全镇的取水点,打了井。也是在巴巴江的帮助下,沙德巴盖瑙接通了全天候的电力。至少有十几家生意是靠他的借款做起来的,阿德尔从卡比尔那儿了解到,这些钱如果不是全部有去无回的话,也绝大多数都没有归还。
  此前和老师讲话时,阿德尔所言不虚。他知道,身为这样一个人的儿子,他确实是幸运的。
  就在一轮又一轮的握手即将结束的时候,阿德尔发现有个瘦小的男人正在向他父亲靠近。他戴着一副圆圆的窄框眼镜,留着短短的花白胡子,牙也小小的,像烧过的火柴头。他身后跟着个男孩,岁数和阿德尔差不多,穿着一双破了洞的运动鞋,两个大脚趾头顶在外面。头发趴在他脑门上,像一丛茂密的、纹丝不动的乱草。他的牛仔裤上沾满了泥土,而且太短了,短袖衫却正好相反,几乎耷拉到了膝盖。
  卡比尔挡在老头和巴巴江中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会儿不行。”他说。
  “我就跟司令官说几句话。”老汉说。
  巴巴江伸出胳膊,搂过阿德尔,温柔地把他扶上陆地巡洋舰的后座。“咱们走,孩子。你妈等你呢。”他也爬进车里,坐到阿德尔身边,关上了门。
  阿德尔坐在车里,茶色玻璃窗升上来的时候,他看见卡比尔对老汉说了句什么。阿德尔听不见。随后,卡比尔从SUV前面绕过来,坐进司机位置,将冲锋枪放到副座上,发动了汽车。
  “什么事?”阿德尔问。
  “没什么要紧的。”卡比尔说。
  他们拐到路上。有些孩子从人群里跑出来,追了一会儿,直到陆地巡洋舰加速开走。卡比尔开着车,穿过沙德巴盖瑙拥挤的主干道,它将小镇一分为二。碰到有人挡路,他得时不时按响喇叭。人人都会避让。有些还挥手致意。阿德尔望向两边拥挤的人行道,一幅幅熟悉的画面让他的目光断断续续地停留:死畜挂在肉铺的钩子上;铁匠摇着木轮,用手摇泵的风箱鼓风;水果贩子守着葡萄和樱桃,拿扇子轰苍蝇;还有街头理发师,正用挂在藤椅上的皮带磨着剃刀。他们经过了好几家茶叶行,烤肉馆,一个汽车修理厂,一座清真寺。卡比尔把车拐进了镇上的公共大广场。广场中央有座蓝色的喷泉,一尊高过两米七的黑色石雕像,这是个圣战游击队员,面朝东方,脑袋包皮着头巾,肩扛火箭筒。巴巴江亲自从喀布尔找了位雕塑家,建起了这尊雕像。

  公路北面有几片住宅区,大部分都只有狭窄的街道,路面未曾铺过,平顶小屋刷成了或白,或黄,或蓝的颜色。有几户人家的房顶上立着卫星天线,许多窗口松松垮垮地挂出了阿富汗国旗。巴巴江告诉过阿德尔,沙德巴盖瑙的大部分房屋和商户,都是最近十五年里盖起来的。他对许多建筑伸出过援手。这里的大多数居民都把他看成沙德巴盖瑙的建立者。阿德尔还知道,镇里的长者们曾经提议,用巴巴江的名字为本镇命名,但他拒绝了这份荣誉。
  由此出发,沿公路北行,三公里开外,便是沙德巴盖库赫纳,旧沙德巴格。阿德尔从未见过老村几十年前的面貌。巴巴江让他和他母亲从喀布尔搬到沙德巴格时,村庄几乎已经完全毁弃。所有人家都没了。往日的遗迹只剩下一座风蚀的磨坊。到了沙德巴盖库赫纳,卡比尔左转,下了公路,拐上一条没有铺过的宽阔岔道,它大约四百米长,从公路通往阿德尔和父母住的大院,院外建有厚厚的围墙,高达三米七。如果不算老磨坊,那么这就是现在沙德巴盖库赫纳惟一没有倒掉的建筑了。此时,SUV在小路上跋涉着,颠簸着,阿德尔可以看到白色的围墙,墙头拉着一圈圈的铁丝网。
  一个穿制服的卫兵敬了礼,开了大门,他总是站在这儿,守卫着院门。卡比尔把SUV开进院内,沿着碎石路,开向家里的大宅。
  房子三层高,刷成了亮粉和松石绿。它有高大的柱子,突出的房檐,还有玻璃外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屋外建有胸墙,游廊镶嵌着亮闪闪的马赛克,阳台宽大,配有熟铁制成的弯花护栏。房子里有九间卧室,七个洗手间,阿德尔和巴巴江玩捉迷藏的时候,他有时要转悠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把父亲捉到。洗手间和厨房里的所有台子,都是花岗岩和大理石做的。近来很让阿德尔开心的是,巴巴江一直在说要在地窖里修个游泳池。
  卡比尔驶入正门外的环形车道。他关掉了引擎。
或许您还会喜欢:
失去的世界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2
摘要:她的父亲亨格顿先生是世界上最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心肠好,但绝对是以愚蠢的白我为中心。我毫不怀疑他心里深信,我每周来三次是因为陪着他是一种快乐。想到将有这样一个岳父真叫人扫兴,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与格拉迪斯分开。那天晚上有一个小时或者还多一点,我听着他那单调的谈话。最后他跳了起来,说了些关于我平时不动脑筋的话,就进他的房间换衣服,出席会议去了。终于我单独和格拉迪斯一起了。 [点击阅读]
失去的胜利
作者:佚名
章节:24 人气:2
摘要:前言1945年我曾经讯问过许多德国将领,他们一致的意见都是认为曼施坦因元帅已经被证明为他们陆军中能力最强的指挥官,他们都希望他能出任陆军总司令。非常明显,他对于作战的可能性具有一种超人的敏感,对于作战的指导也同样精通,此外比起任何其他非装甲兵种出身的指挥官,他对于机械化部队的潜力,又都有较大的了解。总括言之,他具有军事天才。在战争的最初阶段中,他以一个参谋军官的身份,在幕后发挥出来一种伟大的影响。 [点击阅读]
愁容童子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2
摘要:母亲送给古义人一块地皮。在古义人的记忆里,幼少年时期,那里曾耸立着参天的辽杨。最初提起这个话头,是母亲年愈九旬、头脑还清晰的那阵子。在那之前,古义人几年回去一次,母亲九十岁以后,便大致每年都要回到四国那个森林中的山谷。准确的时期已经记不清了,就季节而言,应该是五月中旬的事。“年岁大了,身上也就有老人的气味了。”母亲从大开着的门窗向对岸望去。 [点击阅读]
新探案系列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我担心福尔摩斯先生也会变得象那些时髦的男高音歌手一样,在人老艺衰之后,还要频频地向宽厚的观众举行告别演出。是该收场了,不管是真人还是虚构的,福尔摩斯不可不退场。有人认为最好是能够有那么一个专门为虚构的人物而设的奇异的阴间——一个奇妙的、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在那里,菲尔丁的花花公子仍然可以向理查逊的美貌女郎求爱,司各特的英雄们仍然可以耀武扬威,狄更斯的欢乐的伦敦佬仍然在插科打诨, [点击阅读]
暮光之城1:暮色
作者:佚名
章节:23 人气:2
摘要:序幕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点击阅读]
最后的星期集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2
摘要:我完整地得到了你我深知你已经属于我,我从未想到应该确定你赠予的价值。你也不提这样的要求。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你倒空你的花篮,我瞟一眼,随手扔进库房,次日没有一点儿印象。你的赠予融和着新春枝叶的嫩绿和秋夜圆月的清辉。你以黑发的水浪淹没我的双足,你说:“我的赠予不足以纳你王国的赋税,贫女子我再无可赠的东西。”说话间,泪水模糊了你的明眸。 [点击阅读]
沉思录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一本写给自己的书──《沉思录》译者前言斯多亚派着名哲学家、古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安东尼(公元121-180),原名马可.阿尼厄斯.维勒斯,生于罗马,其父亲一族曾是西班牙人,但早已定居罗马多年,并从维斯佩申皇帝(69-79年在位)那里获得了贵族身份。 [点击阅读]
犯罪团伙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托马斯·贝雷斯福德夫人在长沙发上挪动了一下身子,百无聊赖地朝窗外看去。窗外视野并不深远,被街对面的一小排房子所遮挡。贝雷斯福德夫人长叹一口气,继而又哈欠连天。“我真希望,”她说道,“出点什么事。”她丈夫抬头瞪了她一眼。塔彭丝又叹了一口气,迷茫地闭上了眼睛。“汤米和塔彭丝还是结了婚,”她诵诗般地说道,“婚后还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六年之后,他们竞能仍然和睦相处。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点击阅读]
生活在别处
作者:佚名
章节:18 人气:2
摘要:——读米兰·昆德拉《生活在别处》吕新雨生存于人类的文化传统之中,我们对于"诗"、"抒情"、"美"这样的字眼,总是保持着崇高的故意。人类不仅具有抒情的能力,而且具有这种需要,基于生存的需要。这样抒情诗就不仅仅是一个美学问题,而且是一个具有存在论性质的问题,抒情态度成为人类的一种生存范畴。 [点击阅读]
生的定义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我现在正准备在世田谷市民大学讲演的讲演稿。主办单位指定的讲演内容是这样的:希望我把三年前在小樽召开的全北海道残疾儿童福利大会上讲的话继续讲下去。上次大会的讲演记录,业已以“为了和不可能‘亲切’相待的人斗争下去”为题出版发行了。于是我就把该文章重新读了一遍,考虑如何接着往下讲。(该文载《核之大火与“人的”呼声》一书,岩波书店出版。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