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舞舞舞 - 第06节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为了消磨时间,我在宾馆里东转转两看看,直到日暮。我巡视了饭厅和酒吧,窥看了游泳池、蒸汽浴、健身俱乐部和网球场。去购物中心买了本书,在大厅里张望一番后,去娱乐中心玩了几场电子游戏。如此一来二去,不觉到了黄昏时分。简直同游乐园无异,我想,世间居然有这等消磨时间的方式。
  之后,我走出宾馆,在暮色苍茫的街头慢慢行走。走着走着,关于这一带环境的记忆渐渐复苏过来。在过去那家海豚宾馆投宿的时候,我每天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来转去。连哪里拐过是何所在都大致记得。老海豚宾馆没有饭厅——即使有恐怕也不至于产生在那里用餐的情绪——我和她(喜喜)时常同去周围饭馆吃饭。此时,我以一种偶然路过旧居附近似的心情,沿着依稀记得的街口一路走去,走了一个小时。天色渐黑,已经可以明显地感到寒意,紧紧附在路面上的积雪,在脚下“吱吱”作响,好在没有风,走路不无快意。空气凛然而澄澈,街头到处如蚁冢般隆起的、被汽车废气染成灰色的雪堆,也在夜晚的街灯下显得那般洁净而富有幻想意味。
  较之往日,海豚宾馆所在地段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当然,这里说的往日也只是4年多一点之前。当时我见过或出入过的商店饭店大致是老样子,街头的气氛也基本一如既往。然而一眼即可看出,这周围一带正处于蜕变过程中。好几家店铺已经关门,门上挂着“准备拆建”的木牌。事实上也有正在施工的大型建筑物。汉堡牛肉饼店、名牌服装店、西方汽车陈列馆、院子里栽有沙椤树的全新造型咖啡店、大量使用玻璃建材的式样新颖的写字楼……这些以前所没有的新型店铺和建筑一个接一个平地而起,气势不凡,仿佛要把旧有建筑物——古色苍然的三层楼房、布帘飘摇的大众食堂、经常有猫在火炉前睡午觉的糕点铺等——一举挤走为快。这些建筑如小孩换牙那样新旧共存,在街头形成一种奇妙的景观。银行也开设了分理处,恐怕都是新海豚宾馆的波及效应。那庞大的宾馆突如其来地降生在这几乎沦为遗忘角落的再普通不过的街道上,自然要使这里的平衡大受影响。人流递变,活力萌生,地价上涨。
  这种变化或许是综合性的。就是说,新海豚宾馆的出现只是街道变化的一个环节,而并非它的出现给街道带来变化,譬如实施长期计划的城市再开发便是如此情形。
  我走进以往曾来过的饮食店,喝了点酒,简单吃了点东西。店里又脏又吵,但味道可口,且便宜。我一个人在外面吃饭,往往尽可能选择嘈杂的地方,这样才觉得心里坦然,又不寂寞,独自说点什么也不至于被人听去。

  吃罢饭,还是觉得不大满足,又要了壶酒,我一边把热乎乎的日本酒缓缓送入胃中,一边思忖:自己在这种地方到底算干什么的呢?海豚宾馆已不复存在,不管我对它有怎样的需求,反正海豚宾馆早已荡然无存,不复存在。其原址上建起了一座《星球大战》中的秘密基地般滑稽好笑的高度现代化宾馆。一切都只是烟消云散的梦幻。我不过做了一场梦,梦见被毁坏得形迹全无的海豚宾馆,梦见出走后下落不明的喜喜。不错,很可能有人在那里为我哭泣,但那也早已成为过去。那个场所早已空无一物。夫复何求?
  是啊——我想(也可能是自言自语),的确是这样。这里已空无一物,这里已没有任何我所希求的东西。
  我双唇紧闭,久久地盯视着台面上的酱油壶。
  长期过单身生活,势必养成多种习惯:盯视各样东西,有时自言自语,在人声嘈杂的饭店里吃饭,对半旧的“雄狮”依依情深,而且一步步沦为时代的落伍者。
  走出饮食店,赶回宾馆。虽然走了很远,但没费事就找到了回头路。因为只要一向上仰头,即可望见海豚宾馆。就像东方三博士以夜空的星星为目标而顺利走到耶路撒冷和伯利恒一样,我也很快返回了海豚宾馆。
  进房间洗过澡,一边等头发风干一边观赏窗外札幌市容。说起来,以前住那个海豚宾馆的时候,窗外可以看见一家小型工厂。至于什么工厂倒全然不晓,反正是家工厂无疑。人们忙忙碌碌地做着什么。当时我从窗口看那光景,一看就是一整天。那家工厂怎么样了呢?有一个漂亮女孩儿来着,女孩儿又怎么样了呢?话说回来,那工厂究竟是做什么的呢?
  因无事可干,我在房间来回兜了好几圈,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电视。只有一个节目,且糟糕得很,就像在看各种呕吐方式的表演。因是表演,脏自然不脏,但静静地看上一会儿,便觉得真在呕吐一般。我关掉电视,上到二十六楼酒吧,要了一杯对有苏打和柠檬汁的伏特加。酒吧四壁全是玻璃窗,札幌夜景一览无余。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使我想起《星球大战》中的宇宙都市。除了这点,这酒吧还是个令人惬意的安静场所。酒的配制够水平,杯也是上等货。杯与杯相碰,其声十分悦耳。顾客除我之外只有三个人。两个中年男子在里面的座位上边喝威士忌边悄声低语。内容自是不得而知,看样子怕是在研究至关紧要的大事。或许在制定一个什么可怕的暗杀计划也未可知。

  我右侧的桌旁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她耳朵上扣着微型放音机的耳机,用吸管喝着饮料。她长得相当好看,长长的头发近乎不自然地直垂下来,轻盈而柔软地洒在桌面上。睫毛长长,眸子如两汪秋水,澄明得令人不敢触及。手指有节奏地“橐橐”叩击着桌面。较之其他印象,只有那柔嫩纤细的手指奇妙地传达出孩子气。当然我不是说她有大人气。不过这女孩儿身上似乎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既无恶意,又不具有攻击性,只是以一种中立的态度君临一切,就像从窗口俯视夜景一样。
  然而实际上她什么也没看,似乎周围景物全在她的视野以外。她穿一条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康伯丝牌白色旅游鞋,上身一件带有“GENESIS”字样的运动衫,挽至臂时。她“橐橐”敲着桌子,全神贯注地听单放机里的磁带。小小的嘴唇不时做出似有所语的口形。
  “是柠檬汁,她喝的。”侍者像做解释似的,来我面前说道,“那孩子在那里等母亲回来。”
  “唔。”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想来,一个十二二岁的女孩儿夜里10点在宾馆酒吧里独自边听单放机边喝饮料,这光景的确不大对头。不过在侍者如此说之前,我倒并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不妥。我看她的眼光,如同看其他司空见惯的光景一样。
  我换了杯伏特加,同侍者闲聊起来。天气、风景,拉拉杂杂,漫无边际。之后,我漫不经心似的试着说了一句:“这一带也变喽!”结果男侍者困窘地笑笑,说他原先是在东京一家宾馆工作,对札幌还几乎一无所知。这当儿,有新顾客进来,谈话便就此打住,毫无实质性收获。
  我一共喝了4杯对苏打水的伏特加。本来任凭多少都不在话下,但没有休止也不好,便喝4杯作罢,在付款单上签了字。起身离席时,那女孩仍坐在那里听单放机。母亲尚未出现,柠檬汁里的冰块早已融化,但她看上去毫不在乎。我站起时,她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两三秒钟,然后极其轻微地漾出笑意。其实说不定仅仅是嘴角的颤动。不过在我看来,却是在朝我微笑。于是——说来好笑得很——我不由怦然心动,觉得自己似乎被她一眼选中。这是一种从来未曾体验过的奇妙的心灵震颤,仿佛身体离开了地面五六厘米。
  困惑之间,我乘电梯下到十五层,回到房间。何以如此怦怦心跳呢?朝自己发笑的,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罢了,年纪上完全可以当自己的女儿!

  GENESIS——又一个无滋无味的乐队名称。
  不过,这字样印在她穿的衣服上,倒像是非常有象征意味:起源。
  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非要给这大众乐队安一个如此故弄玄虚的名称呢?
  我鞋也没脱地倒在床上,闭目回想那个女孩儿。微型单放机、叩击桌面的白皙的手指、GENESIS、溶化的冰块。
  起源。
  我闭目静止不动。我感觉得出,酒精正在体内缓缓地来回运行。我解开鞋带,脱去衣服,钻进被子。我似乎比自己感觉到的要疲劳得多,沉醉得多。我等待身旁的女孩儿说一声:“喂,有点喝多了!”但谁也没有说。我只身一人。
  起源。
  我伸手关掉电灯开关。又要梦见海豚宾馆吧?黑暗中我不由想道。结果什么也没梦见。早上睁眼醒来时,油然升腾起一股无可遏止的空虚感。一切都是零。梦也没有,宾馆也没有。我在意想不到的场所做着意想不到的事情。
  床头那双鞋,活像两只趴在地上的小狗,懒懒地倒在那里。
  窗外阴云低垂,天空显得十分清冷,一副将要下雪的样子。目睹这样的天空,我提不起任何兴致。时针指向7点5分。我用遥控器打开电视,缩在床上看了一会晨间新闻。播音员正在报道即将来临的选举。我看了15分钟,便改变念头,起床去浴室洗脸刮须。为打起精神,我哼起了《费加罗的婚礼》的序曲。哼了一会,发觉可能是《魔笛》的。于是我便想两个序曲的区别,越想越分辨不清。哪个是哪个呢?看来今天做什么都不可能如意。刮罢胡须,又刮了刮下巴。拿起衬衫刚一上身,袖口的纽扣掉了。
  吃早饭时,又见到昨晚见过的女孩儿,正和她母亲模样的人在一起。这回她没有带单放机,仍穿着昨晚那件“GENESIS”运动衫,勉为其难似的啜着红茶。她几乎没动面包皮和牛奶黄油炒蛋。她母亲——大概是吧——个头不高,三十四五岁光景。白衬衫外面穿一件驼绒围巾式毛衣。眉毛形状同女儿一模一样,鼻子端庄典雅。她往面包皮片上涂黄油时那笨拙的手势,叫人有些动心。其风度举止,说明她显然属于那种习惯于受人注目的女性。
  我从其桌旁通过时,女孩儿蓦地抬起眼睛看着我的脸,而且粲粲地绽出微笑。这回的微笑比昨晚正规得多,是不折不扣的微笑。
  我本来打算吃早饭时独自想点什么,但在被女孩儿报以微笑之后,便什么也想不成了。无论想什么,脑海中只有同样的语言旋转不止。我只好愣愣地注视着胡椒瓶,什么也不想地吃着早餐——
或许您还会喜欢:
高尔夫球场的疑云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2
摘要:我知道有这么一则已为人所共知的铁事,它的大意是:一位年轻作家决心要把他的故事的开头写得独具一格、有声有色,想借此引起那些读腻了声色犬马之类文章的编辑们的注意,便写下了如下的句子:“‘该死!’公爵夫人说道。”真怪,我这故事的开头倒也是同一个形式.只不过说这句话的女士不是一位公爵夫人罢了。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我在巴黎刚办完了一些事务,正乘着早车回伦敦去。 [点击阅读]
1408幻影凶间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2
摘要:一迈克·恩斯林还站在旋转门里面的时候就看到了奥林——多尔芬旅馆的经理——正坐在大堂里厚厚的椅子上。迈克心里一沉。要是我让律师一块儿来就好了,他想。哎,可现在为时已晚。即使奥林已经决定设置重重障碍,想办法不让迈克进入1408房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办法对付他的。迈克走出旋转门后,奥林伸出又短又粗的手走了过来。 [点击阅读]
万延元年的足球队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死者引导我们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醒来,寻求着一种热切的“期待”的感觉,摸索着噩梦残破的意识。一如咽下一口要以烧着你五脏六腑的威士忌,这种“期待”的感觉热辣辣的。我心中忐忑,摸索着,企望它能切实重返体内。然而这种摸索却永远都是徒劳枉然。手指已没了气力,我只好将它们并拢起来。分明觉出自己全身的骨肉都已分离。迎着光亮,我的意识畏葸不前,这种感觉也正转化成一种钝痛。 [点击阅读]
个人的体验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鸟俯视着野鹿般昂然而优雅地摆在陈列架上的精美的非洲地图,很有克制地发出轻微的叹息。书店店员们从制服外衣里探出来的脖颈和手腕,星星点点凸起了鸡皮疙瘩。对于鸟的叹息,她们没有给予特别注意。暮色已深,初夏的暑热,犹如一个死去的巨人的体温,从覆盖地表的大气里全然脱落。人们都在幽暗的潜意识里摸摸索索地追寻白天残存在皮肤上的温暖记忆,最终只能无奈地吐出含混暧昧的叹息。 [点击阅读]
人是世上的大野鸡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坑地阵亡战士纪念碑四周长满了玫瑰。这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杂乱丛生,小草透不过气来。白色的小花开着,像纸一样卷起。花儿簌簌作响。天色破晓,就快天亮了。每天早上独自穿过马路去往磨坊的路上,温迪施数着一天的时光。在纪念碑前,他数着年头。每当自行车过了纪念碑后的第一棵杨树,他数着天数,从那儿他骑向同一个坑地。夜晚,每当温迪施锁上磨坊,他又数上一遍年头和天数。他远远地看着小小的白玫瑰、阵亡战士纪念碑和杨树。 [点击阅读]
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第一章我被传讯了。周四上午十点整。我总是经常被传讯:周二上午十点整,周六上午十点整,周三或者周一。几年就像一周似的,我感到惊讶的是,夏末一过,冬天又即将来临了。在去有轨电车的路上,结着白色浆果的灌木丛又从篱笆上垂挂下来了。像下面被缝上的珠光纽扣,也许一直长到地里,或者就像小馒头。对转动鸟嘴的白色鸟头来说,这些浆果太小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到白色鸟头。想得人直犯晕。 [点击阅读]
他杀的疑惑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最早发现山桥启太郎死去的,是山桥的夫人佐代子。那天,山桥从早晨起就失去了踪影。其实,说“从早晨起”还不正确。山桥离开自己家的时候,是前一天晚上9点以后。他从公司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以后,说有一些东西要写,便去了附近当作工作室的公寓里。山桥在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写诗歌和小说,还亲自主恃着一份《同人》杂志,屡次在文艺类杂志的有奖征稿中人眩对他来说,写作几乎已经超越了纯兴趣的阶段。 [点击阅读]
偷影子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有些人只拥吻影子,于是只拥有幸福的幻影。——莎士比亚爱情里最需要的,是想象力。每个人必须用尽全力和全部的想象力来形塑对方,并丝毫不向现实低头。那么,当双方的幻想相遇……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罗曼·加里(RomainGary)我害怕黑夜,害怕夜影中不请自来的形影,它们在帏幔的褶皱里、在卧室的壁纸上舞动,再随时间消散。但只要我一回忆童年,它们便会再度现身,可怕又充满威胁性。 [点击阅读]
冤家,一个爱情故事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第一章1赫尔曼·布罗德翻了个身,睁开一只眼睛。他睡得稀里糊涂,拿不准自己是在美国,在齐甫凯夫还是在德国难民营里。他甚至想象自己正躲在利普斯克的草料棚里。有时,这几处地方在他心里混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是在布鲁克林,可是他能听到纳粹分子的哈喝声。他们用刺刀乱捅,想把他吓出来,他拚命往草料棚深处钻。刺刀尖都碰到了他的脑袋。需要有个果断的动作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点击阅读]
吉檀迦利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冰心译1你已经使我永生,这样做是你的欢乐。这脆薄的杯儿,你不断地把它倒空,又不断地以新生命来充满。这小小的苇笛,你携带着它逾山越谷,从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乐。在你双手的不朽的按抚下,我的小小的心,消融在无边快乐之中,发出不可言说的词调。你的无穷的赐予只倾入我小小的手里。时代过去了,你还在倾注,而我的手里还有余量待充满。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