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余华《兄弟》 - 余华小说《兄弟》txt·(上部)(9)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李兰去了上海以后,文化大革命来到了我们刘镇,宋凡平早出晚归整天在学校里,李光头和宋钢也是早出晚归,他们整天在大街上。刘镇的大街上开始人山人海,每天都有游行的队伍在来来去去,越来越多的人手臂上带上了红袖套,胸前戴上了毛主席的红像章,手上举起了毛主席的红语录。越来越多的人走到大街上大狗小狗似的喊叫和唱歌,他们喊着革命的口号,唱着革命的歌曲;越来越多的大字报让墙壁越来越厚,风吹过去时墙壁发出了树叶的响声。开始有人头上戴了纸糊的高帽子,有人胸前挂上了大木牌,还有人敲着破锅破碗高喊着打Dao自己的口号走过来;李光头和宋钢知道这些戴着高帽子、挂着大木牌、敲着破锅盖的人,就是大家所说的阶级敌人。大家可以挥手抽他们的脸,抬腿踢他们的肚子,擤一把鼻涕甩进他们的脖子里,掏出吊来撒一泡尿在他们的身上。 他们受理欺负还不敢言语,还不敢斜眼看别人,别人嘻嘻哈哈笑着还要他们伸手抽自己的脸,还要他们喊着口号骂自己,骂完了自己还要骂祖宗……这就是李光头和宋钢童年时最难忘的夏天,他们不知道文化大革命来了,不知道世界变了,他们只知道刘镇每天都像过年一样热闹。
  李光头和宋钢就像两条野狗一样在我们刘镇到处乱窜,他们跟随着一支又一支游行的队伍在大街上走得汗流浃背,他们跟随着“万岁”的口号喊叫了一遍又一遍,跟随着“打Dao”的口号喊叫了也是一遍又一遍,他们喊叫的口干舌燥,喊叫的嗓子眼像猴子屁股似的又红又肿。李光头在游行的途中,见缝插针地把我们刘镇的所有木头电线杆都强暴了几遍,这个刚满八岁的男孩抱住了木头电线杆就理所当然地上下摩擦起来。李光头一边把自己擦得满面红光,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街上的游行队伍,他身体摩擦的时候,他的小拳头也是上上下下,跟随着喊叫“万岁”的口号,喊叫“打Dao”的口号。街上走过的人见到李光头抱着木头电线杆的模样,个个挤眉弄眼掩嘴而笑,他们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他们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偷偷笑个不停。也有不知道的,有一个在长途车站旁边开了一家点心店的女人走过时,看到李光头正在激动地擦着自己,惊奇地问他:
  “你这小孩在干什么?”
  李光头看了一眼这个名叫苏妈的女人,没有搭理她。他又要摩擦,又要喊口号,他忙不过来。刚好那三个中学生走了过来,他们不再说李光头是发育,他们指指李光头和他抱着的电线杆,又指指上面的电线,对苏妈说:
  “这小孩是在发电。”
  街上听到的人放声大笑,站在一旁的宋钢也咯咯笑个不停,虽然宋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李光头很不高信自己被人误解了,他停止了摩擦,抹着脸上的汗水,不屑地对三个中学生说:
  “你们不懂。”
  然后李光头得意地对苏妈说:“我性*欲上来啦。”
  苏妈听后大惊失色*,她连连摇头,连声说:“作孽啊……”
  这时候我们刘镇有史以来最长的游行队伍过来了,从街头一直到街尾,多如牛毛的红旗迎风招展,大旗像床单一样大,小旗像手帕一样小,旗杆和旗杆撞击在一起,旗帜和旗帜抽打到一起,在风里面东倒西歪。
  我们刘镇打铁的童铁匠高举铁锤,喊叫着要做一个见义勇为的革命铁匠,把阶级地人的狗头狗腿砸扁砸烂,砸扁了像镰刀锄头,砸烂了像废铜烂铁。
  我们刘镇的余拔牙高举拔牙钳子,喊叫着要做一个爱憎分明的革命牙医,要拔掉阶级敌人的好牙,拔掉阶级兄弟的坏牙。
  我们刘镇做衣服的张裁缝脖子上挂着皮尺,喊叫着要做一个心明眼亮的革命裁缝,见到阶级兄弟阶级姐妹要做出世界上最新最美的衣服,见到阶级敌人要做出世界上最破最烂的寿衣,不!错啦!是最破最烂的裹尸布。
  我们刘镇卖冰棍的王冰棍背着冰棍箱子,喊叫着要做一个永不融化的革命冰棍,他喊叫着口号,喊叫着卖冰棍啦,冰棍只卖给阶级兄弟阶级姐妹,不卖给阶级敌人。王冰棍生意红火,他卖出一根冰棍就是发出一张革命证书,他喊叫着:快来买呀,买我冰棍的都是阶级兄弟阶级姐妹;不买我冰棍的都是阶级敌人。
  我们刘镇磨剪刀的父子两个关剪刀,手举两把剪刀喊叫着要做两个锋芒毕露的革命剪刀,见到阶级敌人就要剪掉他们的吊,老关剪刀话音刚落,小关剪刀憋不住尿了,嘴里念念有词地“剪剪剪”“吊吊吊”,冲出游行的队伍,贴着墙角解裤子撒尿了。
  高大强壮的宋凡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伸直了双手举着一面巨大的红旗,这红旗像两张床单那么大,可能还不够,再加上两条枕巾可能差不多。宋凡平的红旗在风中行驶,抖动的旗帜像是涌动的波涛,宋凡平仿佛是举着一块汹涌的水面在走过来。他白色*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的肌肉像小松鼠似的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跳动,他通红的脸上连汗水都在激动地流,他的眼睛亮的就像天边的闪电,他看到了李光头和宋钢,他对着他们大声喊叫:

  “儿子,过来!”
  那时候两广头抱着电线杆正在好奇地向旁人打听:苏妈为什么要喊叫“作孽啊”?听到宋凡平的叫声后,他立刻抛弃了电线杆,和宋钢一起扑了过去。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拉住了宋凡平的白背心,宋凡平将手里的旗杆往下伸了伸,让两个孩子的手也握住旗杆。李光头和宋钢的手握住了我们刘镇最大一面红旗的旗杆,走在我们刘镇最长的游行队伍前面。宋凡平大步向前走着,俩个孩子小跑着紧贴在他身旁,很多孩子流着羡慕的口水也跟着他们一起跑,他们只能在街边挤成一堆地跑;那三个神气活现的中学生此刻傻笑着也跟着跑,他们也只能在街边的人堆里跑。李光头和宋钢跟随着宋凡平,就像两只小狗跟随着大象的脚步,俩个还子跑得气急败坏,跑得嗓子眼里火烧一样,跑到一座桥上时,宋凡平终于站住了脚,然后整个游行队伍都站住了。
  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桥下面的大街小巷,所有的人都看着桥上的宋凡平,所有的大旗小旗都在向桥上招展,宋凡平双手将那面巨大的红旗举过了头顶,风把我们刘镇最大的红旗吹的像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响。接下去宋凡平左右挥舞起了他的红旗,李光头和宋钢仰脸看着这巨大的旗面如何开始它的飞翔,它从他们左边斜飞到了右边,一个翻转之后又飞回到了左边,它在桥上飞来飞去,红旗挥舞出来的风吹乱了很多人的头发,他们的头发也开始左右飞翔了。宋凡平挥舞着红旗的时候,人群开始山呼海啸了。李光头和宋钢看到拳头一片片举起来一片片掉下去,喊叫出来的口号就像炮声一样在周围隆隆地响。
  李光头开始哇哇喊叫,就像他抱着木头电线杆时的喊叫,他激动地脸红脖子粗,他对宋钢说:
  “我性*欲上来啦。”
  他看到宋钢满脸通红,伸长了脖子闭着眼睛在使劲喊叫,他惊喜万分,伸手推着宋刚说:
  “你也有性*欲啦?”
  这是宋凡平最辉煌的一天,游行结束以后人们各自回家,宋凡平拉着李光头和宋钢的手仍然走在大街上,很多人在街上叫着宋凡平的名字,宋凡平嘴里嗯嗯的回答他们,有些人还走上来和宋凡平握一下手。 李光头和宋钢走在宋凡平的身旁,两个孩子开始趾高气昂了,他们觉得城里所有的人都认识宋凡平。他们兴致勃勃,不断地向宋凡平打听,叫着他名字的那个人是谁?和他握手的那个人是谁?他们一直向前走,两个孩子觉得离家越来越远了,就问宋凡平去什么地方?宋凡平响亮地说:
  “去馆子吃饭。”
  他们来到了人民饭店,饭店里开票的、跑堂的、吃着的都笑着向他们招手,宋凡平也向这些人挥动着自己的大手,就像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的手。他们在窗前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来,开票的和跑堂的就围了上来,那些正在吃着的端着饭菜坐了过来,里面炒菜的也闻声出来,满身油腻地站在李光头和宋钢的身后。那些人七嘴八舌问了很多问题,他们的问题五花八门,从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和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一直问到夫妻吵嘴和孩子生病。 宋凡平也就是挥了一下刘镇有史以来最大的一面红旗,就成了刘镇有史以来最重要的人物。他端坐在那里,一双大手铺在桌上,他每一次回答时都先说上一句:
  “毛主席教导我们……”
  他的回答里全是毛主席的话,没有一句自己的话。他的回答让那些人的头象是啄木鸟一样点个没完没了,让那些人的嘴巴像是牙疼是的哎呀哎呀赞叹不已。那时候李光头和宋钢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放出来的屁都是空的,两个孩子依然一声不吭,仍然崇敬地看着宋凡平,他们觉得宋凡平的喉舌就是毛主席的喉舌,宋凡平喷出来的唾沫就是毛主席的唾沫。
  李光头和宋钢不知道在人民饭店里坐了有多久,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时候落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天黑了灯亮了,然后两个孩子才吃到了热气蒸腾的阳春面,那个满身油腻的厨师低下头问他们:
  “面汤好喝吧?”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好喝极了。”
  油腻的厨师得意洋洋,他说:“这是肉汤……给别人的都是煮开的水,给你们的是肉汤。”
  这天晚上回家后,宋凡平带着李光头和宋钢站在了井旁,用井水冲澡。他们三个人都只穿着短裤,湿淋淋地往身上擦着肥皂,然后宋凡平从井里提起来一桶一桶的水,冲洗了两个孩子,也冲洗了自己。那些坐在门口纳凉的邻居们摇着扇子和宋凡平没完没了地说话,他们说着游行队伍的壮观,说着宋凡平挥舞红旗时的威风,说得已经疲惫不堪的宋凡平又红光满面和声音响亮了。 回到了屋子里,李光头和宋刚上床睡觉,宋凡平坐在灯光下红光满面地给李兰写信,李光头入睡前看了宋凡平一眼,他咯咯笑着告诉宋钢, 他爸把脖子都写红了。宋凡平写了很长时间,他把这一天的经历都写进信里了。

  李光头和宋钢第二天醒来时,宋凡平站在床前,满面的红光还在他脸上,他的俩只手上闪闪发亮,他的两只手伸向两个孩子,两枚毛主席的红像章就在他手上闪闪发亮,他说这是给他们的,要戴在胸前心脏跳动的地方。然后他将另外一枚毛主席的红像章戴在了胸前,将毛主席的红语录拿在手里,脸蛋像语录和像章一样红彤彤地跨出屋门,他的脚步走去时咚咚直响,李光头和宋钢听到邻居有人在问他:
  “今天还挥舞红旗吗?”
  宋凡平响亮地说:“挥!”
  李光头和宋钢用耳朵互相贴着对方的胸口,瞄准了心脏跳动的地方,给对方带上了毛主席的红像章。宋钢像章里的毛主席是在天安门的上面,李光头的毛主席是自一片大海的上面。 两个孩子吃过早饭后,迎着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来到了大街上,床单似的大旗和手帕似的小旗仍然飘满了我们刘镇的大街。
  昨天来游行的人今天又嘻嘻哈哈地来了;昨天来贴大字报的人今天又在往墙上刷着浆糊;昨天高举铁锤的童铁匠今天还是高踞铁锤,又在喊叫着要再砸烂砸扁阶级敌人的狗头狗腿;昨天高举钳子的余拔牙今天还是高举钳子,又在喊叫着要拔掉阶级敌人的好牙;昨天叫卖冰棍的王冰棍今天还是背着冰棍箱子,跟着游行队伍敲敲打打,喊叫着要把冰棍卖给阶级兄弟阶级姐妹;昨天脖子上挂着皮尺游行的张裁缝今天的脖子上还挂着皮尺,喊叫着要给阶级敌人做出最破最烂的寿衣,他又喊错啦,又急忙改成了裹尸布;昨天手举剪刀的老关剪刀今天还是手举剪刀,在空中咔嚓咔嚓地剪着阶级敌人虚幻的吊,昨天贴墙跟撒尿的小关剪刀今天又站在那里解裤子了;昨天唾沫横飞的、咳嗽的、打喷嚏的、放屁的、吐痰的和吵架的,今天一个不少全在大街上。
  孙伟、赵胜利和刘成功,这三个中学生也走过来了。他们看着李光头和宋钢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像是抗战电影里的三个汉奸一样嘿嘿地笑,笑得李光头和宋钢心里七上八下。长头发的孙伟指指街边的一根电线杆,对李光头说:
  “喂,小子,你的性*欲呢?”
  李光头觉得他们不怀好意,他拉着宋钢往旁边躲,他摇晃着脑袋说:
  “没有,现在没有。”
  长头发的孙伟一把揪住了李光头,把他往电线杆推过去,孙伟嘿嘿笑着说:
  “你弄点性*欲出来吧。”
  李光头挣扎着喊叫:“我现在没有性*欲。”
  赵胜利和刘成功哈哈笑着揪住了宋钢,也把宋钢往电线杆那边推,他们对宋钢说:
  “你也去弄点性*欲出来。”
  宋钢一脸无奈的表情,他一边挣扎,一边向他们解释:
  “我没有性*欲,真的,我从来就没有性*欲。”
  三个中学生把李光头和宋钢推到了木头电线杆前,六只手捏着李光头和宋钢的鼻子,捏着他们脸上的肉,就像是捏着馒头似的,捏的李光头和宋钢嗷嗷乱叫。最后三个中学生的手一挥,把李光头和宋钢胸前的毛主席像章抢走了。
  三个中学生扬长而去,宋刚站在那里张开了嘴巴哇哇地哭,哭的眼泪鼻涕都流进了嘴里,又把眼泪鼻涕吞进了肚子里。他对着所有走过的人哭诉,说他和李光头胸前的毛主席被三个人抢走了。宋钢指着他们的背景,当他们消失以后宋钢就指着他们走去的方向。宋钢一遍遍地说着毛主席像章,他说:
  “毛主席的脸是红颜色*的,一个红脸蛋在天安门城楼上,还有一个红脸蛋在大海的浪尖上……”
  李光头没有哭,他也指着三个中学生消失的方向,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他向走过的人控诉三个中学生,他说:
  “我现在没有性*欲,他们非要我弄出一点性*欲来……”
  走过的人都嘻嘻哈哈笑个不停,李光头看到宋钢哭的像是打嗝似的抖动着脑袋,他也伤心起来,他抹着眼泪,想起来自己的毛主席像章被三个中学生抢走了。宋钢指着自己的胸口说:
  “毛主席像章是今天早晨才刚刚戴上的……”
  两个孩子在大街上孤立无援,他们想起了宋凡平,那个高大强壮的父亲,他一条腿能扫倒几个人。他们相信宋凡平会去教训三个中学生,会取回他们的毛主席;宋凡平会揪住三个中学生的衣领,像是提小鸡似的把他们提到半空中,让他们吓得哇哇乱叫,让他们的腿在半空中瑟瑟乱抖。
  宋钢对李光头说:“走,找我爸去。”
  这时候是中午了,两个孩子肚子里空空荡荡,手拉着手沿着街道走去。他们的手一直拉在一起,有人从他们中间过去时把他们分开了一下,他们马上又手拉手。他们去找游行的队伍,去看看领头挥舞着红旗的人是不是宋凡平?他们又去集会的地方,看看站在高处演说的人会不会是宋凡平?他们走了很多地方,问了很多人,叫了很多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还是没有找到宋凡平。两个孩子来到了桥上,昨天的时候宋凡平就在这里挥舞着红旗,让整个小城嗷嗷大叫。今天的桥上没有了红旗,有几个人低头站在那里,头戴高帽子胸前挂着大木牌。两个孩子知道这是几个阶级敌人。他们站在这几个阶级敌人的面前,看着几个戴着红袖章的造反派在桥上走来走去,宋刚问道:

  “你们看见我爸爸了吗?”
  一个戴红袖章的人问:“你爸爸是谁?”
  “我爸爸是宋凡平,”宋钢说,“就是昨天在这里挥红旗的宋凡平……”
  李光头补充道:“他是很有名的人,他去吃面条人家都给肉汤。”
  这时候宋凡平的声音在两个孩子的身后响了起来:“儿子,我在这里。”
  两个孩子转身看到了宋凡平,他头戴纸糊的高帽子,胸前挂着一块大木牌,木牌上写着“地主宋凡平”五个字,他们不认识上面的字,他们只认识字上面打了红色*的五个x。宋凡平的身体就像是一块门板一样挡住了阳光,两个孩子站在他的-阴-影里,仰脸看着他,他的眼睛被人揍肿了,嘴角被人揍破了,他微笑地看着李光头和宋钢,他的笑容硬梆梆的。两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的时候他还在这桥上威风凛凛,今天他突然成了这副模样。 宋钢怯生生地问:
  “爸爸,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啊?”
  宋凡平低声说:“儿子,饿了吧?”
  两个孩子同时点了点头,宋凡平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两毛钱,让他们去买吃的。刚才那个戴红袖章的人对着宋凡平喊叫:
  “不准说话,低下你的狗头。”
  宋凡平低下了他的头,李光头和宋钢吓的倒退几步,戴红袖章的人在桥上大声斥骂着,宋凡平在他的骂声里斜眼看了看两个孩子,他们看到他在微笑,他们的勇气又上来了,重新走到宋凡平的身前,告诉他,他们的毛主席像章被那三个王八蛋中学生抢走了,宋刚问他:
  “你能去拿回来吗?”
  宋凡平点点头说:“能。”
  李光头问他:“你能揍他们?”
  宋凡平还是点点头:“能。”
  两个孩子咯咯笑了起来。这时候戴红袖章的人走上来扇了宋凡平两个耳光,他高声骂道:
  “叫你不准说话,你他妈的还要说。”
  宋凡平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他催促两个孩子:“快去吧。”
  李光头和宋钢一溜烟地走到了桥下,他们浑身哆嗦越走越快,他们不断回头看一眼桥上的宋凡平,宋凡平的头低垂着,他的头像是挂在脖子上似的。两个孩子走上了熙熙攘攘的街道,走进了一家点心店,买了两个包皮子后,他们站在店外一口一口地将包皮子吃了下去。他们看到远处桥上的宋凡平连腰都弯下去了,他们知道今天的宋凡平已经不是昨天那个了。宋钢低下了头,没有声音地哭了起来。宋钢的双手卷起来举到了眼睛上,像是举着望远镜似的擦起了眼泪。李光头没有哭,他想着那枚毛主席在大海上的像章,他心想可能那不回来了。宋钢哭泣的时候,李光头走到一根木头电线杆前,抱住电线杆摩擦了几下,又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他对宋钢说:
  “我没有性*欲了。”
  宋凡平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的脚步沉甸甸的像是两条假腿,他一声不吭地走进了里面的房间,他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个小时。在外面屋子的李光头和宋钢连个翻身的声响都没有听到,窗外的月光冷冷清清地照进来,两个孩子开始感到害怕,就走到了里面的房间,宋刚先爬到了床上,李光头也爬上了上去,他们在宋凡平的脚旁坐了下来。不知道又过去了多少时间,宋凡平突然坐了起来,他说:
  “嘿,我睡着了。”
  然后灯亮了,笑声也起来了。宋凡平在煤油炉上做起了晚饭,李光头和宋钢站在他身旁,开始学习如何做饭。在炒菜的时候,宋凡平让李光头往锅里倒上油,让宋钢往菜里撒上盐,又握着他们的手,让他们每人轮流炒三下,他们每人炒了九下以后,一碗青菜就出锅了。三个人围坐在桌前吃起了晚饭,虽然只有一碗青菜,也让他们吃得满头大汗。宋凡平吃过晚饭以后,对李光头和宋钢说,自从他们的母亲去上海治病以后,他还没有带他们去海边玩。他说要是明天不刮风不下大雨的话,就带他们去海边,去看大海的波涛,去看大海上面的天空,去看大海和天空之间飞翔的海鸟。
  李光头和宋钢激动得尖声喊叫,宋凡平吓得伸手捂住了他们的嘴,他惊恐的脸色*把他们也吓住了。看到两个孩子害怕的模样,宋凡平立刻松开了手,他笑着指了指上面说:
  “你们的叫声快把屋顶掀掉了。”
  李光头和宋钢觉得他这话说得有趣极了,这一次他们自己捂住了嘴,咯咯笑个不停。
或许您还会喜欢:
莫言《红高粱家族》
作者:莫言
章节:60 人气:0
摘要:一九三九年古历八月初九,我父亲这个土匪种十四岁多一点。他跟着后来名满天下的传奇英雄余占鳌司令的队伍去胶平公路伏击日本人的汽车队。奶奶披着夹袄,送他们到村头。余司令说:“立住吧。”奶奶就立住了。奶奶对我父亲说:“豆官,听你干爹的话。”父亲没吱声,他看着奶奶高大的身躯,嗅着奶奶的夹袄里散出的热烘烘的香味,突然感到凉气逼十人,他打了一个战,肚子咕噜噜响一阵。余司令拍了一下父亲的头,说:“走,干儿。 [点击阅读]
莫言《良心作证》
作者:莫言
章节:16 人气:0
摘要:这是一部美丽而又令人激动,乃至荡气回肠的小说,或者说,它是一部完全来自生活与时代的撼人写真。作家以其大手笔抒写了社会转型时期,关于人性和感情的裂变……在市委家属楼三层的一个大厅里,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婚礼。阵阵喧闹声不时地从窗户里传出来,像一朵朵绚烂的焰火在空气里炸开。很多马路上的行人忍不住驻足倾听观望。大厅里面,周建设眼角眉梢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不停地应付着前来道喜的各色宾客。 [点击阅读]
莫言《透明的红萝卜》
作者:莫言
章节:6 人气:0
摘要:秋天的一个早晨,潮气很重,杂草上,瓦片上都凝结着一层透明的露水。槐树上已经有了浅黄色的叶片,挂在槐树上的红锈斑斑的铁钟也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队长披着夹袄,一手里拤着一块高粱面饼子,一手里捏着一棵剥皮的大葱,慢吞吞地朝着钟下走。走到钟下时,手里的东西全没了,只有两个腮帮子象秋田里搬运粮草的老田鼠一样饱满地鼓着。他拉动钟绳,钟锤撞击钟壁,"嘡嘡嘡"响成一片。 [点击阅读]
莫言《酒国》
作者:莫言
章节:20 人气:0
摘要:一省人民检察院的特级侦察员丁钩儿搭乘一辆拉煤的解放牌卡车到市郊的罗山煤矿进行一项特别调查。沿途,由于激烈思索,脑袋膨胀,那顶本来晃晃荡荡的五十八号咖啡色鸭舌帽竟紧紧地箍住了头颅。他很不舒服,把帽子揪下来,看到帽圈上沾着透亮的汗珠,嗅到帽子里散出来的热烘烘的油腻气味里混合着另外一种生冷气味。这气味很陌生,使他轻微恶心。他抬起手,捏住了喉头。临近煤矿时,黑色的路面坑坑洼洼,疾驰的卡车不得不把速度放慢。 [点击阅读]
被禁止的爱
作者:佚名
章节:22 人气:0
摘要:我初识丛昌岷博士是在仁心医院开设心理诊所的头一年。心理诊所顾名思义就是治疗人们的“心病”的地方,它不像医院的精神科那样,用传统的处方开药的方式来治疗,而是用谈话交流、认知的改变,或者梦分析、催眠、音乐、以及艺术的表现,甚至生物反馈等技术来进行,达到不药而愈的效果。 [点击阅读]
许地山文集
作者:佚名
章节:74 人气:0
摘要:许地山(1893~1941)现代作家、学者。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花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台湾台南一个爱国志士的家庭。回大陆后落籍福建龙溪。1917年考入燕京大学,曾积极参加五四运动,合办《新社会》旬刊。1920年毕业时获文学学士学位,翌年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1922年又毕业于燕大宗教学院。1923~1926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研究院和英国牛津大学研究宗教史、哲学、民俗学等。 [点击阅读]
谈美
作者:佚名
章节:17 人气:0
摘要:新文化运动以来,文艺理论的介绍各新杂志上常常看见;就中自以关于文学的为主,别的偶然一现而已。同时各杂志的插图却不断地复印西洋名画,不分时代,不论派别,大都凭编辑人或他们朋友的嗜好。也有选印雕像的,但比较少。他们有时给这些名作来一点儿说明,但不说明的时候多。青年们往往将杂志当水火,当饭菜;他们从这里得着美学的知识,正如从这里得着许多别的知识一样。 [点击阅读]
跟谁较劲
作者:佚名
章节:78 人气:0
摘要:活着究竟为了什么?家人、爱情、理想、报仇、还债、真相、过好日子、繁衍后代、证明什么、轰轰烈烈地死去……这些都是后天赋予人不同的价值观而让他们去这么想的。活着本身可以什么都不为了,因为当我们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在活着了。活着是件被动的事儿。人不是为了什么,才活着的,而是发现自己活着,才去想是不是得为点儿什么活着。 [点击阅读]
身边的江湖
作者:佚名
章节:16 人气:0
摘要:一两年前,在大理,他开辆老富康来接我们,说“走,野哥带你看江湖”。他平头,夹克,脚有些八字,背着手走在前头,手里捞一把钥匙。我对龙炜说:“你看他一半像警察,一半像土匪。”他听见了,回身哈哈一笑。院子在苍山上,一进大门,满院子的三角梅无人管,长得疯野。树下拴的是不知谁家寄养的狗,也不起身,两相一望,四下无言。他常年漫游,偶尔回来住。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旧椅子,沿墙放着,灶清锅冷,有废墟之感。 [点击阅读]
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
作者:佚名
章节:7 人气:0
摘要:witthlove,intheair送给之前陪我一起傻的你这是一个关于爱旅行成长的故事兔子安东尼失恋了于是他踏上了旅程寻找一棵开满鲜花的树旅行中他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对人生和爱也有了新的体会Chapter1很久之前onceIwas安东尼温柔又骄傲懒散又认真关于人生他有很多疑问和感想可是又不觉得要着急解答ItmakesmethinkofaperiodinmylifewhenIwasyounyandst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