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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 欧陆儿女江湖老(第四章 阿布里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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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塞隆说出这一番话,理查惊得魂飞魄散。加布里埃拉嬷嬷下了车,双眉紧蹙,运起指力连点了塞隆数处。塞隆这才平复了情绪,抽抽噎噎把原委说出来。
  原来自从理查走后,贞德一行返回大营,却发现查理七世任命了新的法军主帅,而贞德则被派去率领一支偏师扫荡贡比涅附近的残敌。
  贞德虽有些不满,但君命难违。她来到贡比涅之后,连下十几座城堡。前几日贞德带了卡莱尔、塞隆与百余名士兵出城勘察地形,不意遭遇了勃艮第人埋伏,主使者正是皮埃尔科雄。还是贞德凭着掌中圣女剑杀出一条血路,掩护众人朝最近的法军城堡撤退。谁知到了城堡墙下,城内的守军却不敢开城。贞德连续叫了四门,都紧闭门户,只得率众绕路而走,她自己毅然断后。只可惜纵然贞德有绝世武功,以一人之力抵挡大军终究还是寡不敌众,被科雄所擒。塞隆死里逃生,正急急忙忙赶回大营报信求援。
  听到塞隆讲完,理查心如刀绞,不由得一拳怒砸在马车上,让辕马一阵嘶鸣。这明明就是查理七世的借刀杀人之计,想不到这厮居然毫不掩饰,当真视天下公论与道义如无物!他又想到勃艮第和英国人平素对贞德的怨恨,心中又是一阵发凉。
  加布里埃拉嬷嬷走到理查身边,按住他肩膀,一股温润内力贯注进来,让他原本烦乱不堪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嬷嬷道:“理查弟兄,如今我们该如何?”她面色镇定,按在理查肩膀的右手却微微发颤。塞隆擦了擦眼泪,抢声道:“咱们赶紧去附近的法军营寨,让他们发兵救援。”
  理查冷哼一声:“查理七世存心要害贞德,又怎会派人来救援!何况这里距离最近的法军驻地也有二三十法里。一来一返,只怕贞德早已经被勃艮第人带走了。”加布里埃拉嬷嬷道:“那么依修士你的意思……”理查决然道:“事不宜迟,咱们应当马上行动,趁勃艮第人还未进入城堡,把贞德姑娘救出来。倘若等到贞德被关入城堡水牢,深垒高壁,就难了。”
  加布里埃拉嬷嬷与塞隆点头称是,塞隆道:“卡莱尔先生已经先行跟踪勃艮第人而去,我们循他留下的记号,应该能追得到……只是,只有我们四人,能在万军之中救出贞德将军么?”说罢看着加布里埃拉嬷嬷,眼露怀疑,显然是怀疑这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能有多大本事。理查道:“塞隆!你可知她是谁?她便是贞德姑娘的授业恩师、贝居因会的院长加布里埃拉嬷嬷。”塞隆慌忙拜倒,口称恕罪。嬷嬷搀他起来道:“如今救出贞德这孩子是大事,这些礼还是免了罢。”
  于是嬷嬷把辕马解下来,与理查、塞隆一人一骑,急急忙忙朝着勃艮第人撤军的路线追去,恨不得肋生双翅,像天使一样飞过去。贡比涅地区河道纵横,森林密布,好在卡莱尔一路上留下许多记号。眼看夕阳西下,远远已能看到勃艮第军的旗帜,还有密密麻麻的帐篷,其中炊烟袅袅。看来今日他们打算就地扎营。
  靠着事先约定的记号,他们先与卡莱尔碰了头。卡莱尔没料到加布里埃拉嬷嬷居然亲临,两人相见,略寒暄了几句,便转到了正题。根据卡莱尔观察,这一队勃艮第人约有三千之众,其中不乏高手,皮埃尔科雄应该也在军中。
  理查提议说等夜深之后,他们三个人潜入营寨,卡莱尔负责把勃艮第人的粮秣辎重点燃,使之混乱啸营;理查趁乱去救出贞德;嬷嬷在一旁准备出手对付科雄的干涉;塞隆武功不高,留在营寨之外看守马匹,接应众人。卡莱尔与嬷嬷都说好计,塞隆虽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跟着去只会添乱。
  于是等到夜深,他们依计而行。这三个人各自身负绝技,轻易便潜入勃艮第军营。偶尔有一两个警觉的哨兵觉察到异样,早被嬷嬷一指隔空点倒。过不多时,营寨西侧隐有火光,迎风而盛,一下子烧了起来。哨兵连忙大声示警,勃艮第人正在睡梦中,骤然听到警报,倒有许多人衣服尚未穿好就冲出来了,找兵器的找兵器,提水的提水,一时大呼小叫,场面混乱至极。
  理查估计贞德定是被关在主帐之内,此时正是好时机,便望着帐篷纹饰悄悄过去。他刚到帐边,还未伸手掀帘,就听耳边一声怒喝:“哪里来的贼子!敢来劫营!”声音十分熟悉,转头一看,竟是朗泰罗斯。朗泰罗斯看清理查面貌,先是一惊,然后咧开嘴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理查修士,你是来救你的魔女小情人么?”
  理查怒道:“休要侮辱贞德姑娘!”一拳打过去,朗泰罗斯闪身轻轻躲开,又道:“你这一份深情执念,实在令人钦佩。只可惜上帝行事神秘,不是凡人所能揣度的。你的小情人,早已被师尊送去卢昂了。”理查听了,手里招式一缓,心头大震。朗泰罗斯见他露出破绽,凶光一露,掣出爱尔兰斩剑,糅着犹大福音的内力攻了过来。
  本来理查武功与朗泰罗斯不分轩轾,路迦福音与犹大福音旗鼓相当,只是如今听到贞德竟不在营中,理查心绪纷乱,手里慢了一拍,被朗泰罗斯抢到了先机。朗泰罗斯一面狂攻,一面好整以暇地说道:“你那魔女小情人生得倒是漂亮,就是倔强了些,几次寻死都被师尊拦了下来。巴黎的英格兰蛮子可都摩拳擦掌等着一亲芳泽,不知道那小美人能否消受得了。”说完猥琐地哈哈大笑。
  理查怒意更盛,呼吸错乱,一个不慎,被朗泰罗斯刺中了右肩,爆出一片血花。朗泰罗斯道:“你身为立了誓约的修士,居然对一个贝居因会的小娼妇动了真情,实在是有辱上帝门庭!我今日就算是代天绝罚!”又是一剑挥过,理查晃晃身子,躲闪不及,朗泰罗斯心中大喜,正要挺剑刺穿他的心脏,忽然觉得身后劲风大起,回头一看,却见加布里埃拉嬷嬷冷脸相对。
  加布里埃拉嬷嬷淡淡道:“你口吐污秽,在贝居因会吃的苦头还不够么?”朗泰罗斯大骇,他当日闯入贝居因会,被嬷嬷撞见,只交手三招便几乎丧命,知道这老嬷嬷的武功深不可测。此时她竟然出现在自己背后,心中震骇可想而知。朗泰罗斯二话不说,转身就要施展出轻功逃走,不料发觉四肢百骸像是被寒冰冻僵,半点提不起气来。
  加布里埃拉嬷嬷道:“地狱第四狱乃是寒冰之地,专为亵渎之人所备。你如今所做所为,正该去那里。”她手指颤动,嗤嗤几声气劲射去,朗泰罗斯觉得浑身一麻,连嘴都无法张开。理查这时恢复了清醒,想到这人对贞德的亵渎之词,不由又恨又怕,意由心生,劲由意发,双掌挟着雄浑内力“啪”地拍在朗泰罗斯双耳。朗泰罗斯双目一滞,头骨尽裂,不久有潺潺鲜血从七窍流出,眼看不行了。只是他体内寒劲未解,尸身兀自直立不倒。
  理查对加布里埃拉嬷嬷道:“科雄已经带着贞德先离开了大队,直奔卢昂而去。看来朗泰罗斯已经觉察到了贞德身世,还告诉了他老师。英格兰人倘若知道贞德的价值,只怕她处境更惨,我们看来得立刻去卢昂了。”加布里埃拉嬷嬷点头道:“正该如此。”老嬷嬷神功一收,寒劲撤回,朗泰罗斯的尸体“噗通”一声才栽倒在地,周身泛紫。理查道:“听说犹大福音十分阴毒,使这门功夫的人,死后毒素反噬,会让全身发紫,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卢昂位于法国北部诺曼底,是联系英伦岛与法兰西北部的重镇,英格兰大军主力即驻屯于此。这一段时日以来战事险恶,搞得英人异常谨慎。虽然暂时不曾封城禁止居民出入,但摄政王贝福德公爵一声令下,大部分卫兵由当地人都换成了英格兰士卒,矛横桥上,弩架城堞,盘查一日严甚一日,平添几分紧张气息,把整个卢昂城经营成了戒备森严的军事要塞。
  这一天日过正午,看守西侧城门的三名英卒正闭目打盹,一人忽然听到远处马蹄声响,车声辚辚,不由得连忙唤醒同伴,举目望去。只见一位银盔亮甲、束发簪缨的少年骑士雄赳赳跨在马上,身后两位扈从护着一辆华丽的二轮马车,朝着卢昂而来。马车上还竖着一面小旗,旗上绘有一杆断枪、三只飞燕。
  英卒把长矛横在手里,喝令骑士停下。那位少年骑士也不下马,趾高气扬叱道:“你们这些贱民,狗一样的东西,敢挡小爷的路?”英卒见他态度倨傲,又是贵族打扮,心中有些惊疑,连忙赔笑道:“公爵如今下了命令,为防法人奸细渗入,出入卢昂都得凭路引,不是小的故意为难。”
  那少年大怒,挥鞭就要抽打,旁边一个扈从大叫道:“这一位莱昂子爵乃是香槟斯泰尔家族的长子,特来襄助贝福德爵爷,如何怠慢!”另外一个扈从踏步上前,拦住骑士的鞭子,劝道:“少爷,这些士卒也是职责所在,何必与他们见识,待我去与他们说说。”
  这扈从走到卫兵面前,笑道:“几位老哥,且听我说几句。”其时贵族气焰跋扈,鞭打平民小卒乃是寻常事。这些卫兵们见这扈从帮自己免去一顿鞭打,面色缓和不少。那扈从道:“斯泰尔家族一向对公爵与陛下最是忠心,听到战事有变,就派了爱子莱昂子爵从香槟赶来勤王。兵贵神速嘛,我们走得急,不曾带什么路引。几位小哥权且通融一下,都是为了陛下啊。”
  自从英格兰入侵法北以来,常有各地大小领主前来英营投诚,并不算什么奇事。那为首的卫兵开口道:“倘若是来投诚的贵族,我们自然不会为难,只是……”他转身唤来一名勃艮第士兵,勃艮第士兵朝马车上的旗帜看了一阵,点头道:“不错,正是斯泰尔家族的断枪三燕纹章。”
  那少年骑士在马上不耐烦道:“我与公爵还有军情商议,你们误了大事,小心公爵拆了你们的骨头!”他的扈从不失时机悄悄塞给卫兵几枚银币,卫兵掂了掂手里银币的重量,面露笑容,忽然看到马车,抬手问道:“那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
  那骑士冷哼道:“凭你们也配问!”他叫另外一位扈从掀起马车一帘,原来里面是一位老嬷嬷,正闭目默祈,说不出的虔诚。众卫兵一惊,惶然缩回,口称上帝宽恕。为首的连忙命人搬开城前拒马,打开城门放这一队人进去。
  这队人进了卢昂城,拆下纹章旗,寻了一处小旅馆落脚。甫一进屋子,少年骑士一改跋扈嘴脸,冲那两名扈从与老嬷嬷道:“这一路上委屈三位了。”原来这骑士是塞隆,那两名扈从是理查与卡莱尔化装的,安然坐在马车里的却是加布里埃拉嬷嬷。
  塞隆自幼受骑士正统教育,举凡西欧贵族家族系谱、纹章、旗杖、典仪无不熟稔于胸,举手投足都带着些贵族气度。理查估计卢昂城内戒备森严,故而想出这么一条瞒天过海之计。
  卡莱尔脱下扈从衣服,变回吟游诗人装扮道:“如今进了卢昂城,强敌环伺,须得加倍小心,嬷嬷您权且歇息,我们三人出去打听一下贞德下落。”嬷嬷点点头,又叮嘱道:“依着惯例,女性囚犯另有安置,一般不囚在牢中,而是交由当地女修道院看管,你们按照这条线索,或有所得。”
  理查、塞隆、卡莱尔三人变换了装束出门,在卢昂城里寻访了大半日,转遍了三四个女修道院,却一无所获。看来科雄擒获贞德一事,英格兰人秘而不宣,是以绝大部分卢昂人并不知道那大名鼎鼎的贞德,正囚禁在这城下某处。
  眼看太阳行将落山,卢昂城施行宵禁,开始有大队军士沿街巡行,喝令行人速速回家。卡莱尔对塞隆与理查说:“今日看来,不如早些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打听。”塞隆急道:“可贞德将军怎么办?”卡莱尔道:“贞德姑娘身份敏感,价值巨大,他们断不会为难她的。”
  理查心中虽然焦虑,却也知道此事急不得,他环顾四周,也只得赞同卡莱尔意见。三人回到旅馆,吃罢晚饭后各自休息。理查运功调息了片刻,却觉得烦躁不堪,索性走出房间,在旅馆附近溜达。
  他与两名英格兰士兵擦肩而过,无意间听到其中一人抱怨道:“那阿布里监狱明明有守军,干吗派我们去,这时节晚上怕不冷死人。”另外一个人道:“你莫抱怨,咱们还算不错了。我那个约翰表弟和几十个兄弟还要连夜把阿布里的囚犯都押送去加莱哩,岂不是更惨?”一人奇道:“既然牢里都空了,为何还要叫我们去守卫?”另外一个人道:“叫你去,你便去,上头的事情,何必咱们操心?”
  理查凝神静听,不觉一惊,心想这莫非是为了囚禁贞德而做的调动?他见两名士兵即将走远,一时也来不及通知其他人,便屏息宁气跟在后面,一路跟踪。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卢昂城东区。远远可以望见高丘之上有一座石制塔楼,高大巍峨,在夜色映衬下显得颇为阴森。想来它就是士兵口中的阿布里监狱。
  塔楼四周戒备十分森严,如临大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四周被一条深沟环绕,只有一座吊桥与外界相连。理查无法再前进,只得另寻途径。
  经过一番观察,理查发觉阿布里塔楼并非笔直,而是朝南侧稍稍倾斜,与旁边一段绕过内城的城墙相距不远。理查看到这个破绽,便施展出轻功,趁着黑夜掩护像壁虎一般贴墙而行,避过卫兵视线,快接近阿布里塔楼时猛然起跳,“噗通”一声,身子斜斜落入水中,双臂却及时扒住了对岸的河沿边缘。
  这一起一落虽然短暂,却极耗体力,理查好不容易爬上对岸,已经是大汗淋漓。低头一看,双腿的裤子被护城河里暗藏的挠钩刮得七零八落,不禁暗叫侥幸。倘若刚才一步踏错落入河心,只怕已经死透了。
  他喘息片刻,仰头去望,看到塔楼只有一侧开有窗口,此时唯有第五层亮着灯光。这一侧面冲着吊桥,吊桥旁的关卡灯火通明,几乎不可能不被卫兵发现。理查便从另外一侧攀援而上,这一侧全是麻石直壁,凹凸不平,一会儿工夫他就爬到了五层的高度。

  这塔楼虽高,墙壁却不甚厚。理查左手抓住一块凸出来的圆石,右掌使出暗劲,往墙壁上的一块石砖奋力拍去,那块石砖发出闷闷一声,用手再一抓,已经四分五裂。理查掏开残渣,再如法炮制,竟被他挖出一个孔隙来。他略歇了歇,把眼睛顺空隙望过去,登时浑身如中了寒冰掌一般,几乎要跌下塔楼去。
  孔隙的另外一侧是一处阴森的空房,里面堆放着各色刑具,让人望之悚然。一位纤弱少女的双腕被铁链牢牢锁在墙壁上,裸露的双腿蜷缩在一起,整个人垂下头去,只看到一头黯淡无光的金发。
  少女听到对面墙壁有砖石响动,勉强抬起头来去看,恰与理查四目相对,眼神不禁一亮。理查看到贞德面容憔悴,清减了不少,心中大痛,正要张嘴呼喊,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科雄旋即走进屋子。贞德连忙把视线移开,小腿却微微抽搐。
  科雄裹着一身黑袍,低头端详了一番自己手中的猎物,咧嘴笑道:“贞德小姐,这卢昂城内可还住得习惯?”贞德冷哼一声,并不答话。科雄也不以为忤,掀起黑袍,在贞德对面施施然坐了下去,划了一个十字道:“我们在天上的主啊,让这只迷途的羔羊改悔吧!”贞德猛然抬头,俏目圆睁:“你这犹大福音的门徒,狗一样的人,竟还敢妄称主名?好不可笑!”
  科雄从容淡定,袖手一指旁边的铁处女道:“自从我做了主教以来,死在我神圣裁判所的魔女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几套刑具替上帝铲除了不知多少魔鬼的信徒。”他忽然口风一转,“贞德小姐你也是魔女,我却一直礼遇有加,不曾用刑,你可知是何缘故?”贞德道:“呸!我是贝居因会院长亲授的圣女,岂容你凭空污蔑!”
  科雄哈哈大笑:“你手里没了嘉德剑,又有谁能知道你是圣女?本座之所以对你青眼有加,是看中了你的另外一重身份。”贞德冷冷道:“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和你这披着信徒外衣的犹大邪魔不同。”科雄撇撇嘴,用萎如枯枝的手指点着贞德道:“你的身世,只怕你自己都尚且不知哩。”贞德面露疑惑,不知这个犹大传人狗嘴里又要吐出什么。
  主教站起身来,凑到贞德面前,一字一顿道:“你与当今法兰西伪皇查理七世,乃是同胞兄妹,父亲是奥尔良公爵路易,而伊莎贝拉王太后就是你的亲生母亲。”贞德闻言,放声大笑:“这等荒谬的话,也亏得你说得出口!”科雄道:“亚里士多德曾言道,真相远在想象外。你年纪尚幼,故而受人蒙蔽,被人利用,这也不足为奇。”然后他把种种证据约略一说,其中推测猜想之处,与理查当日的想法几乎一样。理查在墙外偷偷窥视,也暗赞这科雄主教眼光果然了得。
  听罢科雄的一番推断,贞德娇躯一震,沉默不语。科雄微微一笑:“信主之人,不打诳语,我所说的,只是推断。姑娘你冰雪聪明,却该知道我所言,与实情无不契合。你道我军何以能在贡比涅料敌先机?正是查理七世派人送来密信暗通声息。他对亲生妹妹你如此猜忌,正是为了铲除同宗,保住皇位啊。”
  理查在外面听到,心中狂怒,这查理七世为了排除异己,竟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屋内科雄见贞德眼神有些涣散,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故作慈祥,去抚摩她的长发道:“查理七世所为,令人齿冷。贞德姑娘你为他尽心竭力,他却如此昏庸,就连我等都心中不平,想为姑娘你叫屈了。”贞德把头一晃,尽力避开他的手掌,低声道:“你到底要怎样?”声调有气无力,竟比刚才要疲惫数倍。
  科雄见她如此模样,不禁大喜道:“这次擒贞德小姐你来卢昂,实在是不得已。如今真相大白,你我不妨摒弃前嫌。倘若你跟我军合作,公开以奥尔良公爵之女身份站出来,戳破查理七世的伪皇室血统。法人必然不战自乱,伪朝覆亡计日可待。届时我上书英皇,你想要哪块封邑什么爵位还不是探囊取物?”他说罢从怀里取出那柄圣女剑来,“若是姑娘应允,我亦可以将此剑还你,助你号令西欧江湖,你的师门贝居因会亦可得到大笔封赏,从此能与梵蒂冈分庭抗礼,岂不是两全其美?”
  贞德勉强抬起头,看了看那鞘中的圣女嘉德剑,眼神流出一丝柔情与眷恋,喃喃盯着剑身上镌刻的拉丁文念道:“因信称义,因信称义……你贵为主教,可知因信称义的道理?”科雄只道大计已成,随口答道:“我主英皇是君权神授,贞德姑娘你弃暗投明,便是‘义’之所在。”
  却不料贞德眼神陡然锐利如电,面露坚毅,朗声道:“你这犹大传人,怎会懂得因信称义的精义!圣保罗曾说,心中信仰坚固,方能称义,信之所行,义之所在。我乃天授圣女,信主之心坚若磐石,誓用此剑斩尽天下邪魔!你这恶魔的仆从,区区俗世之利,又岂能动摇我心中信念?”
  她这一番义正词严,气势煌煌,竟逼得科雄有些窘迫,便问道:“查理七世如此对你,你没有怨恨么?”贞德昂然回道:“我驱逐英虏是为法兰西苍生计,与查理七世全无干系。我既然手持圣女之剑,就会谨守誓言,助法兰西复国,除死方休。”
  科雄面色一寒,冷笑道:“什么圣女!我实话叫你知,伦敦的几位法官已经到了卢昂。明日法庭开审,你便是遗臭万年的魔女!要直接送上火刑架上,到时候烤炙之苦,可比地狱还痛苦几万倍。”贞德极力挺起身体,手腕上的铁链被拽得叮当作响,她大声叫道:“除了天上的主,谁能审判世人?”科雄手拿长剑,仰天大笑:“本座在这卢昂城内,就是上帝,谁也阻不住我!”
  忽然屋内传来“哗啦”一声,科雄骤然收住笑声。他拎起长剑,环顾四周,忽然发觉墙壁上有一个空隙,大惊失色,疾步向前,俯身朝那空隙望去。不料那空隙里突然飞出一块碎石,正中他的右眼,几乎将他瞳孔打碎。
  科雄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脸上鲜血迸流。他手中长剑一抖,猛然出手,“嗤”的一声刺穿墙壁。科雄撤回圣女剑,看到上面沾有血迹。这时卫兵听到响动,纷纷冲进屋子里来。科雄捂着右眼,嘶吼道:“快敲起警钟,喝令全城设防。那刺客受了伤,走不远的!”
  他吩咐完毕,提着长剑走到贞德跟前,半边脸扭曲不堪,如同地狱爬上来的鬼魅:“看来,似乎有些老鼠不死心,潜入城中来救你了。”贞德看到剑上有血迹,双眸中闪过几丝惊恐。科雄揪住她的金发,狞笑道:“我正发愁没有观众呢!这回便叫他们好好看一场表演!”

  贞德把双目闭上,默默祷告,任凭科雄右眼的浊血一滴滴落在白皙面孔上。
  卡莱尔、塞隆两人在旅馆里见理查一直到宵禁都不曾回来,心中惴惴不安,加布里埃拉嬷嬷宽慰道:“理查弟兄我虽接触不多,却知道他是个沉稳谨慎的人,想来不会有大事。”三人坐在房中,一会儿谈论些武学,一会儿说些神学,多是心不在焉,不时望着外面。
  他们房间在二楼,突然听到窗外上方有脚步声,踩得屋顶嘎吱作响。嬷嬷使了个眼色,卡莱尔谨慎地靠近窗户,提气运功,塞隆点了点头,一个箭步扑过去猛地推开窗扇,却看到理查站在外面,朝里面倒下来。
  理查此时面色惨白,左手紧紧捂住肩头,那里已是一片殷红洇渍。加布里埃拉嬷嬷扯下他上衣,飞快点了他肩膀附近数处要点止血,又取来贝居因会秘制的盖伦生肌散撒在伤口上。
  原来当理查听到科雄威胁要烧死贞德之时,他忍无可忍。等到科雄从孔隙往外望时,他灵机一动,便将手中的碎石去砸科雄的眼睛,却不料科雄反手一剑刺穿了墙壁,正中他肩头,不由跌落在护城河里。好在他做修士时惯于苦修,耐得痛楚,当下沉住气息,等着卫兵匆匆巡逻过去,这才爬上岸来。一路又经历了数次惊险,这才回到旅馆,避开正门,从窗户跳了进来。
  听完理查描述,卡莱尔与塞隆热血沸腾,加布里埃拉嬷嬷抚膝叹道:“贞德这孩子,我当日教她‘因信称义’的道理,她当真是知行合一。单就这份信仰之心,就实在无愧嘉德剑之名。即便我贝居因会中如她这般心志坚定者,也不算多。”理查道:“我笃信上帝几十年,阅读过的经典不下百余本,都不曾有贞德姑娘这短短几句话这般精辟。”他心潮激荡,对贞德姑娘又敬又佩,一腔爱慕皆化作仰慕之心。
  塞隆在一旁急道:“你们还在说什么信、义,贞德姑娘可怎么救出来?”加布里埃拉嬷嬷道:“科雄吃了这一吓,势必会把贞德严加看管。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只是需要些时日来准备。好在英格兰法庭审判一贯迟缓,总算还有时间。如今我们不要自乱阵脚,须得镇之以静。”众人都点头称是。嬷嬷又道:“理查弟兄,你连日赶路,如今又受了伤,这几天权且歇息养伤吧。”卡莱尔道:“不错,外面有我和塞隆呢。”理查挣扎着起来,神色激动:“我与贞德姑娘有《神曲》之约,她还未听完全本,我岂能食言!”嬷嬷叹了口气,只得拍了拍他肩膀,暗自祷告道:“万福圣母玛利亚呐,这一对男女,上帝究竟是何打算?”
  果然当夜卢昂城内热闹非凡,彻夜搜查。所幸靠着塞隆打出的贵族旗号,这一干人不曾被怀疑。次日理查和塞隆再去探阿布里塔楼,塔楼已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重兵重重包皮围起来,纵然是梵蒂冈十二枢机主教联手,恐怕也劫不了狱。
  这时贞德被俘的消息,也已经贴出公告,上面说捕捉魔女贞德一名,拟于近日审判云云。贞德之名早已经响遍西欧大地,无人不知,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卢昂居民看到这等大人物被英格兰人捉住,就囚禁在这卢昂城内,无不震惊。有说这女子如此神奇,定是魔女无疑;有的说贞德是奥斯曼土耳其的间谍,派来祸患基督教世界的;也有的说英皇派出几十位西敏寺的高手,这才勉强擒获贞德,实在是胜之不武;还有些不服英王统治的,心想贞德连番打败英格兰人,自然是他们的眼中刺、肉中钉,魔女云云无非是借口罢了,只是迫于婬威不敢声张。
  就在满城哗然之中,宗教法庭如日开审。皮埃尔科雄担任主审,他弄了一个牛皮眼罩罩住自己右眼,看起来未免有些滑稽,全无法官的威严。坊间开始有关于这位主教的笑话流传,搞得他恼恨不已,却无可奈何。
  这一众英格兰法官本想贞德一介纤弱少女,都怀了小觑之心。没想到在法庭之上,贞德慷慨陈词,口才竟不输于她的武功,直驳得诸位法官哑口无言。旁听的民众无不钦佩,十几天审下来,同情贞德的人倒是占了大多数,心中俱想:“这等天使一般的姑娘也是魔女,这可真是没世道了!”
  一连审判了十五日,贞德毫不相让,倒像是她来审判这一干伦敦法官。这日审判结束,贝福德公爵把科雄唤到身旁,屏退了左右,小声道:“这女子口舌好生厉害,如此下去,只怕不是个办法。”科雄恨恨道:“不若从明日起,只说防范,把那些旁观的闲人都关在门外。”贝福德公爵皱眉道:“法庭开审,民众有权旁听,这是先王定下的成例。倘若关起门来秘审,只怕将来有好事之徒纠缠。”科雄沉思片刻道:“公爵大人,我们索性做得狠辣些,不管她如何分辩,只管早早定罪判刑。只消她死了,万事好说。”贝福德公爵长叹:“此举果然毒辣,只是手段忒不贵族了些。”科雄见公爵有些犹豫,赶忙又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于小节。爵爷为了英格兰千秋霸业,些许牺牲,原是必要的。”贝福德公爵一时无语,只得默许。
  次日开庭,科雄主教觉得贞德余党并无半点动静,以为他们已经放弃,于是一槌定音,判决贞德十二项罪名,公开处以火刑。这十二项罪名本是子虚乌有、牵强附会,证词又多彼此抵牾,就连同庭的英格兰法官都觉得十分不妥,奈何科雄铁了心肠要置贞德于死地,又诬陷她为魔女,与恶魔有交易。那伦敦法官纷纷朝旁听的公爵望去,见公爵岿然不动,只得个个无语,任凭科雄一个人翻云覆雨。
  贞德在审判席上看到科雄这番表演,只是一直冷冷盯着他,唇边一丝冷笑,不置一词,显是不屑与他再行折辩。此举正中科雄下怀,他得意洋洋拿出刚写就的罪名状,在法庭宣读一通,俯首望着台下贞德道:“犯妇贞德,你亵渎上帝,交通魔鬼,如今可知罪了?”
  贞德昂然抬起头来,直视科雄淡淡道:“因信称义,天日昭昭。今日在座之人,你们可要仔细了。”说完紧闭双唇,不复多言。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法庭一片肃然,无论法官还是卫士,都面露敬畏之色。这“因信称义”,原是神学信仰中的一件大事,非有大誓愿者不敢称之。此时贞德说出这句来,听者无不心中震惶。
  科雄在席上看众人面色揣揣,唯恐有失,连忙大声道:“你说的不错,天日昭昭,使你的罪行显露出来,得以公义审判。可见你已坦承了罪过。本席宣判你火刑,明日执行!”说完大锤往桌子上一砸,“砰”的一声,尘埃落定。
  只是这法官锤声音再响,却总敌不过少女那轻描淡写的两句话。那两句话仍然萦绕在法庭之上与众人心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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