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寻羊冒险记 - 第八章寻羊冒险记Ⅲ 9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9.照在镜子里的,没照在镜子里的
  第10天早上,我决定忘掉一切。应该失去的已然失去。
  早晨正跑步时,下起了第二场雪。湿漉漉粘乎乎的夹雨的雪变成冰片,又变成不透明的雪。同第一场爽快雪不一样,这回下得很讨厌,附在身上不肯落下。跑到半路只好不再跑了,回家烧洗澡水。在等水开的时间里我一直坐在炉前,但身体暖和不过来。潮乎乎的寒气无可抗阻地浸入体内。摘下手套手指也回不过弯,耳朵像针刺般痛得像要掉下来。整个身体如质量糟糕的纸粗糙不堪。
  在热水里泡了30分钟,又喝了杯加进白兰地的红茶,身体总算恢复常态。不时袭来的发冷感竟持续了两个小时。这便是山上的冬季。
  黄昏时雪仍在下,草场白茫茫一片。及至夜色笼罩四周,雪终于停了,深沉的静寂再次压来。一种无法抗御的沉寂。我把唱机调到自动反复功能,听了26遍温克-克洛斯比的《有雪的圣诞节》。
  雪当然没有久积不化。如羊男所料,到大地封冻还有一些时间。翌日晴空万里,久违的太阳慢慢花时间溶化着积雪。草场上的雪于是斑斑驳驳,刺眼地反射着阳光。复折式房顶的雪大块大块从斜坡滑下,出声地掉地摔碎。雪水一滴滴落在窗前。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灿烂。每一片橡树叶的尖端都光闪闪噙着水珠。
  我双手插进衣袋,站在窗前凝望如此景致。一切都与我无关地拓展开去,一切都在与我无关——与任何人无关——的情况下生生不息。雪下了,又化了。
  我一边听雪的融化声或塌落声一边打扫房间。由于下雪的关系,身体彻底迟钝下来,加之形式上我算是擅自入住别人家里的,房间还是应该给打扫打扫才是。何况我本来就不讨厌做饭和扫除。
  但偌大的房子打扫起来比我想的辛苦得多。跑10公里倒轻松些。每个角落都过一遍掸子之后,用大型吸尘器吸尘,木地板蘸水轻擦一遍,又蹲下打蜡。大约打了一半就累得气喘吁吁。不过由于戒了烟,喘也不觉痛苦,没有如痰在喉的那种厌恶感。我在厨房喝了杯葡萄汁,平息一下呼吸,尔后一气把蜡打完。打开所有的百叶窗,房间由于打蜡而显得烟烟生辉。令人怀念的大地湿润的气息和蜡味儿美妙地融和在一起。

  洗完打蜡用的6条抹布晾去外面,我烧水煮意大利面条:鳕鱼子、黄油,又足足浇了白葡萄酒和酱油上去。好久没有吃这般悠然自得的午餐了。附近树林传来大斑啄木鸟的鸣啭。
  意大利面一扫而光,洗盘,继续打扫房间。刷了浴盆和洗面台,洗了马桶,擦了家具。因为鼠很精心,脏得不甚厉害,家具用喷雾器一喷就变得干干净净。之后我把塑料软管拉去外面,把玻璃窗和百叶窗上的灰尘用水冲掉。整座房子于是变得清清爽爽。返回屋子擦罢玻璃窗内侧,扫除即告结束。傍晚前两个小时听音乐打发掉了。
  薄暮时分去鼠房间取另一本书时,发觉楼梯口一面大穿衣镜脏得一塌糊涂,便拿抹布和玻璃清洗剂和喷雾器擦拭,但怎么擦污渍都去不掉。我不明白鼠为什么竟任凭这面镜子脏着不管。我用桶打来温水,用尼龙刷来刷,刮去镜面沾的油腻,又用毛巾当抹布擦拭。结果水桶里的水变得黑乎乎的,镜子竟脏到这个地步。
  这木框考究的古董式镜子,一看就知身价不凡,擦完后一道阴翳也没有。不歪不斜,无伤无疵,从头到脑端然把人映入其中。我站在镜前全身上下照了一阵子,井元什么特殊变化,我还是我,表情仍是平时那不怎么样的表情,只不过镜中图像异常真切而没有其特有的呆板。看上去,与其说我在注视映在镜中的我,倒不如说我是镜中图像,而由作为图像的呆板的我注视真实的我。我将右手抬到脸前用手背擦了下嘴角,而镜中的我也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也可能我在重复镜中我的举止。时至如今,我已弄不清我是否真正以自己的意志擦拭嘴角了。
  我将“自由意志”这四个字眼输入脑海,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捏住耳朵。镜中的我也做同一动作,看来他也同样把“自由意志”一词输入脑海。
  我无可奈何地从镜前离开,他也同样从镜前离开。
  第12天下了第3场雪。睁眼醒来,雪已经下了。一场静得出奇的雪,不硬,也没有粘糊糊的湿气。它慢慢从空中翩然降下,不等积存便化掉了,如合目一般无声无息。
  我从储藏室抽出旧吉他,好容易调了弦,弹了支老曲。边听贝尼-哥德曼的《特别航空信》边练习,不觉到了中午。我厚厚切开自己烤的变硬了的面包皮,夹上火腿,喝着啤酒吃了。

  大约练了30分钟吉他,羊男来了。雪仍在静静地下。
  “打扰的话,出去再来。”羊男开着房门道。
  “哪里,进来嘛。正无聊着呢。”我把吉他放在地板上说。
  和上次一样,羊男脱下鞋在门外把鞋上的泥磕掉才进来。雪天里,那身厚厚的羊皮衣裳同他的身体正相吻合。他在我对面沙发坐下,两手置于扶手,——挪动几下身子。
  “雪还剩不下?”我问。
  “还剩不下。”羊男回答,“有剩得下的雪和剩不下的雪,这是剩不下的雪。”
  “唔。”
  “剩得下的雪要等到下星期。”
  “不喝点啤酒什么的?”
  “谢谢。可以的话,最好是白兰地。”
  我去厨房为他准备自兰地为自己准备啤酒,连同奶酪三明治拿进客厅。
  “弹吉他了?”羊男钦佩他说,“音乐我也喜欢,乐器倒是一件也摆弄不来。”
  “我也不会,快10年没弹了。”
  “没关系,再弹一段可好?”
  为了不损坏羊男的情绪,我大致弹了一遍《特别航空信》,随后随意地弹起一支合唱团曲子,但不久弄不清小节的数目,只好作罢。
  “满好的嘛!”羊男认真地夸奖道,“会弹乐器很好玩吧?”
  “如果弹得好的话。不过必须耳朵灵才弹得好。耳朵灵,就不至于对自己弹的声音沾沾自喜。”
  “是那么回事吧。”羊男说。
  羊男把白兰地倒进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我拉开啤酒罐易拉环,直接喝了起来。
  “话没能捎到。”
  我默然点头。
  “就来告诉你这个的。”
  我望着墙上的挂历。到带有红色标记的最后期限只有3天时间了。不过时至现在,已怎么都无所谓了。
  “情况变了。”我说,“我非常生气。有生以来还从没这么生气过。”
  羊男手拿白兰地酒杯默默不语。
  我抄起吉他,将背板朝壁炉砖块狠狠砸去,随着巨大的不协调音背板四裂开来。羊男从沙发一跃而起,耳朵摇颤不止。
  “我也有生气的权利!”我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也有权利生气!”
  “什么忙也帮不上,是很抱歉。但希望你能明白,我是喜欢你的。”
  两人不声不响望了一会雪。雪很轻柔,宛如零零碎碎的云絮从天上飘落下来。

  我去厨房取另一罐啤酒。通过楼梯口时看见镜子。另一个我同样正去取啤酒。我们面面相觑,喟然叹息。我们住在不同世界里想着相同的问题,一如《鸭肉汤》里边的格尔查-马科思和哈波-马科思。
  镜子里还有我后面的——或者说他对面的——客厅。我后面的客厅同他对面的客厅是同一客厅。沙发地毯挂钟绘画书架等全都一模一样。客厅尽管不那么富有情调而感觉并不坏。但有什么有所不同,或者说我觉得有什么有所不同。
  我从电冰箱取出绿罐的“劳恩布劳”啤酒,拿着折回客厅时又看了一眼镜中的客厅,尔后看真正的客厅。羊男依然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雪。
  我确认镜中的羊男。但羊男不在镜子里。空无一人的客厅只摆着一套沙发。镜中世界里我一个人孑然独立,只听脊背后吱扭作
  “脸色不好。”羊男说。
  我在沙发坐下,一声不响拉开啤酒盖喝了一口。
  “肯定感冒了。对不习惯的人这里的冬天是很冷的。空气湿度又大。今天最好早点睡。”
  “不,”我说,“今天不睡,在这里等朋友,一直等。”
  “知道他今天会来?”
  “知道。”我说,“今天夜里10点来。”
  羊男没做声,只管看着我。从面罩露出的两只眼睛没有丝毫表情。
  “今晚收拾行李,明天开拔。碰到他就这样转告他——想必没这个必要了。”
  羊男像是表示答应似的点下头:“你这一走可就寂寞了,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了,这奶酪三明治拿走可以么?”
  “可以”
  羊男用纸巾包皮起三明治,揣进衣袋,戴上手套。
  “但愿见到。”临走时羊男道。
  “能见到。”我说。
  羊男往草场东面走去。不一会,雪幕把他整个包皮拢了,唯有沉默剩下。
  我往羊男杯里倒进2厘米白兰地,一饮而尽。喉头发热,顷刻胃也热起来。大约过了30秒钟,身体不再发抖。只闻挂钟的脚步声在脑袋里夸张地回响不已。
  恐怕该睡一觉。
  我从二楼拿下毛毯,在沙发上躺倒。我像在森林里彷徨3天的孩子,浑身筋疲力尽。一闭眼,马上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不快的梦,几乎无从记起的十分不快的梦。
或许您还会喜欢:
高尔夫球场的疑云
作者:佚名
章节:28 人气:2
摘要:我知道有这么一则已为人所共知的铁事,它的大意是:一位年轻作家决心要把他的故事的开头写得独具一格、有声有色,想借此引起那些读腻了声色犬马之类文章的编辑们的注意,便写下了如下的句子:“‘该死!’公爵夫人说道。”真怪,我这故事的开头倒也是同一个形式.只不过说这句话的女士不是一位公爵夫人罢了。那是六月初的一天,我在巴黎刚办完了一些事务,正乘着早车回伦敦去。 [点击阅读]
1408幻影凶间
作者:佚名
章节:4 人气:2
摘要:一迈克·恩斯林还站在旋转门里面的时候就看到了奥林——多尔芬旅馆的经理——正坐在大堂里厚厚的椅子上。迈克心里一沉。要是我让律师一块儿来就好了,他想。哎,可现在为时已晚。即使奥林已经决定设置重重障碍,想办法不让迈克进入1408房间,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有办法对付他的。迈克走出旋转门后,奥林伸出又短又粗的手走了过来。 [点击阅读]
万延元年的足球队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死者引导我们我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醒来,寻求着一种热切的“期待”的感觉,摸索着噩梦残破的意识。一如咽下一口要以烧着你五脏六腑的威士忌,这种“期待”的感觉热辣辣的。我心中忐忑,摸索着,企望它能切实重返体内。然而这种摸索却永远都是徒劳枉然。手指已没了气力,我只好将它们并拢起来。分明觉出自己全身的骨肉都已分离。迎着光亮,我的意识畏葸不前,这种感觉也正转化成一种钝痛。 [点击阅读]
个人的体验
作者:佚名
章节:13 人气:2
摘要:鸟俯视着野鹿般昂然而优雅地摆在陈列架上的精美的非洲地图,很有克制地发出轻微的叹息。书店店员们从制服外衣里探出来的脖颈和手腕,星星点点凸起了鸡皮疙瘩。对于鸟的叹息,她们没有给予特别注意。暮色已深,初夏的暑热,犹如一个死去的巨人的体温,从覆盖地表的大气里全然脱落。人们都在幽暗的潜意识里摸摸索索地追寻白天残存在皮肤上的温暖记忆,最终只能无奈地吐出含混暧昧的叹息。 [点击阅读]
人是世上的大野鸡
作者:佚名
章节:15 人气:2
摘要:坑地阵亡战士纪念碑四周长满了玫瑰。这是一片茂密的灌木林。杂乱丛生,小草透不过气来。白色的小花开着,像纸一样卷起。花儿簌簌作响。天色破晓,就快天亮了。每天早上独自穿过马路去往磨坊的路上,温迪施数着一天的时光。在纪念碑前,他数着年头。每当自行车过了纪念碑后的第一棵杨树,他数着天数,从那儿他骑向同一个坑地。夜晚,每当温迪施锁上磨坊,他又数上一遍年头和天数。他远远地看着小小的白玫瑰、阵亡战士纪念碑和杨树。 [点击阅读]
今天我不愿面对自己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第一章我被传讯了。周四上午十点整。我总是经常被传讯:周二上午十点整,周六上午十点整,周三或者周一。几年就像一周似的,我感到惊讶的是,夏末一过,冬天又即将来临了。在去有轨电车的路上,结着白色浆果的灌木丛又从篱笆上垂挂下来了。像下面被缝上的珠光纽扣,也许一直长到地里,或者就像小馒头。对转动鸟嘴的白色鸟头来说,这些浆果太小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到白色鸟头。想得人直犯晕。 [点击阅读]
他杀的疑惑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2
摘要:最早发现山桥启太郎死去的,是山桥的夫人佐代子。那天,山桥从早晨起就失去了踪影。其实,说“从早晨起”还不正确。山桥离开自己家的时候,是前一天晚上9点以后。他从公司下班回家,吃了晚饭以后,说有一些东西要写,便去了附近当作工作室的公寓里。山桥在学生时代起就喜欢写诗歌和小说,还亲自主恃着一份《同人》杂志,屡次在文艺类杂志的有奖征稿中人眩对他来说,写作几乎已经超越了纯兴趣的阶段。 [点击阅读]
偷影子的人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2
摘要:有些人只拥吻影子,于是只拥有幸福的幻影。——莎士比亚爱情里最需要的,是想象力。每个人必须用尽全力和全部的想象力来形塑对方,并丝毫不向现实低头。那么,当双方的幻想相遇……就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象了。——罗曼·加里(RomainGary)我害怕黑夜,害怕夜影中不请自来的形影,它们在帏幔的褶皱里、在卧室的壁纸上舞动,再随时间消散。但只要我一回忆童年,它们便会再度现身,可怕又充满威胁性。 [点击阅读]
冤家,一个爱情故事
作者:佚名
章节:10 人气:2
摘要:第一章1赫尔曼·布罗德翻了个身,睁开一只眼睛。他睡得稀里糊涂,拿不准自己是在美国,在齐甫凯夫还是在德国难民营里。他甚至想象自己正躲在利普斯克的草料棚里。有时,这几处地方在他心里混在一起。他知道自己是在布鲁克林,可是他能听到纳粹分子的哈喝声。他们用刺刀乱捅,想把他吓出来,他拚命往草料棚深处钻。刺刀尖都碰到了他的脑袋。需要有个果断的动作才能完全清醒过来。 [点击阅读]
吉檀迦利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2
摘要:冰心译1你已经使我永生,这样做是你的欢乐。这脆薄的杯儿,你不断地把它倒空,又不断地以新生命来充满。这小小的苇笛,你携带着它逾山越谷,从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乐。在你双手的不朽的按抚下,我的小小的心,消融在无边快乐之中,发出不可言说的词调。你的无穷的赐予只倾入我小小的手里。时代过去了,你还在倾注,而我的手里还有余量待充满。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