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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绿皮书 - 第三章 消失了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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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坟原在庄原市西南部的高原地带,那里有高高的白杨树林、放牧场及饲料仓库等。可以让人联想到北海道的自然景色。夏季,以七坟原青年之家为中心的夏令营在这一带开展,一星期前,这里到处都还是一片学生们的喧闹声。
  种畜场在高原的中部,那里只有几幢陈旧的木造建筑物,即便是白天也没几个人在那里工作。
  凶杀现场的发现者小林太一是附近牧场的农民。这天早晨他牵着母牛和两头仔牛去放牧常出家门时是清晨5点30分左右,到现场是5点40分前后。虽然太阳还没升起,可天色已经发亮了。小林经过种畜场的一角时,发现门没关好。这是种畜场中最旧的房子,因为漏雨再加上常年失修,已经无法使用。小林每天都走过这里,却从来没见过门开着。于是,他起了疑心,走近了窗户往里张望了一下。
  尸体是向着房间的中央往前倒下的。脚离门不过几公分而已。估计凶犯是在富永进门的瞬间,从背后用刀刺的。
  没有遗留品,也没有任何作案人留下的痕迹。七坟原周围的路都不太宽,只有错车的宽度,但却全都铺装过。道路的两侧虽是软质土,但是到建筑物的门口却铺着碎石,不可能留下脚樱不仅如此,连建筑物周围的道路上都没有留下停车和开车的痕迹。凶犯和富永被认为是开车来的,由此可见,作案人具有高度犯罪技巧,可以称得上是职业杀手。
  庄原警察署内立即设置了专案组,开始了大规模的初期搜查。
  犯罪时间被判定为半夜12点到凌晨2点之间,搜查中心于是寻找在这段时间里有没有行动古怪的车和人。可是,七坟原周围住家不多,夜间非但没有过路人,连过路的车辆都没有。虽然动员了大量的搜查员,却没有什么收获。
  同时.专案组还派人去府中D—社的建筑现场调查。富永隆夫是工厂基地建设的先遣人员,搜查员调查他与当地居民有没有冲突,在长期逗留中有没有结下私怨什么的,当然也调查富永案发当天的行动。调查的结果是,富永到九月八日傍晚为止,一直在工地建设事务所里。下午5点30分左右,留下了“我有事先走一步”的后话,便离开了事务所,也没有交代要去哪里。在以后的追踪调查中,府中站的两位车站员证实了见到像是富永的人搭乘18点04分开往三次的列车。
  那趟列车是20点11分到达三次站的。然而,三次站的车站员没人能断定看到了富永。刚好那天艺备上行线三次站为终点的几趟车,几乎同时进站,下班放学回家的乘客一下子挤满了站台的检票口。上班族模样的乘客很多,要从中识别和记住富永长相是很困难的。另外,富永也没有中途下车的迹象,说他到过三次应该是没错的了。问题是到了三次后,他是转乘其他列车去了别的地方还是出站去了哪里。
  庄原署的搜查本部派人到三次车站,同时也向三次署提出协助请求。不过三次署正为正法寺j美也子的案件而忙碌,根本没有能力去协助其他署。关于这一点,庄原署方面也是知道的,所谓“请求协助”不过是礼节而已。虽说“警察一体化”,可是到别的署的管辖范围内调查时,还是一定要打招呼的。这与黑社会的地盘划分有些相同之处。
  对于“七坟原杀人案件专案组”的这些行动,野上密切关注着。在府中署管辖内的搜查状况,有泉都会打电话来通报。有泉也将富永是正法寺美也子被杀的目击者的事提了出来,然而署内也是不屑一顾,有泉只有愤慨万千。或许,认为富永与美也子之间有关联的想法,本身就有些不正常。因为如果那样说的话,看到美也子的几十个、几百个人都与此有关了。这中间的两人刚好在三次与庄原两个临近的地方被杀,仅仅是巧合而已。目前持这种想法的人很多。
  可是,野上还是拘泥于美也子拿着的绿皮封面的书。
  (那本书到哪里去了呢?)疑问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野上已经瞒着桐山警部询问过三次车站的失物保管处,可是没有查到类似的物品。
  还有一个疑问是,那本书属于哪一类书。关于这点,野上写信给美也子的母亲,询问美也子小姐旅行时,随身带着的、厚厚的绿皮封面的书是什么书。野上怕被桐山警部知道,同封的回信信封写的是自己家里的地址,还贴足了快件的邮资。可是回信却很慢,九月十六日才收到。信的要点如下:您询问的有关书的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有这样的书。美也子出发前,我们曾商量过携带什么东西,都认为东西越少越好。
  因此,除了笔记本以外,没再带任何书。如果美也子持有书是事实的活,一定是她在旅行途中购买的。
  看完信后,野上觉得很失望。最后的一线希望,也像泡沫般地消失了。
  三次的案件进入迷宫的闲言碎语不胫而走。
  搜查本部也出现了缩小搜查规模的征兆。
  搜查主任的桐山警部,向新闻界明确地表现了对初期搜查结果的不满。确实,案件发生后没有对艺备线列车的乘客进行核对,是致命的失误,也是搜查触礁的根本原因,这是无法否认的。而这一切都是在桐山上任前发生的。
  不知算运气好还是坏,人们的关心都转移到庄原发生的新的杀人案件上去了。三次的凶杀案的搜查工作的闭幕条件似乎都凑齐了。如果搜查还是处于停滞不前的状态的话,桐山或许会提出缩小搜查班子,也可能干脆地解散专案组,最多只留一小部分人员来继续以前的工作。野上最害怕的就是出现这样的状况,所以心里万分焦急。专案组的解散就意味着搜查经费没有来源了。
  野上鼓足勇气站在桐山的面前:
  “可不可以让我去东京出差一次?”
  “东京?为什么?”
  桐山冷冷地看着野上说。
  “啊,想向受害者家属再次调查案情。”
  “哦——”
  桐山想了一下,出乎意料干脆地答应了。
  “不知你有什么想法,不过总是有所期待吧。”
  野上听得出,对方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做出什么好结果来,但不管怎么样,拿到出差许可就行了。
  九月二十号,一大早,野上便搭三次的头班车,抵达东京时,还不到下午两点。正法寺家坐落在东京大学附近的文京区西面,那里属于住宅区,清一色的旧式洋房。野上走进院子来到大门口按了门铃,门开了,闩着门链的门缝里露出了女佣的脸,野上说明来意后,女佣便进去通报主人了。
  不一会儿,野上在女佣的引导下到了客厅。
  所有家具都是旧式的,墙上挂着一幅穿着礼服的老人的画像。果然是很有来历的家庭,与上层社会无缘的野上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美也子的母亲在野上快喝完一杯茶时出现了。野上感觉到了她为了迎接远道来客而精心打扮的用心。美也子母亲的小小的身躯坐在大沙发上,虽然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印象,却也体现了老妇人高贵的气质。
  寒喧了一番后,野上直接说出了来意。
  “关于上次的书的事,您认为是美也子小姐在旅行途中购买的应该不会错。在旅行途中美也子小姐每天都同您联络吧。我想问一下当时通电话的情形,当时您有没有特别不同于往常的感觉,请无论如何回想一下。”
  “关于这一点,我也想了很久,实在无法想像那个孩子会带那样的书。根据你们的判断来推测,那本书一定是很贵重的。不过,如果她买了书的话,一定会告诉我的,应该还是没有买吧。”
  “可是,事实上有人看到美也子小姐在列车上拿着书……”野上说着时,突然注意到一个问题:“对了,美也子小姐打回家的最后的电话是八月八日,也就是她在尾道住宿的那天晚上,没有错吧。”
  “没有错埃”
  “那么,书也可能是八月九日回东京的当天买的。”
  “啊,那倒是有可能的。”
  不管书是什么内容,总算能判断出它是哪天买的了。但是,普通女职员在旅行途中随便买本书是很自然的事,有为此杀人的价值吗?
  “啊,八年前遇到事故时,美也子小姐的所有随身物品都找到了吗?”
  “都找到了。”
  “那里面有没有关于后鸟羽法皇研究的笔记本之类的物品呢?”
  “可能有吧。当时因为到处都是土砂,找到的只有旅行袋和里面的东西,也都被水浸湿过。结果,全都在当地处理掉了。”

  “是那样碍…”
  “可是,这和这次的案件有什么关系吗?”
  “不,还不知道。说实话,这次的案件几乎没有什么线索。然而,美也子小姐在回东京的途中,突然改变方向返回三次的事实却不可否认,这是个谜。我认为这与八年前的有关后鸟羽法皇研究的旅行有什么关系。因此,如果能有那次旅行的记录的话,或许可以作为参考……”“如果那样的话,去拜访一下浅见家如何?”
  “浅见家?”
  “是和美也子一起旅行的,那位在事故中遇难的浅见裕子的家。”
  “原来如此,务必去拜访一次。”
  野上问了去浅见家的路,将地址记在了通讯本上。
  “关于美也子小姐的记忆丧失症的事,我想向医生请教一下到底是什么症状,能否告诉我医生的姓名和地址吗?”
  “埃医生叫田坂峰夫,他每周只去大学附属医院几次看门诊。除此之外,就在前面不远的家里工作。要不要问一下医生有没有在家啊?”
  “麻烦你联系一下。”
  很幸运,田板医生刚好在家。美也子的母亲放下话筒对野上说:“您要去拜访的事,已经告诉对方了。”
  “非常感谢!”
  野上告别了正法寺家,径直向医生家走去。
  田坂家是一幢雅致的白色住宅,一楼的一部分当接待室使用。野上怀着对普通“医生”的想像,对没有药味、没有任何医疗器具的房间反而更好奇地环视着。
  田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人,戴着眼镜,一副学者的模样,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
  “想询问有关正法寺美也子小姐的什么呢?”
  “我负责美也子小姐被杀事件的搜查工作。
  听说她这次旅行的目的,是帮助恢复记忆丧失症。也是先生您提议的。”
  “是啊,是我提议的……
  “其实,我对记忆丧失症一点都不清楚。也许这次的案子与此有什么关联吧,因此想向您请教一下。”
  “噢,是吗?可我不认为案子与美也子小姐的病有什么关系。”
  “或许吧。可是,美也子小姐改变回东京的计划,突然返回三次的举动,怎么想也不寻常。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着一样。”
  “记忆丧失症和所谓的精神病不同。”
  “是吗?那么也包括此在内请教一下。或许;可以解开美也子小姐的行动之谜。”
  “原来是这样的。”田坂想了一下便慢慢说开了。
  “简单地说是记忆丧失症,其实它的起因、症状都各不相同。比如老年痴呆症也是一种记忆丧失症,健忘症也是其中的一种。还有脑部受到震荡时,会有短时的记忆丧失。总的说来凡是发生过的事而想不起来的场合,都是属于记忆丧失。它与根本不能‘记忆’的‘痴呆’是有区别的。
  “记忆由输入、保持、再生三个阶段组成。我们常常与电脑做比较。记忆丧失是再生出了问题。下面着重解释这点。
  “记忆障碍的发病原因,除了受打击、脑出血等由外部物理力量引起的以外,还有由内部原因自己发生的。无数的信息被不间断地输人人的大脑里,自动选择需要的或不需要的来进行处理。人会受‘忘记不愉快’的事的力量的控制。实际上再生端子不去连接‘不愉快’的那一部分,是无意识中由自我控制着的。但是,这些不愉快的事,不是完全被忘记,只是沉睡在意识之中而已。当见到与过去的事有关的人、物品等时,记忆就有可能被再生。像这样,一时间有意识地让记忆沉睡被称为记忆丧失。本人对这些记忆是需要的,却无法发现它的存在。这样理解就可以了。可是,它的起因却是本人强烈地‘否定过去’意识的存在,问题相当复杂。在我们的学术界中,有人称记忆丧失症为‘精神自杀’。”
  “精神自杀……”
  “是埃例如一个工作勤奋的优秀职员突然间失踪了,怎么也找不出失踪的理由。可是,失踪的本人却认为每天的自我抑制已达到极限,这样的生活无法再忍受,因此选择了‘失踪’的方法。但是,大脑却不行。无论到哪里,意识总是跟着走的,当忍耐超过极限时,除了关闭记忆以外,无其他方法可行。这就是所谓的记忆丧失症。
  “美也子的情况,我认为是由外因和内因两个要因引起的。山体滑坡事故时头部受到的打击和内部的拒绝记忆再生同时存在。美也子小姐是名门出身,性格纯朴的模范患者。在我的指导下,记忆恢复很快,日常生活完全没有障碍。只是有一个地方,凡触及到大学时代的记忆时,会显示出异常的反应。特别是关于亲近的朋友、大学里的研究课题等等记忆再生遭到严重拒绝。因此我想到了使用比较原始的治疗方法,提议去以前和朋友一起旅行的地方走走看看。看看那些风景和研究对象的史迹,这样做可以积极主动地唤醒那些沉睡着的记忆,而且美也子小姐也爽快地同意了。”
  “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野上如释重负,然后继续说道:“还有,您在和美也子小姐的交谈中,她有没有提到过书的事?”
  “书?”
  “是啊,一本绿皮封面的厚厚的书。”
  “啊,这样说来是有的。不过,不知是不是绿皮封面的,好像是听她提起过有关一本令人难忘的书。似乎其他的都忘记了,只有那本书闪着一点点荧光,让人难以忘怀。”
  “您知道是什么书吗?”
  “不知道。美也子小姐自己也没有想起是什么书。”
  “我还有一个问题。美也子小姐的记忆丧失症是不是因为遇到非常不愉快的事而引起的?”
  “哦,还不能确定。不过按一般理论来说,这种可能性很大。”
  那件不愉快的事是什么呢?与这次的案件有何关联呢?绿皮封面的书是什么呢?它的行踪呢?
  野上出了田扳家朝大路走时,边走边问自己。特别是那本绿皮封面的书,在他的意识里占的比例急速增大。为何对它如此感兴趣的理由,野上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为了偷那本书而杀人,似乎不太可能。虽然是这样想,可是却又无法摆脱它的影子,因为有关书的这件事太有诱惑力了。
  从东京大学可以直接搭乘公交车到浅见家所在的北区西原。这里是东京都内少有的没有高楼的旧式住宅区。下了车,问了路边面包房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浅见家。一幢漂亮的二层楼瓦房,由长长的板屏围着。野上按了门铃,一个年轻的女佣出来应对:“是哪位?”
  野上将印有广岛县三次警察署巡查部长头衔的名片递了过去。她吃了一惊,跑了进去,过了一会儿伴着个中年妇女出现了。年轻的女佣将门打开,中年妇女说道:“请进。”然后把他让进了门。凭感觉,这位应该是女主人。
  进了门,一位比美也子的母亲还年长的老妇人端坐在宽大的式台(日本建筑正门口,送迎客人的地方)后面,微微点了点头。
  “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的口气生硬,金丝细边眼镜的后面射出了锐利的目光。
  “对不起,想询问一些关于八年前仁多町发生的事,我是为此专门来拜访的。”
  “啊,是吗。可是那里属于岛根县的管辖。为什么你会来此?”
  “是因为与这次正法寺美也子小姐的被杀案件有牵连……”“请等一下。确实,美也子小姐是遇上不幸。但是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警察没有理由来这里。”
  “是埃可是,我认为这次的事件与八年前的事故有关联,所以……”“对不起。请不要再提那件事。那样不幸的事,想忘记都还来不及呢,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的。”
  对方态度始终强硬,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正在那时,从门边的楼梯上下来一个三十二、三岁的男人。高高的身材,相貌端正,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态度也很随和。
  “妈妈,不要为难他嘛。”
  青年笑着说道。
  “是从广岛来的嘛,很远哦。”
  “光彦,你少说话。”
  “哇,好可怕……”
  被称作光彦的青年,穿上运动鞋,举止轻松地出了大门。老妇人又转向野上:“无论如何请回吧。如果一定要问什么的话,请直接去问我的儿子。”
  “啊,您的儿子,是指刚才的那位吗?”
  “那是次子。我说的是长子。”
  说话虽然有礼貌,却带有点教训的味道。
  “那么您长子在哪里……”
  “是警视厅的刑事局长。”

  老妇人很自豪似的挺起了身子。野上只有唯唯诺诺地撤退了。刑事局长也就是说比警视长、警视监,比广岛县警本部长的职位更高。对一个乡村警察的巡查部长来说,真是有天上和人间之别。运气太不好了,傻乎乎地跑去询问以前的事,竞碰上这么一个大人物,说不定哪天就会掉了饭碗呢!赶快趁早走吧。
  可是,那个老妇人为什么要采取这样傲慢的态度,拒绝回答呢?无论八年前的事是多么难以忘怀,为了解决美也子的案件,多少帮点忙也是应该的嘛。
  野上站在公交车站里慢慢想的时候,一辆漂亮的跑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不搭我的车到车站吗?”
  光彦笑着说道。
  “麻烦您了。”
  等野上刚坐好,车就起动了。
  “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埃”“是吗,那太好了,只是,等一下您会不会挨骂埃”“啊,你是说我母亲啊,她只不过是为了保持体面而已,不必担心。”
  野上将正法寺美也子谜一般的行动以及消失的书本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要解明这些,只能求助于八年前的研究旅行的记录。估计,那也是没什么用……”“不会没用埃只是,裕子也确是没有遗留什么物品。事故发生后,我母亲、哥哥和我都去过事故现常真是不堪目睹,我妹妹从土堆里被挖出来时全身都是泥,身边的遗物除了戒指和手表外,其他的行李都和泥土混在一起,被弄丢了。”
  不知为什么,野上从光彦若无其事的语调里,感觉到了他对自己妹妹的那份关怀。
  “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您有没有关于一本绿皮封面的书的记忆?”
  “哦——好像是有点记忆。”
  “是真的吗?”
  “不过,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不要大当真。记得当时裕子和美也子小姐找到了写毕业论文用的参考书,开心得不得了。好像是美也子小姐在东京大学校门外的旧书店里找到的,可惜没有留意书名。”
  车下了神社坡道后,停在了上中里站的前面。
  “从这里可以直接到达东京车站。”
  “非常感谢。”
  野上真心诚意地道了谢,下了车。
  “啊,您贵姓?”
  “我叫野上。”
  野上走近了说道。
  “其实,还有件事……”
  光彦开了口,却又停了。野上耐心地等待着。
  “那么,多保重了。”
  不知为什么,浅见光彦却欲言又止,然后只是朝野上笑了笑便开车走了。
  (他想说什么呢?)
  望着远去的车身背影,自己那千丝万缕的思绪像被斩断了一样。野上毅然转过身向站台走去。
  野上搭乘了18点55分东京车站发车的“朝风三号”。如果乘新干线的末班车回广岛的话,在福山赶不上末班车。为了节省一晚的住宿费,只能利用夜行卧车。
  第二天早晨6点左右,野上到了尾道。当地渔家的主妇们正在广场四周的通道上张罗着,将刚打来的鱼摆在那里,做开早市的准备。
  野上走到广场对面的懒户内航路的登船处,混在穿着工作服的早班工人堆里,站着吃了碗养麦面。
  平稳的波浪,海潮的气息,第一班船起航时的汽笛,这一切都让野上暂时忘记了办案的艰辛,享受到一种旅行者的愉快心境。
  正法寺美也子那本谜一般的书,是否真的在尾道买的呢?如果是的话,那么在哪个书店买的呢?寻找没有把握的东西,实在是没有多少信心。不管怎样,野上还是拿起电话簿查看起来。
  尾道市内的书店有七个,全部都去查访一遍也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离开店还有些时间,野上坐在候船处的长凳上无聊地消磨着时间。偶尔也去海边看看。
  挨边10点左右,估计书店已开门,野上就来到街上,按照写在手册上的店名、住所,开始一家一家地查访。
  访查到了第三家时,总算有了眉目。这家书店正好位于从尾道车站到美也子住过的秀波庄旅馆之间。
  “谭海堂书店”,很有尾道特色的店名。前两家都是卖新刊的书店,而谭海堂却有三分之一的旧书陈列着。入口处钉着被太阳光照得褪色的“高价收购旧书”的牌子。一位老人正用掸子掸书皮上的灰,他那鼹鼠般的小眼睛,从眼镜后面看着野上。野上出示了警察证,同时拿出了美也子的照片。
  “八月上旬,准确地说是八月九号,这个姑娘有没有来过?”
  老人的神情很奇妙。
  “你是第二位这样问的了。”
  “啊?”
  “哦,为这件事而来的,你是第二位。”
  “那么,在我之前是谁来问的呢?”
  “那是八月底的事,不过那时来的人没有拿照片,只是问了有没有女孩来买过绿色布质封面书籍?”
  “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
  “是男人。”
  “是警察吗?”
  “不,不是。好像是公司职员,我也不能乱讲,哦!我留下了他的名片。”
  “名片……现在还在吗?”
  “应该还在,我放在抽屉里了。”
  老人在抽屉里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张名片。
  “是大阪一家公司的人,叫富永……”
  “富永?……”
  野上倩不自禁地抢过名片。名片是D—社开发部次长富永隆夫的。野上的头脑顿时澎湃起来,因为被一个外行的超前行为而激怒,他感到惊讶和屈辱。
  “这个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来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来买绿皮封面的书。”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
  “他是想了解那是什么样的一本书。”
  “啊,那个我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书?”
  “是本叫《艺备地方风土记的研究》的书。大正时代出版,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
  “《艺备地方风土记的研究》,对吗?”野上边记录边问道,“那么,你告诉过富永了?”
  “是埃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对了,他还问了其他什么没有?”
  “问了书的来历。”
  “书的来历?”
  为了猜测富永的意图,野上思考了一会儿。
  “昭,你把书的来历告诉他了吗?”
  “最初没有说,可是他纠缠不休,最后只能告诉他了。”
  野上知道富永一定是给了老人不少好处。可是,富永为何如此想知道这些呢?
  “那么请你将书的来历也告诉我吧。”
  老人不情愿地打开了账簿。账面很工整,字也很清晰。
  “旧书大都来历不明,为了以防万一,所以我把有来历的书都做了记录。”
  “这本书的来历没有问题吗?”
  “应该没问题吧。暖,就是这位。”
  老人指着账面的一处说道。
  “这位是尾道高中的教师。今年春天,转校去三次时,将藏书整理后一部分卖掉了。是我亲自上门去买的,《艺备地方风土记的研究》就是其中一本。”
  “是叫池田谦二……对吧。”
  “是的,池田先生。应该是教历史的,一位很认真的教师,他几乎把所有收入都买了参考书。因此有时将旧书卖掉,再添些新书,真是店里的好顾客埃”“转校去三次了?”
  “是的。”
  “知道是三次的什么学校吗?”
  “说是公立学校。大概是三次东高中吧。”
  “富永其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其他没说什么……对了,他还问买书的姑娘有没有问起书的来历。”
  “后来呢?”
  “是啊,可能是我多嘴吧,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个,他笑着说只是凭感觉而已。”
  “也就是说,你将池田先生的事也告诉了那姑娘了。”
  “是埃说了。”
  富永那张狡猾的面孔在野上的脑海里浮现出来。富永到底是为了什么目的,特地来尾道确认这些事的呢?
  “警察先生,那个人.还有那个买书的姑娘,出了什么事吗?”
  “啊?你什么也不知道吗?”野上楞住了,然后解释道,“电视、报纸都刊登了有关他们的新闻和照片埃”“啊,我不看电视,报纸倒要看,不过没有注意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杀人案件。两个人都被杀了。”
  “啊?……”
  老人吃惊得眼镜都快掉下来了。
  “两人都,被杀了……”
  老人像被噎住似的,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那么,再回到最初的问题上。那个姑娘以前你见过没有?”
  “没有,是第一次见到。说了不太好听,因为她长得很难看,所以,如果以前见过的话,肯定不会忘记。”

  “也就是说,她找到这本书完全是偶然了。”
  “应该是吧。从她进店时我就一直在盯着她。她一到历史书架前,就‘隘的叫了起来。取出书本,一直看着封面,样子很特别。然后来这里,马上就问书的来历。我说一般不能告诉别人后,她马上热心地说只是想与那人谈些话而已。当然书是要买的,原来是八千二百日元的,算八千贱卖给了她。”
  “八千日元,很贵的书埃”
  “当然了,那是珍本埃”
  “有那么珍贵吗?”
  “当然了。这种书很少会出现在书店里卖的,这是肯定的。原本就是与普通人没有什么缘分的书嘛。”
  可是和正法寺美也子却是有缘,野上对这点深信不疑。这应该与浅见光彦说的“美也子小姐在东大校门外买的书”是同一本书,至少也是同——系列的书吧。谭海堂主人描绘的美也子的样子,也能让人体会到美也子当时见到书时的激动情景。可是,就是野上那时做梦也没想到,那本书曾经是美也子自己的藏书。
  “尽管如此,”野上说道,“为什么富永会知道那本书是从这里买的呢?”
  “啊,那个埃大概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吧。”
  老人从账台里拿出了装书用的纸袋。纸袋上显眼地印着“尾道谭海堂”。
  美也子和富永都找到了《艺备地方风土记的研究》的原主人、三次高中的教师,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可是,这件事与他们的死有什么关联,却还无法知道。
  坐在从尾道往三次的长途汽车中摇来摇去时,野上也在“事实”与“谜”之间几度往来。
  国道184号的路线与传说中后鸟羽法皇迁徒的路线,几乎是一样的。连绵不断的丘陵,茂盛的松林,如此美丽的景色,自然让两位年轻的女大学生心旷神怡。再说这次旅行与“后鸟羽法皇走过的路”又是如此相符。失去了都城繁荣富贵的法皇,坐在颠簸的轿子里一定充满了悲哀和怨恨。野上想到了满是血腥的案件的背景、想到了法皇的怨恨,不禁感到背上的阵阵寒意。
  野上将案件按顺序重新考虑了一番。
  正法寺美也子抱着医治记忆丧失症的希望,开始了从山阴到山阳的旅行。八年前,她为了研究有关后鸟羽法皇的传说,与朋友浅见裕子一起也曾走过同一条路,只是,从反方向开始的。途中不时走访书店、图书馆,寻找有关后鸟羽传说记载的书籍。随着书的出现,沉睡着的记忆会受到刺激而恢复。苍天不负有心人,在尾道谭海堂,她发现了要找的书。而且,还是与以前引发研究旅行的“绿色布封面的书”是同系列的书。当时,美也子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了。她怀着恨不得马上就去的心情,问清了书的来历,随后便去了书的原主人所在的三次。从尾道到福山的短短的时间,她就是这样改变了旅程。
  去三次,一定是事先与书的原主人池田谦二有过联络。也就是说,美也子站在跨线桥上是为了与池田谦二见面。
  突然,野上感到了紧张。站在跨线桥上三十分钟的目的,一直是个谜,而现在答案却呈现在自己面前。如果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可以充分考虑池田谦二这个人与犯罪有牵连。
  (先试探一下池田。)
  正这样想时,野上却又注意到了。
  (那个富永,也是和我有一样的想法吧。)同野上抓住搜查的突破口一样,富永也着眼于此。在富永看来,特意提供了“消失了的书”的情报,警方却置之不理,当然有些不满了。因此想靠自己的力量来解开这个谜。但是,很难相信他是单纯为了对搜查当局的行动迟缓的报复而采取行动,来查明真相。或许在某个阶段是这样的,可是,当探听到书的来历时,富永却又变成恐吓者了。如果仅仅为了超越警察而深陷“杀人案件”,实在是太大胆了。而结果已证明他白白地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不过,富永是为此而被杀的结论,也太过于草率了。野上在心中为自己的推断而震惊。如果,美也子与富永是为同一件事被杀,那么池田谦二就是披着高中教师皮的“杀人魔鬼”。
  不管如何,目前的目标是池田谦二。野上感到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不管目的是什么,对比职业警官超前一步的富永的推理和果敢的行为,野上还是表示了敬意。由于富永的死,离案件的真相更近了一步,野上决心奋起直追。
  野上打算靠自己的力量来进行这次搜查。确实,能进行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消失的书”的存在。从桐山警部无视这么重大情报的时候起,自己的“暗中调查”就开始了,多少有点赌气的味道。
  作为警员,原则上暗中一个人行动是要受到限制的。像这次去东京出差,去的地方、目的都很清楚,这种情况是另当别论的,通常的搜查都是两人一组进行。一是为了预防不测,在逮捕犯人时,需要两个人配合。再有一点,多少也有为了防止警员在搜查时的行为不正。搜查官是诱惑的对象这话一点不假,尤其是在黑社会猖撅的今天,警察的上层对此一直警戒万分。
  没有理由的单独暗中调查是违反搜查规范的行为,野上冒着被说成是“喜功抢功”的危险而明知故犯,仅仅是为了给那个傲慢的桐山警部一个难堪而已。桐山瞧不起他,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冷眼相待,看不起三次署这样的乡村警察署。野上山无非要让那个科班出身的警部知道,非科班出身的警察的实力。
  御调、甲山、吉舍、三良坂,汽车完全按照后鸟羽法皇的流放路线向北而行。虽然,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但野上的思绪却被各式各样的疑问所占据,无暇顾及窗外的景色。美也子、富永以及尚未见面的高中教师池田谦二,还有那本谜一般的“消失了的书”。在从尾道去出云的“尾庄街道”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路上所用时间是两小时三十五分。到达三次车站前的停车场时,已差不多是下午3点了。三次署就在眼前,野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电话亭。
  查到了三次东高中的电话号码,野上马上给学校拨了电话。也许池田正在上课吧?当野上脑子里闪出这个念头时,话筒里已传来了说话声。
  “是池田先生吗?”
  “是的。”
  “我叫野上,无论如何想见先生一面。”
  “野上先生……是学生的家长吗?”
  “不,不是。”
  “那么是哪位野上先生呢?”
  池田谦二的口气里明显地带有一份警惕。
  “您从未见过我。我是为了尾道谭海堂的事而来的。”
  “谭海堂……”
  很明显,池田谦二说话有些犹豫。
  (这家伙,肯定知道些什么。)
  “怎么样,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就去您那儿。”
  “不,那不太好。私事的话,还是在外面比较好……那么我们在车站前碰面,时间就定在5点吧。”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池田说得很快,而且说完就挂了电话。
  还有两小时的空闲,野上决定先回署里露一下面。搜查本部里石川刑警还在,一看到野上便高兴地站了起来。
  “回来啦。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说有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野上模棱两可地答道。
  “桐山警部呢?”
  “刚好出去了。”
  “是吗?”
  桐山不在的时候可以乘机出去办事。可是,刚想到这里,桐山就回来了。
  “野上,汇报一下去东京的情况吧。”
  “是。”
  野上将访问正法寺家和浅见家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被害者为什么从福山来三次的原因,家属也不知道。只是,关于绿皮封面的书,好像是最后一天买的。因此,可以充分考虑她是因为买了书而突然想到三次的……”“不要再说了。”桐山不高兴地说道,“你就是为了调查这些东西而使用了大量经费去东京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
  “哦,那么还有什么没有说的吗?”
  野上实在是太气愤了,但仍强行克制住自己,没有将尾道的事说出来。
  “好像没有什么了吧,就这样了。今天可以回家了,你也累了。”
  桐山的话里明显地带有挖苦味道,不过这时的野上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赶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对石川投来的同情目光,也只能从心里表示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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