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英国病人 - 9. 游泳者洞穴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9. 游泳者洞穴
  “我曾答应告诉你人是如何坠人情网的。
  “一个名叫杰弗里·克利夫顿的年轻人在牛津见到了一位朋友,那人提到了我们目前的工作。他与我取得了联系,在第二天结婚,两个星期后与他的妻子一起飞往开罗。他们的蜜月快结束了。这是我们这个故事的开头。
  “在我遇到凯瑟琳时,她已经结了婚——一个有夫之妇。杰弗里·克利夫顿爬出飞机,她的出现出乎我们的意料,因为我们在计划勘探时,只考虑了杰弗里·克利夫顿的加入。她穿着卡其短裤,露出膝盖。在那些日子里,她对沙漠表现出无比的热情。我喜欢杰弗里·克利夫顿的青春活力,胜于喜欢他那年轻妻子的热忱。他是我们的飞行员、通讯员和侦察员。他象征着新世纪——在天空中驾机而过,投下长彩带作标记,指点我们该往何处去。他对她赞不绝口。这里有四个男人、一位女士及其丈夫,身为丈夫的人不断用言语表达蜜月的快乐。他们返回开罗,一个月后又回来了,一切几乎都和上次一样。她这一次安静多了,但他仍然充满青春活力。她会蹲在汽油桶上,双手撑着下巴,手肘撑着膝盖,盯着老是飘动的帆布,而杰弗里·克利夫顿便会在旁边赞美她。我们因而开他的玩笑,但是要他不过分赞美她无疑是和他唱反调,而我们都不愿意这样。
  “在开罗过了那一个月后,她变得沉默了,不停地看书,总是一个人独处,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她突然认识到人类的奇妙之处,即人是会变的。她不必再扮演一个嫁给勘探家的社交界人士。她正在认识自己。这让人看了心痛,但是杰弗里·克利夫顿没有察觉到她的自我教育。她阅读了所有关于沙漠的书籍,她能够谈论乌怀拿德和消失的绿洲,甚至搜集到鲜为人知的文章。
  “我是个大她十五岁的男人。有一本书说活到了我这年纪,人就成了愤世嫉俗的坏蛋。我就是这样的人。我不相信永远,不相信超越年龄的感情。我比她大十五岁,但是她比我聪明,她比我更渴求改变。
  “在开罗郊外的尼罗河三角洲,他们度过了延期的蜜月。在这一段时间里,是什么改变了她?我们见到他们已有好几天了——他们在柴郡举行了婚礼,两个星期后到达这里。他带来了他的新娘,因为他既离不开她,又不能违反与我们的约定。要是违反了与马多克斯和我达成的约定,我们会活活吞下他。于是,她的双膝在那天露出了飞机。我们多难的故事由此开始。
  “杰弗里·克利夫顿赞美了她优美的手臂,极细的脚踝。他描述了她游泳的情形。他提到了宾馆套房的新浴盆。她在早餐
  时狼吞虎咽。
  “对于这一切,我一语未发。他说话时,我偶尔会抬起头,与她的目光相遇。她瞥见了我的恼怒,继而露出矜持的一笑。略带嘲讽。我是个年长的男人,我是个见多识广的人。在十年前就从达卡拉绿洲徒步走到基尔夫·克尔比尔高地,我标绘了法拉夫拉,我了解昔兰尼加,并且不止两次在沙海中迷路。在她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些经历。或者她也可以在马多克斯身上发现这些经历。可是,除了地理协会,没人知道我们。我们不值得崇拜。由于婚姻,她才得以与我们结识。
  “她丈夫赞美她的话毫无意义。我虽然是一个勘探家,语言却从各方面限制了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受制于谣言和传说,受制于地图,受制于写了文字的残简绢片,受制于各式各样的语言。在沙漠里,重复说话就像是往地里撒上更多的水。在这个地方,语言的细微差别足以让你走上百里的冤枉路。
  “我们的勘探地距乌怀拿德大约四十英里,我和马多克斯准备先行前往侦察情况。杰弗里·克利夫顿夫妇和其他人留在后面。她读完了她所有的书,于是找我借书。除了地图,我身上什么也没有带。”
  “‘你晚上看的那本书呢?’
  “‘希罗多德。噢,你想看吗?’
  “‘我不敢贸然借阅。如果是你珍藏的书,那就算了。’
  “‘里面有我的笔记,还有剪报。我常把它带在身边。”
  “‘那我太冒昧了。对不起。’
  “‘等我回来,我会给你看。对我来说,旅行的时候不带着它会不习惯。’
  “她自始至终非常客气有礼貌。我解释说那更像是一本札记,她信了。我离开时并不觉得自己很自私,我感激她的通情达理。杰弗里·克利夫顿不在,我们单独在一起。我正在我的帐篷里收拾行李,这时她走了进来。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参与社交应酬,但有时也会欣赏优雅的举动。
  “我们在一个星期后返回,收获甚丰。我们情绪高昂,在营地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庆祝活动。杰弗里·克利夫顿总是喜欢替别人庆祝。这一点令人高兴。
  “她端着一杯水走到我的跟前。
  “‘恭喜你,我已经听杰夫说了——’
  “‘谢谢了!”’
  “‘来,喝掉这个。”’我伸出手,她把杯子放到我的手中。在吃了饭盒里的热食之后,现在喝水觉得很凉。
  “‘杰夫打算为你举行个晚会。他正在写歌,并要我朗诵一首诗。可是我想做点别的。’
  “‘来,翻翻这本书。’我把书从背囊中抽出来,递给她。
  “吃过饭,喝过花茶,杰弗里·克利夫顿拿出一瓶他一直瞒着别人藏着的法国白兰地。我们打算在听马多克斯叙述我们的经历和杰弗里·克利夫顿演唱滑稽歌曲时,喝掉这一整瓶酒。接着,她朗读了《历史)中的一段——坎道勒斯及其皇后的故事。我总是把这个故事匆匆带过。它在书的开始部分,与我感兴趣的地点和时代毫无关系,但这是个著名的故事。这就是她选来叙述的一段。
  “坎道勒斯热爱自己的妻子,因此他认为他的妻子比所有的女人都美。他对达斯吉鲁的儿子盖吉(因为他是让他最称心的矛手)形容妻子的美貌,极尽赞美之词。
  “‘杰夫,你在听吗?’
  “‘是的,亲爱的。’
  ‘‘他对盖吉说:‘盖吉,我想在我对你谈论我妻子的美貌时,你并不相信。因为与听觉比较起来,男人更相信视觉。因此我必须想个办法,让你看到她的裸体。’
  “有好些事是可以事先看出来的。我知道我最终会成为她的情人,就像我知道盖吉会成为皇后的情人,并且谋杀坎道勒斯。我常会翻一翻希罗多德的书,寻找地理方面的线索。但是凯瑟琳则把读书视为人生的一扇窗户。读书的时候,她的声音懒懒的。她的视线始终落在记载故事那页,好像在她说话的时候,她正渐渐陷人流沙之中。
  “‘我的确相信她是最美的女人,我请求您不要让我做出非法之事。”但是国王对他作了这样的回答: “鼓起勇气,盖吉,不要害怕,不要怕我,不要怕我说出这些话是为了试探你;不要怕我的妻子,不要怕她会加害于你。因为我会想出一个办法,让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你看到了她。’
  “这就是我爱上一个女人的故事。她从希罗多德的书上念了那个特别的故事。我听着她在营火边念书,一直没有抬头,甚至在她挑逗她丈夫的时候,我都没有抬头。也许她只读给他听。也许她选择这个故事没有别的目的。她惊讶于这个故事让她感到似曾相识。现实生活突然打开了一条路,尽管她没有想到这是错误的第一步。我确信是这样。
  …我会安排你进入我们的卧室,躲在敞开的房门后面。等我进去以后,我的妻子也会躺下。房门口有个座位。她会一件件脱下衣服,把它们放在上面。这样你就能一览无遗地看到
  她。’
  “但是盖吉在离开卧室时被皇后看到了。她明白她丈夫做了什么。虽然羞愧难当,她却没有声张……她没有作声。
  “这是个奇怪的故事。卡拉瓦焦,对吗?一个人虚荣到如此地步,竟然希望遭人嫉妒。或者希望别人信任他。因为他认为别人不相信他。这肯定不是杰弗里·克利夫顿的写照,但是他成了故事的一部分。这位丈夫的行为令人吃惊,但却可以理解。我们信以为真。 。
  “第二天,妻子叫来盖吉,给了他两个选择。
  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我让你选择其中的一条路。一是杀死坎道勒斯,占有我和里底亚王国;一是你就在这里杀死自己,这样你便再也不会事事听从坎道勒斯,看你不该看的。
  要么他死,因为他策划了这一切;要么你死,因为你看到了裸体的我。’
  “于是国王被杀死了,一个新时代开始了。留下了关于盖吉的抑扬三步格诗,他是第一个在德尔菲祭祀的野蛮人。他在里底亚的王位上坐了二十八年,但我们仍只把他视为一则爱情故事中的骗子。
  “她停止念书,抬起头来,钻出流沙。她散发着光辉,力量已经发生转移。同时,因一则轶事的关系,我坠人了情网。
  “卡拉瓦焦,语言具有一种力量。
  “不和我们住在一起时,杰弗里·克利夫顿夫妇住在开罗。杰弗里·克利夫顿也为英国人——一个在政府部门工作的叔叔——做事情,天知道做些什么,这都是战前的事。但是那时来自各个国家的人都聚集到这座城市,在格罗皮参加社交晚会,彻夜跳舞。他们是一对受欢迎的年轻夫妇,相互引以为荣。我处于开罗社交圈的边缘地带。他们生活得很好。一种讲究礼仪的生活,我偶尔会去体验一下。晚宴,花园聚会。我以前通常对这种事不感兴趣,但是现在我会参加,因为她也在。我这人一看到想要的东西,就会勇往直前。
  “我该怎么向你介绍她呢?用我的双手吗?就像我可以凭空比划平地或岩石吗?她加入勘探队几乎有一年了。我看到她,和她交谈。我们不断出现在对方面前。后来,我们察觉到彼此的渴求,过往的一切再次涌上心头。曾经伸出颤抖的手抓住悬崖上的手臂,曾经错过或被误解的眼神,现在都得到了解释。
  “那时我很少待在开罗,大概隔两个月住在那儿一个月。我在埃及学系工作;撰写我自己的书——(利比亚沙漠之最新探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投入,似乎沙漠就在书中
  的某处,在墨水从钢笔中流泄出来时,我甚至都能闻到气味。我撰写着那本薄书,七十页,简明扼要,并附有地图。我在撰写的同时,念念不忘就在附近的她,越发着迷,想着能否见识她的嘴巴、绷紧的膝盖、白皙而平坦的腹部。我无法抹去她浮现在书页上的身影。我希望把这本书献给她,献给她的声音,献给她的身子。我想象她那洁白的身体下了床,像一把长弓。但这本书是献给一位国王的。我相信她会嘲笑我这般着迷,带着礼貌而尴尬的神情摇摇头。
  “与她在一起时,我言谈举止更加谨慎。我本性如此。就好像是在先前裸露过身体一样,因而觉得难为情。这是欧洲人的习惯。对我来说自然不过——莫名其妙将她融入了我那本谈
  及沙漠的书中——现在当着她的面裹上了铠甲。
  “‘狂野的诗篇是所爱的女人
  或应爱的女人之替代而已,
  一篇狂诗是另一篇狂诗的伪作。’
  “在哈桑尼老先生——一九二三年探险的老者——的草坪上,她和政府助理朗德尔走了过来,与我握了手,她叫朗德尔帮她拿点喝的,然后又转过身对我说:‘我要你把我抢走。’朗德尔回来了。她好像递给了我一把刀。一个月里,我成了她的情人。在露天市场上的那间房里,在鹦鹉街北面。
  “我跪在铺了马赛克的走廊里,·脸贴着她那睡衣的下摆,她的嘴尝着我手指上的咸味。我们组成一尊奇怪的雕像,我们两个人,在我们开始释放欲望之前。她的手指拨弄我那越发稀疏的头发中的沙子。我们的周围是开罗和她所有的沙漠。
  “是渴求她的年轻?是渴求她那少许的男孩气质?我对你提起的花园就是她的花园。
  “她喉咙下方有块小小的凹处,我们叫它博斯普鲁斯海峡。我会从她的肩膀看到博斯普鲁斯海峡。将眼光停在那里徜徉休息。我跪下身来。她低头茫然地看着我,似乎我是一个外星来客。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在开罗的一辆公车上,她冰冷的手突然触摸我的脖子。我们搭上一辆隐密的出租车,我们在伊斯梅里亚桥和蒂帕拉里俱乐部的车程间享受短暂的欢愉。或者到博物馆三楼的大厅,她伸手捂住了我的脸,阳光透过了她的指甲。
  “只要我们不被人撞见就行。
  “但是杰弗里·克利夫顿与英国有着密切的关系。他的家谱可以追溯到克努特大帝。杰弗里·克利夫顿结婚才十八个月,那个统治阶层不必对他说他的妻子不忠,但却开始掩盖这个过失,掩盖这个阶层的弊端。从塞米拉米斯饭店停车场,我和她第一次尴尬的接触开始,这个阶层就知道我和她的一举一动。
  “她谈论她丈夫的亲戚,我没有在意。杰弗里克利夫顿一无所知,就像我们对那个庞大的英国情报网一无所知一样。但是有一伙保镖看着他的丈夫;保护着他。只有马多克斯知道。他是一个贵族,在部队当过兵,所以知道这些盘根错结的关系。只有马多克斯相当巧妙地警告我提防这个世界。

  “我带着希罗多德、马多克斯——他在自己的婚姻中扮演一个圣人——带着《安娜·卡列尼娜》,反复阅读那则爱情和欺骗的故事。有一天,因为来不及避开我们所惊动的那个机构,所以他借用安娜·卡列尼娜的哥哥,试图解释杰弗里·克利夫顿的世界。把我的书递给我,听这一段。
  “‘半个莫斯科和彼得堡是奥勃隆斯基的亲戚和朋友。他生来就属于由地球上的伟人,或者后来成为伟人的人所组成的圈子。政界三分之一的人,那些老人,是他父亲的朋友,自小就认识他……因此,这个世界上施恩于人的都是他的朋友。他们不能忽视他们之中的任何人……只要不持异议或嫉妒他人就行,不与他争执或冒犯他人就行。他天性温和,所以他从不越雷池半步。
  “我喜欢上了你用指甲敲击注射器的声响,卡拉瓦焦。你第一次陪哈纳替我注射吗啡时,就站在窗边,听到她的指甲敲击的声响,你猛地转向我们。我知道来了一位战友。就像一个情人会看穿其他情人的伪装一样。
  “女人想拥有情人的一切。我经常深藏不露,像古代的军队消失在沙子里。她害怕她的丈夫,她看重她的名节,而我一直渴望不受羁绊。我突然消失,她怀疑我,我不相信她爱我,
  偷情的妄想偏执和幽闭恐怖。
  “‘我觉得你变得没有了人性。’她对我说。
  “‘我不是惟一的背叛者。’
  “我认为你并不关心……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由于你惧恨占有、被人占有、被人摆布,你就逃避一切。你认为这是美德,我认为你没有人性。如果我离开了你,你会找谁?你会再找另外一个情人吗?’
  “我沉默不语。
  “‘你否认啊,你这该死的。’
  “她总想听人说话,她爱言语,靠它们成长。话不说不明,言语让她明理,让她得到具体的概念。然而我认为言语压抑了情感,就像浸在水里的木材。
  “她回到了她丈夫身边。
  “从这一刻开始,她低声说,我们如果找不到我们的灵魂,就会失去它。
  “大海都会分流,何况爱人?以弗所的港口,赫拉克利特的河流消失了,被积蓄了淤泥的港湾所替代。坎道勒斯之妻成了盖吉之妻。图书馆在火中付之一炬。
  “我们有过什么关系?是背叛了我们身边的人,还是渴求另一种生活?
  “她跟在她的丈夫旁边,爬回了她的家。我则回到栏杆前。
  “‘我会看看月亮,
  但我会看见你的模样。’
  “希罗多德的经典诗句。一遍遍吟唱这首歌,并将歌声融人自己的生活之中。一旦经历了难言的创伤,人们有不同的方法恢复内心的平静。她的一名随从曾经见到我与一位香料小贩坐在一起。她曾从他那里收到了一朵套了番红花的白蜡顶针。
  “如果巴格诺尔德——看见我和卖番红花的小贩坐在一起——在她用餐的桌旁谈到了这件事,我会有什么感受呢?这会给我一些安慰?因为她记得那个男人曾送她一件小礼物,一个白蜡顶针,在她丈夫外出的两天里,她曾用一根黑色的细链系上戴在脖子上。番红花仍然套在里面,因而她的胸前有着黄金的印迹。
  “她怎么没让我知道这个故事?我这个贱民,在许多场合,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巴格诺尔德哈哈大笑,她的丈夫是个为了我而担心的好人,马多克斯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眺望城南。他们毕竟是绘图员。但是她曾爬进我们正在开挖的井里,抱着自己吗?我就想用我的手这样抱住她。
  “我们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并与别人签下了最具约束力的条约。
  “‘你在做什么?’她在街上撞见我时问道,‘难道你看不出你搞得我们大家都要发疯了吗?’
  “我曾对马多克斯说我正在追求一位寡妇。但她还不是寡妇。在马多克斯回到英国时,我和她已不再是情人了。‘代我向你的开罗寡妇问好。’马多克斯喃喃地说, ‘我曾希望见到她。’他知道吗?和他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更像个骗子。我与这个朋友共事了十年,我爱这个人甚于任何人。那是一九三九年,我们大家都在千方百计离开那个国家,前去参战。
  “马多克斯回到了索美塞得郡的大玛斯顿村,那是他的出生之地。一个星期后,他与众人坐在教堂里,聆听颂扬战争的布道,然后他掏出了他那把久已不用的左轮手枪,杀死了自己。
  “‘我,哈利卡纳苏斯的希罗多德,陈述我的历史观,即时间不会受人类的所作所为影响,也不会受希腊人和外邦人那些伟大而壮丽的事业影响……而且也不会受他们相互争斗的理由影响。’
  “人一向是沙漠里吟诗的人。马多克斯——曾对地理协会——用美丽的辞藻介绍我们的旅行和搜寻。伯曼曾经对着余火谈论理论。我呢?我是他们的技术员、修理工。别人描写他们对孤独的热爱,思索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他们永远看不出我在想什么。‘你喜欢月亮吗?’与我相识了十年的马多克斯问我。他迟疑地提出这个问题,好像怕破坏了我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对他们来说,我太狡猾了,不会成为沙漠的爱人。更像是奥德修斯。但是,我真的热爱沙漠。对我展示沙漠,就像你给另一个人展示河流,或是给另一个人展示他在童年住过的大都市。
  “在我们最后分手时,马多克斯使用了古老的告别用语。‘愿上帝保佑你一生平安。’我一边大步从他身边走开,一边说道:‘根本就没有上帝。’我们彼此完全不同。
  “马多克斯说奥德修斯没有写下任何字,没有写过任何关于他本人的书。也许他觉得在虚假的叙事诗中,他是一个局外人。我自己的文章——我必须承认——严格遵循正确的原则。在我写作的时候,由于害怕我会描述她的存在,我焚烧了所有的情感,一切爱的语言。我用纯朴的语言描写了沙漠,就像我说到她一样。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最后那段日子里,马多克斯问我对月亮有何看法。我们分手了。他去了英国,战争就要爆发的可能打断了一切,打断了我们对沙漠历史的缓慢发掘。再见了,奥德修斯,他笑着说道,我从不喜欢奥德修斯,不像我喜欢埃涅阿斯那样喜欢奥德修斯。但是我们已经判定巴格诺尔德像埃涅阿斯。但是我也不喜欢奥德修斯。再见,我说。
  “我记得他转过身,哈哈大笑。他用他那粗手指指着喉结下方的部位,说道:‘这叫胸骨上凹。’告诉我她脖子上那个凹处的名字。他回到了大玛斯顿村,回到了他的妻子身边,只带了一本他最喜欢的托尔斯泰的作品,把他所有的指南针和地图都留给了我。谁都没有提及我们之间的情谊。
  “索美塞得郡大玛斯顿村的绿色田野已经成了飞机场,我们在谈话时,他曾一次又一次地对我提起他的家乡。飞机在亚瑟王的城堡上空排出废气。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他那么做。也许是飞机长久的噪音,在利比亚和埃及住过以后,这种噪音显得太吵。住在利比亚和埃及时,只有舞毒蛾单调的嗡嗡声会打断我们的沉默。别人的战争正在打碎他那脆弱的宁静生活。我是奥德修斯,我了解战争的变化和暂时的阻碍。但他是个不容易交到朋友的人。他一生中只结交了两、三个人,他们现在全都成了敌人。
  “他和他妻子独自待在索美塞得郡,他的妻子从未见过我们。对他来说,略微摆下姿态就够他受了。一颗子弹结束了战争。
  , “一九三九年七月。他们从村里坐上公车前往约维尔。公车太慢,他们没有及时参加礼拜。在拥挤的教堂后面,为了找到座位,他们决定分开坐。半个小时后,布道开始了,它充满了狂热的爱国主义激情,无疑是支持这场战争。牧师兴冲冲地歌颂战斗,祝福政府和即将奔赴战场的人们。马多克斯听着,布道越发变得激昂了。他掏出久已不用的手枪,弯下身子,对着自己的心脏开了一枪。他立时身亡。一片死寂,沙漠的寂静。没有飞机的寂静。他们听到他的身体倒向长凳。一切都静止了。手舞足蹈的牧师僵立在那里。这种寂静就像教堂蜡烛的灯罩裂开,所有的人都掉了头一般。他的妻子沿着中间通道,走到他这一排停住了。她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们让她进去,走到他的身边。她跪下来,伸出双臂抱住他。
  “奥德修斯是怎样死的?死于自杀,对吗?我似乎想起来了。好了。也许沙漠惯坏了马多克斯。那时我们和世界毫无瓜葛。我不断想起他一向随身携带的俄国小说。俄国离我的国家比离他的国家近。是的,马多克斯是个为国家而死的人。
  “我喜欢他处变不惊的样子。我会大发雷霆,争论地图上的位置,而他的报告却以合理的语句代替了我们的“辩论”。如有快乐的经验可以描述,他就以平静而愉快的语调记述我们的旅行,仿佛我们是舞会上的安娜和渥伦斯基。然而,他从不与我步人开罗的舞厅。我在跳舞时会陷人情网。
  “他走起路来慢吞吞地。我从来没见过他跳舞。他是个作家,是个阐释这个世界的人。给予些许的情感便能激发智慧;一瞥之下就能引发长篇大论。如果他在一个沙漠部落见到一种新式的绳结,或是发现一棵罕见的棕榈树,他会几个星期废寝忘食。如果我们在旅行中发现了什么讯息——任何文字,现代的或古代的,泥墙上的阿拉伯文、吉普车挡泥板上用粉笔书写的英文留言——他都会阅读它,然后把手压在上面,似乎想触摸它的深层含义,想尽量亲近那些文字。”
  他伸出手臂,抚平青肿的血管,抬起脸。他刚刚注射了大量的吗啡。就在药力发作时,他听到卡拉瓦焦把针头扔进肾形搪瓷罐之中。他看到那个灰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然后又转过身来,也注射了吗啡,一个与他住在一起的吗啡公民。
  “有些日子里,在枯燥的写作之余,我会回到家中,只有莱因哈特和斯蒂芬·格拉派利与法国爵士乐俱乐部演奏的《忍冬玫瑰》。一九三五年,一九三六年,一九三七年。伟大的爵士年代。在那些年里,它从香榭丽舍大道的克拉里奇饭店飘出,传人伦敦、法国南部和摩洛哥的酒吧。然后悄悄传人埃及,谣传是一支并不出名的开罗舞会乐队在这里散播了这些节奏的音乐。在我重返沙漠时,夜晚去酒吧跳舞,跳了七十八次的《回忆》。女人们像猎狗一样迈着舞步,你在一曲《我的甜心》响起时在她们的肩上低语,她们就会依偎在你的身上。承蒙法国唱片公司的功劳。一九三八年,一九三九年。席间的低语情话。战争在即。”
  “在那段风流韵事结束几个月以后,在告别开罗的最后几夜,我们终于劝动了马多克斯去一趟小酒吧,为他饯行。她和她的丈夫都在。最后一夜。最后一曲。奥尔马希喝醉了,尝试跳他所发明的一种老式舞步,叫作博斯普鲁斯拥抱。他用瘦长而结实的手臂托起了凯瑟琳·克利夫顿,滑过舞池,最后与她一起擦着生长在尼罗河的叶兰,摔倒在地上。”
  这会儿是谁在说话?卡拉瓦焦想。
  “奥尔马希喝醉了。他的舞步在别人看来像是一连串的野蛮动作。在那些日子里,他和她的关系好像不太好。他把她转来转去,仿佛她是个没有名字的玩具娃娃。借酒来消除对马多克斯离去的悲伤。他在席间对我们高谈阔论。奥尔马希有这种行为时,我们通常会散开,但这是马多克斯在开罗的最后一晚,所以我们留了下来。一个拙劣的埃及小提琴手模仿斯蒂芬·格拉派利,奥尔马希像失控的行星。‘为了我们——外星来客而干杯。’说罢,他举起酒杯。他想和每个人跳舞,不论男女。他拍着手宣布说:‘现在跳博斯普鲁斯拥抱舞吧。你,伯恩哈特?赫瑟顿?’大多数人直往后退。他转向杰弗里·克利夫顿的年轻妻子,她正带着愤怒望着他。他朝她打了个手势,并且朝她冲来,她迈步上前。他的喉咙已经碰到金属饰片上裸露的左肩。接着是狂热的探戈,直到其中的一个人乱了步子。她的怒火未消,不甘示弱,所以没有抽身走开,回到桌边。在他掉过头时,她紧盯着他,表情并不严厉,但是咄咄逼人。他低下头,对她喃喃低语,也许是在复述‘忍冬玫瑰’的歌词。
  “勘探期间,在开罗难得有人见到奥尔马希。他似乎并不遥远,也不是太忙,他白天在博物馆工作,晚上光顾开罗城南市集的酒吧,迷失在另一个埃及里。只有为了马多克斯,他们才会聚在这里。但是奥尔马希正和凯瑟琳·克利夫顿跳舞。植物的叶缘擦过她那苗条的身段。他带着她旋转,托起她的身子,然后摔倒在地。杰弗里·克利夫顿坐在椅子上,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在房间那头的角落,奥尔马希跌在她的身上,然后慢慢起身,向后抚平她那头金发,跪在她的旁边。他以前曾是谦谦君子。
  “过了午夜。客人们并不觉得有趣,除了容易被逗笑的人,他们早巳熟悉这些沙漠欧洲人的仪式。有的女人耳朵上挂着长长的银饰,有的女人衣服上缀着金属饰片和铁珠子。由于酒吧的燥热,珠子变得暖和。奥尔马希过去一直对珠子情有独钟。跳舞的女人们贴着他的脸摇动锯齿状的银耳环。在其它的晚上,他与她们不停地跳舞。到了喝得更醉的时候,他抱住她们的腰,一把举起她们。对,她们被逗笑了,他的上衣松开了,露出肚子。她嘲笑他的肚子,并不觉得他的体重有趣。在跳舞的时候,他会停下来,把一身的重量压在她们的肩上,随后在跳绍蒂谢舞时瘫在地板上。

  “在这样的夜晚,在其他的人围绕在你身边时,要把握良宵,不要去考虑将来。在沙漠里,在达卡拉和库法之间的地域回想晚上的情景。接着他会想到曾经听到狗叫,于是他回想舞池里是否有狗,随后意识到罗盘漂浮在油上,也许是他踩到了一个女人。在绿洲跃人眼中时,他以自己的舞姿自豪,向上挥动他的双臂,露出他的手表。
  “沙漠的寒冷夜晚。他从夜晚取下一条线,把它放进嘴里,似乎它是食物一样。这是旅行头两天发生的事,那时他位于城市和高原之间的地带。六天过后,他再也不去想开罗、或音乐、或街道、或女人了。到了那时,他徜徉在远古时代,已经适应了在深水中呼吸的方式。他与城市的惟一联系是希罗多德,他的旅行指南,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里面充满了假定的谎言。当他发现了似是谎言的真理时,他会拿出胶水瓶,粘起书中的一张地图或新闻剪报,或在书中的空白处描绘穿着裙子,身旁还有已消失的不知名动物的男人。绿洲的早期居住者通常不画牛,虽然希罗多德声称他们画过。他们崇拜一位怀孕的女神,他们的岩画大多是怀孕妇女的形象。
  “在两个星期内,他没有想过城市。仿佛他已走在地图墨线之上弥漫的迷雾中,踏上介乎大地和地图之间的纯地带,介乎距离和传说之间,介乎自然界和叙事者之间。史丹福叫它地貌学。他们选择要去的地方,好找到自我,好让自己忘了家族出身。在这里,除了太阳、指南针、里程表和那本书,只有他独自一人,还有他自己的幻觉。他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海市蜃楼是怎么回事,因为他置身其中。”
  他醒来时发现哈纳在给他洗身子。有个齐腰的柜子。她弯下身子,从瓷盆里掬水洒在他胸前。洗完以后,她用潮湿的手指在头发上抓了几下,头发变得潮湿而乌黑。她抬起头,看见他睁开了双眼,于是她微微一笑。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他看到了马多克斯,憔悴而疲惫,正在注射吗啡,他得使用双手,因为他没有了大拇指。他是怎么给自己注射的?他想。他认出了那双眼睛,熟悉他用舌头不断舔嘴唇的习惯。那个男人头脑清晰,了解他说的一切。两个老家伙。
  在那人说话时,卡拉瓦焦望着他粉色的嘴唇。口香糖也许和他在乌怀拿德发现的那些岩画一样,是淡碘色。值得挖掘的东西很多,可以占卜床上这个身躯。除了一张嘴、手臂上的一条血管,和有如狼眼的灰色眼睛以外,这身躯并不存在。他仍然惊赞那人思维清晰,说话一会儿用第一人称,一会儿用第三人称,他仍然不承认他是奥尔马希。
  “刚才谁在说话?”
  “‘死亡意味着你变成第三人。”’
  一整天,他们分享吗啡。为了串起他的经历,卡拉瓦焦讲起了他所熟悉的事情。当这个烧伤的患者放松下来时,或者当卡拉瓦焦感觉到他对一切——风流韵事、马多克斯之死——无法了解时,他就从肾形搪瓷罐里拿起注射器,用指关节压碎一个壶腹玻璃管的玻璃口,把吗啡装进注射器。现在有哈纳,他对这一切都变得迟钝了,他把左袖子完全撕了下来。奥尔马希只穿了一件汗衫,他那黝黑的手臂就放在床单下面。
  往身上注入一针吗啡就是打开了另一扇门,也许是让他的思绪跳回洞穴的岩画,也许是跳回一架掩埋的飞机。或者再次和女人一起躺在风扇下,她的面颊贴着他的肚子。
  卡拉瓦焦拿起希罗多德。他翻过一页,见到一个沙丘,发现了基尔夫·克尔比尔高地、乌怀拿德、基苏山。在奥尔马希说话时,他待在旁边,重新理清这些事件的先后顺序。只有欲望才使故事误人歧途,像指南针的指针一样闪动。而且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游牧民族的世界,一个杜撰的故事。思绪在沙暴之中自由飞驰。
  在游泳者洞穴的底部,在凯瑟琳的丈夫驾驶飞机坠落后,奥尔马希割开绳子,扯开她背上的降落伞。她皱着眉头,伤口痛得她直咧嘴。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寻找别的伤口,然后将手伸进她的双肩和双脚,将她抱了起来。
  此时,在洞穴里,他不想失去她的美貌,她的风度,她的肢体。他知道他早已牢牢攫住了她的本性。
  她是那种化了妆就易了容的女人。参加晚会,爬上床去,她会涂上血红的唇膏,描上珠红色的眼影。
  他抬头看到一幅岩画,并从上面偷了颜料。赭石色上了她的脸,他在她的眼睛四周涂上蓝色。他走到洞穴的另一头,在双手上沾满红色,用他的手指梳理她的头发。然后涂遍她的肌肤,因而第一天从飞机里露出的膝盖变成了橘黄色。耻骨。一圈圈的颜色涂到她的腿上,这样她就远离了人间。这些是他在希罗多德的书中发现的传统,古代的勇士在祝福所爱的人时,会把她们安置在能使她们永恒的地方——一种五颜六色的液体,一首歌曲,一幅岩画。
  洞穴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他用降落伞裹住她,为她保暖。他燃起一小堆火,燃烧着刺槐枝,让烟雾弥漫了洞穴的每一个角落。他发现无法直接对她讲话,于是说话一本正经,他的声音回荡在洞壁间。我现在去找人帮忙,凯瑟琳。你明白吗?附近有一架飞机,但是没有汽油。如果我遇到了一个商队或一辆吉普车,那样我很快就能回来。可是我也说不准。他掏出了那本希罗多德的书,放在她的身边。那是一九三九年九月。他走出洞穴,走出火光所及的范围,走进黑暗,走进满月下的沙漠。
  他踩着鹅卵石,爬到了高地底部,站在那里。
  没有卡车,没有飞机,没有指南针。只有月亮和他的影子。他发现了古老的石头标记,那是过去留下的。石头指明了通往厄塔吉的方向,西北偏北。他记下了他影子的角度,开始走了起来。七十英里开外有一个露天市场,那里有一条钟表街。他的肩上挂着一个皮袋,里面装着从井里取的水,皮袋像个胎盘一样哗啦作响。
  有两段时间他不能走。中午,当他的影子就在他的脚下时,他不能走。到了黄昏,在太阳下山和星星露出之间,他不能走。因为那时段沙漠中的一切景物变得一样。如果他继续走,他会偏离方向九十度。他等待星群出现,那是他的活地图。他继续前进,每隔一个小时仰头看一看星星。过去,他们有沙漠向导时,他们用长竿挂起一盏灯笼,其他的人顺着观星人上方跃动的灯光前进。
  一个走得像骆驼一样快的人,每小时走两英里半。如果走运的话,他能找到驼鸟蛋。如果倒楣的话,一场沙暴会吞噬一切。他走了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他拒绝想起她。到达了厄塔吉,他就能吃到阿巴拉了,那是高兰部落用苦西瓜做的,水煮瓜籽去掉苦味,然后与枣子和刺槐一起压碎。他将穿过卖钟表和雪花石膏的街道。愿上帝保佑你一生平安,马多克斯曾说。再见。挥手。只有沙漠里才会有上帝,他现在想承认这一点。沙漠之外只有贸易和权力、金钱和战争。金融和军事独裁者造成了这个世界。
  他走在崎岖不平的大地上,从沙漠走到岩石地。他拒绝想起她。接着出现了像中世纪城堡的丘陵。他走啊走啊,最后他和他的影子步人了高山的影子。看到含羞草灌木丛、苦西瓜。他对着岩石呼喊她的名字。因为在凹地里的回声是声音的灵魂,是激动的结果。
  随后到了厄塔吉。在旅途的大部分时间里,他想象卖镜子的大街。当他来到了居民区的外围时,英军的吉普车包皮围了他,带走了他,不听他讲有个受了伤的女人留在仅仅七十英里开外的乌怀拿德,事实上什么都不听他说。
  “你说英国人不相信你,是吗?没人听你说话?”
  “没人听。”
  “为什么?”
  “我给错了名字。”
  “你的名字吗?”
  “我对他们说了我的名字。”
  “那么,谁的?”
  “她的,她的姓,她丈夫的姓。”
  “你说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
  “醒醒!你说什么?”
  “我当时说她是我妻子。我说叫凯瑟琳。她的丈夫死了。我说她的伤势严重,在基尔夫·克尔比尔高地的一个洞穴里,在乌怀拿德,爱因·杜阿的北面。她需要水,需要食物。我要和他们一起去,担任他们的向导。我说我只想要一辆吉普车,一辆他们该死的吉普车……也许经过长途的跋涉,我像是一个疯狂的沙漠预言家,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战争已经开始了。他们只是追捕来自沙漠的间谍。每一个流荡到这些绿洲小镇的人,只要他们有个外国的名字,就会受到怀疑。她仅在七十英里开外,可是他们不听。一些走散的英国士兵部队驻守在厄塔吉。我一定是十分狂暴。他们用上了那些柳条牢笼,和洗澡间一样大。我被关进其中一间,然后被卡车运走了。我在里面敲打,直到我掉到街上,仍关在牢里面。我喊着凯瑟琳的名字,喊着基尔夫·克尔比尔。然而我应该喊的名字却是杰弗里·克利夫顿,那无疑像是往他们的手里塞进一张名片。 “他们又把我拖进卡车。我可能是另一个次等间谍,另一个国际杂种。”
  卡拉瓦焦想站起来,离开这座别墅,离开这个国家,离开这场战争残存的瓦砾。他不过是个贼而已。卡拉瓦焦想拥抱那个工兵和哈纳,或者,最好是拥抱他的同龄人。在一个他认识所有人的酒吧,他能够在那里与女人跳舞聊天,把头枕在她的肩上,靠着她的眉头……或不管靠着什么。但他知道首先必须离开沙漠,离开吗啡的囚牢。他需要远离通向厄塔吉那条肉眼看不见的路。这个他认为是奥尔马希的人利用了他和吗啡,回到他自己的世界,为了他自己的悲伤。在这场战争期间,他究·竟站在哪一边已经没关系了。
  但是,卡拉瓦焦身体前倾。
  “我需要知道一些事。”
  “什么?”
  “我需要知道是不是你谋杀了凯瑟琳·克利夫顿。就是说,如果你谋杀了杰弗里·克利夫顿,你就等于同时杀了她。’’
  “不。我想都没想过。”
  “我这样问的原因是杰弗里·克利夫顿为英国情报部门工作。我想他不仅仅是个无知的英国人。你那好朋友。就英国人而言,他监视着你那一伙在埃及——利比亚沙漠中工作的人。他们知道沙漠会成为战区。他是个航空摄影师。他的死直到现在仍使他们大伤脑筋。他们仍旧存有疑问。情报部门知道你和他妻子的风流韵事,从一开始就知道。尽管杰弗里·克利夫顿不知内情。他们认为他的死是为了加强防御,升起一座吊桥,好阻止盟军掌握沙漠。他们当时正在开罗等你,但是你返回了沙漠。后来,我被派到意大利,你那时的情况我便不得而知。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
  “所以你对我穷追不舍。”
  “我来是为了那女孩,我认识她的父亲。在这座被炸毁的女修道院,我根本没想到会见到拉斯洛·奥尔马希伯爵。坦白说,在与我共事过的人当中,我比较喜欢你。”
  长方形的日光往上移到卡拉瓦焦的椅子上,正映出他的胸前和脑袋,因而对英国病人来说,那张脸似乎是一幅画像。在阴影下,他的头发显得乌黑,但是这会儿阳光照亮了凌乱的头发,眼袋被傍晚粉色的光芒照得失色。
  他转过椅子,这样他就能靠在椅背上,面对奥尔马希。卡拉瓦焦不是一个轻易说话的人。他会搓搓下巴,皱起眉头,闭起眼睛,在黑暗中陷入沉思,然后才开口说话,跳离自己的思维。他坐在长方形的光线里,坐在奥尔马希床边的椅子里,弯下了腰。本篇故事中的两位老人之一。
  “我要和你谈谈,卡拉瓦焦,因为我感到我们已老朽了,思绪却留在黑暗中。那个女孩和那个男孩,他们没有走到这一步。尽管他们都经历了许多事情。我第一次遇见哈纳时,她陷入绝望之中。”
  “她的父亲死在法国。”
  “我知道。她不会谈这件事,她与每个人都保持距离。我能让她与人沟通的惟一途径,是请她读书给我听……你注意到我们两人都没有孩子吗?”
  停顿,好像在考虑某种可能性。
  “你有妻子吗?”奥尔马希问道。
  卡拉瓦焦坐在粉红色的光线下,双手捂在脸上,抹去一切凌乱思绪,以便清楚地思考,仿佛那是人的天赋,难得再次出现在他的身上。
  “你必须和我谈谈,卡拉瓦焦。抑或我只是一本书?某个供人阅读的东西,某个让人诱出湖面的怪物,被打上一针针吗啡,充满曲折、谎言、寸草不生的地方和岩石洞穴。”
  “像我们这样的贼在战争中被人利用,,帮了别人很大的忙。我们的偷窃被合法化了,我们偷这偷那。随后我们当中有人开始提出建议。我们比政府的情报部门更能看穿伪装。我们创造出两面恐吓的手段。所有的战役都由骗子和知识分子操纵。我到过中东各地,我在中东第一次听到有关你的事。你对他们来说是个谜,是他们资料上的一块空白。你把你所掌握的沙漠知识交到了德国人的手中。”

  “一九三九年,厄塔吉发生了很多事。那时我被抓了起来,被当成间谍。”
  “所以那时你投靠了德国人。”
  沉默。
  “你仍然无法回到游泳者洞穴和乌怀拿德?”
  “在我主动带领埃普尔穿过沙漠之前。”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与一九四二年有关,那时你带着那个间谍到了开罗……”
  “萨拉姆行动。”
  “对,当时你为隆美尔工作。”
  “一个了不起的人……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想说你避开了盟军,与埃普尔一起穿过沙漠——真英勇。从吉亚洛绿洲一路走到开罗。只有你能带着隆美尔的人进入开罗,他随身带着他那本《蝴蝶梦》。”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我想说的是他们不仅仅发现埃普尔在开罗。他们知道那次旅行的全部情况。他们早就破译了德国人的密码,但是我们不能让隆美尔知道这一点,·否则就会暴露我们的情报来源。所以我们必须等埃普尔到了开罗才逮捕他。
  “我们一路上都在监视你,监视你穿过沙漠。情报部门掌握了你的名字,知道你与这事有关,他们因此兴趣大增,他们也想抓你。他们曾以为你死了……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说个情况。你花了二十天的时间,离开了吉亚洛。你沿着隐匿的路线前进。你无法接近乌怀拿德,因为那里驻扎了盟军,你避开了阿布贝格斯。埃普尔曾经罹患沙漠热,你不得不看护他,照顾他,尽管你说你不喜欢他……
  “你以为飞机没有找到你,但你一直受到非常严密的跟踪。你们不是间谍,我们才是。情报部门认为你为了那个女人而杀死了杰弗里·克利夫顿。他们在一九三九年发现他的坟墓,但是没有他妻子的线索。你不是在与德国人为伍时成了敌人,而是在你与凯瑟琳·克利夫顿开始那段风流韵事时,就成了敌人。”
  “我明白了。”
  “你在一九四二年离开开罗,此后我们找不到你。他们应该抓到你,并把你在沙漠里处死。但是他们找不到你。两天过去了。你肯定精神错乱了,失去了理智,否则我们可以找到你。我们在那辆掩藏的吉普车上放了地雷。后来我们发现它爆炸了,但没有你的踪迹。你走了。那肯定是你伟大的旅行,不是去开罗那次。你当时一定是疯了。”
  “你和他们一起在开罗跟踪我吗?”
  “不,我看到了档案。我正要前往意大利,他们认为你也
  许在那。”
  “在这。”
  “对。”
  长方形的日光向上移到墙上,将卡拉瓦焦留在阴影里。他的头发再次变得乌黑。他身体向后倾,肩膀碰到了树叶。
  “我想这已不重要了。”奥尔马希低声说道。
  “你要注射吗啡吗?”
  “不,我正在理清头绪。我是个平凡的人,难以相信竟有人如此‘谈论’我。”
  “你和一个丈夫与情报部门有关的女人有染。情报部门有些人与你有私交。”
  “大概是巴格诺尔德吧。”
  “对。”
  “那个非常英国的英国人。”
  “对。”
  卡拉瓦焦停顿了一下。
  “我必须和你谈最后一件事。”
  “我知道。”
  “凯瑟琳·克利夫顿出了什么事?战争前是什么事使你再次回到基尔夫·克尔比尔高地?就在马多克斯返回英国以后。”
  “我应该再去一趟基尔夫·克尔比尔高地,收拾乌怀拿德最后一个营地。我们在那里的生活结束了。我以为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将近一年,我没有以情人的身分见过她。战争即将到来,如同一只探人阁楼窗子的手。我和她早巳躲进各自原先的天地,我们的关系似乎变得清白。我们再也不常见面。
  “一九三九年夏天,我将与高一起赶到基尔夫·克尔比尔高地,收拾好营地。高将坐卡车离去。杰弗里·克利夫顿开着飞机来接我。我们该分开了,结束我们之间的三角关系。
  “当我听到飞机声,看到它时,我已经爬下了高地的岩石。杰弗里·克利夫顿一向动作神速。
  “小型运输机有一种降落的方式是在地平线的高度滑落。它的机翼在阳光中倾斜,随后声音停止,飘落到地上。我从未十分了解飞机的原理。我曾在沙漠里看到它们飞近我,我总是怀着恐惧的心理钻出帐篷。它们倾斜机翼,顶着阳光飞过,接着沉寂了下来。
  “蛾式飞机掠过高地,我挥舞着蓝色帆布。杰弗里·克利夫顿降低了高度,飞机呼啸着向我冲来,飞得那么低,刮去了刺槐的叶子。飞机倾向左边,在空中盘旋,发现了我,重新调整方向,冲我直飞过来。距离我五十码处,它突然倾斜,坠毁了。我开始朝它跑去。
  “我以为只有他一个人来——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可是当我上前去拉他时,却发现她在他的身边。他死了。她正设法移动身子,眼睛直视前方。沙子从窗子吹进了驾驶舱,她的大腿卡住了。她的身上好像没有伤痕。为了减轻飞机坠毁的震荡,她用左手撑着座垫。我从被杰弗里·克利夫顿命名为‘鲁珀特’的飞机里拉出她,把她抱进岩洞,抱进绘有岩画的游泳者洞穴。在地图上的是纬度二十三度三十分,经度二十五度十五分。我在那天晚上埋了杰弗里·克利夫顿。
  “我连累他们了吗?她?马多克斯?还有除了沙子便一无他物,却饱受战争蹂躏和狂轰乱炸的沙漠?野蛮人对野蛮人的战争。双方军队越过沙漠,对沙漠却毫无了解——利比亚沙漠。抛开政治,这是我所知道最可爱的词语——利比亚。一个性感而冗长的字眼。一个诱人的水井。比。马多克斯说这是能听到舌头打转的少数几个词之一。记得利比亚沙漠的狄多女王吗?一个人就像一个干涸地带的河流……
  “我不相信我踏上了一块受阻咒的土地,或者我身陷一个邪恶的境地。对我来说,每个地方、每个人都是天赐的礼物。不论是发现了游泳者洞穴中的岩画,或在探险时与马多克斯有难同当,苦中作乐。在沙漠里,凯瑟琳出现了,成为我们的一员。我踏着打过蜡的红色水泥地板,走到她的面前跪下,头贴着她的腹部,仿佛我是个小男孩。还有游牧民族治愈了我。甚至我们四个人,我、哈纳、你和那个工兵。
  “我所热爱和珍视的一切都被夺走了。
  “我陪着她,发现她断了三根肋骨。我等着她眨眼,等着她弯曲折断的手腕,等待她张开紧闭的嘴巴说话。
  “‘你有多恨我?’她低语道, ‘你几乎扼杀了我所有的一切。’
  “‘凯瑟琳……你不——’
  “‘抱着我。别为你自己辩护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你。’
  “她的目光是永恒的,我无法避开。我是她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洞中的豺会引导并保护她,永远不会欺骗她。
  “‘有一百多位神与动物有关,’我对她说。‘有些与豺有关——安努毕斯、杜尔姆图夫和维普瓦维特。这些神灵将引导你进入来世——就像在我们相识之前,我早先的灵魂陪伴你一样。伦敦和牛津的那些晚会。看着你。我坐在你对面,看着你做作业,拿着一支巨大的铅笔。凌晨两点,你在牛津联合图书馆见到了杰弗里·克利夫顿,当时我也在那里。众人的大衣散乱地扔在地上,你光着脚,像鹭一样走过那些衣服。他看着你,但是我也看着你,尽管你忽视了我的存在,忽略了我,你处在只会注意英俊小伙子的年龄。你只在意自己周围的人,牛津并不常用豺来当护花使者。然而我一旦发现了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赶紧下手。你身后的墙摆满了书。你的左手拿着从脖子悬挂下来的一长串珍珠。你的赤脚迈着小步。你在寻找着什么?你那时比较丰腴,尽管大学时你的美貌恰到好处。
  “‘我们三个人在牛津联合图书馆里,但是你只看上了杰弗里·克利夫顿。那会是一段飓风般的爱情。他在北非与考古学家一起工作,漂泊四方。我和一个奇怪的老头一起共事。你的母亲对你的爱情冒险感到非常高兴。
  “‘但是那只灵魂叫作维普瓦维特或奥尔马希的豺——引路者——与你俩一起站在屋里。我抱着双臂,望着你们试图闲聊一些有趣的话题——由于你俩都喝醉了,要做到这一点恐怕有问题。但是奇妙的是即使是在凌晨两点,醉意之中,你们都在对方身上体认出了更为持久的价值和快慰。你也许和别人一起到达,也许今晚与别人同住,但是你俩找到了你们的归宿。
  “‘凌晨三点,你觉得必须走了,可是你找不到一只鞋。你手里拿着另一只,一只玫瑰红的拖鞋。我在身边看到露出鞋堆的半只鞋,于是我拾起鞋。它们是你最喜爱的鞋,你的脚趾可以塞进凹处。谢谢,你说罢拿了过去。在你离去时,你甚至没有看一眼我的脸。
  “‘我相信这个。当我们遇见了我们所爱慕的人时,我们的灵魂会变得喜欢追溯历史,变得有点迂腐,想象或者想起对方曾经擦身而过,就像一年前杰弗里·克利夫顿为你打开过车门,却不在意他的命运。但是你的身心必须为对方作好准备,所有的原子必须都朝着欲望的来处跃去。
  “我在沙漠中生活了多年,我开始相信这些事情。那是一个充满未知的地方。时间和流水的刻划。那只豺一只眼向后看,一只眼打量着你考虑要走的路。豺的爪子上是他奉献给你的点滴过去,在探明了那些时间以后,它将证明早已知晓的情况。’
  “她看着我,对一切都已厌倦了——可怕的疲倦。当我把她拖出飞机时,她那凝视的目光试着巡视身边的一切。现在那双眼睛是警觉的,仿佛在保护着什么。我靠近一些,蹲了下来。我倾身向前,伸出舌头,贴着蓝色的右眼,尝到了盐的味道。花粉。我把那种味道传人她的嘴里。然后是另一只眼。我的舌头舔着眼球上的细孔,擦去蓝色。我退后一些,她凝视的目光闪过一道白光。我离开她的双唇,这一次我让手指塞得更深,撬开她的牙齿,舌头缩了进去,我不得不揪出它来。在她体内有着一丝艰难的呼吸。太晚了。我俯下身,我的舌头往她的舌头递进蓝色的花粉。我们有过一次这样的接触。没有反应。我收回身子,吸了一口气,再次俯下身。我碰到舌尖,它抽动了一下。
  “接着是可怕的咆哮,猛烈而亲密,由她传给我。她像触电般浑身颤抖。她原先靠在绘了画的墙壁,忽被往前一推。神灵进入了她的体内,跳着扑到我的身上。洞穴里的光线似乎越来越暗了。她的脖子扭个不停。
  “我知道这是魔鬼的把戏。从小我就听过魔鬼情人的故事。我听过一位美丽的妖妇走进一个年轻人的房间。如果他是明智的,他会要求她转过身,因为魔鬼和女巫没有后背,他们只有他们想让你看的东西。我做了什么?我让什么动物附上了她?我想我和她说了一个多小时的话。我是她的魔鬼情人吗?我是马多克斯的魔鬼朋友吗?这个国家——难道我描绘了它,并且使它变成了战场?’
  “应该在神圣的地方死去,这是沙漠流传的秘密之一。所以马多克斯走进了索美塞得郡的一座教堂,在一个他感到已经不再神圣的地方,采取了他认为是神圣的举动。
  “当我转过她的身子时,她的全身涂了鲜艳的颜料。草药、石头、刺槐的灰使她变得永恒,身体印上了神圣的颜色。只有眼睛的蓝色被抹去了,被抹去了姓名,一张什么都没有标出的地图,没有湖泊的标记,没有黑森森的群山,博尔库——恩内迪——提贝斯提以北,没有尼罗河经亚历山大城出海的灰绿色扇形标记,非洲的边缘。
  “所有部落的名字,信教的游牧民族——他们走在单调的沙漠里,看到光明、信仰和色彩。就像经过祈祷,一块石头或一个捡到的铁盒,或一个骨制的盒子可以变成珍爱之物,成为永恒之物。她现在进入并融人那个辉煌的国度。我们死时带走情人和部落的富足,我们所尝的味道,我们所寄托的躯体,我们所掌握的智慧,我们所形成的性格,我们所隐藏的恐惧。我希望在我死的时候,我的身上会被打上这样的记号。我相信这样的绘图——烙上自然的印迹,而不仅仅在图上标出我们自己,就像有钱男女的名字被雕刻在高楼大厦上一般。我们是共有的历史,共有的书籍。在我们的品味或经历中,我们并非被人占有,或实行一夫一妻制。我只渴求踏上一个没有地图的地球。
  “我带着凯瑟琳进入沙漠,那里的月光是我们共有的书。我们陷于流言中,置身于风的宫殿。”
  奥尔马希的脸倒向左边,茫然地凝视前方——也许是在凝视卡拉瓦焦的双膝。
  “现在想要些吗啡吗?”
  “不。”
  “我帮你拿点什么?”
  “什么都不要。”
或许您还会喜欢:
芥川龙之介
作者:佚名
章节:32 人气:0
摘要:某日傍晚,有一家将,在罗生门下避雨。宽广的门下,除他以外,没有别人,只在朱漆斑驳的大圆柱上,蹲着一只蟋蟀。罗生门正当朱雀大路,本该有不少戴女笠和乌软帽的男女行人,到这儿来避雨,可是现在却只有他一个。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数年来,接连遭了地震、台风、大火、饥懂等几次灾难,京城已格外荒凉了。照那时留下来的记载,还有把佛像、供具打碎,将带有朱漆和飞金的木头堆在路边当柴卖的。 [点击阅读]
花儿无价
作者:佚名
章节:8 人气:0
摘要:一过晚上八点,商业街上营业时间最长的中华荞麦店也打烊了,小城顿时漆黑一片,复归寂静。夏季里,商家的经营对象是从东京、大阪等地回来省亲的人们,因此,常常会有许多店铺营业到很晚。可是,自秋风初起,东北小城的夜幕就开始早早降临了。晚上十点,城边的卡拉OK快餐店也关了门。几个手握麦克风、狂唱到最后的男女客人走出来,各个怕冷似地缩着身子,一面商量着接下来去何处,一面钻进停在路边的汽车。 [点击阅读]
苦行记
作者:佚名
章节:62 人气:0
摘要:译序《苦行记》是美国著名现实主义作家、幽默大师马克·吐温的一部半自传体著作,作者以夸张的手法记录了他1861—一1865年间在美国西部地区的冒险生活。书中的情节大多是作者自己当年的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我们可以在他的自传里发现那一系列真实的素材,也可以在他的其他作品中看到这些情节的艺术再现及作者审美趣旨的发展。《苦行记》也是十九世纪淘金热时期美国西部奇迹般繁荣的写照。 [点击阅读]
英国病人
作者:佚名
章节:11 人气:0
摘要:内容简介1996年囊获9项奥斯卡大奖的电影《英国病人》,早已蜚声影坛,成为世界经典名片,而它正是改编于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尔的同名小说...一部《英国病人》让他一举摘得了英国小说的最高奖项———布克奖(1992)。翁达杰的作品,国内鲜有译介(当年无论是电影《英国病人》还是图书《英国病人》,都没能引发一场翁达杰热)。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点击阅读]
苹果树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0
摘要:“那苹果树、那歌声和那金子。”墨雷译《攸里披底斯的〈希波勒特斯〉》在他们的银婚日,艾舍斯特和妻子坐着汽车,行驶在荒原的外边,要到托尔基去过夜,圆满地结束这个节日,因为那里是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这是斯苔拉·艾舍斯特的主意,在她的性格里是有点儿多情色彩的。 [点击阅读]
茶花女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0
摘要:玛格丽特原来是个贫苦的乡下姑娘,来到巴黎后,开始了卖笑生涯。由于生得花容月貌,巴黎的贵族公子争相追逐,成了红极一时的“社交明星”。她随身的装扮总是少不了一束茶花,人称“茶花女”。茶花女得了肺病,在接受矿泉治疗时,疗养院里有位贵族小姐,身材、长相和玛格丽特差不多,只是肺病已到了第三期,不久便死了。 [点击阅读]
草叶集
作者:佚名
章节:364 人气:0
摘要:作者:瓦尔特·惠特曼来吧,我的灵魂说,让我们为我的肉体写下这样的诗,(因为我们是一体,)以便我,要是死后无形地回来,或者离此很远很远,在别的天地里,在那里向某些同伙们再继续歌唱时,(合着大地的土壤,树木,天风,和激荡的海水,)我可以永远欣慰地唱下去,永远永远地承认这些是我的诗因为我首先在此时此地,代表肉体和灵魂,给它们签下我的名字。 [点击阅读]
荒原狼
作者:佚名
章节:9 人气:0
摘要:本书内容是一个我们称之为“荒原粮”的人留下的自述。他之所以有此雅号是因为他多次自称“荒原狼”。他的文稿是否需要加序,我们可以姑且不论;不过,我觉得需要在荒原狼的自述前稍加几笔,记下我对他的回忆。他的事儿我知道得很少;他过去的经历和出身我一概不知。可是,他的性格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不管怎么说,我对他十分同情。荒原狼年近五十。 [点击阅读]
荒原追踪
作者:佚名
章节:20 人气:0
摘要:由于形势所迫,我同温内图分手了,他得去追捕杀人犯桑特。那时我并没料到,我得过几个月才能再见到我这位红种人朋友和结拜兄弟。因为事件以后的进展同我当时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们——塞姆-霍金斯、迪克-斯通、威尔-帕克和我,一路真正的急行军后骑马到了南阿姆斯河流入雷德河的入口处,温内图曾把这条河称为纳基托什的鲍克索河。我们希望在这里碰上温内阁的一个阿帕奇人。遗憾的是这个愿望没有实现。 [点击阅读]
荒岛夺命案
作者:佚名
章节:39 人气:0
摘要:一部优秀的通俗小说不仅应明白晓畅,紧密联系社会现实和群众生活,而且应该成为社会文化的窗口,使读者可以从中管窥一个社会的政治、经济、历史、法律等方方面面的情况。美国小说家内尔森-德米勒于一九九七年写出的《荒岛夺命案》正是这样一部不可多得的佳作。作者以其超凡的叙事才能,将金钱、法律、谋杀、爱情、正义与邪恶的斗争等融为一炉,演释出一部情节曲折、扣人心弦而又发人深思的侦探小说。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