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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离瑶池愈远,愈是荒凉,草木渐显野趣,碎石小径蜿蜒曲折,一条小溪潺潺而流,时隐时现。走了不多时,看到不远处的山崖上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四周也种着桃树,可不同于瑶池岸边的映日红桃,十里桃林,花色浓烈,这里俱是千瓣白桃,种得稀落间离,一树树白花,贞静幽洁,仿若空谷幽居的佳人,或静静绽放在小轩窗下,或只闻暗香,不见花树,待四处寻找,才发现乌檐角下,隔着青石墙羞答答地探出一枝来。
许是为了不破坏馆中的清幽雅静,侍女也用得很少,云桑一路走来竟然没碰到一个侍女,无比贴合云桑心意,只是凹凸二字的意思仍看不出来,可建造此处者心思玲珑,想来绝不会空用凹凸二字。
沿着花径慢走,只闻泉水叮咚,却不见水,转过山壁,远远看到一汪深池,池水清碧如玉,池畔的石上雕着古拙的凹晶池三字。云桑心喜,快走几步,站在池边,只觉习习凉意拂面,无比惬意,不经意地低头看到池中倒影,被吓了一跳,池面上竟然有好几个她,有的矮小如侏儒,有的高大如巨人,有的脖子细肚子大,犹如水瓮,有的四肢颀长脑袋硕大,犹如竹竿顶冬瓜……个个都无比趣怪滑稽。
待发现其中奥妙,云桑几乎击掌称妙。原来这里不仅仅是水碧如玉,还是玉碧如水,眼前的整汪清池看似水波起伏,浑然一体,实际间中有无数碧玉,建造者利用碧玉的弧度巧妙地让池水时高时低,构造出无数个凹凸来,水面犹如玉镜,能映照出人像,也就形成了无数个凹凸镜,凹镜处会将人缩小,凸镜处会将人放大。
云桑看看四下无人,童心大发,在潭边走来走去,伸手抬脚,看着池中的自己一会是个大胖子,一会是个小瘦子,笑得前仰后合。她笑,形态各异的她也笑,云桑越发笑个不停,乐得眼角的泪都要流下来。
一个青衣少女躲在暗处,静静看着云桑。
她起先在山壁上玩时,已看到云桑,只不过玩心忽起,想看看端庄娴静的云桑第一次看到这汪怪异的池水时会不会像她一样手舞足蹈,笑得直不起身,所以躲到暗处,打算等云桑笑得最没有防备时,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
可等她真看到云桑大笑时,忽然就一点都不想打搅她了。云桑的母后早亡,小妹女娃在东海边玩水时溺水而亡,二妹瑶姬一出娘胎就是个病秧子,云桑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几乎从未失态大笑过。
云桑的笑声突停,面色冰冷,斥喝道:"谁?出来!"
青衣少女一惊,正打算乖乖地出去认错求饶,却看桃林深处,一个面容清逸、身姿风雅的男子踏着花香,分开花树,徐徐而来。他眼中唇边俱是笑意,"王姬,请恕罪,只是看到王姬犹如孩童般手舞足蹈、恣意大笑,所以未舍打扰。"
云桑颊边泛起淡淡红晕,神情越发清冷,"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放肆偷看?"
她粉面含怒,眼角蕴愁,一身素衣,俏立于凹晶池畔,身后是几株欺云压雪的千瓣白桃,她的身姿却比花更清更幽。
男子翩翩施礼,诚恳地说:"不是在下放肆,只是当年耗费三载心血设计这座凹凸馆时,就是希望这汪碧池能让见者忘记世间忧愁,开怀大笑。今日看见心愿成真,多有失礼,请王姬恕罪。"
云桑一愣,这巧夺天工、寓意深刻的"凹凸"二字竟然出自他手?不知不觉中,怒气已散。
潭中的身影,有胖有瘦,有高有低,云桑低声说:"这千奇百怪的影像压根不像我们,却又都是我们,没有了华服的修饰,没有了外貌的美丑,暂时间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只是自己为自己开怀大笑。你说心愿成真,刚才那开怀大笑只是一半,为了谢你让我开怀而笑,我就成全你的另一半心愿。"
男子问:"另一半心愿?"
云桑淡淡一笑,指着潭中男子的身影和自己的身影,"既然此潭中,再没有外物的修饰羁绊,我只是我,你只是你,那么你无需请罪,我也无权恕罪。"
男子心头骤然急跳,眼中掠过惊讶欣喜,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微笑。
云桑打量着池水说,"此处凹凸结合,虽然精妙,却仍在大凹中,如果只凭此就叫凹凸馆,未免太小家子气,你定不屑为之。如果此池为凹,想来应该有山为凸,有了水凹石凸,山水气象,才能称得上凹凸馆。"说着话,云桑沿着凹晶池,向着水潭另一侧的陡壁险峰行去。
男子心中又是惊又是喜,凝视着云桑,默默不语。
云桑四处寻找着道路,草木陡然茂密起来,找了一会才在峭壁下发现一条羊肠小径,只容一人通过,岩壁上刻着"凸碧山"三字。"凹晶池、凸碧山。"云桑一边心头默念,一边沿着石阶而上,攀援到山顶。
整块山峰都是玉石,凸起耸立,朝着潭水的一面凹凸起伏,凸起处颜色浅白,凹下处颜色深沉,由于反射光线的深浅不同,恰好中和了一些潭水中的凹凸,又因为是从高往下看,池水中的凹凸不再明显,所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水平如镜,只清清楚楚地映着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云桑想了一瞬,才明白肯定是崖壁上另有机关,巧妙利用了玉镜的折射,明明她和男子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在岸这边,一个在岸那边,可云桑看到的影子却是她和他并肩而立,亲密依偎。
云桑先是赞叹男子学识渊博,将各种技艺融汇一起,等看到水潭中她与男子的"亲密"时,明知道男子那个角度看不到,也不禁双颊羞红,狠狠瞪了男子一眼,心里嘀咕,他这么设计就存了轻薄的心!飞快跃下山岩,不愿再和男子多"依偎"一瞬,仓促间,也就没有看到几个小字投影在水潭中,影影绰绰:水月镜像、无心去来。
云桑回到岸边时,依旧没有好脸色,讥嘲道:"心思倒是凹凸,可惜用错了地方!"
男子却也是神情漠然,把一个玉匣递给云桑,淡淡说:"我奉殿下之命,来给王姬送这个,东西已送到,在下告退。"说完就立即扬长而去,十分无礼,和起先的谈笑自若、谦逊有礼截然不同。
云桑一口气梗在胸口,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可又说不清楚自己恼什么。半晌后,低头看到玉匣上的玄鸟徽印-高辛王室的徽印,才突然意识到,"喂,你认错了,我不是轩辕王姬,是神农王姬。"
青衣少女从山洞中跳出,一边拍掌,一边大笑,"好个凹凸,设计得妙,解得更妙,我都在这潭水边玩了半日了,仍没看破什么水为凹、山为凸。"
云桑也不知为何,心中又羞又恼,竟是从未有过的古怪滋味,没好气地把玉匣扔给青衣少女,讥嘲道:"轩辕王姬,你的好夫婿千里迢迢派属下给你送礼呢,难怪把你笑成这样!"
轩辕妭打开玉匣看了一眼,红着脸说:"哪里是送礼?只是些药丸而已。"一抬头,看云桑愣愣地站着,叫了几声,她都未听到。
轩辕妭摇了摇她,"姐姐,你怎么了?"
云桑说:"刚才那位公子是少昊派来给你送东西的?"
"看来是了。"
"他看我衣饰华贵,又住在凹凸馆里,叫我王姬,我也答应,其实是把我误当作了你。"
"是啊,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轩辕妭一头雾水,不知道云桑究竟想说什么。
"那他自然也就以为我是少昊的未婚妻了,以为我是有婚约在身的女子。"
"嗯。"轩辕妭点点头,仍然不明白云桑想说什么。
云桑嫣然一笑,眼中隐有欢喜。
"姐姐,你怎么一会怒,一会呆,一会喜的?和以前大不一样。"
云桑含笑不语,半晌后才说:"你倒还和小时一个样子。咦?药丸?少昊为什么要特意派使者送你药丸?你生病了吗?难怪看着面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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