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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确如此认为。
或许不能说是和一般人完全一样,但并不是怪人。我这人地道之至,且正直之极,直得如同一支箭。我作为我自己,极其必然而自然地存在于世。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大介意。因为别人怎么看与我无关。那与其说是我的问题,莫如说是他们的问题。
较之我的实际,有人认为我更愚蠢迟钝,有人认为我更精明狡黠。怎么都无所谓。我所以采用“较之我的实际”这一说法,不过是同我所把握的自身形象相比而已。我在他们看来,现实中或许愚蠢迟钝,或许精明狡黠,怎么都不碍事,不必大惊小怪。世上不存在误解,无非看法相左。这是我的观点。
然而另一方面,我心目中又有被那种地道性所吸引的人,尽管寥寥无几,但确实存在。他们或她们,同我之间,恰如冥冥宇宙之中飘浮的两颗行星,本能地相互吸引,随即各自分开。他(她)们来我这里,同我交往,然后在某一天离去。他(她)们既可成为我的朋友,又可成为我的情人,甚至妻子。在某种场合双方也会僵持不下。但不管怎样,都已离我而去。他(她)们或消极或绝望或沉默(任凭怎么拧龙头都不再出水),而后一走了之。我的房间有两个门。一个出口,一个入口,不能换用。从入口出不来,自出口进不去,这点毫无疑问。人们从入口进来,打出口离去。进来方式很多,离去办法不一,但最终无不离去。有的人出去是为尝试新的可能性,有的人则是为了节省时间,还有的人命赴黄泉。没有一人留下来,房间里空空荡荡,惟有我自己。我总是意识到他们的不在,他们的离开。他们的谈话,他们的喘息,他们哼出的谣曲,如尘埃一般飘浮在房间的每个角落,触目可见。
我觉得自己在他们眼睛中的形象很可能是正确无误的。惟其如此,他们才统统直接来到我这里,不久又纷纷告离。他们认识到了我身上的地道性,认识到了我为保持这种地道性所表现出来的真诚——我想不出其他说法。他们想对我说什么,向我交心。他们几乎全是心地善良的人,而我却不能给予他们什么。即使能给予,也无法使其满足。我总是不断努力,给了他们我所能给的一切,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也很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但终于未能如愿以偿。不久,他们远走高飞了。
这当然是痛苦的事。
但更令人痛苦的,是他们以远比进来时悲戚的心情跨出门去,是他们体内的某种东西磨损掉了一截。这点我心里清楚。说来奇怪,看上去他们的磨损程度似乎比我还要严重。为什么呢?为什么总是我留守空城?为什么总是我手中剩有别人磨损后的阴影?这是为什么?莫名其妙。
是数据不足。
所以总是出不来正确答案。
是缺少什么。
一天,谈完工作回来,发现信筒里有一张明信片。信上的图案是幅摄影:宇航员身着宇航服在月球表面上行走。尽管没有发信人的名字,但出自谁手却是一目了然。
“我想我们还是不再见面为好。”她写道,“因为我想近期内我可能同地球人结婚。”
传来窗扇关闭的声响。
证据不足,不能解答,请按取消键。
画面变白。
这种事将持续到何时为止呢?我已经34岁,难道长此以往不成?
我倒并不伤心,但责任明显在我。她弃我而去是理所当然的,这点一开始就已明白,我明白,她也明白。但双方又都在追求一种小小的奇迹,希望出现偶然的契机促使事情发生根本性转变。而这当然不可能实现。于是她走了。失去她以后我深感寂寞,但这是以前也品尝过的寂寞,而且我知道自己会巧妙地排遣这种寂寞。
我正在习以为常。
每想到这里,我就满怀不快,仿佛一股黑色液体被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一直顶到喉头。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前,心想原来这就是我自己,这就是你。你一直在磨损自己,磨损得比你预想的远为严重。我的脸比以前脏污得多,憔悴得多。我用香皂把脸洗了又洗,将洗发水狠狠地揉进皮肤,又慢慢地洗手,用新毛巾把脸和手仔细擦干。之后去厨房拿了罐啤酒,边喝边清理冰箱。淘汰萎缩的西红柿,把啤酒排列整齐,更换容器,开列购物清单。
天快亮时,我独自呆呆望着月亮,心想这要到什么时候为止呢?不久我还将在什么地方同其他女子萍水相逢吧?并且仍将像行星那样自然而然地相互吸引,仍将渺茫地期待奇迹,仍将消耗时间,磨损心灵,分道扬镳。
这将何时了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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