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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港湾 - 三封闭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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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海的天空上漂浮着白色的云朵,就像是由“夏天”这艘快艇所排放的烟雾一样。这是在梅雨季节终于过去之后的一个艳阳天。
  雷声轰鸣,它也是从海上传来的,俨然是送来一种爽心的祝福。
  蓦然间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海浪的湛蓝。
  运动场上的绿草就像是焖熟了似地透着温热。学生们各自与要好的伙伴一起寻找一片树荫厮守在一起,新穿的汗衫散发出淡淡的汗香。一想到那汗香发自于自己所喜欢的人,不由得平添了几分情趣和依恋。
  大家已经开始商量暑假里的计划了。在自豪地谈起将要前往的避暑地时,不免夹杂着几分虚荣心……
  因为这是一座港口城市,所以市内当然有海水浴场,但没有人会说自己要在那种地方游泳。
  镰仓常常被夏季的报纸誉为“海滨的银座”,如果有人以为它就是最佳避暑地,说自己想去那儿过夏天,却不免会遭到其他人的数落:
  “是啊,我们家在镰仓也有一栋房子,可听人说千万去不得呐。我妈也说,那儿过于热闹嘈杂,已经变得粗俗不堪,好人家的子女去的越来越少了,因为那儿有很多诱惑人的东西。”
  “什么,诱惑?!”
  听到这个滑稽的词语,有三四个人一下子爽快地笑了起来。
  “经子,听说你曾经是自由泳选手呐。”
  “哎呀,这我还不知道哩。时间是多少?快告诉我。”
  经子一副得意的脸色说道:
  “哼,我不告诉你,大海固然好,可今年起我想去爬山呐。无论怎么说,大海都仅仅是小孩的娱乐对象罢了。”
  “是啊。那你去哪儿的山呢?”
  “轻井泽。”
  “什么,你说轻井泽是山?!不是高原吗?”
  “是的,那地方是高原中的低原呐。”经子毫不示弱地说道,“我家是做贸易的,因为一起做生意的外国人大都要去那儿,所以也邀请我们同行。隔壁家经营妇女服装的老板也是每年夏天都去那儿出差呐。我嘛,打算以轻井泽为基地去爬山。”
  “如果是在轻井泽的附近,那该是浅间山吧?如果是上高地①的话,倒还适合于爬山,可要说是轻井泽的话,未免……是不是你搞错了?”——
  ①地名。
  “你呀,知不知道那儿通火车?”
  看见形势不妙,喜欢在这种场合逗乐的照子说道:
  “住在海边的人思念高山,住在山里的人则渴慕大海,而这便是人的本性吧。总是觉得别人的东西好,什么都羡慕别人。啊,多么可悲的人啊。”
  把大家逗笑了以后,她又拍了拍坐在旁边的三千子的肩膀说道:
  “大河原,你呀,好象对别人的事并不怎么羡慕呐,因为你总是受人羡慕。”
  三千子没有加入到讨论上述话题的人群中,只是伸展着双腿坐在青草上。
  经子她们一伙人近来明显地想要找碴儿来奚落自己,三千子对此已有察觉,心想:这下又来了。
  照子总是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跟着人起哄的劣根性,她想借助把矛头转向局外人三千子来平息经子她们的口角。
  感到自己被人当作工具来利用,三千子不再缄口不语了:
  “是啊——不过,我倒是羡慕有些人无论是捉弄人还是被人捉弄都能泰然自若。”
  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沉默寡言,喜欢克制的三千子一反往常的作风,表现出一种少有的刚毅和强硬,似乎要把那些试图打击自己的手愤然甩开似的。这一来,经子她们一下子愣住了,但马上又反唇相讥道:
  “哎呀,听起来就像是只有大河原一个人才心好似的。”
  “你是在含沙射影地骂我们是铁石的心肠吧。”
  三千子在心里暗自嗫嚅道:
  “瞧,这帮人就像是在自我坦白呐。”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郁闷就霍然消失了。
  但经子又凑到三千子旁边说道:
  “所谓的脸皮厚,心眼黑,不就是像三千子那样一个人占有好几个姐姐吗?”
  这是多么侮辱人的粗暴语言啊——三千子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声音颤抖着说道:
  “我何时何地做过那种事?”
  经子故作镇静地说道:
  “哎,你不是也从克子那儿接受了夹有紫罗兰花的信吗?”
  “那是因为我觉得她是一个像紫罗兰一般温柔的人。”
  “另外,尽管说出名字来有失体面,但不是4年级有两个,5年级有4个吗?仅仅只算那些明摆着的人不也有7个吗?”
  “照你的话来说,那么,像水江泷子、苇原邦子等人拥有一个那么大的信箱,不就说明她们的心脏跟坦克、军舰差不离吗?其实,信并不是由接收者的意志来决定的,难道它不是写信人的自由吗?难道说接受了信,就意味着我占有了7个姐姐?”
  三千子的一言一语之间都充满了自信,甚至还带着微微的幽默。
  在她那柔弱身体的哪一个部分中蕴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呢?
  本来经子只是想惹怒三千子才随口放出了利箭,不料它竟被挡了回来,使得她无路可退了。
  而且,经子作为她们那帮人中间的女皇,势必要显示自己的能耐,而现在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真让人吃惊,竟然把女学生和歌舞剧中的明星混为一谈!人气是明星的生命,当然是收到信越多越好,可我们呢,是学生呀!我们并不是为了从姐姐们那儿收到信件才成为女学生的,不过……”说到这儿,经子屏住了呼吸,像是在思索着该用什么语言才能一下子击败三千子,“当然,能够收到很多人的信,变成音乐剧中的女主角固然好,只是……”
  经子环视着周围的伙伴,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扫兴的表情,静悄悄的,一言不发。
  三千子蓦地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透过树叶照射下来的夏日阳光。她拔腿跑了起来。
  “她们肯定以为我是输了才跑掉的。其实,就算在那种事情匕争赢了对方,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她正打算去校舍那边找洋子时,上课的钟声敲响了。
  今天是星期六,说好三千子顺道去洋子家玩玩。
  如果不把自己与经子她们的口角告诉洋子,胸中就肯定会残留下污浊的芥蒂。
  碰头的地点还是在那红色宅邸的庭园。她比洋子先到达了一步,于是打开了书本阅读起来:

  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快治好我的病。
  如果不抓紧时间,春天不是就要来了吗?
  快治好我的病,赶在樱花盛开的好时光之前。我早
  已急不可待。
  快治好我的病,否则我将把花瓶砸碎。快治好我的
  病。
  心火燎,我要起来,我要起来。光是躺在床上,
  又怎能痊愈?!快扶我起来,或许还有望痊愈。快扶我
  起来。
  让我成为一个好孩子吧。真的,我求你了。
  啊,我如此任性,渴望着母亲的拥抱,一看见母亲
  柔软的绸衣,一看见母亲温暖的膝盖,我就禁不住想把
  她紧紧搂抱。我触摸着母亲的膝盖。我抚弄着她的衣
  袖。“啊——”我大声地叫着。快抱住我。
  嗜书的二哥对三千子的作文大加赞扬,不久前给她买下了这本一个少女的文集。
  她喜欢《蔷薇活着》这个书名。
  可这朵蔷薇花——一个名叫山川弥千枝的少女在16岁时便凋谢了。这本书是她的遗稿集。
  一想到这儿,就有一种感觉:“活着”这个词仍然活着。
  摸一摸美丽的蔷薇。它冰凉冰凉的,晶莹而透亮。蔷薇活着。
  书名便是取自于少女所留下来的这首歌。
  “让我成为一个好孩子吧。真的,我求你了。”
  找个地方藏起来吧。等姐姐来了,我就说这句话向她撒娇。
  因为一旦看见对方的脸,就又会害臊得说不出口来吧。
  这个念头使三千子兴奋无比,以致于她在荒芜的庭园中欢蹦乱跳了起来。
  走进大门口的门廊,她把《蔷薇活着》一书悄悄地放在了一块石头上,以便让洋子能一眼看到这本书。
  她摘了一朵小花夹在刚才读过的那一页中间。
  路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三千子,你在哪儿?”传来了洋子那清脆的声音。
  三千子真想说“在这儿呐”便一个箭步飞奔过去,但她却忍住了。她只是蜷缩起身体,微笑着蹑手蹑脚地绕到背面,躲在了杂货屋的后头。
  “三千子。”
  这一次洋子小声地呼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她走进了庭园里。
  从安静的住宅街上只传来了午后的音乐声。
  港湾上的船舶拉响了汽笛。在汽笛声消失而去的那一瞬间里,这无人居住的弃屋会散发出阴森恐怖的寒气。
  尽管阳光是那么耀眼眩目,使物体投落下浓重的阴翳,但不久酷烈的夏季就将裹挟走所有的一切,所以,总让人感到一种真空似的凄寂。那是一种与夜晚,与黑暗沙然不同的属于白昼里的明晃晃的恐惧。洋子曾经在哪一本书上读到过发生在这种明亮之中的怪异故事。
  渐渐地她变得胆怯起来了。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绝望地钻进了灌木丛中寻找三千子。
  树木因无人修剪,枝叶显得过分繁茂。杂草也是四处丛生,东延西长。一会儿是蜘蛛网挂住了她的帽子,一会儿是树枝打在了她的脸上……
  “三千子,三千子,你这是怎么啦?我知道你是一个守约的人,我会一直找下去。”
  会不会是中了这废屋的邪气呢?洋子的心中甚至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她不经意地仰面望了望屋顶,只看见红色的房瓦活灵活现地闪着光焰。她不由得毛骨悚然。
  “三千子——”
  三千子一直从杂货屋的后面观察着洋子的神情举止。到了这步田地,她似乎陷入了想出去也不能出去的尴尬境地。
  因为洋子过于认真,所以三千子不可能一下子从后面跳将出来。她变得比洋子更害怕了。
  “让我成为一个好孩子吧。”——她原本想躲在暗地里对洋子说出这句话,但此刻,那美妙的念头也早已被忘在了九霄云外。
  “姐姐肯定生气了。尽管挨骂不好受,但还是早点出去认个错吧。”
  她忸忸捏捏地走了出来,说道:
  “姐姐,对不起。”
  “天啦!”
  洋子惊呆了,站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
  “你真是个捣蛋鬼!”
  话没说完,洋子那苍白的脸早已鼓胀得一片鲜红。但不一会儿,她的脸上却又挂起了微笑。
  “这下就好了。”
  三千子耷拉着脑袋。
  “一块石头落了地,竟发觉肚子也饿了。早点去我家吧。”
  洋子那体贴入微和关怀比埋怨的话语更加打动了三千子的心。
  “对不起,我原本是想对姐姐说一句精彩的台词,但看见姐姐那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反倒说不出口来了,甚至没敢马上从里面跑出来见你。”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认错道。
  “哎,你想说什么呀?”
  “如果不藏起来的话,我就说不出口。”
  “那你就再藏一次吧。”
  “我才不干呐。”她孩子气地摇着头说道,“真的,我求求你了。”
  “看你怪腔怪调的。怎么啦?”
  “其实我并不温柔呐。”
  “不,你很温柔的。”
  “不是的,书上就是那么写的。”
  “你一个人在乐什么呀?我可是被你弄糊涂了。”洋子笑了,然后用沉静的声音说道,“我再也不愿意你藏起来不见了……”
  “嗯,我知道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千万不要……刚才我在寻找三千子的时候,心中真是充满了悲哀。我突然间想到:或许什么时候我真地会这样千辛万苦地去找寻三千子呐。那时候,恐怕无论怎么找,三千子都不会再出来了。”
  三千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洋子。
  “该是吧。刚才不过是闹着玩把身体藏了起来,所以还没什么,可要是三千子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我又该怎么去把它寻找回来呢?”
  “不,那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三千子使劲地摇晃着洋子的胳膊。
  “我只不过是突然涌起了那种念头罢了。我会去找回三千子的心,一定会的,无论去到多么遥远的地方。”
  听完洋子的话,三千子并没有把自己受到经子等人嘲弄的事告诉洋子,以免破坏洋子的心境。她默默地在心中再次发誓道:
  “一辈子我都只要这一个姐姐……”
  洋子的家正好在与学校的山冈相对而立的另一个山冈上,中间只隔着一片洼地。
  一扇古色古香而又沉甸甸的石门耸立在外面,只见铁格栅的门被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上面爬满了绿色的常春藤。

  “这扇门打奶奶的葬礼时起就一直关闭着。”洋子有些凄楚地摘下一片常春藤的叶子说道,“封闭的门,是不会幸福的。”
  三千子想起了自己家那扇低矮的木门,一年四季它都愉快地敞开着。
  “如此森严的大门如果关闭着的话,即使本来想进去而来到门前,也会因进不去而扫兴离开的。”
  “是的,它会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幸福被关在了门外永远无法光顾。所以呀,我平常通过的那扇小门是请人安在庭园一侧的。”
  在绕过石头砌成的围墙,从大路拐向旁边的那一条小道上,有一个蔷薇的藤蔓组成的圆形隧道。再往前走便看见了一个低矮的小门。
  “哎呀,明明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小门,干吗要拿那扇城堡似的大门来吓唬我呢?姐姐。”
  “我用蔷薇之门报复了红色宅邸的敌人……”洋子微笑着说道。
  三千子也憋着一口气,想报复一下洋子,故意装腔作势地说道:
  “蔷薇活着,蔷薇活着。”
  “是的,蔷薇活着呐。”
  洋子抬头凝望着头顶上的蔷薇花。见此情景,三千子不由得“噗哧”笑出了声来,冷不防把《蔷薇活着》这本书塞到洋子的鼻尖前面。
  “不,我是在背诵这个呐。”
  “这个?!哎呀,‘蔷薇活着’原来是书的名字呀!”
  “本来想送给姐姐的,所以才故意放在了红色宅邸的门廊上,可你却根本没有把它拣起来……”
  “我一心一意地想找到三千子,所以没有注意到它。”洋子伸出手来说道,“现在给我吧。”
  一只小狗跑了过来,它剪了一个特别神气的时髦发型,就像是一件俏皮的棉制工艺品。
  尽管小狗在洋子的脚边纠缠不休,可洋子却只是瞥了它一眼,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受到小狗如此可爱的迎接,却……
  说起来,打从今天在学校见面时起,洋子的眼神和表情就一直显得无精打采,脸色也比不上平时,这些三千子也早已察觉到了。
  “你脸色不好呐。”她悄悄地说道。
  “是吗?没什么的。”
  为了避开三千子的目光,洋子低着头用脚踢着小石头玩。
  惟有小狗精神抖擞,在大门和洋子她们之间来回蹦跳着。
  洋子的心情为什么突然变坏了呢?三千子不得而知。
  或许是还在为自己刚才的恶作剧生气吧。
  抑或是有什么三千子也无从知晓的心事呢?
  刚一穿过湿漉漉的前院走进房门,一个头发半白的女佣彬彬有礼地跪在地上拄着双手行礼。
  “我回来了。刚才我挂过电话,都准备好了吧。”
  女佣眯缝着眼睛看着洋子,那眼神充满了无限的怜爱。她一边用手拿着洋子取下的帽子,一边说道:
  “请进吧。”
  她对三千子也微笑着。
  拐过两个长长的走廊,洋子把三千子引进了明亮的客厅。
  “这是我最近做的。”她突然用手指着墙上的偶人说道。
  三千子点点头,好奇心十足地环视着整个房间。
  不光是偶人,还有恬静祥和的风景油画,法国刺绣的桌布,用千代纸做成的文件盒,用泥巴捏成的风俗偶人等等,就像是体现了洋子丰富多彩的情趣似的,全都陈列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装饰着整个屋子。
  “啊,真是个蛮不错的房间呐。怪不得姐姐的功课那么棒。”
  “你真会损人。那么你是说,如果住在不好的房间里,我就会变成傻瓜蛋(口罗)?”
  尽管洋子是笑着说的这番话,但她的话音里却飘荡着一种不同于玩笑的回声。
  三千子吃了一惊,说道:
  “哎,姐姐,你真会刁难人。我是说,要是呆在一个漂亮的地方,无论是用功学习还是别的什么,都肯定会更起劲儿的。”
  洋子低下头,用手鼓捣着《蔷薇活着》一书那红色水珠图案的封皮。突然向她仰起头来,做出一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的表情笑了。
  “是啊,我3天有好多东西想送给三千子呐。”
  随即她站起身,沿着走廊走了出去。很快她又高兴地踅了回来,把手搭在三千子浓密的黑发上说道:
  “喂,马上就要吃饭了。你猜是什么好吃的东西?”
  “这我可不知道了,不过肯定是好吃的,所以我放心着呐。”
  “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特意准备了三千子不喜欢吃的东西呐。”洋子歪着头,故意装模作样地说道,“我想想,有泥鳅、鳝鱼、冬瓜、煮鱼……”
  “什么?”
  “我说的是自己讨厌吃的东西。我想三千子也肯定和我一样……即使喜欢的东西,我也要和你一样。”
  “是啊。”三千子说道。正当她脸上露出有点为难的神色时,饭菜被送了上来。
  中间的大钵里有用新竹叶包皮的五目寿司、烤鸡与醋黄瓜、生鱼片、拌了荷兰芹和龙须菜的葱烧牛肉,还有加了火腿和旱芹的热汤……
  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餐桌上,摆出了色彩与夏天这个季节十分协调的菜肴。
  洋子对女佣说道:
  “没事了,需要加饭菜时我会叫你的。我会自己给这位小姐添饭的,你就把饭桶也留下吧。”
  说着。她和三千子拿起了筷子。姐姐能给自己添饭,这对于三千子来说,已经是梦一般的美味佳肴了。
  “竹叶包皮的寿司真好闻,太好吃了。”
  “这是我家佣人最拿手的时令菜。虽说有点可笑,你回去时就把这带给你母亲尝尝好吗?”
  “太好了!”三千子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本打算只把三千子送到大门口,可洋子最终又恋恋不舍地说道:
  “不想一边散步一边去山手公园瞧瞧吗?”
  两个人一起走出了洋子家。
  这是一个位于外侨住宅区内的小型公园,显得小巧玲现,优雅闲适。没有显赫的宽阔运动场,也没有足以向人炫耀的广场和花园,它朴实而谦恭地坐落在半山坡上。
  公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笼罩在茂盛的绿叶之中,紫阳花宛若淡蓝色的银眼一般晶莹透亮。
  藤蔓上的花串儿早已凋谢了,在藤架下垂落着长长的豆条。
  “三千子,你刚才不是说过,如果呆在肮脏的屋子里,人就会变成傻瓜吗?”洋子坐在白色的长凳上,一边把脸颊贴在藤干上,一边说道,“那是我不久以后的写照呐。”

  “你说什么?!”
  “莫名其妙地说出这种话,真是对不起。最近,我才彻底弄清了家里的实情。弄清以后,我觉得自己在心境上陡然变成了一个大人。你还记得吧?第一次和三千子一起回家时,我在雨中说了些奇怪的话。”
  年纪尚幼的三千子只能默默不语地一个劲儿点头。
  “我母亲的事儿,你已从班上的同学那儿听说了吧。据说无论是父亲家还是母亲家,都没有那样的血缘遗传,可她在生下我以后,不久脑子就出了毛病,甚至不能再称之为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了。我连她的模样都完全记不得了。”
  洋子的声音渐渐地变得低沉嘎哑了。
  “如今她还呆在一个医院式的地方,甚至没有指望能重新回到我们这个世界。父亲曾许诺过,等我毕业以后,会带我去见一次母亲。尽管我知道,见了面或许会格外的凄凉,但我还是兴奋不已,翘首等待着毕业的日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一点三千子也明白。但如果姐姐毕业了,从明年开始,对于三千子来说,学校会变得多么无聊乏味呀
  倘若姐姐也能一直留在学校里,相伴到三千子毕业的那一天,该多好啊。可是……
  仅仅是涌起这个念头,也让三千子不胜酸楚:
  “讨厌。你一定得为了我留在学校里。姐姐不是还要上专修科吗?”
  “嗯只是……”
  洋子把视线投向港湾遥远的大海上,沉默了半晌以后说道:
  “尽管父亲什么也不说,但女佣可怜我,把家里的事全都告诉了我。……据说那个牧场也是连年亏损呐。事务所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说要建立一个更大的合资公司,另一派则要维持现状,说尽管公司不大,但要生产出真正优秀的商品来。两边争执不下,彼此敌视。据说事务所还有一些坏人,在帐面上大作文章。”
  “真的吗?”
  三千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洋子的脸。
  “就连那快乐无比的、童话王国般的牧场,也会发生那种事情?”
  “是的,当时我不是说过,干脆当一个牧场管理人吗?与其说是因为喜欢那儿,不如说是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好好地经营牧场。”
  温柔的洋子居然拥有一颗如此坚强的心灵,这使三千子大为震惊。
  “不过,或许等不到我毕业,牧场便已经转让给了别人。”
  “哎,为什么?”
  “不光是牧场,据说父亲所从事的业务近来也一败涂地,甚至连家里的那栋房子也保不住了。女佣不愿意离开从祖父那一辈便一直居住的那个家,哭得好伤心呐。”
  “真的吗?姐姐。”
  三千子觉得仿佛眼前陡然掀开了一个漆黑的洞窟。
  胸口好像也在瑟瑟颤抖,她不由得向洋子身上偎依过去。
  “用不着担心。其实我并不那么悲伤、即使住在肮脏的房子里,我也绝不会变成傻瓜的。我自信会变得更加聪明。”
  三千子觉得洋子就像是在批驳自己似的。只是憧憬着美好事物的三千子,她那种天真烂漫的性格就如同柔弱的花朵一般……
  一旦发现洋子的脸色不好也是因为心事重重的缘故,三千子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而感到害臊。
  “因为三千子喜欢漂亮的东西,所以,我想问你,即使我失去所有的饰物,变得赤身裸体,你也会和从前一样待我吗?”
  看见洋子满面的愁容,三千子就像是生了气似地涨红了脸说道:
  “姐姐,我才不是那种人呐。其实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漂亮的房子和衣服。我只是觉得像姐姐那样的美人与所有漂亮的东西搭配在一起,都是那么协调吻合,从而在一旁观赏赞叹罢了。”
  三千子说得天衣无缝。
  但依旧缺乏安慰洋子的力量。她有些焦灼地说道:
  “如果姐姐失去了牧场也失去厂家,我就能和姐姐变得更亲近了,因为现在的姐姐过于完美伟大了。”
  “谢谢你,三千子。”
  洋子拉着三千子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一个外国小孩正和保姆在对面蔷薇藤架下的长凳上玩耍。
  保姆是一个日本人,梳着一头西洋式的发髻,和服上的腰带也系得很低,看样子是一个踏实肯干的女人,显得干净利索。
  一看见洋子,便马上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小梅丽,你在散步吗?”洋子面带微笑地问道。
  那外国的金发女孩点了点头。
  据说眼前的这些雪松是在开港时便种植的。如今它们伸展出波浪般宽厚的树枝,篷生出清凉的树荫。
  “那女孩是住在我们家附近的美国人。”洋子说道。
  三千子突然回头一看,只见那小女孩独自一人在广场上来回奔跑着,而保姆却在凳子上阅读着什么书籍。
  此外,这一带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影,就俨然像是步入了某个家中安静祥和的庭园一样。
  “如果姐姐明年毕业了,我会讨厌去学校的。”三千子又说道。
  “可是,我又不可能一辈子就这样留在学校里呀……”
  三千子不服气地说道:
  “假如想留下的话,不是可以留下吗?”
  “是啊。我也想那样,只是……”
  洋子埋下了头。她睫毛上的阴影在夏季的阳光中显得那么凄寂。
  她们从一个关闭着的球场前面倘佯而过,来到了山下的街道上。与山丘上呈现出的那种异国情调的富庶大相径庭,这里到处是贫穷寒碜的房屋,就恍若踏进了另一个国度……
  在狭窄的空地上饲养着几只鸡,并竖着,“此处有鲜蛋出售”的木牌的房屋,还有写着“此处承接缝纫业务”字样的张贴纸……那些光着胳膊干家庭副业的人也格外引人注目。
  三千子感到内心那脆弱的梦境顷刻间分崩离析了,她有一种大梦初醒后的感觉,懂得了生存意味着什么。
  她们穿过眼前的这片谷地,又开始沿着对面的坡道往上爬去。
  洋子在三千子的耳畔坚定地说道: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认输,让我们不屈不挠地活下去吧。”
  三千子点了点头。
  一股莫名的力量重新在身体中涌动奔腾。一种强烈的感情宛如波涛一般,从洋子那儿翻卷着奔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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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冒着火的车子,用来载生前做过恶事的亡灵前往地狱。电车离开绫濑车站时才开始下的雨,半是冰冻的寒雨。怪不得一早起来左膝盖就疼得难受。本间俊介走到第一节车厢中间,右手抓着扶手,左手撑着收起来的雨伞,站在靠门的位置上。尖锐的伞头抵着地板,权充拐杖。他眺望着车窗外。平常日子的下午三点,常磐线的车厢内很空,若想坐下,空位倒是很多。 [点击阅读]
猫知道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2
摘要:第一章“再把地图拿来给我看一看,悦子。”站在拐角处向左右两侧张望的哥哥说。我从提包皮中取出一张已经被翻看得满是皱纹的纸片。“说得倒轻巧,很不容易!牧村这家伙画的地图,怎么这么差劲!”哥哥一边嘟嚷着,一边用手背抹去额头顶的汗。就在这时,右边路程走过来一个人。这是一个穿着淡青色衬衫。夹着一半公文包皮的青年男子。 [点击阅读]
生的定义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我现在正准备在世田谷市民大学讲演的讲演稿。主办单位指定的讲演内容是这样的:希望我把三年前在小樽召开的全北海道残疾儿童福利大会上讲的话继续讲下去。上次大会的讲演记录,业已以“为了和不可能‘亲切’相待的人斗争下去”为题出版发行了。于是我就把该文章重新读了一遍,考虑如何接着往下讲。(该文载《核之大火与“人的”呼声》一书,岩波书店出版。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