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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天娇 - 正文 第七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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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干青重又回入小搂,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支细得只比牛毛略粗的钢针,针尖隐泛着暗蓝,分明还淬过剧毒。聂小香就像受了惊的小鸟,轻盈的扑入他的怀里,幽幽的道:“吓死人了,他……是什么人呢?你……没追上他么?”
  凌干青轻轻抚着她披肩秀发,柔声道:“真该谢谢你,聂姑娘,方才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就死在他的针下了。”他忽然想起方才聂小香一定看到了人,不然她怎么会说有人暗算自己呢?这就问道:“聂姑娘,你方才看到了人?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聂小香缓缓从他怀里直起身子,举起皓腕,轻轻拢了拢乌黑的秀发,犹有余悸的道:“我只看到窗外有一个人影,他手中拿着一管黑黝黝的东西,从窗口伸进来,对着你后心,我想他一定是害你的了。”她接着轻哦一声,又道:“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侧影,那时我心里好害怕,才叫你的,没看清他是男是女咯。”
  凌干青点着头:“一定是她。”
  聂小香睁大眼睛,问道:“你说的是谁呢?”
  凌干青切齿道:“一定是那妖女,我正要去找她,她倒已经找上我来了。”
  聂小香吃惊的道:“你说的是柳什么的女人么?”
  “柳凤娇。”凌干青道:“不是她还会有谁?”
  聂小香盯着他,忽然问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你手上拿着剑咯,怎么不见了呢?”
  凌干青笑道:“我收起来了。”
  聂小香好奇的问道:“你收到哪里去了呢?”
  凌干青道:“就在我腰里。”他腰里束着一根青丝结成藤纹的丝条,根本没有剑。
  聂小香伸出纤纤玉手,摸着他腰上的丝条,不信的道:“这是腰带咯,你骗人。”
  “没有骗你。”凌干青一抖手,就从腰间解下了丝条,再一抖手,只听「铮」的一声,他已从丝条中抽出支青光晶莹的细长软剑,含笑道:“这柄剑就叫做青藤,是一柄软剑,它是我师父昔年好友的随身兵刃,他一生没有传人,也只有师父—个朋友,因此在他临终前,就把这柄剑送给了师父,师父就传给了我。”灯光底下,剑气森森,寒锋逼人,果然是一口好剑。
  聂小香畏缩的后退了一步,说道:“凌相公,你快收起来咯,别割伤了手。”姑娘家自然很怕凶器。
  凌干青朝他一笑,收剑入鞘,又把丝条扣回腰上,说道:“今晚打扰姑娘,夜色已深,在下告辞。”
  聂小香看了他一眼,脸忽然红了,低垂下头,轻轻的道:“凌相公要走了么?”她眼光之中,有着说不出的依依之情。
  凌干青不禁也有些依恋,说道:“在下到前面找个地方,权宿一宵,明日清晨,再来造访。”
  聂小香的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幽幽的道:“凌相公,前面那些屋里,已经好久没人住了,怎好去住?”
  凌干青道:“不要紧,在下随便过一夜就好。”
  聂小香羞涩的道:“这里本来就是凌相公的家,这样好不,楼下还有一张铺,本来是我一个使女睡的,她前天娘生病,回家去了,凌相公就在楼上休息,我睡到楼下去。”
  凌干青道:“那怎么成?”
  聂小香胆怯的道:“我有些怕,万一……万一……方才那人又来了,我只有—个人,该怎么办?有凌相公在我就不怕了。”
  凌干青想想她这顾虑也不无道理,偌大一座花园,只有她一个人住,方才又发生过事,姑娘家自然会怕,这就点点头道:“姑娘既然害怕,在下就留下来,只是在下怎么能住在姑娘的闺房里?”
  “不要紧。”聂小香甜笑道:“只要凌相公不嫌脏,就在这多住几天好了。”
  “不。”凌干青道:“在下住到楼下去的好,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在下在,姑娘就不用怕了。”
  聂小香已经在他说话之时,抢着下楼去了,娇声说道:“下人住的地方,凌相公怎么能住?”娇美的声音,自楼梯中间传了上来。
  凌干青追到楼梯,攒着眉道:“聂姑娘,这……不成?”
  聂小香已经到下楼下,娇笑道:“时间不早了啦,凌相公早些安歇吧。”姑娘家已经走了,小楼上余香犹存。
  凌干青心中暗自忖道:“自己留在楼上也好,那妖女方才偷袭没有得逞,说不定还会再来。”这就一口吹熄灯火,依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觉得用些口渴,伸手取过茶碗,喝了两口,坐了一阵,忽然感到微有倦意,就起身往内室走去。
  里面一间,地方较小,除了一张床,只有一张梨花木书桌,和一把椅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床上挂下轻罗锦帐,铺了软软的绣褥、一个绣枕、一条鸳被。书桌上放了菱镜宫粉、胭脂、黛笔等姑娘家用的东西,权充妆奁。跨进内室,幽香更是沁人。
  凌干青感到倦意更浓,和衣在床上躺下。床是姑娘家睡过的床,枕是姑娘家睡过的枕,一阵阵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头一阵朦胧,好像是睡熟了。渐渐好象进入梦乡,仿佛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更浓,闻得会使人心头飘荡。
  凌干青只觉一股热流由小腹直冲脑部,再扩散到全身,体内有如火焚,眼中是浇也浇不息的欲火。身边的女人,自然是聂小香,她怎么到这儿的?凌干青已经无法思考这些了。被他紧紧拥着的聂小香,亦是秋波蒙蒙,眼角含春,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像是有一颗炸弹,在凌干青身体内爆开来了一样,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高涨的情欲,就像脱野马被释放出来了一样,再也不能控制。
  凌干青一手撕开了聂小香的衣襟,里面是一件贴身小衣,衣服内两个肉球在急速的跃动着。凌干青面颊发热,指尖触到她暖滑的肌肤时,有异样的感觉。聂小香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凌干青将她的外衣揭开,跟着解她贴身小衣的衣钮,一颗、二颗、聂小香露出白白的咽喉,然后是一道乳沟。凌干青「沙」的一声,扯开了聂小香的亵衣,两只笋型、雪白的肉球荡了出来。
  他手颤颤的捧起她的奶子,那种滑不溜手的感觉,令正常男人有一份冲动。他托着她奶子的底部,一唇含着她整片乳晕,大口大口的啜。聂小香的奶头本来是微微凹陷的,但凌干青啜了几下,他口腔的热力,令到那一粒小蓓蕾凸起变硬。
  聂小香喉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去解自己的裤子。凌干青瞪着眼,聂小香就站在他前面,她上身衣衫敞开,露出那双玉乳。她下体就无片褛,露出一双白雪雪的粉腿。不过,她上身的衣衫此较长,恰好遮住了妙处。聂小香突然一扑就搂着他,两个人就滚落床上。她那又滑又软的胴体、芬芳的体香,令一个正常的男人不能抗拒。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凌干青的手,按在她的笋乳上,凌干青的心头一荡。他的掌心是「顶」着她的奶头部份,他那「灼热」的手掌,烘得她的奶头慢慢的发硬、凸起。聂小香的下体是贴着他的肚皮摆动,她湿热的牝户热力经过衣服传到凌干青身上。他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来,凌干青裤裆内的肉棍昂了昂。
  聂小香凸起的奶头,从凌干青指缝间露了出来,那两粒腥红的小东西,硬得很。聂小香突然扒开他胸膛的衣服,将头伏在他阔厚的胸上,张开小嘴就去咬他,除了咬之外,又用舌头去舐他的奶头,凌干青的心口上添了很多淡红的齿印。
  聂小香解开他的裤带,她伸手捏着一件又暖又粗、略带微硬的宝贝,这东西和凌干青一样的雄纠纠。聂小香的身子往下移,她的嘴很熟练的就吮着凌干青的「生命之源」。那里很粗大,将她的小嘴撑得满满的。但她一点也不介意,用牙齿轻咬着龟头边缘的包皮部份,然后轻轻的啜。
  “啊……噢……”凌干青皱眉,他开始亢奋。聂小香在吮吸的时候,那两只笋型的奶子,轻拂着他的大腿内侧,还烫向他的小皮囊。那两粒凸硬的奶头扫在他的阴囊上时,聂小香亦呻吟起来。
  “哎呀……”她喉中、鼻孔中都发出沉重的喘声。聂小香突然将上身的衫都脱了下来,她真是无遮无掩,只有小足上的一对白袜。凌干青张眼一看,一对白色的肉球,左右的荡来荡去,他的肉棍子,昂然地挺起。聂小香一坐,就坐到他的肚皮土。凌干青的宝贝被她的屁股压着,给她的牝户擦来擦去。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他的手,要他捏着自己的两个肉球。她的两个肉球很滑、很有弹性,他的指头一用力,肉球虽然凹下去,但很快又凸起。凌干青的手摸着她的胸肌,她下边湿得很利害,滑潺潺的汁液从肉洞流出,弄湿了他的宝贝。她突然稍稍蹲起,玉手握着他的宝贝,就朝自已最湿最空虚的地方一塞。
  “呀……”凌干青和聂小香都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凌干青感觉到的,是宝贝挤进一处又紧又滑的地方,将他的宝贝夹得紧紧。而聂小香则感到,他雄浑的宝贝只插了一大半进去,已将她撑得满满。尽管疼痛一如预想般刻骨铭心,可是在她内心深处,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兴畅快感觉,却足以令她心满意足。聂小香顾不得疼痛,慢慢的蹲坐下去,他七寸多长的东西,全纳入她身体内。
  “哎……噢……”聂小香伏了下来,将乳房紧贴他胸膛,而她的下体,就贴着他的小腹。
  “哎……唷……”聂小香一边娇呼,一边慢慢的起伏着身子,凌干青的手,自然的接着她的背,她的背亦很滑。
  “噢……啊……”聂小香一边上下的摩擦,一边起伏着,她只感受到巨大的龟头顶着她的子官颈在擦。她动了不知多少下,突然一阵抽搐,聂小香打了几个冷颤,她体内滚出一些热流,烫向他的龟头,她也无力的瘫软在他身上。
  凌干青才刚刚尝到滋味,聂小香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这自然不能令欲火焚身的凌干青不满意,他一个翻身,将聂小香压在了身下,开始大力的抽插起来。不到片刻功夫,聂小香又恢复过来,在凌干青的狂抽猛插下,浪叫连连。
  “啊……凌大哥……你顶得……小妹妹……真舒服……哦……玩得妹妹……美死了……大哥……哎唷……哼……顶到……妹妹花心……没命了……”
  “大哥……要……要……再重……一点……哥……哥……插死……妹……吧……哎哟……好……哥……哥……这一下……可要……妹妹……的命了……快……停……哥哥……我忍……忍不……住……”聂小香一副无法控制的样子,螓首两边摆动,头发凌乱,银牙紧咬,两条玉臂缠着凌干青之腰,一副饥渴的样子,真是神仙见了也动心,凌干青欲念更炽,抽动更急。
  “凌大哥……顶到了……我的……大哥……饶了妹妹吧……喔……不能再插了……啊……我的……哥哥呀……哎……”聂小香脸上泛起千层桃花,两条赤裸的下腿像蛇一样缠绕在凌干青的腰上。
  “啊……大哥……不要……顾惜……我……尽情地玩吧……嗯……快乐啊……好宝贝……粗……插得痛快……又长……又硬……捣到花心了……我死了……我的天啊……”聂小香的浪叫又响又尖,凌干青被刺激得欲火更升,一下一下的狠插,像雨点般顶在花心之上。
  “好妹妹……我也要射……了……啊……”凌干青也不顾一切地狂喊着,聂小香感觉到,小洞内的东西顿时膨胀了好几倍,发硬,发烫,已到爆发临界点,遂再不强忍春潮,迎接重要的一刻。
  “啊呀……”同一时间,彼此的精华倾泻而出。凌干青带着滚存已久的能量,直射聂小香体内,将聂小香带到了一个新的高氵朝,凌干青疲累不堪,沉沉睡去,进入梦乡。
  夜很静,梦也很美。春眠不觉晓,等凌干青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的,但天色已经大亮。他仿佛作了个梦似的,他听到淅沥细雨之声,也听到婉转杜鹃娇啼,他一个人却似乘风破浪,也有些像驰骋在草原之上,这是多么奇妙的梦境。
  旭日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钩斜。衣香缤纷,衾枕犹温,昨夜梦境历历在目,凌干青蓦然一惊,急忙翻身坐起,这一坐起,他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心头更是惊骇,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床。这一下,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果然不是梦,杜鹃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会……凌干青披上长衫,急忙走出内室,并没见到聂小香,再奔下楼梯,楼下确实有一间下人住的房间,他推开房门,房中尘封已久,她说使女睡在这里,那只是美丽的谎言而已。再走到后面,那是厨房了,也没有她的影子。她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奔出前院,花树间鸟雀争喧,就是没有人影,再回上小楼,当然还是没见到她的人。
  凌干青在感觉上,好似缺少了一样东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围在腰间的青藤剑也不见了,人与剑俱杳。凌干青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楼每一个角落,没有就是没有。聂小香她外表文静,温柔,谈吐不俗,人更长得如花似玉,脉脉多情,她怎么会拿自己的宝剑,不别而去?
  她若是光为了窃取自己的宝剑而来,她尽可乘自己睡熟之时,悄悄取走,何用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她究竟为了什么呢?他一时陷入困惑之境,为情苦,为失剑更急。师父把这柄剑交给自己的时候,再三叮咛,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交临终托付他老人家的,择人而传,要自己终身宝之,自己刚一下山,就把剑丢了。这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把这剑托付给师父的天壤一剑?
  仔细想来,聂小香的来历,也大有可疑。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莫非就是为自己来的?她住到小楼来,莫非就是等候自己?她,莫非是柳凤娇一伙的?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会回来,祭拜爹的坟,因此要她在这里等候自己,故意用箫声把自己引来,但她又为什么在柳凤娇用霸道毒针偷袭自己的时候,又悄悄告诉自己呢?
  她如果不是柳凤娇—伙的,她又为什么要取走自己的宝剑?武林中人,莫不喜爱名剑,莫非她对自己这柄剑爱不忍释,逐起了贪念,在取剑之时,又觉得这样把剑取走,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宝贵的贞操来换取自己的宝剑。聂小香,你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聂小香这样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剑。他心中盘算着,找人、找剑,要到哪里去找呢?啊!对了,听聂小香的口音,略带乡音,不是镇江,便是扬州,自己不如先去镇江,再往扬州,正好是顺路。有了目标,他就匆匆下楼,出门而去。
  镇江,古名京口,运河和长江,在这里交叉而过,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尤其是苏北货物,多集此转运,商业极为繁荣,几条大街,茶楼、酒肆,更是生意鼎盛。镇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称,南大街的江山楼,苏扬名点,镇江佳肴,在城里是首屈一指的。
  这天午牌时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楼。这里正当中午,楼上酒客,差不多已有九成座头,人多了,声音就乱哄哄的,有的人在大声谈笑,旁若无人,有的人在「五奎」、「六马」,拉着嗓门吆喝,反正老子有钱吃喝,谁管得着他,你要清静,就不要上酒楼来。
  凌干青跨上楼梯,看看座无虚席,正想回身。酒楼上的酒保,个个眼尖若鼠,客人上来了,岂肯让你悄悄溜走?这时就有一名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招呼着道:“客官一个人,请到这边来。”他抬着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问道:“还有位子么?”
  “有,有。”酒保陪着笑道:“客官一个人,就好商量,那边桌上,是位年轻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占了一席,他交代过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客官也是读书相公,就没问题了,客官请随小的来。”说完,就领先走了过去。
  凌干青只好跟着从坐满了人的桌子中间,穿行过去。那是临窗的桌子,果然倚窗坐着一个身穿淡湖色长衫的少年书生,独占一席,一手持杯,头却看着楼下,似在欣赏街景。酒保领着凌干青走到桌子横头,躬着身陪笑道:“这位相公只有一个人,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挤一挤吧。”
  那少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不禁作色道:“我交代过你……”他随着话声转过脸来,看到了凌干青,本来已经扳下脸孔,大有不悦之色,但目光一对,他发现酒保领来的并不是伧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脉,底下的话,就缩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点了下头道:“没有关系。”
  酒保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爱清静,不喜欢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的不敢领到相公这桌上来,这位客官也是读书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会寂寞了。”一面就在少年书生对面,拉开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请坐。”
  凌干青现在看清楚了,这少年书生年龄好像比自己小一两岁,肌肤白嫩,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当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样子,一望而知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应同席,连忙含笑拱拱手道:“多谢兄台。”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少年书生冷声道:“不用客气。”又自顾自的转过头去,看着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结的道:“小的给客官沏茶去。”转身匆匆走了。一会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凌干青道:“你给我配几式下酒莱,来一角花雕。”酒保连声应是,便自退去。
  凌干青因少年书生似是不大爱理人的模样,自然不好和他说话,目光转动,附近几张桌上,都是些商买人,只有右首一张桌子,品字形坐着三个汉子,在他们的空位上,放着两个长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无疑。中间一个看样子是本地人,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过此地,自然要稍尽地主之谊,因此不住的在劝酒劝菜。
  这三人话声不算太响,但在嘈杂的人声中,还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中间那个主人姓陆,两人都称他陆二哥,左边一个姓邱,右边一个姓张,好像是金陵某一镖局的镖头。因为他们谈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要注意聆听了。但听了一会,他们说的都是些镖行中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正好酒保送来酒菜,也就独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来。
  忽听邻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张兄这趟镖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天,明日再走,午后,咱们游北固山去。”
  只听姓邱的道:“陆二哥不用客气了,自己兄弟,咱们又时常来,怎好老叨扰你的?”
  那陆二哥笑道:“兄弟在镇江总算有个小小局面,老弟兄来了,喝顿酒又算得了什么?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来不可。”
  姓张的道:“怎么,二哥今晚又要拉咱们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狮子吼?”
  “哈哈,二位有兴趣的话,这东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陆二哥爽朗一笑,接着道:“不过兄弟留二位,是因为今晚北固山有一个盛会。”
  “盛会?”姓邱的问道:“北固山有什么盛会?”
  陆二哥道:“你们总知道从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铁匠祝老头吧,他以善铸刀剑出名。”
  姓张的道:“知道,他铸的刀剑,比一般铁铺要好得多,金陵城里几家镖局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里去定的。”
  “对了。”陆二哥喝了口酒,说道:“祝老头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大庆,他因那间小铁铺,放不下两张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东厅,作为寿堂,听说还备了素斋,宴请宾客,不论识与不识,他都欢迎光临。”
  “吃素斋?”姓邱的道:“这有什么意思?”
  “自然有意思。”陆二哥笑着道:“因为今晚这个会,叫做试剑会。”
  “试剑会?”姓邱的道:“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只不知他要试什么剑?”凌干青听到这里,不觉停下筷来。
  只所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做了五十年铁匠,铸了上万件兵刃,从今天起,他要封炉大吉,不再替人铸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么叫试剑会呢?”
  “邱兄就是急性子。”陆二哥道:“你听兄弟说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道:“好,好,你说,兄弟洗耳恭听。”
  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三件兵刃,这是他一生之中,最得意的精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传给他徒弟的,余下还有两件,准备当场赠送,不过他要送给合适的人。”
  姓张的道:“怎么叫合适的人呢?”
  “这个兄弟就不清楚了。”陆二哥道:“但据兄弟想来,他这寿筵,既然定名为「试剑会」自然要试试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所以兄弟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来,下午咱们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扰他一顿素斋,看个热闹,二位有兴趣,就当场露一手,说不定就把祝老头两件精心制作的精品带回去,也好留个纪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张,咱们就留一天,晚上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他这一掌,拍得很响,笑的也很粗豪。
  少年书生不觉转过脸去,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凌干青只觉这少年书生微含怒意的时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书生似有所觉,横过眼来,朝凌干青瞪了一眼,但瞪过之后,脸上又有了轻微的笑意,很快又别过头去。
  凌干青看得暗暗好笑,觉得这位少年书生有些未脱稚气,一面取起锡筒,倒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夹了一块肴肉,慢慢的吃着,邻桌三人已经站起身往楼下走去。这一阵工夫,楼上食客,也渐渐的少了,凌干青喝了四两酒,脸上已经红得发烧,吃了一碗面,也就站起身来。
  少年书生看他只不过喝了一角酒,脸上就红得像关公一样,不禁朝他笑了笑。凌干青又发观他不但脸含薄怒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更有光风霁月之美,心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才转身下楼。
  在柜上付了帐,举步跨出酒楼大门,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书生,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缘,后悔方才没和他说话,失之交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一路走着,心中却想到了刚才在酒楼上听来的活,那个叫祝老头的铁匠今天花甲大庆,要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想来一定会有不少武林中人会到会场上去瞧瞧,自己反正没事,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聂小香取了自己的软剑,会不会在试剑会上凑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镇江来,趁着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着,这就转而向北,一路朝北固山而去。
  北固山离城北很近,这是一处很出名的名胜古迹,山分前后两峰,前峰临江,悬岩削壁,气象万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三国时刘备招亲,就在这里。寺后有一座孙夫人的梳妆楼,又叫做多景楼,楼前有一只石羊,据说诸葛亮和周瑜两人曾站这里,抚摩着这只石羊,密商破曹大计。后峰还有太史慈的墓,和风凰池,还有刘备、孙权各劈一剑的试剑石,有许多古迹,就是够你打发半天的时光了。
  凌干青背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在山道上,这时候虽然不是春秋佳日,游山的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径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好像都是往后山去的。凌干青一个人登上山顶,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游目骋怀,真是江山如画。只听身后有人说道:“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另一个道:“这真是奇事,凤凰池真会干涸了。”
  先前一个道:“看来祝老头这人不简单,果真还有些门堂。”
  另一个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将涸,所以要封炉了。”
  凌干青心中忖道:“凤凰池干涸,和祝老头封炉有什么相干?”
  只听先前一个又道:“据说祝老头铸的刀剑,都是用凤凰池里来的水,他经常来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来都是到后山去看凤凰池的人了。”
  另一个到:“那你怎么说他不简单呢?”
  先前一个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将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个铸刀剑的铁匠,大家都叫他祝老头,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另一个道:“这话倒是不错,那么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这试剑会,必有缘故,咱们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么?”
  凌干青站在亭外,走出几步,才回身看去,那两个说话的人,一看就知练过武的,敢情也是听到试剑会想来瞧的,只是时光还早,才顺道到山顶上来的。凤凰池干涸了,自己倒也该去看看。心念转动,正待举步往后峰行去,蓦地里,只觉眼前一亮,也不由为之一怔。因为正有一个清俊绝俗的美少年朝峰顶上来,是他,正是方才酒楼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书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凌干青和他对面相遇,望着人家发楞,人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干青一眼,一张匀红如玉的脸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凌干青略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书生淡谈的道:“兄台也在这里?”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显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干青虽觉他冷淡,但却从心里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使他虽然碰了一个软钉子,依然含笑道:“这叫做能得相逢,总是有缘。”少年书生「唔」了一声,又没作声。
  凌干青忍不住道:“在下还没有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少年书生这回倒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但声音还是很冷,说道:“毕云秋。”名如其人,也一点不俗。
  凌干青连忙拱拱手道:“原来是毕兄,在下凌干青。”
  “嗯。”少年书生轻嗯了一声道:“凌兄,幸会。”
  凌干青欣然道:“兄弟能和毕兄在这里遇上,真是难得极了,方才在酒楼上,和毕兄失之交臂,兄弟还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毕云秋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含笑道:“兄弟对毕兄的文采风流,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仰慕之情。”
  毕云秋笑了,他笑得带些喜悦,望了他一眼,说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觉得和我那么投缘?”他笑的时候,就使人有亲切之感。
  凌干青道:“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我看到毕兄,就有结交之心,只是在毕兄面前,使我自渐形秽,所以在酒楼上,不敢和毕兄攀谈。”
  毕云秋眼中一亮,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有和凌兄同样的心情。”他也吐露了心声。
  凌干青大喜道:“毕兄原来也是性情中人。”他一时情难自己,一把握住了人家的手。
  毕云秋脸上蓦地一红,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情急的道:“凌兄松手。”
  凌干青急忙松手,只这么一握,他已觉人家的手细嫩纤秀,柔若无骨,但指尖凉凉的,还有点儿轻颤,登时想到自己练过武,没把人家握痛了,不禁窘迫一笑,说道:“毕兄,对不起,兄弟练过几天武,没把毕兄握痛了?”
  毕云秋两眼之中,又闪过一丝异彩,凝望着凌干青问道:“凌兄练过武?”
  凌干青道:“兄弟只是读书不成练剑,练剑也没有多大的成就。”
  毕云秋似乎很感兴趣,笑吟吟的道:“没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干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这是凌兄自谦。”毕云秋道:“难怪凌兄要来参加试剑会了。”
  凌干青问道:“毕兄也是参加试剑会来的了?”
  毕云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楼上昕他们这么说着,所以也想来看看。”
  “如此好极了。”凌干青更是欣喜,说道:“这么说,咱们就有伴了。”
  两人并肩走进亭子,毕云秋回头问道:“凌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呢?”不认识他,光看外表,就会觉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认识了之后,就会觉得他坦率而带稚气。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
  毕云秋睁大眼睛,问道:“只有凌兄一个人?”
  凌干青目光望着远处,黯然道:“父母见背,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孤剑走天涯,孓然一身而已。”
  毕云秋傍着他的身子,关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该问的,倒教凌兄惹起伤感来。”
  凌干青一手扶栏,感激的看着他道:“毕兄,你是我生平第一个知己,我想……”
  毕云秋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我不会说话。”凌干青急得脸上一红,说道:“我只是想,我们一见投缘,想和你结为兄弟,毕兄认为好么?”
  毕云秋眸子转动了下,笑着道:“凌兄认为好就好了。”
  “你答应了。”凌干青一高兴,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毕云秋也握住了凌干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较小,在凌干青的掌心里蠕动、颤抖,但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他柔顺的道:“我认你做大哥才对。”
  “毕兄好像是比我小。”凌干青欣喜的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真是高兴极了。”
  “我今年二十。”毕云秋缓缓缩回手,脸上有些飞红,问道:“你呢?”
  “哈哈,那我这大哥是做定了。”凌干青大笑道:“找二十一,毕贤弟,不,不要带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毕云秋仰起脸道:“你为什么要对小弟这么好呢?”
  “我也说不上来。”凌干青道:“只是觉得和贤弟十分投缘。”
  两人从交谈到结为兄弟,前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但他们好像认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不,情逾手足。这无他,古人说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兄弟,正是两人都交出了心来了。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逐渐接近黄昏,一轮夕阳,散出了满天晚霞。
  凌干青望望天色,说道:“兄弟,我们可以去了。”毕云秋点点头,两人循着山径,走下山顶。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刹,更是名胜。它从刘备招亲之日起,一直成为人们心目中佳话的胜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临的游客、香客。但平常日子,到了黄昏时分,鸟倦飞而知返,人也倦游而言归了。今天可不同,因为有「试剑会」的关系,山径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朝甘露寺而来,这些人,个个步履轻捷,一望而知都是练家子。
  本来,铁匠祝老头并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寿,来的客人,顶多是几个亲朋好友,卖浆贩货之流而已,何况祝老头一个人住在北固山,是个连亲朋好友都没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寿这天,举行了「试剑会」,这「试剑会」三个字却轰动了镇江城,不,至少已传遍了镇江武林。
  镇江可是个大地方,因为商业鼎盛,过往的人多,成为龙蛇杂处之地,光是镇江城中,镖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还有几家武馆。因为铁匠祝老头铸制刀剑,比别家精良,二十年来,信誉卓着,会武的人,对兵刃都特别重视,遇上名剑名刀,都不借重价购买,何况他开这个六十寿辰的「试剑会」,会上又有他精制的三件兵刃,有两件要当场赠送来宾之言,自然会有许多武林中人不请自来。
  甘露寺东厢,是一个大客厅,此时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起了十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壶,和八个茶盅,备来宾饮用。如今这十张桌子上,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高谈阔论,人声嘈杂,这些都是武人,自然声音洪亮,谈笑豪放,但当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连袂跨进东厢的一刹那,人声忽然间低了下来。
  这是因为走进来的这两个少年相公,人美如玉,并肩行来,一般的俊逸,一般的潇洒,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好像这「天下第一江山」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们两给占去了。数十双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两人的身上,每个人心中都在暗暗忖道:“这二位公子哥儿,不知是城里哪一家富贵门第出来的子弟,敢情是听到了「试剑会」,心存好奇而来。
  毕云秋脸嫩,被人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轻轻拉了下凌干青的衣袖,说道:”大哥,我们坐到后面去。“两人悄悄走到右边最后一席,桌上已经先有四人坐着,两个是劲装大汉,另外两人一个是秃顶红颧老者和一个黄蜡脸的年轻人。
  两人刚刚行近,秃顶老者双目神光充足,望着两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是读书人,也来参加试剑会?“凌干青笑了笑道:”我们是好奇,瞧热闹来的。“秃顶老者呵呵笑道:”对,对,试剑会这三个字,确然使年轻人听了会引起好奇心来,本来老朽也不想来的,是小徒硬撺掇着老朽,非来不可。“他指指身边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却是脸如黄蜡好似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但他一双眼睛,却是乌溜溜的一直打量着凌干青和毕云秋,舍不得离开。凌干青道:”在下还没请教老丈大号?“秃顶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龙,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凌干青拱手道:”原来是龙老丈,在下凌干青,他是……“毕云秋没待他话声出口,接着道:”我叫凌干云。“”啊。“秃顶老者龙在田笑道:”两位小哥原来是贤昆仲,真是珠树成双,人间联璧,幸会幸会。“凌干青谦虚的道:”龙老丈夸奖,在下兄书愧不敢当。“毕云秋取过两只茶蛊,用茶水略为洗了下,倒去,然后斟了两盅茶,把一盅移到凌干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凌干青知道这位兄弟,不大喜欢和俗人说话,也就借着喝茶,转脸朝前面看去。
  这时外面天色已黑,后面来的人已把十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现在已有几个香火和尚从第一席开始,端上素斋,另外两个和尚扛来了—大桶白饭。素斋,每桌十盘素菜,做的倒还相当精致,素火腿、素红烧狮子头、宋鸡、素鸭、素糖醋排骨,材料虽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无二,看来色香味俱佳。
  毕云秋低低的道:”和尚庙里,端出来的既是素斋,就该青菜豆腐本色,吃素,就要心虔,像这样假鸡鸭,虽是素的,但心里就沾上了荤腥,还吃什么斋?念什么佛?如来佛看了,岂不要气胀肚子?“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毕云秋没有理他,凌干青心中暗道:”看不出这黄蜡脸少年,居然熟读经典,想来他读过的书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觉回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这时只听秃顶老者龙在田低低地道:”寿翁出来了。“凌干青急忙回目朝前看去,果见一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蓝布大褂的瘦小老头和—个身躯伟岸的白眉老和尚一同走了进来,十张席上登时有人替寿翁鼓起掌来。
  蓝褂瘦小老头朝大家连连抱拳,口中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多谢诸位光临,多谢诸位捧场。“他随着话声,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间一席走去。
  凌干青细看铁匠祝老头尖头上盘一条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浓眉、小眼、酒糟鼻,嘴唇上留了两撮鼠须,生相猥琐,活像戏里的鼓上蚤时迁。倒是那老和尚白眉下垂,脸色红润,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
  龙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说道:”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师,是一位有道高僧,据说和祝老头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讲一次经,已经不问尘事,今晚陪同祝老头出来,算是破例了。“这时祝老头已经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来宾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儿六十初度,承蒙各位光临,看得起小老儿,小老儿万分荣幸,小老儿到镇江来,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禅师不弃,小老儿在他佛光荫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过了二十年。“他说到这里,回身朝法善大师作了一揖。”阿弥陀佛。“法善大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祝老施主好说。“祝老头接着又道:”小老儿是个铁匠,家传的手艺,就是铸造刀剑,小老儿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剑说成凶器,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就封炉了,而且明天,小老儿将有远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该落叶归根……“他目光一扫全厅来宾,又道:”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略备素斋,算是给诸位告别,现在素斋已上诸位先请用斋,用过素斋之后,就是试剑会开始……“说到这里,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举,说道:”小老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聊表谢意……“十席来宾都站了起来,有人大声道:”大家敬寿星一杯。“主人和来宾都干了一盅茶。
  祝老头两手捧着茶盅,连连作揖,口中说着:”谢谢,谢谢。“然后他朝法善大师合掌道:”大师请坐。“法善大师还了一礼,含笑道:”今日是祝老施主华诞,更何况此地是甘露寺,老衲身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应该祝老施主请上坐方对。“祝老头那里肯坐,两人谦让了一阵,法善大师也坚持不肯,祝老头拗不过他,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师在旁相陪。十桌来宾各自装了一碗白饭,也就用起素斋来。
  甘露寺是全国出了名的大丛林,平日游客络绎不绝,到了甘露寺,自然要吃了素斋再走,因此甘露寺的素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制作精美,吃来更是美味可口。凌干青吃了两碗,毕云秋却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干青关切的道:”兄弟,你怎么不吃了?“毕云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吃饱了。“龙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日一定挑食,素斋自然不对胃口了。“毕云秋没有理他。
  龙在田却笑着指指身边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这样,饭量比老朽还差。“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说道:”今晚我吃了满满一碗呢。“”一碗就算多了?“龙在田笑了笑道:”你没见为师已经六十有七,还吃了三碗呢,素斋嘛,可不是大鱼大肉,转个背肚子就会饿了。“一会功夫,大家都已吃毕,几名和尚收过盘碗,抹了桌子,又给大家沏茶。
  龙在田摸着胡子,低声道:”现在试剑会开始了。“只见中间席上的祝老头果然站了起来,裂嘴一笑道:”诸位来宾,刚才的十席素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师送给小老儿的寿礼,也算是替小老儿饯行,因为小老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头方才向诸位说略备素斋,这是小老儿往自己脸上贴金。素斋既是本寺备的,小老儿不好说粗肴淡饭这些客气,但小老儿还是要向诸位致谢,谢谢光临。小老儿今晚举行「试剑会」,是因为小老儿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两把长剑、一柄匕首。小老儿是个铁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一生乏善可陈,这几十年来,小老儿铸过不少刀剑,这三件是小老儿封炉之前,最后铸制的三件,说是小老儿一生的精品,那就未免太自夸了,只能说还差强人意罢了。“他说到这里,在座之人已经纷纷鼓起掌来。”谢谢,谢谢。“祝老头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儿这两剑一匕,各给它们取了一个名称,一名镇山,一名镇江,这是小老儿怀念北固山和镇江的意思,至于匕首,取了紫艾,这是古人诗:「紫艾饰吴刀」,也存有怀念小老儿在吴地一耽二十年之意……“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祝老头道:”这二剑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儿要留赠小徒之外,两支长剑,小老儿预备今晚当场赠送……“众人听过这两口剑「还差强人意」,那一定是他一生中的精心制作无疑,他说出当场赠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来。
  祝老头咽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剑只有两把,但诸位来宾却有十席之多,这就是小老儿要举行「试剑会」的原因了,让大家试试剑……“他说到这里,转身从里面捧出来了十柄长剑,往中间桌上一放,又转身往里行去。
  毕云秋道:”他不是说只有两剑一匕么?怎么捧出十口剑来?“正说之时,祝老头又从里面走出,这回手上捧着的只是两柄带鞘长剑,和一柄绿鲨皮的匕首,却放到了上首,然后回身道:”小老儿说的试剑,并非要诸位试小老儿的新剑,却要诸位试试这十柄剑。“说完,伸手拿起一柄,呛的一声抽了出来。这柄剑在灯光之下,闪着精芒,一看即知也是百炼精钢的松纹好剑。
  祝老头接着道:”这十柄剑,也是小老儿所铸,百练精钢……“他又伸手拿起一柄,掣了出来,这两柄剑,同一形式,也闪着同样的光芒,分明是一炉炼出来的了。
  祝老头把两柄剑放到桌上,又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小老儿铸的剑,谈不上是宝剑,但小老儿却希望送给两位爱剑而又会使剑的侠士,因此小老儿定了一个规矩,来宾之中,只要有人随便拿上一把剑,能把另外一把剑削断三截,小老儿就奉赠镇山剑,第二个奉赠镇江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来宾中有人说道:”祝老丈,你应该先把两剑一匕给大家看看。“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应该削给大家瞧瞧才是。“祝老头点头道:”是是是,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他取起放在上首的第一柄长剑,抬目说道:”这口是镇山剑。“轻轻一按吞口,但听「铮」的一声,抽出剑身,大家都看到剑身色呈淡青,有如一泓清水,经烛火照射,锋芒流闪,一望而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好剑,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祝老头收剑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说道:”这口是镇江剑。“也轻轻一按吞口,也同样听到「铮」然轻震,抽出来的是一柄剑却和镇山剑不同了,镇山剑色呈纯青,镇江剑却是一片莹白,如同白练一般,大概古代的白虹剑,也不过是这样的了,大家不禁又纷纷鼓掌。
  第三章试剑盛会祝老头再次收剑入匣,又取起绿鲨皮鞘的匕首,又道:“这是紫艾。”匕首出鞘,大家定睛看去,那匕首长约一尺三寸,隐泛紫光,似是比那两柄剑还要犀利,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

  祝老头这回没有把紫艾匕收起,就朝大家含笑道:“方才有位来宾提出两柄剑品质一样如何削得断?关于这点,小老儿才说过,宝剑送烈士,就是要送给善于使剑的人。小老儿这试剑会,就是要用两柄品质相同的长剑,把一柄削下三截来,这不是凭剑之锋利,而是要把内功贯到剑上,才可以办得到……”
  口气微顿,接下去又道:“至于另一位来宾问小老儿如何削法,小老儿不会使剑,也没练过内功,但小老儿可以表演一手给大家瞧瞧。”
  他左手随手取起一支长剑,右手执着紫艾匕,含笑道:“小老儿表演的是削剑,既没练过内功,那就要仗着这柄匕首的锋利,才能把剑削断了。”他口中说着,右手匕首随着话声往长剑上削去。
  大家耳中清晰的可以听到「嚓」「嚓」「嚓」三声轻响,紫艾匕首毫不用力的就把那口长剑,削下了三截来。他削剑就像卖甘蔗的削甘蔗一样,轻松得很,这回大家都亲眼目睹紫艾匕果然削铁如泥。不,削铁如泥,削的只是铁而已,他削断的是百炼精钢的长剑。这下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全厅都爆起一片爆竹般的掌声。
  祝老头放下断剑,又把紫艾匕收入鞘中,然后朝大家拱拱手道:“小老儿献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了。”十席来宾大家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上去。
  龙在田从腰间取出早烟管,装了一袋旱烟,「嚓」「嚓」的打着火石,吸了一口烟,朝他徒弟田中玉低低的道:“三口都是好剑。”
  田中玉道:“依你老人家看,那一口最好呢?”
  龙在田喷着烟,笑道:“如果我老人家有三口好剑,还是传给你的好?还是送人的好?”
  田中玉道:“那自然是传给我的好了。”
  龙在田呵呵笑道:“这就是了。”
  田中玉问道:“你老人家是说那口紫艾匕最好么?”
  龙在田问道:“这还用问?”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紫艾匕好在哪里呢?”
  龙在田道:“这三口剑,都是百炼精钢中的精钢,千万件中选一的利器,所谓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才能炼得成宝剑,他铸炼了几十年刀剑,—点一滴的收集起百炼精英,最后才铸成这三口宝剑,自然是一炉铸出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是问你老人家何以紫艾匕最好呢?”
  “是呀。”龙在田吸了口烟,又道:“你听我慢慢的说,这三口剑,既是一炉铸出,自然要分先后,火候到了炉火纯青之时,火苗就会透出紫气,这紫气就是从炉内炼冶的百炼精钢中发出来的,名为紫苗,也就是这一炉百炼精钢的精英,精英当然不会太多,它只能铸一柄匕首,所以只铸了一柄短剑,剑身隐泛紫光,其性柔韧,锋能断金。”
  凌干青听他说得甚是在行,心中暗暗惊异,忖道:“看来此老倒是渊博的很。”
  田中玉又道:“那么还有两柄剑呢?”
  龙在田道:“他提炼出一柄匕首之后,炉中还有—炉百炼精钢的精英,再加冶炼,炉火依然纯青,他第二次铸炼出就是镇山剑,其色纯青,柔中有刚,其利切玉。”
  田中玉道:“这么说三剑之中镇江剑最差了。”
  “那也不然。”龙在田道:“百炼精钢,愈炼愈精,他虽然取出了紫苗、青苗,但炉中的百炼精钢精英,经过最后两次去芜存精,就现出洁白如玉的光芒,铸成宝剑,钢中有柔,利断百铁,从前的人,认为白纯于青,剑芒以纯白为上品,魏文帝宝剑词就有「白如积雪,利若秋霜」的说法,白居易古剑诗也有「白光纳日月,紫气排牛斗」,白色还在紫色之上呢。”
  凌干青拱拱手道:“龙老丈渊博,令人不胜钦佩。”
  龙在田连忙含笑道:“凌相公好说,老朽山只是摭拾旧闻罢了,怎敢当得渊博二字?”
  正说之间,只听前面右首第三桌上,大家哄然叫了起来,有人大声道:“易老大是淮南剑术名家,咱们推举易老大上去试剑。”此人话声—出,全桌的人,都纷纷鼓掌叫好。
  另一个人道:“易老大不上去,岂不辜负了大家的美意了?”接着又有人叫道:“对,对,易老大不用客气了。”全厅的人经这几个人叫,也纷纷鼓起掌来。
  只见从第三桌上徐徐站起一个四十多岁身穿青布袍的中年人,抱拳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易传淮,练过几年武,今晚只是慕名参与盛会,在这许多高人面前,本来不敢献丑,现在蒙诸位老哥爱护,盛情难却,笨鸟先飞,也只是抛砖引玉罢了,试得不成,诸位幸勿见笑。”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大家又报以热烈的掌声。
  易传淮在掌声中离座走出,往上行去。龙在田又道:“淮南易家倒确是有名的剑术世家,当年有八手剑之誉的易淮德大概是他的祖父辈了。”他对武林人物掌故,似是极熟,说来如数家珍。
  易传淮走到上首,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在下献丑。”
  祝老头连忙还礼道:“易大侠客气。”
  易传淮右手取起一支长剑,左手也随手取起一支,然后正身凝立,缓缓纳了一口气,缓缓举起右手,大家看他举剑之时,剑尖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可见他已把内劲运集到剑身之上了。大厅上一时之间,人声顿寂,几十双眼睛,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
  只听易传淮口中开气吐声,大喝一声,右剑疾落,朝左手长剑剑尖上砍去。「当」火星飞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余音缭绕,嗡嗡不绝。大家定睛看去,他左手长剑依然丝毫无损。这下,易传淮一张小方脸登时涨得色若猪肝,放下双剑,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自知不行,当真献丑了。”说完,回身退下,他自知无趣,自然不好再行回座,迳自往门外行去。
  龙在田呼着烟,微微摇头道:“淮南易家的后人,连一口气都注不上剑,八手剑算是没有传人了。”这自然是行家的话,真气若是贯注上剑身,剑尖就不该乱颤的了。
  这时又有一个身穿蓝褂的汉子起身朝上面行去。这人凌干青一眼认出他正是中午坐在邻桌喝酒的邱姓汉子,他口发狂言,举手拍着桌子大笑,毕贤弟还瞪了他一眼呢。那姓邱的汉子走到上面,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邱秉昆,也来试试。”
  说完,一双手掳袖子,露出毛茸茸的一双粗腕,伸手取过两柄长剑,然后站了个马椿,双手缓缓从胸前提起,左手横剑在下,右手执剑往下就砍。剑剑相掣,自然会发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光听他这声剑鸣,只是金铁掣撞,就没有方才易传准的清越激鸣之声,自然更没有砍断了。
  没砍断剑,邱秉昆脸上也当然会红,但他井没有放弃希望,右手依然接二连三的连砍了五六下,一阵「当」「当」连响之后,剑依然没断。邱秉昆也自知无望了,红着脸站起,笑道:“祝老丈每一柄剑都是百炼精钢铸的好剑,兄弟不成。”
  放回双剑,回身走下,他并没走,依然回到座上坐下,只是摇头,他当然不肯走,要看看谁能真的把剑削断。
  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开了头,就会有人接着上去,不论上去的有没有把握,反正是「试剑会」试试无伤大雅,碰个运气也是好的。何况前面已有两个人也没削得断,削不断也并不丢脸了。于是继邱秉昆之后,接着又上去了三个人,自然没有一个削得断的,这三人也并没退出,依然回座坐下。厅上有这五个人先后上去丢了脸回下去,大家勇气也随着消失了,没有人再敢自不量力。
  毕云秋偏头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去试试咯。”
  凌干青正因自己失去了青藤剑,手头没有适合的兵刃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一面说道:“我只怕不行。”
  龙在田口中咬着烟嘴,忽然放下旱烟管,开口笑道:“凌相公去试试有什么要紧,年轻人要有大无畏的精神,镇山剑剑中精英,千金难求,老朽相信你可以得彩,快上去吧,老朽给你鼓掌。”说完,果然拍手鼓起掌来,田中玉和同席两个汉子也跟着鼓掌。
  全厅的人,正在沉默之际,忽听后面席上有人鼓掌,大家纷纷转身看来。毕云秋道:“大哥,快站起来呀,走小弟陪你上去。”凌干青毕竟脸嫩,脸上一红,只得站起身来,举步走出,毕云秋也紧跟着站起。
  田中玉也很快站起,朝他师父龙在田道:“我也去。”龙在田朝他含笑点了点头。
  凌干青举步朝上面行去,他后面紧随了毕云秋和田中玉两人。大家眼看这回走上去的竟是—对玉面朱唇,英俊潇洒的美少年,瞧他们文绉绉的书生模样,也要上去试剑。天底下,总是面貌英俊的人,会占到便宜,厅上众人不但没有笑他们不配,反而纷纷鼓起掌来,凌干青和毕云秋经过的几张席上,几平是掌声如雷。
  祝老头看到三人同时走了上去,连连拱手道:“欢迎、欢迎。”
  凌干青拱手道:“在下凌干青,一时见猎心喜,不揣愚昧,上来一试,只怕学艺不精,也未必能削得动。”
  “凌相公好说。”祝老头含笑道:“这是试剑会,大家都可以来试,这二位是……”
  毕云秋道:“他是我大哥,我叫凌干云。”
  田中玉也斯文的抱了抱拳道:“我叫田中玉。”两人说完,就并肩站到了边上。
  凌干青又朝坐在一旁的老和尚法善大师行了一礼,才伸出双手,从桌上取起两柄长剑,随手拈了拈,就面向大家,含笔说了声:“献丑。”也不运气作势,依然面含微笑,举起右手长剑朝左手执着的剑上削去。
  厅上众人看他连运气都不会,举剑就削,心中还暗暗窃笑:“这样这位公子哥儿,也要上去试剑?”
  「嗒」,这一声轻响就和方才「当」的声音不同,但「嗒」的一声之后,大家又听到了「当」的一声轻响。这一声「当」,可不是两剑互相撞击发出来的声音,而是剑尖堕地之声,他真的一下就把剑尖削下来了。刹那之间,全厅之人情不自禁的纷纷热烈鼓起掌来。
  毕云秋眼中闪起喜喜悦的光芒,和田中玉二人也热烈的鼓着掌。凌干青等大家一歇,脸含笑容,右腕轻颤,又是「嗒」、「嗒」二声,削下了两截剑身,又是「当」「当」两声,断剑落到了地上。毕云秋喜得叫道:“大哥,恭喜你,成功了。”厅上众人看他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削断了三截,掌声更是像春雷般响起。
  祝老头目中闪着异彩,拱手含笑道:“恭喜凌相公,镇山剑有幸,终于得到了明主,小老儿也深感欣慰了。”说罢,拿起镇山剑,双手递过。
  凌干青伸手接下,说道:“老丈厚赐,在下拜领了。”
  毕云秋道:“大哥,我也试试好么?”
  凌干青听得暗暗一怔,他并不知道这位新结交的兄弟也会武功,一面含笑道:“兄弟要试,自然是好,我预祝你也能得到镇江剑。”
  毕云秋朝他深深一笑道:“谢谢大哥,我们兄弟两人,各得一柄,才公平呀。”他走前两步,伸手取起凌干青刚才用过的两柄剑来,一柄已经削断了三截,只剩下半支断剑。
  他也学凌干青的样,转身面向大家,也不运气作势,左手横执断剑,右手举剑便削。这回,大家因有凌干青削剑在前,他们是兄弟咯,谁也不敢轻视他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双手之上。毕云秋动作比凌干青还快,但见剑光连闪,大家耳中同时听到「嗒」、「嗒」、「嗒」、「当」、「当」、「当」连接的声响果然也同削下了三截剑身。
  兄弟二人,同样俊逸,同样表演了一手,这是何等难得的事,众人又热烈的鼓掌叫好,毕云秋把长剑和半截断剑放回桌上。凌干青已喜是眉飞色舞,一把握住了他右手,说道:“兄弟,恭喜你,你也成功了。”
  毕云秋脸上红红的,目中神彩闪动,轻笑道:“这是大哥给我的鼓励。”
  田中玉目光中也露出欣喜之色,说道:“恭喜凌兄啦,镇江剑也有主人了。”
  祝老头又取起镇讧剑,含笑道:“真是难得,凌相公贤昆仲珠树成双,同得镇山、镇江二剑,小老儿但愿二位善自珍惜,以此利器,行侠扛湖,为人间扫除不祥。”说着把剑递给了毕云秋。
  毕云秋接过剑,脸上微红,说了声:“谢谢祝老丈。”
  田中玉道:“还有我呢。”
  他没待祝老头多说,一闪身,伸手从桌上取起毕云秋用过的长剑,和那把已被削断过六截,还剩下一尺多长的断剑,右腕一振,像削黄瓜一样,朝断剑上削去。他削得和毕云秋一样快,但听「嗒」、「嗒」、「嗒」、「当」、「当」、「当」一阵连响,三截剑身,应剑削落。
  凌干青、毕云秋没想到自己同桌的黄蜡脸少年居然也有这般功力,方自怔得一怔,立即替他鼓掌。大家眼看上去的三个少年都能手法俐落,削断剑身,掌声更是雷动。凌干青含笑道:“田兄好俊的功夫。”
  田中玉放回剑,朝他笑笑道:“凌兄过奖了。”
  祝老头道:“田相公,可惜小老儿只有两柄剑,你虽削断了剑,小老儿抱歉,无以为赠了。”
  凌干青忙道:“祝老丈,不要紧,在下这柄剑,送给田兄好了。”祝老头看了他一眼,不觉喑喑点头。
  “谢谢凌兄,这是凌兄的剑,在下如何能要?”田中玉朝凌干青拱了拱手,就朝祝老头道:“祝老丈,我要紧艾匕。”
  祝老头一怔,含笑道:“田相公,小老儿说过,紫艾匕小老儿要留给小徒的。”
  田中玉道:“我拜祝老丈做师父,不就是老丈的徒儿了么?”
  “哈哈。”祝老头大笑了一声,一双豆眼盯着田中玉打量了一阵,才摇摇头道:“小老儿不能收田相公为徒弟。”
  田中玉问道:“为什么呢?”
  祝老头耸耸肩,笑道:“田相公只能拜在小徒门下当徒弟,还差不多,若是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亏就吃大了。”
  田中玉道:“你怎么会吃亏的呢?”
  祝老头道:“因为小老儿和田相公的令祖是朋友,田相公若是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不是矮了一辈了么?吃亏的事儿,小老儿划不来。”
  凌干青看得暗暗纳罕,人家在试剑会开始,就已说得清清楚楚,紫艾匕是留给徒弟的,照理田中玉就不该问他要紫艾匕。等人家再说要留给徒儿的,他又要拜人家为师,这岂非迹近胡闹?但再听祝老头口气,又好像认识田中玉的祖父。
  “哈哈。”这声大笑,笑得苍劲,起自十席来宾的后面一席,正是龙在田发出来的,他已随着笑声,从座上站起,往上面走来,一手执着旱烟管,朝祝老头拱拱手道:“祝老哥一别二十年,你居然认得出兄弟的小孙子来。”
  凌干青暗道:“原来田中玉是他孙子,他方才还说是他徒弟哩。”
  祝老头也呵呵一笑道:“是龙老哥,真是久违了。”
  龙在田喝道:“中玉,还不快给师父磕头?”
  田中玉果然依言朝祝老头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口中说道:“师父在上,弟子田中玉给你磕头。”
  祝老头道:“龙老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在田大笑道:“这是你老哥二十年前亲口答应的,不论我那媳妇生男生女,都要拜在你门下,可是忘了么?”
  祝老头点点头道:“兄弟说过这话。”
  “那就是了。”龙在田掀须笑道:“所以兄弟特地送小孙子到金陵来拜师的了。”
  祝老头为难的道:“龙老哥,兄弟是说过这话,只是现在只怕不成……”
  龙在田道:“为什么?”
  祝老头望望厅外,说道:“因为跟兄弟要债的人已经来了。”
  厅外,施施然走进三个肩披紫短氅,身穿青布劲装的彪形汉子。这三人全都都浓眉粗眼,年在四旬以上,眉目之间有着一股膘悍之气,一望而知练的是外门功夫,而且不是善良之辈。中间一个冷然道:“祝老头,咱们堂主快要驾到,你尽在这里说着废话,还不快出去迎接?”
  祝老头神色微变,朝龙在田祖孙拱拱手道:“龙老哥,你和令孙先请回座吧。”接着又朝十席来宾连连抱拳道:“诸位来宾,今晚多承光临,小老儿万分感谢,现在试剑会至此结束,诸位都请回去吧,小老儿在此恭送大驾。”说完,又朝大家连连抱拳鞠躬。
  十席来宾差不多全是镇江城中的武林同道,和许多路过镇江的友好,相约而来,他们已经听出祝老头的口气,这三个紫氅大汉不是好惹的人物,谁都不愿多事,闻言纷纷站了起来。
  “坐下。”那中间的紫氅汉子声若洪钟,大声喝道:“在咱们堂主来到之前,谁都不准移动。”
  祝老头神色微沉,抱拳道:“三位朋友这话太过份了,贵堂主要来,和这些来宾,有何关系……”
  “别噜嗦。”中间汉子不耐烦的嘿了一声道:“祝老头,堂主快到了,你还不出去迎接么?”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贵堂主是给小老儿拜寿来的,那有寿翁出迎之理?”龙在田祖孙仍然站在上首并未退下。
  凌干青不愿多事,悄声道:“兄弟,咱们先回座去。”
  毕云秋好事,不愿的道:“大哥,咱们站着看一回咯。”
  只听门口有人大声喝道:“堂主驾到。”紧接着又有两个紫氅大汉急步走入,在门内分左右站立。先前的三个大汉也急忙退到边上,凛然而立。
  就在此时,只见从厅门外大步走进一个身披紫色大氅,中等身材,脸型瘦削,双颧突出的老者。此人年约五十六七,颏下留着数寸长的一撮稀疏黄髭,面目冷森,目光一掠,朝厅上众人还皮笑肉不笑的微微点了下头。大家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光瞧他这份架势,谅来必是大有来头的人,一时之间,全厅登时肃静无哗。
  紫氅老者此时才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找了祝老哥多年,直到前几天,才知道你老哥隐居北固山,总算给兄弟找到了,听说今天还是祝老哥的哗诞,兄弟赶来,正好给你老哥拜寿。”
  许多人心里在想:“那三个大汉来势汹汹,原来他们是老朋友。”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姚老哥居然一直没忘记老朽,真是难得,姚老哥现在是紫衣帮的堂主,这拜寿二字,老朽可担当不起,有什么赐教,倒是不妨明说。”
  众人听他说出这姓姚的是紫衣帮堂主,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这五个大汉和姓姚的身上,全部披着紫氅,早该认他们的来历了。”
  原来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是近几年的事,但他们几乎把江湖黑道高手,全都网罗了去,声势之盛,连素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都相形见拙。江湖上人只要一提起紫衣帮三字,无不谈虎色变。这紫氅老者居然还是紫衣帮的堂主,那么这铁匠祝老头,大概也不是寻常人了。
  “哈哈。”紫氅老者大笑一声道:“祝老哥说得是,自从二十年前,兄弟蒙祝老哥手下留情,削去了兄弟左手一指,这份盛情,二十年来,兄弟一直耿耿队在心,原意苦练十年,再来讨教祝老哥的掌中剑,设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始终没找到祝老哥,等到兄弟找到祝老哥,敝帮总堂却指令兄弟尽弃前嫌,务必把祝老哥请到,还望祝老哥卖兄弟一个面子,屈驾一行。”座上众人听到这里,不觉又是一怔。
  掌中剑卓一绝,名满武林,难道铁匠祝老头,会是掌中剑卓一绝?不错,卓、祝,同音,他是故意化了名,隐居于此的了。祝老头听了紫氅老者的话,呵呵一笑道:“姚老哥要老朽到哪里去?”
  紫氅老者道:“自然是敝帮总堂了。”
  祝老头拱拱手道:“姚老哥请覆上贵帮总堂,老朽年纪大了,今晚备下十桌素斋,就是向镇江城的朋友告别,打算回到故乡去,人老了,总要叶落归根。”
  “卓老哥,这怎么成?”紫氅老者道:“你就是不看姚伯昌的薄面,也总是敝帮总堂来请的,卓老哥花甲初度,正是是盛年,说什么也要去敝帮总堂一行。”他这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号,更使大家暗暗一惊。
  原来这紫氅老者竟是阴阳判姚伯昌,此人在黑道上,可说名头极响,也有人叫他九指判官,因为他左手食指少了一节,故有九指之名,他那节食指,原来竟是给掌中剑削断的。
  卓一绝(祝老头)道:“贵帮要老朽去做什么?”
  姚伯昌(紫氅老者)道:“总堂只要兄弟务必把卓老哥请到,至于有什么事,兄弟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总堂交代兄弟,卓老哥去的时候,还请卓老哥把花了二十年时间,去芜存菁,精心锻炼铸制的三柄宝剑,也一起带了去,卓老哥要多少报酬,敝帮可以完全照付。”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原来这三柄剑,卓老丈竟花了二十年功夫才炼制而成的,这就是了,他炼制二十年刀剑,是把百炼精钢的精华留了下来,再经过千锤百炼,一再锻炼,才铸成了二剑—匕。”
  “很抱歉。”卓一绝抱抱拳,笑道:“这更不行了,这三柄剑,老朽都送了人了。”
  姚伯昌道:“卓老哥送给了谁?”
  卓—绝道:“老朽今晚举行试剑会,两柄长剑,送给了两位年轻朋友,一柄匕首,则是留给小徒的,刚才也拜了师。”「刚才也拜了师」,那是指田中玉了,他本来孑然一身,根本就没有徒弟。田中玉听得大喜,那双灵活的眼睛中,闪过了喜悦的光彩。
  姚伯昌目光冷冷的一瞥凌干青、毕云秋两人,问道:“就是他们两个?”
  毕云秋也冷冷的道:“是又怎样?”
  田中玉接口道:“还有我。”
  姚伯昌脸上没有笑容,也并不生气,他一手摸着黄髭,神情冷漠的道:“你们留下长剑,可以去了。”
  毕云秋斜睨了一眼,微晒道:“你说什么?”
  姚伯昌脸色一沉,说道:“老夫要你们留下宝剑,可以走了。”
  毕云秋扳着脸孔,说道:“你凭什么要我们留下宝剑?”
  姚伯昌怒笑道:“就凭这话是老夫说的。”
  “那好。”毕云秋—抬手道:“姓姚的,你把身上这件紫氅留下,可以走了。”
  姚伯昌听得勃然变色,沉笑道:“好小子……”
  卓一绝怕两个年轻人吃了亏再说初生犊牛不畏虎,紫衣帮在武林中声势正盛,怕他们意气用事,连忙劝道:“贤昆仲……”
  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毕云秋一闪,就欺到了姚伯昌面前,冷喝道:“姓姚的,本公子要你把此氅留下,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还敢出口伤人,狗胆倒是不小。”挥手一掌,「啪」的一声,端端正正掴在他左颊之上。
  姚伯昌明明看他右手掴了过来,就是没来得及躲闪。他是堂堂紫衣帮堂主,被一个年轻小伙子掴上了一个耳光,这还得了?目光一瞪,射出两道冷森的寒芒,盯注着毕云秋,怪笑一声道:“好小子,你……”
  “你还敢骂人?”毕云秋左手扬处,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这回,姚伯昌目光犀利,毕云秋扬掌打去,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一注,看到毕云秋掌心金光—闪,不由得神情猛震,往后斜退一步,虽然避开了一记耳光,但他脸上的阴狠凶悍之气,刹那尽敛,还没开口。
  毕云秋已经收回手去,冷哼道:“天底下,讲的是一个理字,我和大哥在试剑会上,承蒙卓老丈以双剑相赠,他送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了,你凭什么要我们留下双剑?难道紫衣帮在江湖上,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么?”他占了一个「理」字,俗语说得好,有理天下通行,无理寸步难行。
  姚伯昌在紫衣帮是一名堂主,但这个堂主,只是总堂下面的三个堂主之一,地位说低不低,说高也不算太高,他如果有损紫衣帮的令誉,可也是担待不起的。他听得不觉连忙陪笑道:“公子教训得极是,敝帮在江湖上,能有今日的声誉,自然是最讲理的了,在下方才并不知情,还望公子原谅。”他挨了一记耳光,居然前倨后恭,讲起理来。
  这一下看得卓一绝心中暗暗纳罕,忖道:“这话不象阴阳判姚伯昌平日为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毕云秋冷冷一哼道:“这还差不多,那你还要不要我们留下剑了?”
  “不敢。”姚伯昌连忙拱拱手道:“在下方才实是误会,卓老哥既已把两柄宝剑送给了二位公子,怎好再要二位公子留下?”
  毕云秋孥眼朝凌干青笑了笑道:“大哥,人家既然不要我们把剑留下了,我们大概可以走了。”
  姚伯昌连连点头道:“是,是,二位公子只管请便。”
  毕云秋道:“大哥,我们走呀。”
  凌干青经毕云秋这么一说,只得点点头,朝卓一绝拱手道:“卓老丈厚赐,小生兄弟那就告辞了。”接着又朝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和龙在田祖孙拱手,才和毕云秋一同步出大厅。田中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看着凌干青,一直望着他后影在大厅外消失了,他还似依依不舍的望着门外黝黑的天色发楞。
  姚伯昌等凌干青、毕云秋二人一走,他「堂主」的架子又端了起来,深沉的目光,掠了一下十席来宾,一挥手道:“诸位现在可以走了,只是今晚在这里发生的事情,诸位走出厅门,最好就把它忘了,若是敢有半句泄露的话,诸位必然会想到它的后果,应该是如何严厉的了。”他对毕云秋讲理,对这些来宾却又不讲理了。
  十席来宾自然都知道紫衣帮的历害,大家谁也不敢作声,纷纷离座。卓一绝连连拱手道:“诸位好走,老朽谢了。”
  姚伯昌目光一注龙在田,嘿然笑道:“这位大概是和卓老哥齐名的掌中指田老哥了,今晚真是幸会。”
  龙在田呵呵一笑:“姚老哥好说,老朽更名龙在田,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今晚是送我小孙子拜师来的。”
  姚伯昌又瞥了他身边的田中玉一眼,点头道:“卓老哥的掌中剑,确是武林一绝,令孙能拜在卓老哥门下,可喜可贺……”接着又朝卓一绝拱拱手道:“卓老哥,兄弟还是一句老话,要请你老哥赏个薄脸,这是敝帮诚意相请,卓老哥也总听说过,敝帮决定之事,是从不更改的,也没人可以更改,还请老哥三思。”他这番话,软中有硬,也暗寓威胁之意。
  卓一绝一笑道:“贵帮盛意,老朽至为感激,只是贵帮找老朽何事,连姚老哥都说不出来,要老朽如何答复呢?”
  姚伯昌已有不耐之色,道:“卓老哥只要知道是敝帮奉邀就好了,去与不去,一言可决,何用藉词推宕?”
  卓一绝勃然作色道:“姚老哥奉贵帮总堂之命,是来邀请老朽的?还是来绑架的?若是邀请,老朽就得有考虑的余地,若是绑架,那就不用多说,直截了当的动手,把老朽绑去就是了。”
  龙在田道:“姚老哥,这样好了,贵帮邀请卓老哥,自然是一番好意,老朽觉得还是让卓老哥考虑考虑,再作答复何如?”
  姚伯昌道:“田老哥的意思,卓老哥几时才能答复?”
  “老朽现在已经更名龙在田了。”龙在田道:“这样吧,卓老哥明天再行答复,如何?”
  姚伯昌道:“你龙老哥愿意作保么?”
  “哈哈。”卓一绝怒笑一声道:“姚伯昌,难怪你要给凌二相公打了一个耳光了,你这话简直放屁,我卓一绝为什么要人担保,既然龙老哥已经说出口了,我就依他的,你明天中午来听答复,现在快些给找走吧。”
  姚伯昌方才当着众人挨了一记耳光,硬是不敢发作,闷在肚子里,他可不是什么讲理的人。如今听了卓一绝的话,不禁脸色大变,厉笑一声道:“卓老哥,兄弟是奉命行事,你瞧不起兄弟,那就是瞧不起敝帮了。”
  “阿弥陀佛。”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合十道:“姚施主请听贫僧一言,龙施主既然打了圆场,说出明日中午再作答复,姚施主就该卖个面子给龙施主的了。”
  姚伯昌沉声问道:“大和尚是什么人?”
  法善大师一手提着十八颗檀木念珠,缓缓的拨着,含笑道:“贫僧法善,忝为本寺住持。”
  姚伯昌看他拨动念珠,那串檀木念珠上,还挂着一小方镌有「佛」字的紫金如意牌,心头不禁暗暗一怔,这紫金如意牌来头可不小,那是少林寺长老身份,才有这方金牌。
  姚伯昌只是紫衣帮总堂底下的一名堂主,自然不好开罪一个少林寺的长老,尤其掌中双杰,也不是好惹的人,这就含笑抱拳道:“大师说得极是,龙老哥说的话,在下自当尊重,那好,卓老哥,兄弟明午再来听老哥的答复,老哥好好考虑考虑,兄弟告退了。”说完,略一拱手,转身往外行去。那五个短氅汉子,跟在他身后,像一阵风般退了出去。
  田中玉道:“这姓姚的好横,师父,依了我,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龙在田叱道:“你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怎可如此口发狂言?你可知道对付一个姚伯昌,并没什么,但紫衣帮的势力,遍及讧湖,你能惹得起?”田中玉低下头,没敢作声。
  卓一绝含笑道:“龙老哥远来,今晚请到蜗居权宿—宵,也可一叙契阔,咱们这就走吧。”一面朝法善大师拱拱手道:“多承大师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法善大师合掌还礼道:“老施主和贫僧方外论交,这么说岂不见外了?”
  卓一绝拿起桌上紫艾匕,双手郑重的递给了田中玉,说道:“徒儿,这柄剑为师传授与你,希望你善自珍惜,莫辜负了为师二十年苦心。”
  田中玉喜心倒翻,急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双手接过,说道:“弟子决不有负师父的期望。”
  卓一绝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起来吧。”
  三人别过法善大师,出了甘露寺,卓一绝道:“龙老哥今晚怎么会找来的?”
  龙在田呵呵一笑道:“兄弟先听酒楼上传说着凤凰池突然干涸,后来又听说一个姓祝的铁匠铸制了三柄剑,今晚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两者联起来,就可想到那凤凰池的干涸,必然和炼剑有关,能因炼剑而致灵泉干涸,必然是炼剑名师无疑,当今之世,称得上名师的,那就非你卓老哥莫属了。”
  卓一绝大笑道:“知我者龙兄也。”
  龙在田大声笑道:“这就是掌中双杰咯。”
  卓一绝点头道:“所以你要小孙子拜我为师,哈哈,秦始皇并吞六国,你居然要你小孙子来个并吞双杰了。”
  龙在田忽然轻唉一声道:“兄弟带着小孙子来找上你老哥,也是不得已的事……”卓一绝口中「啊」了一声,他听出龙在田话中另有文章,不禁回过头去,正待问话。
  只听龙在田问道:“卓兄炼了二剑一匕,怎么会把凤凰池水吸干的呢?”
  卓一绝是老江湖,自然听得出龙在田这是故意乱以他语,心中暗道:“莫非他有什么话,不愿当着小孙子说出来了?”
  一念及此,立即轻轻一笑道:“这凤凰池下,原有一处泉眼,这是山川灵气所钟,炼剑的水,就是要有灵气,尤其在每日子夜,是清轻之气始生之际,兄弟在这里淬炼三口宝剑,花了二十年功夫,已把泉中灵气尽行吸收到剑上,泉水本已缺乏灵气,但山不至于干涸,据兄弟的估计,再有一个甲子,这灵气方可恢复……”
  田中玉好奇的道:“那么怎么会干涸的呢?”
  卓一绝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要怪我太大意了,凡是一口宝剑,快到炼成之时,剑气必然会冲霄直上,所谓剑气冲牛斗者是也,因为我在此炼剑,不愿使人知道,每逢剑气快要升腾之际,我就功贯剑身,举剑向池,把剑气逼入水中,最后一次,我炼紫艾匕时,剑气已到了十二分火候,一时控制不住,这也只能说我的功力修为不足以驾御剑气,也可以说紫艾匕的剑气太强了,剑气骤发,一下穿破泉眼,当晚水势暴发,有如山洪,一泻尽泄,从此就日渐干涸了。”说话之时,已经到了山腰间的小茅屋门口。
  卓一绝开了门,点起一盏油灯,让龙在田祖孙入屋,一面说道:“龙兄,你们祖孙俩坐一坐,兄弟去拿些酒菜来。”
  田中玉道:“师父,弟子去帮你拿。”
  “不用。”卓一绝道:“酒菜是现成的,我去拿来就是了。”独自往后间走去,不多一会,他果然端出几个盘子,那是风鸡、卤蛋、干笋、和油氽花生米。另外是一坛陈年花雕。
  龙在田道:“怎么,你知道兄弟今晚会来?”
  “那倒不是。”卓一绝笑了笑道:“这些酒菜,本来是兄弟替我自己准备的。”他取过两只饭碗,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用口吹了口气,吹去坛口碎泥,各自倒一碗。
  “师父。”田中玉问道:“怎么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呢?”
  卓一绝道:“为师今晚这「试剑会」,就是为了觅一个徒儿的心念,打算把紫艾匕传给他……”
  田中玉道:“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了。”卓一绝取起大碗,说道:“龙兄,来,咱们先喝酒。”说完,喝了一大口,才咂咂嘴角,又道:“为师方才不是说过么?打算明天就离开这里,为师既要离开这里,我今晚新收的徒儿,就用不着跟我一起走……”
  田中玉道:“为什么呢?”
  卓一绝用手抓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阵,接着笑道:“为师可不是真正的收徒儿,说得明白些,为师只是替紫艾匕找—个主人,替我掌中剑找一个传人,如此而已,他自然用不着跟我走了。”
  他不待田中玉再问,接下去道:“为师准备了一坛酒,就是独自—个人喝的,这坛酒,足可消磨一个晚上了,有一个晚上,学为师的「掌中剑」,大概也可以粗通诀要了。”
  龙在田含笑道:“卓老哥当时看上的大概是那个叫凌干青的小兄弟了。”
  “不错。”卓一绝道:“那姓凌的兄弟二人,尤其是哥哥,英气内敛,眉目轩朗,不但一身武功不错,宅心更是光明磊落,他年必是武林后起之秀。”
  “英雄所见略同。”龙在田点着头呵呵笑道:“卓老哥眼力不错,若要收徒,换了兄弟,也会属意姓凌的哥哥了。”
  田中玉道:“难道他弟弟差了么?”
  龙在田道:“当然也并不差,只是和他哥哥比起来,眉宇之间就缺乏英飒之气,而且因为他是弟弟的关系,未免有些骄纵惯养。”
  卓一绝道:“对极了,龙老哥说的一点也不错。”
  龙在田喝了口酒,抬目问道:“卓老哥,那么我这小孙子呢?”
  卓一绝道:“令孙脸上戴了面具,兄弟如何看得出来?”
  龙在田回头道:“中玉,你现在可以把面具拿下来,给师父看看了。”田中玉眼中微有忸怩之色,但依然取下了面具。
  卓一绝只朝他看了一眼,口「唔」了一声,问道:“他已经学会你老哥的「掌中指」了?”
  龙在田道:“不瞒老哥说,小孙身体单薄,大概只学得六成火候。”
  “很好。”卓一绝站起身道:“龙老哥且请在这里独酌一回。”一面朝田中玉招招手道:“徒儿,你把面具戴上了,随为师来。”说完,转身往后面行去。
  龙在田心知卓一绝要传小孙子的「掌中剑」了,这就吩咐道:“中玉,你还不快随师父进去?”田中玉答应一声,戴上面具,一手拿起紫艾匕,急忙跟着往里行去。
  里间,是一个狭小的厨房,除了一座土灶,就没有什么东西。卓一绝也没点灯,光线只是从前面透进来的一点灯光,初时田中玉跟着走入,几乎看不见物事,慢慢的总算依稀可以看清一些了。
  卓一绝随手捡了一段七八寸长的松柴,说道:“为师这就教你一式「掌中剑」,这一招可以说是集剑术中的奇奥之学,虽非为师研创,也是为师的师祖历代传下来的独门功夫,为师花几十年精力,所悟解的变化,也只有三个,一旦使出来,很少有人能够破解。”
  田中玉心中暗道:“原来「掌中剑」只有一招,三个变化。”
  卓一绝道:“现在你看仔细了。”他缓缓把手中松枝在掌上一竖,轻巧的向外推出,接着又道:“这一招看去简单,实则包含了许多变化,但为师只研悟了三个变化,在江湖上已博得一绝之名,你必须熟记住这三个变化,才能发挥出掌中剑的威力来……”他手势一翻一覆之间,松枝就划出了三个不同角度的攻势。
  因为他松枝划得很慢,所以田中玉很容易看得清楚。卓一绝一面比划,一面口念着四句口诀,每一句都把要点讲解得极为详细。田中玉先前只觉剑招只有一式,现在用心凝听,渐渐就觉得这一式剑招,果然极为博大精探,自然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
  卓一绝传完一招剑法,就随手把那段松枝递过来,说道:“你一个人慢慢在这里练习吧,记住,紫艾匕锋利逾恒,你在设有练熟这一招这前,千万不可使用,为师要和你祖父喝酒去了,如有不懂或难解之处,再来问为师好了。”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田中玉等师父走后,就一个人依样葫芦练习起来,他先前看师父示范,好像甚是简单,这回自己练习起来,竟然一无是处,越练越觉不对。再细诵口诀,和思索方才师父讲解过的每一句话,又分明丝毫没错。他是个内心倔强之人,师父教他的口诀一句没忘,自然不肯跑到前面去问师父,只是一个人冥思玄索,摹拟着师父方才教自己的招式,一丝都不肯放过,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
  前面,灯蕊已经结了一个大如意,掌中双杰卓一绝和龙在田在大碗喝酒,低声交谈。卓一绝抬目道:“龙老哥,你方才说带着令孙,来找兄弟,实有不得已的苦衷,究竟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龙在田竟然轻轻叹息道:“老哥不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兄弟改姓埋名,也有十六年了,兄弟现在不是改姓龙了么?”
  卓一绝惊异的道:“老哥是避仇,还是……”
  “都不是。”龙在田道:“我是在侦查一件事,这件事和小孙关连甚大,他……”他突然改以「传音入密」和卓一绝说话。卓一绝听得一楞,也同样以「传音入密」,和他说话,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就以「传音入密」交谈。突然,两人同时放下了酒杯,互望了一眼。
  龙在田低声道:“来人身手极高。”
  “似乎还不只一个。”卓一绝忽地站起身道:“兄弟去去就来。”迅快转身往厨房闪了进去。
  田中玉还在一手拿着松枝,练习「掌中剑」,他经过一番耐心的思索、摹拟,一再的改正,渐渐已领悟到一点诀要,忽然看到师父闪了进来,正待开口。
  卓一绝可没让他叫出声的来,抬手点出一指,抓起田中玉身子,也抓起了紫艾匕,身形迅快一下闪到了灶下,用脚扫开散乱的松柴,露出一方木板,他揭开木板就有一个黑越越的窟窿,一跃而下,把田中玉放下,就退出窟窿,阖上木板,把松柴盖在上面,然后又匆匆退出。
  龙在田朝他颔首一笑,低低的道:“把他安顿好了?”
  卓一绝点点头,一面说道:“来,龙老哥,明日即天涯,这坛酒,还有半坛哩,咱们兄弟虽得聚首,今晚共谋一醉,非把它喝完不可。”
  龙在田笑道:“卓老哥,这坛酒没有五十斤,也有四十六七斤,喝完了,每人肚里就得装进二十四斤,兄弟只怕不成……”
  只听门外有人尖声笑道:“二位雅兴不浅啊。”
  木门无风自启,缓步走进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朱衣人,朝两人打了个稽首,一脸笑容的道:“贫道路经此地,闻到一阵酒香,才不速造访,二位不嫌打扰清兴吧?”这老道话声尖细,笑起来使人有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两人方才明明听到茅屋四周,至少已经潜伏了五六名高手,那么这朱衣老道是他们领头的人了。卓一绝、龙在田都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问只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气的人,就算没有见过,多少也有个耳闻,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老道的来历。
  卓一绝拱拱手笑道:“道长光降,欢迎之至,请坐。”
  “哈哈。”朱衣老道尖笑道:“有主人这句话,贫道就不客气了。”他是闻到酒香才找来的,这话当然未必是真,但身为主人的卓一绝,明知他说的是假,也只好当他是真的了,转身到厨房取了一双碗筷,放到桌上,随手又给他倒了一碗酒。
  “谢谢。”朱衣老道举起酒碗,大口的喝了一口,笑道:“好酒,二位一起来。”他举筷夹了一块风鸡,大吃起来。
  龙在田、卓一绝猜不透他的来意,两人互望了一眼。龙在田拿起酒碗,朝朱衣老道一举,说道:“咱们还没请教道长的道号,在下先敬道长一碗。”一口喝了下去。
  “呵呵,好说,好说。”朱衣老道端起酒碗,同样一口气喝干,才举袖抹抹嘴角,笑道:“贫道的贱号,就在道袍上了。”
  “朱衣道长?”卓一绝口中说着,给他倒满了酒,心里却暗暗哼道:“朱衣二字,岂能作为名道,他明明是在胡说了。”
  “没错,没错。”朱衣老道连连点头,笑道:“贫道就是朱衣道人,来,贫道敬主人一碗。”举碗一饮而尽,卓一绝只得和他干了一碗。
  龙在田笑道:“道长豪迈本色,酒量如海,在下敬佩得很。”
  “酒肉道士。”朱衣老人呵呵笑道:“酒肉道士。”他绝口不提来意,只是和两人喝酒,好像他真是为喝酒而来。
  “道长风趣得很。”卓一绝大笑一声道:“只不知道长宝观何处?”
  “游方道士。”朱衣道人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笑道:“酒肉道士那有什么道观?美其名云游四方,哈哈,云游四方的游方道士而已。”没一句话,能问得出他的底细来。
  “佩服佩服。”龙在田也大笑一声,举起酒碗道:“道长,咱们再干一碗。”朱衣道人对喝酒倒是毫不推辞,果然又和龙在田干了一碗。
  卓一绝倒满了酒,也道:“来,在下也和道长干一碗。”
  朱衣道人又干了一碗,这回他打了一个酒呃,眯着眼望望两人,忽然举手一拍桌,大笑道:“二位这朋友,贫道总算交上了,不瞒二位说,贫道喝了你们的酒,也不算是白喝……”

  卓一绝心中一动,问道:“道长语带玄机,在下不大明白,道长何妨明说?”
  朱衣道人大笑道:“二位不明白,何妨到门口去看看?”
  龙在田故意道:“难道道长也带了一坛好酒来,放在门口么?”
  “酒倒不曾带来。”朱衣道人摇摇刮晃的站了起来,笑道:“但确实有几样好东西,放在门口,二位怎不随贫道出去看看?”他脚下踉跄的朝门口走去。
  龙在田、卓一铯互望了一眼,忍不住跟在他身后,跨出了柴门。朱衣道人伸手一指,呵呵笑道:“二位瞧瞧,这是什么?”他就是不伸手,龙在田、卓一绝也看到了,门口果然有一堆东西。不,那是六个穿站紫色劲装的大汉,他们好像都睡熟了,一个迭一个,堆在一起,那正是紫衣帮的人。
  龙在田、卓一绝不由得一怔,这六个人自然正是刚才自己两人喝酒时听到的声音,朱衣道人居然意有如此快速的手法,把他们一齐制住,还堆砌了起来。朱衣道人得意一笑道:“二位现在看清楚了。”他两手一伸,一左一右搭在龙在田和卓一绝的肩头,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举脚踢着他们。口中道:“起来,你们可以走了。”那六个紫衣大汉经他一踢,立即翻身跃起,各人迅快地掣出兵刃。
  “好酒。”朱衣道人眯着眼睛,打了个酒呃,说道:“贫道当真喝醉了,二位就送贫道下山吧。”龙在田、卓一绝一左一右扶着他如飞往山下而去。
  六个紫衣大汉几乎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两人扶着朱衣道人飞奔下山,其中一个大声道:“快追。”六个人同时双足一顿,纵身扑纵而起。
  再说凌干青、毕云秋两人,各自得了一柄宝剑,走出甘露寺。凌干青道:“兄弟,卓老丈和那姓姚的事未了,我们不该走的。”
  毕云秋回头笑道:“卓一绝是出名的掌中剑,还有一个掌中指站在边上,你怕他吃了亏么?”
  “掌中指?”凌干青惊奇的道:“你说的掌中指是谁?”
  “就是龙在田咯。”毕云秋道:“和掌中剑卓一绝有数十年交情的,只有掌中指田有甲了,他自己化名龙在田,但他小孙子却叫田中玉,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凌干青道:“兄弟怎么知道的呢?”
  毕云秋笑道:“大哥连掌中双杰都不知道么?”
  凌干青道:“愚兄初出江湖,从未听人说过。”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声道:“兄弟瞒得愚兄好紧,你不但武功很高,而且对江湖人物,也知道得很多。”
  毕云秋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几时告诉过大哥,我不会武了,至于江湖人的,大哥在江湖上多走几天,自然也会听人说起了,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回头问道:“时间不早了,大哥落脚在哪一家客店呢?”
  凌干青道:“愚兄尚未落店。”
  毕云秋道:“没关系,我住在王记老店,大哥去了,再开一个房间好了。”
  凌干青道:“你我兄弟,有一个房间就够了,我们正好促膝谈心。”
  “啊,不。”毕云秋脸上不禁一红,忙道:“小弟睡相不好,大哥还是另开一个房间,也可以睡得舒服些,出门在外,还省这些小钱,岂不吝啬?”
  凌干青笑道:“好,好,愚兄可不是吝啬的人。”两人脚下加紧,匆匆赶回城中,王记老店坐落在北大街街尾,地方清静,在镇江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大客栈。
  毕云秋领着凌干青直入后面第三进,那是最上等的房间。店伙看到毕去秋回来,连忙哈着腰道:“公子爷回来了。”
  毕云秋问道:“我隔壁那间房还空着么?”
  店伙连连陪笑道:“有、有,公子爷还要一间房吗?”
  “废话。”毕云秋道:“我大哥来了,自然还要一间房了。”
  “是,是。”店伙抢着走在前面,先替毕云秋打开了房门,点起灯烛,然后又打开了隔壁的房门,点上了灯,陪笑道:“这位公子爷先看看房间……”
  毕云秋道:“不用着,就这一间好了。”店伙应了两声「是」。
  毕云秋又吩咐道:“你去沏一壶好茶来。”
  店伙应着是,陪笑道:“公子爷放心,这里是官房,沏的都是最好的上品茶叶。”说着就匆匆退去,不多一会,打来了两盆洗脸水,然后又沏了一壶清茶送上,方自退去。
  凌干青在隔壁房中洗了把脸,才回到毕云秋的房中。这后进官房的设备,果然比一般客房不同,不但地方宽敞,除了一张铺着又厚又软簇新被子的大木床之外,还有一张书桌,一张锦披椅子,临窗另有两把太师椅,一张小方几,布置得相当雅洁。
  |||毕云秋已经在那两只金边白瓷茶蛊里,倒好了茶,看到凌干青走入,就含笑道:“大哥请坐。”
  凌干青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这家客店的房间果然不错。”
  毕云秋道:“这茶也不错呢,是道地的杭州龙井。”他突然抬目问道:“你到镇江来,是做什么的?”
  凌干青道:“我……”他被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毕云秋眨了下眼,望着他笑道:“大哥有难言之隐?”
  “那倒不是。”凌干青说道:“因为此事说来话长。”
  “对了。”毕云秋道:“关于大哥的事,小弟还一无所知,大哥说出来听听好么?”
  凌干青爽朗一笑道:“自然可以。”于是他从父亲得到江湖传言,关外紫衣煞神要向云中鹤管崇墀寻仇,父亲拿着木剑道长的一支木剑,亲上茅山说起。
  “慢点。”毕云秋摆了下手,问道:“紫衣煞神和云中鹤管祟墀有什么仇呢?”
  凌干青道:“那十五年以前,管叔父护镖出关,归途投宿客栈,遇上了一个彪悍凶徒企图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起来,被那凶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叔父把她双手接住,才保了小命,当时管叔父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是紫衣煞神门下,声言必报此仇,这就是结仇经过,那么紫衣煞神替徒弟报仇,自然不是空穴来风的了。”
  毕云秋很注意的问道:“紫衣煞神的徒弟,总有个姓名吧?”
  凌干青道:“这个,管叔父好像没说过。”
  毕云秋又道:“那么那个小女孩呢?她姓什么呢?”
  凌干青道:“这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先父说过,好像那妇人是中原口音,到关外探亲不遇,流落旅邸,管叔叔还送了她五十两银子……”
  “啊。”毕云秋身躯微微一震,急着问道:“后来呢?”凌干青就把父亲走后,柳凤娇前来寻仇,启元子如何要自己跟他同上茅山,才知父亲已死于柳凤娇之手,自己就拜木剑道长为师,在茅山学艺。
  毕云秋问道:“那么管家呢?紫衣煞神、紫衣煞神的徒弟有没有去寻仇呢?”
  凌干青道:“后来才知道紫衣煞神要向管叔父寻仇,只是柳凤娇放出来的谣言,目的就是要先父还去木剑,她才能向先父和管叔父下手。”
  毕云秋问道:“柳凤娇也向管家去寻仇了么?”
  “自然去了。”凌干青道:“家师当时接受了先父的请求,就派大师兄丹元子赶赴南陵,但据大师兄回来说,管叔父家有一位异人暗中相助,把柳凤娇赶跑了,所以大师兄就没有现身。”
  “异人?”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那异人是谁呢?”
  “姜太公。”凌干青就把大师兄丹元子目击柳凤娇遇上姜太公的事,说了一遍。
  第四章姜老太公毕云秋听得笑出声来,说道:“他写一张「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就这么管用吗?”
  凌干青道:“愚兄听家师说,那人就是姜太公姜竹坡,昔年人称武林福星的前辈奇人。”
  毕云秋道:“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凌干青道:“这是五十年以前的事,贤弟自然没听人说过了。”
  毕云秋问道:“大哥也是刚下山,怎么没回家去却到镇江来的呢?”
  凌干青道:“愚兄下山之后,自然要回家去祭拜先父,这次到镇江,是寻剑来的。”
  “寻剑?”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早已知道卓老丈的「试剑会」,才赶来的?”
  “那倒不是。”凌干青笑道:“我是寻我失落的剑来的。”
  毕云秋道:“大哥失落了一柄剑么?剑是随身之物,怎么会失落的呢?”
  凌干青道:“那是家师传给我的一柄软剑……”他把自己回家拜祭父墓,听到箫声,如何遇到聂小香,她把小楼让给自己,第二天早晨,发现青藤不见,大概说了一遍。当然,不该说的地方,就略去不说了。
  毕云秋眨眨眼,道:“这么说,那聂小香住在尊府后园的小楼上,就是为你这柄剑去的了,她人长得美不美?”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愚兄当时并不知道她会武功,尤其那酒中也可能做了手脚。”
  毕云秋笑道:“这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
  凌干青道:“贤弟休得取笑。”
  毕云秋神秘一笑,问道:“大哥到底是找剑,还是找人呢?”
  凌干青道:“剑是她拿走的,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回剑来。”
  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椐小弟看,她聂小香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人海茫茫,大哥到哪里去找她呢?”
  凌干青道:“这柄剑,是家师一位去世的老友的,纵是天涯海角我非找回来不可。”
  毕云秋问道:“大哥一点眉目也没有,如何找得到她呢?”
  凌干青道:“那聂小香的口音,不是镇江,便是杨州,所以愚兄想到这两地方瞧瞧,如果她是柳凤娇一路的人,那就更好,只要找到柳凤娇就好了。”说到这里,目注毕云秋,问道:“贤弟呢,现在该你说说自己了。”
  毕云秋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小弟没有大哥这样曲折离奇,香艳动人的故事可说,小弟会一些粗浅功夫,那是家传的,说出来令人脸红,这次是奉先母之命,到芜湖去找一位世伯就是这么简单了。”
  凌干青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我们明天就分手了?”
  毕云秋听得一怔,勉强笑道:“大哥如果愿意留一天,我们就可以多聚一天了。”
  凌干青想到自己父仇未报,连师父传给自己的宝剑也失落了,心头自是十分焦急,想了想道:“不瞒贤弟说,我们一见如故,结为兄弟,我自然希望多盘桓几日,但愚兄亲仇未报,师剑失落,愚兄实在片刻难安,你我兄弟,来日方长,我们只好约个日期,以图后会了。”
  毕云秋点点头道:“大哥有事,自然该去办事要紧,这样好了,小弟芜湖事了,自会去找大哥的,时间不早,大哥也可以去休息了。”
  凌干青道:“今晚一叙,明朝即是天涯,我们何不妨古人西窗剪烛,同榻共话,不知弟意下如何?”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忙道:“大哥方才不是说来日方长?大哥负血仇,如果剑是柳凤娇派人窃去的,她会随时随地现身,大哥自然要加倍小心,今晚话到天明,还是要分别的,但大哥如果一晚未睡,体力耗损,万一遇上强敌,教小弟如何放心?再说,小弟明日一早也要赶路,所以还是好好的睡一觉,才能养足精神的了,大哥去睡吧。”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也是,好,贤弟那就早些安息吧。”他伸手握住了毕云秋的手,久久不放。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任由他握着,赧然笑道:“大哥真是多情……”他轻轻缩回了手,说道:“快去睡吧。”
  凌干青:“贤弟也可以睡了。”回到房中,只觉别情愁绪,一齐涌上心头,久久不能成眠,耳中也隐约听到隔壁房中的毕云秋辗转反侧,敢情和自己一样,没有睡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的,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急忙起身下床,眼看红日已经照上窗棂显然时间已不早了。凌干青推出门去,店伙已在房外伺候,含笑道:“公子爷起来了,公子爷的令弟已经走了,他要小的不可惊动公子爷,好让公子爷多睡一会……”
  凌干青一怔,问道:“我兄弟已经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店伙陪笑道:“他一早就走了,把房钱都付清了,还赏了小的三两银子,交代小的,等公子爷起来,告诉你老一声,他有事先走,要你老路上诸自珍重。”
  凌干青唉道:“他走了也不告诉找一声,好,你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我也要赶路呢。”
  店伙巴结的应了声「是」,回身出去,不多一会,送来了面水,接着又端上四碟小菜,一锅稀饭,和一笼小笼包,说道:“这也是公子爷的令弟交代小的,给你老准备的早点。”凌干青点点头,盥洗完毕吃过早点,又赏了店伙,一锭碎银,才出门而去。
  出得北门,这是通向渡口的一条大道,时有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正行之间,忽见前面不远,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匆匆的赶路,这人后形看去极为眼熟。再一思索,才想起他正是昨晚和自己同席,后来拜卓一绝为师的田中玉。
  凌干青心中暗道:“他不是和他祖父在一起么?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而且看他行动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心中想着,只见田中玉东张西望,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低头看了看,忽然朝右首一条小径上急步行去。
  凌干青觉得奇怪,行近大树,也目光一住,才发现大树根旁,有人用木炭划了一个箭头,正好指向那条小径。一时觉得好奇,就放缓脚步,远远跟了下去。前面的田中玉是十分焦急,脚下行走得极快,但一路上却是边走边看,似是在找路边的暗记。
  不多一回,已经到了一座小山脚下,那是一片浓密的杂林,他低头看了一眼,就朝林中一躬身钻了进去。凌干青赶到林下,果然又发现了一道木炭划的箭头,指向林中,心中暗道:“他照着木炭划的箭头,找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当下也毫不犹豫的轻轻闪入林中,脚下稍微一停,侧耳细听,好像林木深处,隐隐有人声传了过来,这就循着声音寻去。这片杂林,占地不小,但树林之间,有疏有密,有些地方树身生得极密,枝叶交叉,较为幽暗,有些地方,中间枯死了一片,就较为空旷,成了一片枯叶的草地。
  凌干青渐渐走近,就听到田中玉嫩而且清的口音大声道:“你们约我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事,怎不明说,在下可没工夫和你们闲扯谈。”
  “这并不是闲扯谈。”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笑道:“咱们约你到这里来,有什么事,你心里不明白?”
  田中王道:“我不明白。”
  两句话的工夫,凌干青已经找到地点了,那正是树林的一片空地,田中玉一手叉腰,站在那里,他对面是三个紫衣劲装汉子,刀未出鞘,但已品字形,等于围着他了。凌干青隐到两株树后,也站停下来。
  只见中间一个断眉汉子嘿然笑道:“你不是在找人吗?”
  田中玉听得身子一颤,怒哼道:“你们知道我爷爷和师父的下落?”
  那断眉汉子阴笑道:“这就是咱们约你来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
  田中玉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是你们紫衣帮劫持去的了?”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他爷爷、他师父,被紫衣帮的人掳去的了?”
  那断眉汉子道:“咱们要问你的,也是这句话,你祖父、你师父到哪里去了?”
  田中玉惊凛的道:“不是你们劫持去的?”
  断眉汉子道:“我们劫持的,还会来问你吗?”
  田中玉焦急的道:“那是什么人劫持我爷爷呢?”他似乎急要走。
  “站住。”断眉汉子道:“你急着要走了吗?”
  田中玉突然转过身来:“我要走,你也管得着吗?”
  断眉汉子道:“老子是说你不要走了。”
  田中玉道:“为什么?”
  “不用多问。”断眉汉子道:“你只要跟我们走就是了。”
  田中玉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因为你跟我们去了,你祖父、你师父自然会都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若不去呢?”
  断眉汉子道:“不去恐忙不行吧。”
  田中玉哼道:“我偏不去,你们能拿我怎样?”
  断眉汉子大笑道:“好小子,那可由不得你。”
  田中玉倏然后退半步,冷声道:“你们想和我动手?”
  “锵。”紫光如电,一下掣出了紫艾剑来,当胸一横,哼道:“你们来试试看?”
  “好小子,你真要咱们费番手脚。”
  断眉汉子朝两个同伴歪了下头,右手已经撤出刀来,喝道:“这小子要来硬,咱们就把他拿下了。”其余两人也迅快的撤下朴刀,一左一右朝田中玉逼上了一步。
  凌干青从他们行动上看得出来,这三个紫衣大汉身手矫捷,武功定然不弱,只不知田中玉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该不该出手?正在考虑之际,四人已经动上了手,但听断眉汉子口吆喝一声,朴刀竖立,右足直踏逼上,刀尖一转,指向田中玉咽喉。
  田中玉蜡黄的脸上,一无表情,口喝了声:“来得好。”紫艾剑划起一道紫色精芒,横撩而出。
  断眉汉子见多识广,一见田中玉手中紫艾短剑,光芒极浓,心知是一柄利器,他不但刀法熟练,对敌经验更是丰富,岂肯和你硬砸?刀光一闪,忽而偏左,忽而偏右,只是不和你紫艾剑接触,攻势却是绵绵不绝。他左右二人同样刀划弧形,倏退倏进,三口刀联成一面光芒,盘空匝地,飞卷如风,没有几回合,就把田中玉困在中间。
  不,把他剑光压缩了下去。凌干青心中暗道:“掌中指龙在田的孙子,怎么如此不济?”田中玉原本一意想利用手中宝剑去削对方兵刃,但对方三人身法轻灵,刀法纯熟,处处迥避着他的剑势,一人遇险,两人互援,因此本来是田中玉攻出去的剑势,往往反而要迥剑自保。
  这一来,使得田中玉就陷入了左右支拙,尤其三人一经联手,刀势猛锐无匹,好像他们平日练的就是三人联手的刀法,一时之间,把田中玉逼得团团乱转。但三人也心中明白,对方手中短剑的厉害,只要田中玉剑光划到,三人中必有一人往后跃退,只是田中玉手中是一柄短剑,剑短了,就无法发挥剑的功能。
  江湖上本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但田中玉还是初次试展短剑,未能得心应手,是以在动手之际,总是嫌剑短了。原来他使的只是一套江湖上极普通的「三才剑法」,他祖父以「掌中指」出名,不擅剑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普通剑法。
  尤其「三才剑法」应该使用长剑,大开大阖,自然不适宜使用短剑,他使的是只有一尺三寸的短剑,自然时有够不到敌人的感觉了。这一阵工夫,田中玉被他们三人的刀势逼得又气又急,心中暗道:“我何不试试昨晚只学了一半,还没完全学会的剑招?不知管不管用?”心念一动,正好右首一人一刀斜劈过来,他身形一侧,举足跨上半步,短剑斜竖,朝外削出。
  这一式,他昨晚练了很多,始终没有练好,哪知此时使将出来,居然中式。但听一声痛嗥,血尤乍现,右首汉子一条右臂,已被他一剑齐肩削下,手臂和钢刀同时坠地,那人痛得连退数步,蹲下身去。
  田中玉一击得手,精神不觉大振,剑势一下划向对面的断眉汉子,但他这记却是虚招,待得断眉汉子急急跃退之际,他身形一个轻旋,紫艾剑一招「穿云射日」,向左首汉子眉心射去。左首汉子赶紧撤刀右闪,就在此时,田中玉左手一掌朝他迎面拍去。
  左首汉子因刀势已撤,只好举手封拆,左手堪堪封出,突觉肩头一麻被田中玉一指点了他「肩井穴」。他这一招,正是他乃祖成名绝技「掌中指」。凌干青本待出手,看他在一瞬之间,使出一剑一掌手法奇特,一下就转败为胜,自然已不用自己出手了。
  田中玉两招之间,就连伤两人,心头不禁大喜,紫艾剑一指断眉汉子,扬眉笑道:“你现在还要我随你们走么?我看该你一个人上路了。”
  断眉汉子大喝—声,朴刀势如电卷,直劈过来,刀势和田中玉的剑势还未接触,一转劈到左首,再转巳袭向右肩,再一振臂,已扫到膝前,刀光之快,当真一闪即至,这一连四刀,就把田中玉杀得连连后退,他厉声大笑道:“小子,你怎的光是后退,难道你爷爷教你的就是倒退不成?”田中玉被他激得清叱一声,举剑就刺。
  “哈哈。”断眉汉子笑声未落,但听「当」的一声,他刀势一转,一下击在田中玉的剑脊之—上,把紫艾剑直荡开去,他右手一探,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迅快朝田中玉左手抓来。
  田中玉吃了一惊,尤其执剑右腕被震得隐隐发麻,短剑几乎脱手,心头一慌,左手「掌中指」也来不及施展,急急往后跃退。断眉汉子怒笑一声,大步逼上,相距尚有丈许,但他刀上的森寒之气,已经罩射到田中玉全身。田中玉右手虽然握着一口锋利得可以削铁断钢宝剑,但整条手臂还隐隐有些酸软,无力使剑,只得步步后退。
  断眉汉子目露凶光之色,狞笑道:“姓田的,老子不会要你的命,你剁下老子一个手下的一条右臂,老子也只要砍下你一条右臂来就好。”
  田中玉突然一个轻旋,向左闪出,双足一点,身轻如燕,一下纵身扑起,「嗖」的一声,飞掠出去三丈来远,再一点足,身形再次纵起之时,忽然「啊」了一声,双脚一蹶,跌倒在地。断眉汉子一个箭步赶了过去,举起朴刀,正待砍落。
  “砰。”一道青形闪电般挡在田中玉身前,左手一把夺下断眉汉子朴刀,右手一掌,击在他肩头,把断眉汉子推出去三四步远。
  断眉汉子连人影都没有看清,但觉疾风飒然,朴刀已被人夺下,左肩中了一掌,身不由主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定睛看去,只见挡在田中玉身前的竟是一个玉面朱唇的青衫少年。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张了张口,正待喝问。
  只听有人沉笑一声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
  断眉汉子一听来人口音,就知来的是什么人了,急忙抱拳躬身道:“堂主到了。”
  这闪身夺刀、推出断眉汉子的人,正是凌干青,他夺下断眉汉子的朴刀,正待回身去看看田中玉,不知他刚才已经纵起的人何以会突然跌落地上。但他还未转身,就听到有人沉笑着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好像就是昨晚在「试剑会」上见过的紫衣帮那个姓姚的堂主,不觉目光一抬果见从对面树林中并肩走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正是身披紫色大氅的姚伯昌,稍后一个则是身穿红衣,面上蒙着一层浅紫薄纱的女子。姚伯昌目光望着凌干青,脸上微露笑容,颔首道:“在下如果记忆不错,这位小兄和令弟就是昨晚得到卓老哥两柄宝剑的少年英雄了?”他昨晚被毕云秋打了一个耳光,记忆犹新。
  凌干青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干青。”
  姚伯昌含笑可道:“凌少兄的令弟呢?”
  凌干青只道他没忘记挨了一记耳光,要来寻仇,这就淡淡一笑道:“他是我义弟,有事走了,阁下有什么事,冲着在下说就是了。”
  “岂敢、岂敢?”姚伯昌依然一脸堆着笑容,说道:“在下对凌少兄贤昆仲,少年隽才,至为钦佩,方才饶副堂主容有开罪之处,还请凌少兄看在下薄面,赐还兵刃。”
  凌干青看他说话得客气,不好多说,只得点头道:“姚堂主好说。”一面朝断眉汉子道:“饶副堂主接着了。”口中说着,把夺来的朴刀,一抬手,缓缓朝断眉汉子面前飞去。
  要知断眉汉子这柄纯钢朴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用力掷出,速度自然会极快,但他抬手之间朴刀去势居然极缓,足见他手上贯注了内力,只此一手,就已不同凡响了。断眉汉子脸色发红,一伸手就抓住刀柄,接下了刀。
  红衣蒙面女子眼看姚伯昌对凌干青说话甚是谦恭,忍不住低声问道:“姚堂主,他是……”姚伯昌急忙跟她低低的说了两句。
  红衣蒙面女子从她蒙面薄纱中闪过两点明亮的目光,口中啊了一声,问道:“那么这姓田的呢?”
  姚伯昌抱抱拳道:“这个兄弟不便作主,请使者定夺。”
  “这……”红衣蒙面女人略为沉吟道:“那就算了。”
  凌干青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回头看去,田中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是中了什么细小暗器,心头一怔,急忙回身问道:“姚堂主,这位田兄可是中了你们什么暗器么?”姚伯昌口中哦了一声,拍目望望红衣蒙面女子。
  红衣蒙面女子轻嘿—声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方才我打了他三支子午针,但看在令弟的面上,就给你解药吧。”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一个小小纸包,随手递了过来,一面说道:“半服半敷,即可无事。”看在义弟毕云秋的面上,凌干青心头暗暗感到诧异。
  听红衣蒙面女子的口气,田中玉中的分明是毒针无疑。这女面蒙薄纱,看不到她长相如何,年纪究有多大?但从她一身红衣来说,她年纪应该很轻。凌干青道:“如此多谢姑娘了。”走上几步,伸手从她手上接过纸包。这一眼,只觉她那双玉笋似的纤手,猩红尖细的指甲,皮肤细腻而白嫩,把小纸包送到面前时,还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用谢。”红衣蒙面女子这句话声音说得又柔又轻,使人听了会有甜甜的感受。凌干青微一怔神,红衣女子已经转过身去。这时断眉汉子也已替他手下两人,一个包扎了伤口,一个解开了穴道,五人同时离去。
  凌干青转身俯下身子,眼看田中玉依然昏迷不醒,仔细察看伤势,伤在右腿弯上,三支子午针已经没入肉内。当下打开小纸包,里面只有一小撮粉红的红粉,最多不过五六分,他小心翼翼的分了一半,捏开田中玉牙关,把半包药粉纳入他口中。
  然后把田中玉身子侧转过来,轻轻撕开裤管,只见他小腿坚实纤秀,膝头光润似玉,肌肤细腻如脂,简直像是少女的秀腿。腿弯上果然有三点针尖细的黑色血珠,已经凝结住了。凌干青心中暗道:“这红衣女子的子午针不但畏过剧毒,而且也歹毒无论,全都没入肉中,幸亏遇上的是自己,若是换一个人,纵然有了解药,没有吸铁石,也无法起出针来了。”
  心中想着,缓缓纳了口气,伸出右手掌,按在他腿弯上,功运掌心,尽力外吸,手掌随着缓慢提起,把三支细如牛毛的金针吸在掌心,三处伤口,随着流出黑血来,这就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撕下一截裤管,撕成两条,替他环着腿弯包扎。
  “啊。”田中玉口中及时发出一声轻啊。
  凌干青抬头喜道:“田兄醒过来了。”
  田中玉倏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卧在一片草地上,身边还蹲伏着一个人,他心头不由猛然一颤,这一急之下,顿时忘了疼痛,很快翻身坐起,目光一注,又发现自己裤管也被人撕开了,他几乎连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掌,「拍」的一声,掴在凌干青的脸颊上。
  凌干青正在替他包扎伤口,刚抬起头,冷不防就被他重重的掴在左颊上,这一掌几乎打得他两眼发黑,心头不禁甚是气愤,大声道:“在下好意给你治伤,田兄何故出手打人?”
  田中玉翻身坐起,抬手发掌,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人?等他一掌掴到凌干青脸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异处,才看清那人是凌干青,他撕开裤管,是在替自己包扎伤处。再听凌干青这一说,他脸上不禁一红,心头更觉得有些歉疚,啊道:“你……是凌大哥……小弟还当……是坏人……真对不起。”
  “不要紧这是误会。”凌干青这下算是白挨了,他脸颊上还火辣辣的,一面放开手,摸摸脸颊,说道:“田兄方才中了三支毒针,人已经昏迷不醒,在下刚把针起出,替你上了药,已经包扎好了,田兄试着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动?”
  “凌大哥,真对不起。”田中玉朝他笑了笑,又道:“是你救了小弟,小弟还……打了一记巴掌,你……不会见怪吧?”他脸上虽然黄得有一付病容,但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使人觉得他很可爱。
  “算了。”凌干青也报以一笑,说道:“田兄又不是故意的,何必挂齿?你站起来试试看?”
  田中玉上身一挣,站是站起来了,但右腿弯被三支针扎入肉内,自然伤到了筋,不觉右足一软,口中「啊」了一声,身子一倾,几乎又跌坐下去。凌干青急忙伸手去扶,凌干青的手还没扶着,田中玉又惊「啊」一声,赶紧倒退了一步,生似怕人碰他身子一般,这一退,重心不稳,又一屁股往草地上跌坐下去。
  凌干青只当他腿上疼痛,站不稳,忙道:“田兄腿伤还没好,且先坐息一回吧。”
  田中玉坐在地上,眼看自己裤管已被撕破,露出了小腿,脸上更是一红,伸手把长衫下摆盖住了小腿,一面说道:“谢谢凌兄,你也坐下来吧。”凌干青觉得他有些扭扭捏捏,但这也不能怪他,大慨是从小给他爷爷宠惯了,没在江湖上走动过,这就蹲下身在对面坐下。
  田中玉望望他,问道:“那三个该死的紫衣帮匪徒,是凌兄把他们打跑的么?凌兄知道什么人放的暗器,那是什么毒药暗器呢?”他一连问出了三句,可见他是个急性子的人。
  凌干青道:“在下赶到之时,正好是田兄中了暗器,跌倒地上,使暗器的是一个红衣女子,听她口气,这三支金针,叫做子午针,解药也是她交出来的,独门解药,不然,在下也没法子救田兄了。”说着把三支针送了过去。
  “红衣女子?”田中玉诧异的道:“她也是紫衣帮的人,那怎么会肯给你解药呢?”凌干青就把刚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田中玉奇道:“她认识令弟?”
  “这个在下也不大清楚。”凌干青道:“他是我的义弟。”
  “义弟?”田中玉目中飞过一丝异色,问道:“他……不叫凌干云?”
  凌干青笑了笑道:“那只是他临时随口说的,他叫做毕云秋。”
  “毕云秋……”田中玉口中低低叫了一声,眨眨眼,问道:“你们认识一定很久了,不然,也不会结成兄弟了,对不?”
  “田兄猜错了。”凌干青微微一笑道:“我和他,只是昨天傍晚才认识的,因为大家很谈得来,所以结为兄弟。”
  “你们也才认识?嗯。”田中玉点着头,看了凌干青一眼,才道:“毕兄文采风流,是个很可亲的人,哦,他……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凌干青道:“毕兄弟另有事去,一早就走了,田兄怎么也没和令祖在一起呢?”
  这句话,撩起了田中玉的心事,他攒攒眉道:“我爷爷和师父失踪了。”
  “令祖父和卓老丈失踪了?”凌干青惊异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田中玉道:“我爷爷和师父,昔年原是老友,我爷爷带我到镇江来,就是来找师父的,凌大哥昨晚也看到了,小弟拜了师,后来……”他把师父邀爷爷到茅屋里去喝酒,师父教了自己一招剑法,自己正在厨房里练习之时,师父忽然走了进来,一下就点了自己穴道。
  凌干青好奇的问道:“那么田兄是什么时候发现令祖和令师失踪的呢?”
  “今天早晨。”田中玉接着道:“小弟醒来之时,发觉睡在一处黝黑的地窖里,心头大为惊讶,因为那地窖很小,小弟很快就摸索到了石级,循级走上,顶头是一块木板,我掀开木板,原来是灶下,木板上还复盖着一大捆松柴,小弟走到外面一间,爷爷和师父一个不见,板桌上还放着两付碗筷,两只碗中都有半碗酒,盘中的下酒菜,也还没吃完,足见两位老人家酒吃到一半,就失踪了。”
  “这就奇了。”凌干青沉吟着道:“你说令师匆匆进来,点了你睡穴……你醒来之时,就在地窖里,木板上还覆盖着一大捆松柴……”田中玉点着头,口中「唔」了一声。
  凌干青继续说道:“照这情形说……令祖和今师在饮酒的时候,一发现外面来了强敌,而来的敌人又不止一个,令师是怕他们两个人照顾不过来,才把你藏到地窖里去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少了顾忌……”
  田中玉眼睛一亮,矍然道:“凌大哥,你这话对极了,小弟怎么会想不出来的呢?”他忽然「哦」了一声,目光现出焦灼之色,问道:“这么说,难道我爷爷和师父,敌不过人家,被贼人劫持去了?”
  “这很难说……”凌干青问道:“那么田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田中玉道:“小弟找不到两位老人家,心中正感焦急,等到回到屋中,发现桌上钉着一张字条,要小弟按照他留的记号,到这里来,小弟就一路找到这里,果然有三个紫衣帮的贼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追问爷爷和师父的下落,还逼着要小弟随他们去,就这样动起手来。”
  他望望凌干青,眼中流露出求助的神色,说道:“凌大哥,爷爷和师父无缘无故的失踪,小弟……又负了伤,你……只有你可以帮小弟的忙了,不知……你肯不肯相助?”他年纪虽然不小,但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一旦爷爷失了踪,他就感到彷徨无主起来。
  凌干青是个重义气的人,纵然和田中玉不过是在试剑会上相识,人家既已开口求助,自然不好推辞,何况他师父卓一绝又有赠剑之义,这就慨然点头道:“田兄毋须客气,在下既然遇上,就是不相识的人,也义不容辞,何况令师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昨晚离奇失踪,必有缘故,田兄伤未愈,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再慢慢查防为是。”
  田中玉感微地点点头道:“凌大哥说的极是,那就先回师父的茅舍里去,小弟足伤,休养半天,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凌干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问道:“以令祖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束手就擒,昨晚离奇的失踪,茅舍附近也许会有打过痕迹,田兄可曾仔细看过么?”
  田中玉道:“没有,小弟今晨只是在附近叫喊了几声,不见爷爷和师父的踪影,又回到屋里去,就发现那张字条,就一路找了来,附近没有仔细看过。”
  凌干青心中暗暗好笑,这位田兄果然毫无江湖经验,一面说道:“如果发生打斗,附近必可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田中玉道:“那就快走。”他腿筋负伤,稍一用力,右足就疼痛难忍,咬着牙站起身,却又迈不出步去。
  凌干青道:“田兄,还是在下扶着你走吧。”田中玉几乎痛出了眼泪,只得点了点头。
  凌干青伸手搀扶着他臂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杂林。田中玉蹩着右脚,根本用不上力,—个身子就全靠在凌干青的身上而行。从杂林走到北固山,虽然不过三数里路,但在脚疼的人走来,可就觉得远了,这一段路,直走得他汗沁衣衫。
  凌干青只好扶着他慢慢的走,这样走了一段路,他感觉到田中玉的身子,绵软无力,鼻中也隐约闻到他身上竟然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时候只有纨绔子弟、儇薄少年,才作与衣衫上熏香。凌干青心中暗道:“这位田兄,当真自小娇纵惯了,连衣衫都熏了香。”
  田中玉越是举步艰难,心头越觉气愤,只是不停的骂着:“红衣妖女,只要给我碰上了,我非砍下她一只右脚来不可。”好不容易走到茅舍,凌干青把他扶进屋子,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田中玉已经汗流夹背,口中吁了口气道:“多谢凌大哥。”
  凌干青道:“不用谢,现在你好好休息一回。”他目光转动,果然看到板桌上还放着碗筷酒菜,显见室内并未动过手,这就回头道:“在下到外面去看看。”举步走出茅舍。
  这里离凤凰池不远,是在一处山坡之上,附近并无邻居,心中不禁暗暗感到奇怪,忖道:“以龙老丈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毫无反抗,就被人擒走,何况卓老丈进去点了田兄穴道,又把他藏入地窖,分明是和来人放手一搏之意,那么怎么不见打斗痕迹的呢?”心中想着,不觉随着山径,走近山下大路。
  只见一个朱衣老道,手中拿着一方布撑,迎面走来。那白布上写着:「测字看相,善断疑难」八字。这老道须发皆白,身形瘦小,但步履之间却十分轻捷。凌干青自幼就喜欢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纵然初出江湖,但听也听得多了,因此看到朱衣老道迎面而来,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路上只有一来一往两个人,那朱衣老道自然也注意到凌干青,尤其他身边佩着的镇山剑,剑形古拙,更引起老道的注目。两人擦身而过,朱老衣道忽然脚下一停,转身道:“这位小施主请留步。”
  其实他一转身,凌干青就已察觉了,闻言故意缓缓转过身去,拱拱手道:“道长有何见教?”
  朱衣老道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踌躇山前,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凌干青心中一动,问道:“道长怎知在下有心事呢?”
  朱衣老道笑道:“小施主若无心事,怎会眉峰深敛?贫道善断疑难,相见是缘,小施主测一个字如何?”
  凌干青道:“道长真能指点迷津么?”
  朱衣老道哈哈笑道:“贫道走遍十八省,就以善断疑难,养活了几十年,灵不灵小施主一试即知。”
  凌干青道:“道长要如何测法呢?”
  “这个简单。”朱衣老道道:“小施主随口报一个字来就成。”
  凌干青伸手一指道:“这北固山,那就「山」字好了。”
  朱衣老道问道:“小施主要问什么呢?”
  凌干青笑道:“道长可以凭字猜猜看?”
  “哈哈。”朱衣老道大笑道:“小施主这是要考考贫道了,好,贫道就凭字猜上一猜了。”
  “山……”他抬目望北固山,右手指头向空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的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空山……不见人?小施主莫非寻人乎?”
  凌干青心头不觉一怔,问道:“寻人如何呢?”
  “这么说贫道莫非猜中了?”朱衣老道深深的看了凌干青一眼,手指又向空划了个圈,说道:“空山不见人,这句话上有一个「人」字,但闻人语响这下面又有一个「人」字,莫非有两个人走失了?”
  凌干青心中暗暗称奇,说道:“道长请说下去。”
  朱衣老道又道:“小施主方才是指着北固山,说的「山」字,但第一个说出口来的应该是「北」字,找人就得往北,此时午牌还不到,正当己时,己者蛇行之貌,蛇行曲折,小施主要找的人,往北而去,而且经过十分曲折,小施主说的是「山」字,要找的是「人」,「山」字再加「人」字,是为「仙」字,那么以此推断,小施主应该往北去,遇「仙」而止,就可以找到要找的人了。”
  说到这里,不觉呵呵一笑道:“贫道只是就字论字,测字全在触机,这机就是天机,天人合一,心诚则灵,小施主读书相公,也许不信怪力乱神,但也别以贫道的话为河汉也。”说完,打了个稽首,转身飘然行去。
  凌干青心中暗道:“这老道说的倒是丝毫不错,除非他是神仙,否则那会说得如此准法?但这老道身上没有一点道气,笑的时候,脸有谲诡之容,分明只是一个走江湖的人。”
  “那么他要自己往北去,「遇仙而止」,莫非是有意把自己引往北首去的了?这是镇江城北,若是再往北去,岂非就是扬州了?自己原是打算到扬州去的,这倒和自己心意不谋而合。”想到这里,就转身朝茅舍回去,跨进门,却不见了田中玉,忍不住叫道:“田兄,你到哪里去了?”
  只听田中玉在里面应道:“凌大哥,小弟在这里。”声音从厨房中传出。
  凌干青走入厨房,问道:“田兄在做什么?”
  田中玉在灶下应道:“小弟在烧饭。”原来他正在烧火煮饭。
  凌干青道:“田兄脚痛,怎不多休息一回?这时还早,待回在下到城里买点吃的东西来也就是了。”
  田中玉道:“这里有米,小弟淘了米,很快就煮好了,凌大哥,你怎么去了这许多时间呢,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这附近居然没有一点打斗痕迹。”凌干青接着道:“但在下却遇到了一个朱衣老道。”
  “朱衣老道?”田中玉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会测字。”
  田中玉嗤的笑道:“凌大哥也相信这些?”
  凌干青道:“我从来不相信测字算命,但这老道说的话,却使我相信。”
  田中玉笑道:“那你还说从来不相信的?”
  凌干青道:“我不是说相信测字,而是相信他是江湖人,他说的话,可能是有意的。”
  田中玉探头问道:“他怎么说呢?”凌干青就把刚才测字之事,一字不漏,说了一遍。
  田中玉睁大眼睛,奇道:“真有这么灵?”
  凌干青笑道:“据我推想,这老道如果不是和劫持令祖、令师的人有关,也可能是劫持令祖的贼人支使来的了。”
  田中玉道:“既然如此,凌大哥方才怎么不截住他呢?”
  凌干青笑道:“无证无据,怎好截住他?如果他真是贼人一党,他已指明要我们往北首去,我们只要依着他的话往北,还怕找不到他么?”
  田中玉问道:“往北去,要到哪里去呢?”
  “扬州。”凌干青不假思索说了出来,但接着道:“不过田兄腿伤未痊,要去也不用忙,今天且休息一天再说。”
  田中玉道:“小弟明天就可以好了么?”
  凌干青心中觉得好笑,一面说:“田兄腿弯只是中了毒针,现在针已起出,剧毒已解,只好好休息一天,大概也差不多了。”
  田中玉道:“饭已经烧好了,只是没有菜肴。”
  凌干青道:“找到街上买些卤菜来。”
  田中玉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在这里要住上一天,你可得连晚上的一起买来。”
  凌干青道:“那我就走了。”匆匆往门外走去。
  田中玉忍着脚疼,站起身,双手扶着土灶,单足点地,走到灶上,取出一只碗筷,从水缸中舀了半面盆清水,把碗筷洗干净了,正待回身放到桌上去,忽见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门口。他因脚疼不好转身,随口问道:“凌大哥,你还没走?”

  那人徐徐说道:“我不是你凌大哥。”
  田中玉吃了一惊,倏地回过身去,站在门口的赫然正是那个断眉的汉子,不觉一怔,说道:“你找到这里来,还待怎的?”
  断眉汉子冷冷的道:“还是一句老话,在下找卓大侠和田大侠来的,你是卓大侠的门人,田大侠的令孙,会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么?”
  田中玉怒声道:“告诉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断眉汉子微哂道:“你如果不知道掌中双杰的下落,怎会一点也不着急,还会回到这里来么?明人不说暗话,小兄弟也不用在饶某面前打过门了,咱们对掌中双杰并无恶意,他们藏在哪里,小兄弟还是老实说出来的好。”
  田中玉气极,大声喝道:“你们不信拉倒,难道还要我赌咒不成?你给我出去。”
  断眉汉子冷笑道:“你不肯说,那就休怪饶某对你不客气了。”田中玉冷哼道:“你能把我怎样?”
  断眉汉子道:“在下不妨告诉你,饶某奉命行事,找不到掌中双杰,就得把你带走。”
  “凭你也配?”田中玉自知右腿弯疼痛,行动不便,不能和他近身相搏,心里早已有了预备,话声出口,右手一抬一支竹筷脱手电射而出,朝断眉汉子咽喉打去。他爷爷是出名的「掌中指」,练的就是指上功夫,这支竹筷,就当丢手箭使出,劲力相当强劲。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小子,你当真是班门弄斧,饶某面前,还使这些手法……”他两个指头轻轻一夹,就把那支射来的竹筷夹个正着,随手一甩,那支竹筷又嘶的一声朝田中玉回敬过来。
  田中玉不敢怠慢,右手一抬,同时射出—支竹筷,对准射来的竹筷射去,但听「拍」的一声轻响,两枝竹筷筷头撞在一起,同时跌落地上。这用竹筷撞击竹筷,须得眼力、指头、和指力,缺一不可。断眉汉子没料到田中玉指功上功夫,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嘿然道:“好功夫。”
  田中玉手上拿着两双竹筷,本来是洗干净了准备吃饭用的,他打两支,手上还有两支,第二支击落第一支之后,五指连丢,又把手中两支竹筷同时打了出去。断眉汉子方才说话之时,自然也看到田中玉手中拿着两双碗筷,他既然打出了第一支、第二支,自然也会打出第三支、第四支来。
  因此他也早有准备,双手一探,迅速抓住了田中玉打出来的两支竹筷,随手往地上一掷,口中大笑一声道:“你打完了吧。”双足一点,一个箭步,朝田中玉直欺过来。
  这一着,田中玉自然也早已防到,他迅速放下一只碗左手一竖,饭碗当胸,右手食指迭着中指「叮」的一声弹在饭碗上。他自知右腿疼痛,不好移动,把身子靠在灶上,右手食指弹处,饭碗立被弹碎了很小三角形一块,朝断眉汉子迎面激射过去。
  这弹碗的功夫,乃是他爷爷掌中指龙在田晚年独创的绝技,因为他一生练的就是指功,饭碗、酒杯,到处皆有,指力弹下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片碎瓷,但在一、二丈之内,取人双目、咽喉等较脆弱的部位,却可以百发百中,称之为「弹指神通」,田中玉是他唯一的孙子,自然从小就练会了。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一着,身形才扑到中途,耳中就听到「叮」的一声轻响,一点劲风扑面射到,一时不知他使的什么暗器,急忙举手一撩,但觉手掌缘上刺痛了下,似被什么锋利东西划破,还没来及看,耳中又听「叮」的一声,一缕劲风袭了过来,只得—吸真气,身形往后疾退。田中玉看他退去,便自住手。
  断眉汉子退到门口,低头一看左掌缘果然被划破了一道,鲜血涔涔而下,不知是被何种暗器划破的?一时不觉大怒,历笑道:“好小子,你敢暗器伤人。”
  田中玉得意的冷笑道:“你再敢过来一步,小爷就教你躺下来,你信是不信?”田中玉说着,又是「叮」「叮」两声,两片三角形的碎瓷,有如两点寒星,朝断眉汉子双目电射而来。
  断眉汉子怒喝一声,刀光一闪,把两点瓷片一齐击落,人也随着大步逼了上去。田中玉看得心头大急,这一急,他手指连弹,但听一阵「叮」「叮」轻响,弹出了四点瓷片。断眉汉子怒喝一声,挥刀劈出,但这回田中玉弹出的瓷片,一共却有五片,四片直奔他脸颊,被刀光磕落,最后的一片,却是由下而上,射向他右手执刀脉门。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着,右腕被瓷片钉入,登时鲜血泉涌,疲软无力,田中玉早已计算好了,右手倏扬,使出了初学乍练的「掌中剑」来,紫芒一闪,「当」的一声,削向他的朴刀,立把对方厚背朴刀削成了两截。
  要知这断眉汉子饶志高外号叫做断眉刀,不但刀法精纯,武功也极是了得,他右手一痛,刀法一滞,扑刀被田中玉削断,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突然飞起右脚,一记「魁星踢斗」同时把田中玉的紫艾剑踢飞,右脚倏落,身形跟上,左掌快似闪电,从下翻起,拍的一声,击中了田中玉的胸口。田中玉右腿负伤,只是靠在灶上,这时连想闪出都来不及,口中闷哼一声,两眼发黑,往后跌倒下去。
  断眉刀饶志高历笑一声:“好小子,你能逃得出饶某的手么?”左手五指如钩,正待朝田中玉抓去突觉背后一紧,被人像老鹰抓小鸡般凭空提了起来,一个旋转,腾空朝外摔出数丈之远,这人自然是买了卤菜赶回来的凌干青了。
  他赶到之时,正好是田中玉中掌倒地,断眉刀饶志高跨上一步朝田中玉抓去,他赶紧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饶志高背后的衣衫,转身奋力把他身子往门外掷出,立即一下抢到田中玉身边,问道:“田兄,你怎么了?”田中玉似是已经昏了过去,没有作声。
  凌干青俯身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甚是微弱,显然伤得不轻,这就伸手扶住他背脊,让他慢慢的坐起身来。但刚把他上身扶起,只听他胸肋间发出轻微的「格」「格」两声轻响,那是肋骨和肋骨折断后的交错之声。
  凌干青不觉—怔,也就在此时,田中玉本来昏过去的人,经断骨交错,剧痛攻心,居然把他痛醒过来,口中「啊」道:“痛死我了。”
  凌干青慌忙把他身子放平,说道:“田兄肋骨可能被击断了,你快别动,让我瞧瞧。”
  田中玉痛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道:“不,你不要碰我。”
  凌干青一怔道:“你伤得不轻,先让我瞧瞧,在下也可以给你医治。”
  田中玉道:“你身边有伤药,给我服几颗就好。”
  凌干青笑道:“若是田兄断了肋骨,就得赶快把断骨接好,方能无事,光服伤药,是无济于事的。”
  田中玉道:“凌大哥,你先抱我进去,那边屋子里,有一张床,你让我躺一回,也许就会好的。”凌干青点点头,双手托起他身子,平托着走入右首屋中。托起身子,自然免不了会稍有震动,田中玉又觉肋骨剧痛,他咬牙忍痛,依然忍不住呻吟出声。
  凌干青纵然是轻手轻脚的把他平放到木床上,他已经痛得人身发颤,叫了声「啊唷」。凌干青攒攒眉头道:“田兄准是被断眉汉子震断了肋骨,逞强是没有用了。”
  田中玉切齿道:“那个该死的恶贼,真该杀一千刀,一万刀……啊唷……”
  他一生气,呼吸牵动了肋骨,痛得自然更加历害,他目中含着痛出来的眼液,望望凌干青,说道:“凌大哥,你……真会接骨……”
  凌干青笑了笑道:“练武的人,都学过伤科,接骨只是小手术而已,自然会了。”
  田中玉眼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低声道:“好吧,你就给找接着试试……”
  凌干青柔声道:“接上了,就不会痛得这么历害了。”随着说话,俯着身子要去替他解开衣衫。
  田中玉身躯一颤,不由自主的手掌一挡,急道:“你要做什么?”
  凌干青只当他怕痛,笑道:“你忍着些,一下就好了。”
  “慢点。”田中玉道:“我还有话说。”
  凌干青等着他道:“田兄有什么活,请说吧。”
  田中玉望望他,说道:“你和毕云秋结为兄弟,小弟也想和凌大哥结为兄弟,你同不同意?”
  凌干青道:“结为兄弟之事,也不忙在一时,等我替你接好骨再说不迟。”
  田中玉道:“不,我要先和你说好了再接骨,你要不要我做你兄弟?”
  凌干青看他说得很认真,点点头笑道:“好呀,我们三个人都得到卓老丈的宝剑,结为兄弟,也是一段佳话,我自然愿意了。”
  田中玉问道:“结为异姓兄弟,是不是和同胞兄弟一样?”
  凌干青道:“这个自然,既是结义兄弟,自然和同胞兄弟一样的了。”
  “那就好。”田中玉望着他问道:“凌大哥,你今年几岁了?”
  凌干青道:“二十一。”
  田中玉喜道:“小弟十八……凌大哥,这么说,你该是我的兄长了,我们那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凌干青笑道:“兄弟大概是怕大哥不肯尽力替你治伤?现在你可以放心了。”田中玉口中「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凌干青怕他怕痛,伸手点了他麻软穴,就俯着上身给他解开长衫,然后又解开了他里面的短衫扣子。这一下,凌干青呆住了。解开短衫扣子,内衣里面赫然露出了浅绿色的肚兜来。用肚兜的自然是女子了,何况被肚兜崩紧的双峰,圆痕凸出,隐约可见。
  他,会是女的。凌干青双手微颤,犹豫着不敢再解,田中玉口是紧闭着,眼不敢睁开来,也不敢出声。凌干青和聂小香有过缠绵之情,初通人道,这时眼看田中玉胸脯起伏,鼻中可以隐隐闻到处女身上的幽香,一时只觉面红耳赤,一颗心不禁怦怦直跳。
  田中玉被他解开衣衫,心里总觉害羞,但过了半响,还不见他动静,忍不住闭着眼睛说道:“凌大哥,我们已经结为兄弟,你就是小妹的兄长,你就不用顾忌了。”凌干青脸上一热,双手迅快解开她的肚兜,映入眼帘的竟是丰满的胸脯,和白如凝脂的肌肤,他心头不禁又是一荡。
  凌干青不敢多看,双手轻轻按在她肋骨上,摸到断处,口中低声道:“你忍着些。”将她断处对准,接好了骨,随手拉过长衫,替她盖在身上,遮住胸脯。
  田中玉在他接拢断骨之时,痛得咬住牙关还哼出声来,这时断骨已经接上,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好得多了,急忙问道:“大哥,已经好了么?”
  “莫要开口说话。”凌干青也闹出一头汗水,一面说道:“你躺着不可动。”他从身边取出一个瓷瓶,倾了三粒药丸,送到田中玉嘴边,说道:“你张开口来,把药丸吞下去,但身子仍是丝毫动弹不得,愚兄还得给你敷药。”田中玉依然闭着眼睛,只是张开了嘴,把药丸吞了下去。
  凌干青不敢怠慢,收起瓷瓶,又从身边取出一颗蜡丸,捏碎外壳,里面是一颗龙眼大朱衣药丸,他纳入口中,把药丸嚼烂,然后又揭开她长衫,把嚼烂的药丸轻轻敷在她伤处,这才给她扣好肚兜和外衣的扣子,解开麻软穴,接着道:“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你丝毫不可挣动。”
  田中玉睁开眼来,她眼神之中还是含着羞涩之色,感激的道:“大哥,真谢谢你。”
  凌干青红着俊脸,含笑道:“小妹子,我是你兄长,还谢什么呢?”
  田中玉道:“大哥你说十二个时辰,不可挣动,那么过了十二个时辰呢?”
  凌干青渐渐恢复正常,笑道:“过了十二个时辰,已经好了,自然不要紧了。”
  田中玉道:“好得会有这么快么?”
  凌干青道:“愚兄给你敷的是家师秘制木剑门的「接骨丹」,就算你手指被剑削断了,敷上「接骨丹」,十二个时辰就可以伸屈自如了,何况方才你又服了三颗「救伤金丹」,最重的内伤,也很快就好,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丝毫动弹不得。”
  “好,我不动就是了。”田中玉道:“但……小妹子饿了……”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不成,目前药性正在发散,这十二个时辰之内,都不能进食。”
  “要十二个时辰不能饮食?”田中玉吐吐舌头道:“大哥,那你不如点了小妹的睡穴,一觉醒来,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了么?”
  “不成。”凌干青又摇摇头道:“等到药力发散半个时辰,你自会渐渐睡去,点睡穴,至少有一处脉穴受闭,药力如何行得开来?不过趁你还没睡着的时候,我要去吃饭了。”
  田中玉道:“大哥肚子饿了,那就快去吃吧。”
  凌干青道:“我要在你醒的时候去吃饭的原因,因为等你睡熟了,我必须守在你身边。你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挣动,但睡熟了,说不定会转侧,所以你一动,我就必须按住你,一直要守到十二个时辰,方可无事。”
  田中玉眼中又羞涩之色,低低的说:“那大哥今晚就不能睡了。”
  “不要紧。”凌干青笑了笑道:“谁要我是你大哥,其实练武的人,一个晚上不睡,并不算得什么。”
  “大哥。”田中玉感激得流下泪水来,含着泪笑道:“小妹不敢说谢,因为我是你小妹咯。”
  “对,好了。”凌干青站起道:“你好好躺一回,我要去吃饭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饭在大锅里,卤菜在板桌上,但板桌旁坐着一个人。一个红衣的女子,她似乎在等着他。凌干青看到她,不觉一怔,这红衣女子正是早晨在要间见过,她是紫衣帮的什么使者,她以「子午针」打伤了田中玉,后来又给了解药。
  “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凌干青心中想着,忍不住道:“姑娘到这里,想必有什么见教了?”
  红衣女子脸上依然垂着一层薄纱,抬头道:“凌少侠怎知我是找你来的呢?”
  凌干青微笑道:“这里只有田中玉和在下两个人,姑娘若不是冲着田中玉而来,那就是找在下来的了。”他一面说活,一面走到灶上,揭开饭锅,装了一碗饭,又找一双筷子,回到饭桌旁,和红衣女子对面坐下,随手打开包卤菜的荷叶。
  “嗯。”红衣女子鼻中轻嗯着,望着他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找你来的了。”
  凌干青道:“姑娘有问见教,那就请说吧,恕在下肚子饿了,一面吃饭,—面恭聆雅教吧。”随即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红衣女子一双剪水股的眼神,透过青纱,盯着他似是对他漫不在乎的神情颇为欣赏,过了半晌,才道:“凌少侠已经知道我是紫衣帮的人了?”
  凌干青点头笑道:“在下还知道姑娘是使者身份,对吧?”
  “嗯。”红衣女子轻嗯道:“那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呢?”
  凌干青道:“姑娘肯说么?”
  红衣女子道:“你又没问找,问我,我自然会说。”
  凌干青道:“好,那么在下就请问姑娘芳名?”
  红衣女子隔着轻纱,脸上似乎微微一红,说道:“我叫沉若华。”她说话的声音比先前要轻得多,显然薄有羞意。
  “原来是沉姑娘。”凌干青朝她含笑点点头,说道:“沉姑娘现在可以说说来意了。”
  沉若华道:“凌少侠和田中玉,大概是在试剑会上认识的吧?”
  凌干青道:“不错。”
  沉若华道:“这么说,凌少侠和他祖孙应该没有什么深厚交情的了?”
  凌干青:“本来没有。”
  沉若华在蒙面轻纱中,转了一下眼珠,说道:“听凌少侠的口气,好像现在有了?”
  凌干青不觉俊脸一红,点头道:“不错。”
  沉若华道:“那么凌少侠和田中玉现在是什么交情呢?”
  凌干青道:“沉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沉若华淡淡一笑道:“凌少侠如能见告,我就可以说下文,你如不肯见告,我下文就说不下去了。”
  “好。”凌干青道:“田中玉拜卓老丈为师,沉姑娘总知道吧?”
  沉若华:“我听说过。”
  “那就对了。”凌干青道:“第一,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田中玉是卓老丈的门下,现在田中玉负了伤,在下总不能袖手不管。”
  第五章大闹仙女庙沉若毕道:“还有第二么?”
  “有。”凌干青续道:“田中玉是在下口盟兄弟。”沉若华「哦」了一声。
  凌干青道:“沉姑娘的下文呢?”
  沉若华道:“这我就不好说了。”
  凌干青道:“沉姑娘说出来听听,又有何妨?”
  沉若华道:“敝帮要找田大陕和卓大侠二位,这在试剑会上,凌少侠也已经听到了,敝帮对田、卓二位,并无恶意,这—点我们以已一再跟田中玉表示过了。”
  凌干青道:“但龙老丈和卓老丈昨晚已经无故失踪,沉姑娘也一定知道了。”
  沉若华冷笑道:“掌中双杰,不是故意避不见面?”
  凌干青正容道:“在下从不说谎。”
  “我相信你就是了。”沉若华道:“只是……”她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凌干青:“沉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沉若华道:“那我直说了,敝帮在没找到掌中双杰之前,希望请田中玉到敝帮去。”
  凌干青攒攒眉道:“这个……”
  “你有为难?”沉若华接着道:“我来的意思,就希望凌少侠能置事外。”
  “不成。”凌干青道:“在下没和田兄弟结义之前,等他伤好了,在下就可以不管,但既已结为兄弟,在下就义不容辞。”
  “我知道这话是白说的。”沉若华目光闪动,缓缓说道:“只是这是敝帮上面交下来的命令,我们非办不可。”
  凌干青道:“那就无话可说了。”
  沉若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凌少侠,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和凌少侠今天是第二次见面,虽然我们谈不上是朋友,但我有一句话,想劝劝凌少侠,这是撇开公事,以我沉若华的私人身份说的。”
  凌干青望着她,含笑道:“沉姑娘请说。”
  沉若华道:“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网罗不少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连各大门派都为之侧目,如果没有必要,凌少侠初出江湖,实在犯不着和紫衣帮不愉快。”
  凌干青道:“谢谢沉姑娘的好意,在下会记住你的话。”
  沉若华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凌干青道:“沉姑娘请留步。”
  沉若华已经转过身去,闻言又回过身来,问道:“凌少侠还有什么事么?”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教你一件事。”
  沉若华道:“你说说看。”
  凌干青道:“沉姑娘是贵帮的使者,在贵帮中身份大概不低了?”沉若华「嗯」了—声,没有作答。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问一个人,不知沉姑娘知不知道?”
  沉若华道:“你要问谁?”
  凌干青道:“不知贵帮中有没有一个叫聂小香的人?”
  “聂小香?”沉若华道:“是女的?”
  凌干青点点头道:“是的。”
  沉若华道:“有多大年纪了?”
  凌干青道:“大概十七八岁,扬州口音。”
  沉若华盈盈目光在蒙面轻纱中流动,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呢?”
  凌干青脸上微红,道:“不是在下什么人,她……取走了在下一件东西,在下正要找她。”
  沉若华道:“她说是敝帮的人?”
  凌干青道:“没有,在下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沉若华微微摇头道:“据我所知,敝帮之中,并没有聂小香这个人。”
  凌干青看她说得不像是假,这就拱拱手道:“多谢沉姑娘见告。”
  “不用谢。”沉若华转身轻盈的往门外而去。凌干青起身收过碗筷,又把吃剩的卤菜包了,才回到前面左首房中。
  田中玉叫道:“凌大哥。”
  凌干青问道:“你还痛不痛?”
  “不痛了。”田中玉道:“找好像听你在和人说话?”
  凌干青道:“是紫衣帮的人。”
  田中玉道:“又是他们,大哥没和他们动手?”
  “没有。”凌干青道:“来的是一个女的。”
  田中玉问道:“找大哥来的?”
  “唔。”凌干青道:“主要还是来问令祖和令师下落的,他们还以为令祖和令师故意避不见面。”
  田中玉道:“大哥怎么说?”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令祖、今师真的失踪了。”
  田中玉道:“她肯相信么?”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找从不说谎,她好似相信了。”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她年纪大不大?”
  凌干青道:“好像不大,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我没看清她的面貌。”
  田中玉嗤的轻笑道:“但她看清了大哥的而貌了。”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扬州历史上的名都,为南北交通要道,两淮盐运的中心,富商大贾,多住在这里,富丽繁华,不下京都。扬州的地点虽在江北,却富有江南的情调,尤其是瘦西湖。说起瘦西湖,也真是瘦得可怜,一束纤腰,楚楚有致。
  沿湖最大的点缀,就是杨柳,每当春天开始,绿杨如烟,春风徐指,千万条柳丝,就够迷人了。柳阴下,酒帘边,静静泊着小游艇,船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盈盈如水,婀娜妩媚,笑语如莺。
  瘦西湖上有一家最出名的点心馆,叫做富春楼的,不但点心名闻遐迩,而且也是瘦西湖上景色最宜的地方,楼上临水面朱栏曲折,楼宇宽敞,你可以在这里「皮包水」(吃茶和点心),也可以凭栏欣赏湖上景色,和船娘们悠然打桨的美丽姿态。
  现在正是上午已牌时光,富春楼五间打通的楼面上,数十张桌子,几乎已经坐满了「皮包水」的客人。东面临湖的一张桌上,静静的坐着两个人。这两人都是一身青纱长衫,年纪不大,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左首一个生得玉面朱唇,风度翩翩,如果看他容貌,本是斯文一派,但腰间却悬一柄青穗长剑。右首一个举止也很斯文,但脸如淡金,似乎微有病容。这两人不用作者交代,当然就是凌干青和田中玉了。
  他们到扬州来,自然是为了寻人,凌干青丢了师父传给他的青藤剑,因为聂小香有扬州口音,他非找到她不可。田中玉的祖父掌中指龙在田、师父掌中剑卓一绝无故失踪,凌干青遇上的朱衣老道,要他「往北方走,遇仙即止」,镇江的北首,自然是扬州了。事情虽是两件却可以并案办理,扬州自然非来不可。
  但他们到了扬州,却茫然无所适从,偌大的扬州,你到哪里去找聂小香、龙在田和卓一绝呢?到扬州来之前,既无一丝线索,到了扬州,自然就没有辙了。两天时间,都花在茶楼酒肆上,就是毫无半点眉目,今天,他们找到富春楼,看来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楼上食客虽多,却都是些文人墨客和商卖中人,毫无岔眼的,而且全楼之中,身边携带长剑的,可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凌干青自己了。凌干青感到意兴索然,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田中玉自然看得出来,口中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凌干青一手托着茶盏,问道:“兄弟有什么事?”
  田中玉道:“我们游湖去,好不?”
  凌干青笑道:“好吧,你有兴趣,我们就去。”
  田中玉展齿笑道:“那就走。”随着话声就站起身来。
  凌干青看她兴致很好,就随着站起,付了帐,一同下楼,走近埠头。早有一条小艇停在那里,船梢站着—名垂着两条辫子的绿衣少女,招呼道:“两位公子爷,要游湖么?”
  凌千青听她一开口,声音和聂小香差相近似,心中不觉一动,忖道:“看来聂小香果然是扬州人了。”一面点头笑道:“我们正是游湖来的。”
  绿衣少女朝两人甜甜一笑道:“二位公子那就请上船了。”凌干青和田中玉跨入舱中,对面坐下,绿衣少女用桨轻轻点开船头,就划着桨,朝湖面上驶去。
  田中玉问道:“小姑娘,扬州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绿衣少女—面打桨一面嫣然笑道:“原来两位公子初来扬州,光是湖上,就许多多名胜,从这里去,是五亭桥、徐园、小金山、平山堂,每到一处,都可以流连上半天。”
  凌干青问道:“还有呢?”
  绿衣少女道:“还有就是梅花岭,和环花观。”
  她俏眼瞟着两人,问道:“两位公子是读书相公,对不?”
  田中玉问道:“读书人怎么呢?”
  绿衣少女眨着眼道:“—种是读书相公,还有是做买卖的,就多一个去处了。”
  凌干青道:“那是什么地方?”
  绿衣少女道:“仙女庙。”
  「仙女庙」不是有一个「仙」字吗?凌干青想起朱衣老道曾说过:「遇仙而止」,莫非指的就是仙女不成?心念这一动,不觉问道:“仙女庙只读书相公和买卖人能去么?”
  “自然什么人都可以去了。”绿衣少女扑哧一笑,说道:“我是说到仙女庙去的,以读书相公和买卖人比较多就是了。”
  田中玉道:“他们去做什么的呢?”
  “自然去求签的了。”绿衣少女轻笑道:“仙女庙里仙女娘娘是最灵验不过,读书相公去问的是前程,今年会不会高中?买卖人去问这一趟买卖是不是能够赚大钱?仙女庙外面,经常演戏酬神,就是中了举,赚了大钱去还愿的。”
  田中玉道:“仙女娘娘有那么灵,那就应该有一种人要去烧香许愿才对。”
  绿衣少女睁大眼睛问道:“那—种人?”
  田中玉轻笑道:“像姑娘这样的人,去问终身呀。”
  绿衣少女晕飞双颊,含羞道:“才没有呢。”
  凌干青问道:“仙女庙在哪里?”
  绿衣少女道:“城东。”
  凌干青道:“姑娘,你快靠岸。”
  绿衣少女俏眼中飞过一丝异彩,诧异的道:“怎么?公子爷要上岸,不游湖了么?”
  凌干青笑道:“我今年秋天,就要去应试,姑娘既然把仙女娘娘说得这么灵,我就要赶去求一支签,游湖明天也可以游。”
  绿衣少女瞟了他一眼,说道:“公子爷今年一定会高中的。”
  凌干青笑道:“这么说姑娘比仙女娘娘还要灵了。”
  绿衣少女道:“公子爷取笑了。”她果然把小艇打了个转,驶回原来的埠头。凌干青从怀中取出一锭碎银,递给了她,就举步跨上埠头。绿衣少女道:“公子爷,就是游一趟湖,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田中玉道:“多的就送给你买花粉。”接着道:“等我大哥中了状元,会来接你当状元夫人去的。”绿衣少女被他说得粉脸通红,田中玉已经含笑跨上岸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们这就要到仙女庙去么?”
  凌干青道:“自然马上就去,虽然不一定会有消息,也总算是有线索了。”
  田中玉道:“那天朱衣老道说的「遇仙而止」,会是仙女庙么?”
  凌干青道:“仙女庙总沾上了一个「仙」,我们且去看看再说。”
  城东仙女庙,本是一处盐米市场,但因为庙前一片空旷的场地,仙女娘娘又有求必应,经常有许愿的人来还愿酬神,也经常演戏,就有不少摊贩在这里设摊,后来走江湖买卖、练拳的也在这里围了场子,就这样,虽然不是庙会期间,也渐渐形成一个集市。
  现在,这仙女庙一片广场上,吃喝玩乐,形形式式,三教九流,可齐全了。凌干青、田中玉两人,到了仙女庙前面,只见一路上摊贩林立,游客杂沓,是个龙蛇杂处之地,仙女庙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之中,显然不是清静之地了。两人只是像旁的游客一样,胡乱逛了一阵,渐渐走近仙女庙的大门。
  一般大的寺庙,如果不在庙会之期,是不开中间两扇大门的。仙女庙规模宠伟,屋宇覆盖甚广,自是属于在庙之列,两扇高大的山门,经年常关,只有左右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和游人出入。就因为仙女娘娘有求必应,纵然不是庙会日子,善男信女,求签许愿的人,进进出出,还是不少。
  凌干青和田中玉随着几个香客,从侧门进入庙内,再由左廊折入在天井,就看到有不少人正在到处拈香拜神,一座比人还高的大香炉,香烟缭绕。跨上石级,大殿上求神拜佛的人更多,几个签筒,正在播着一片「策」「策」之声。这里是官迷心窍和财迷心窍的人磕脑袋瓜的地方,当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
  凌干青回头道:“兄弟,我们到后面去看看。”田中玉点点头,两人由大殿转出,穿行长廊,来至第二进,这里比起前殿,就清净得多了,香客全挤在仙女娘娘殿,这里也有几个,那只是随便拈香参拜而已。
  两人刚跨上石阶,就有一个中年全真迎了上来,打着稽首道:“二位施主请了。”他没向别的香客招呼,却来招呼凌干青和田中玉,那是因为别人双手捧着香,一望而知是香客,他们不像香客,而且凌干青腰间还佩着长剑,自然特别显眼了。
  凌干青连忙含笑还礼道:“道长请了,在下兄弟路过扬州,久闻仙女庙香火鼎盛,特地瞻仰来的。”
  中年全真看着两人,含笑道:“欢迎欢迎,二位施主请入内待茶。”
  凌干青道:“道长不用客气,如果方便的话,在下兄弟想到处走走。”
  中年全真笑道:“施主说那里话来,敝庙仰仗的是十方香火,进入敝庙来的都是施主,那里会有不方便之理,不知二位施主是否需要贫道带路?”
  凌干青道:“这个不敢当,香客正多,道长只管请便好了。”
  中年全真道:“如此,贫道就不奉陪了,只是后进是观主清修之地,左右两边,则是云房,游客止步,要请二位原谅。”一般寺院道观,云房所在,都是「游客止步」的地方,这也是常情。
  凌干青问道:“在下听说观主是位年高的有道之士,精通玄门精义,不知道如何称呼?”
  中年全真道:“敝观主道号上玄下通,今年已经九十有八了。”
  凌干青道:“在下兄弟慕名而来,不知可否参见观主一面?”
  “这个……”中年全真面有难色,说道:“敝观主清净无为,已有多年不问尘事,平日很少接见客人,只怕要使二位施主失望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身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从后进走了出来,朝中年全真打了个稽道道:“三师叔,观主刚才吩咐,今日中午,有二位远道来的小施主,和观主有缘,可以请他们到云房相见。”
  中年全真听得面露惊喜,朝凌干青稽首道:“观主精通易理,大概已知二位施主的来意了,这是很难得的事,平常有许多游客,想见观主,都见不到,如今观主来请二位入内相见了。”
  凌干青心中一动,忙道:“观主果然道法高深,未卜先知,看来在下兄弟,福缘不浅。”
  中年全真一指小道童道:“他是伺候观主的明心,二位施主请随他进去,贫道就不奉陪了。”
  小道童接着朝两人打了个稽首道:“小道替二位施主领路。”说完,就转身走在前面,往后进行去。
  凌干青谢过中年全真,就举步跟着小道童身后就走。小道童出了二进殿宇,穿行长廊,经过了几座殿宇,进入一道月洞门。这里已是仙女庙最后一进,庭中有一棵古松,老干槎桠,势如拿云,松树底下,养着一对白鹤,状极悠闲,见到了人也不走避,看去甚驯。
  迎面一排三间屋宇,静寂无声,甚是清幽。你如果看了仙女庙外扰壤红尘,真想不到此处居然隔绝尘嚣,别有天地。光看这份光景,这位仙女庙的观主,自然是有道高人了。小道童明心引着两人越过青草如茵的一片草地,到了阶前,就神色恭敬,在门口说道:“启禀观主,二位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快请他们进来。”小道童应了声「是」,立即身形一侧,说道:“观主请二位施主进去。”他侧身举手,撩起一片门帘。
  凌干青、田中玉一先一后,跨入门去。只见这间云房略呈方形,中间靠壁处,放一张紫檀云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银发披肩,银髯飘胸,身穿朱红道袍的老道人。这老道果然是个有道高入,不但脸如婴儿,白里透红,白眉低垂,覆着一双炯炯有神有目光,神情冲夷,道气盎然。云床前面,是一个古铜八卦炉,炉香袅袅,一进入云房,就可闻到一缕淡淡的梅檀香味。
  “呵呵,二位小施主远来不易,大概不认识贫道了?请坐、请坐。”老道人面上流露出蔼然笑容,抬着手朝二人招呼。他年已九十有八,但话声清朗,听来几乎只有四十来岁的,说话的声音。任何人看到这般光景,心中无不肃然起敬。
  凌干青来时,还把仙女庙当作贼窠,但此时看了这位老道长,不觉暗暗惊异,神色恭敬的朝上首拱手作了长揖,说道:“在下兄弟久仰老道长道法高深,今日得瞻仙宇,实是福缘不浅。”
  “好说,好说。”玄通老道微笑道:“二位小施主先请坐了再说。”凌干青、田中玉就在他对面的两张紫檀木椅上落坐。
  玄通老道不待二人开口,又道:“仙道无凭,人间哪有真仙?贫道只是静参易理,稍悟天人之机,比人家多活了几十年而已,其实离大道还远得十万八千里,成仙登道,谈何容易?呵呵。”
  凌干青道:“老道长这是过谦之词。”
  玄通老道又道:“贫道只是山野之人,云烟过眼,心如止水,就因为心如止水,大概再活个九十八年,还可以办得到,呵呵。”
  田中玉道:“老道长真是神仙中人。”
  “二位何尝不是神仙中人?”玄通老道笑了笑道:“贫道算出今午会有二位日友光临敝庙,而且和贫道有缘,贫道这有缘二字,指的是宿缘,大概二位小施主听不懂吧?”
  凌干青道:“老道长语含玄机,在下兄弟确实不易领悟。”
  “呵呵。”玄通老道又呵呵笑着道:“这也难怪,二位小施主年纪还幼,灵根已泯,贫道称二位旧友,那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贫道路过峨嵋,曾和二位在金顶畅淡大道,二位怎地忘了?”
  田中玉道:“一甲子以前,在下还没生哩。”
  “不错,不错。”玄通老道微微一笑道:“二位当时正是峨嵋茅蓬炼气之士,得道成胎,还得转胎,所以贫道觉得仙道无凭……”凌干青被他说得迷迷糊糊,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又像很有道理。
  只听玄通老道又道:“二位经贫道一说,总应该想起一点来了。”
  田中玉道:“我怎么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慢慢的想,呵呵,慢慢的想。”玄通老道眯着双目,含笑道:“贫道觉得二位灵智不应如此被尘俗所蒙,再仔细想想,就会想得起来了。”
  凌干青忽然双目乍睁,一手拉起田中玉的手,霍地站了起来,喝道:“兄弟,咱们快退出去。”
  “呵呵。”玄通老道依然眯着双目,笑道:“这位小施主可能已经想起来了,请坐,请坐,既已想起前因,正作贫道的座上客了。
  不是座上客,是阶下囚。凌干青、田中玉迷迷糊糊的被人抬起,不知过了多久,才从迷迷糊糊中逐渐清醒。凌干青第一件事,就运气检查全身。田中玉却已经尖叫起来:”大哥,我们在哪里了呢?“凌干青这一经运气,登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处经穴果然被人家以截脉手法给闭住了。
  他暗暗觉得好笑,自己练的是「乙木真气」,不惧任何手法闭住经脉,方才一运气,就已豁然贯通,只是田兄弟?田中玉看他没有作声,还当他没有清醒过来,着急的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大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呢。“凌干青突然想到自己两人被他们迷翻了送到这里,说不定暗中仍有人监视,自己说话可得小心,一念及此,不觉口中「唔」了一声道:”兄弟,你嚷什么呢?“一面却以「传音入密」说道:”兄弟,你别作声,把人坐过来,你身上有两处穴道,被他们用截脉手法闭住了,愚兄给你先解开了,但不论遇上什么事,没有愚兄出声,你仍然要装作经穴受制,不可露出破绽来。“田中玉听得心中—惊,暗道:”看来大哥江湖经验果然比自己老到多了。“一面依然嚷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被关在一处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那贼老道果然不是好人。“口中说着,人已捱着凌干青身边坐了过来。
  凌干青安慰着道:”兄弟,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很可能是在地室之中,但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有目的吧,且等他们有人来了,问问明白,再作道理。“一面再以「传音入密」说道:”现在不可说话了,快些运气,和愚兄度入的真气会合,引道运行。“说着就伸出手去,按在她背后「灵台穴」上,默默运功,把真气输入她体内。
  田中玉果然不敢再说,立即运气行功,引着大哥的真气,循经而行,直待真气循行一周,但觉十二经络豁然而通,凌干青才能把手掌缓缓收了回去。田中玉想起大哥给自己脚弯上起出毒针,给自己胸口接骨,现在再给自己运气,不但自己身子都给他看到了,连自己体内,都有了他贯注的真气,自己总归是女儿之身。她突然感到一阵羞涩,袭上心头,脸上登时热烘烘的,急忙把身子移开了些,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凌干青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摸摸身边,镇江剑已经不在了,那不用说自然是给对方搜去了,回头仍以「传音入密」问道:”兄弟,你的紫艾剑还在身边么?“田中玉摸摸身边,她把紫艾剑藏在贴身之处,居然未被搜走,这就点点头低声道:”在。“她不会「传音入密」,因此只说了一个「在」字,而且声音说得很低。
  凌干青道:”如此就好。“田中玉问道:”你呢?“凌干青道:”被他们搜走了。“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看还是交给你的好,你武功比我好,万一动起手来,你就用得着。“凌干青笑道:”还是你留着吧。“”不。“田中玉道:”我留着不如交给你,遇上一个武功比我强的敌人,我就施展不开,不小心还会被人家夺走,在你手中就不同,你足以自保,也可以保护我。“她在说话之时,已从长衫里面解下了紫艾剑,递将过去。
  凌干青听她说得也是有理,就伸手接过,佩到长衫里面,然后举步走了几步,伸手在墙上一摸,那是一堵砖墙。这间地室,地方扑不大,虽然没有什么光线,但他凝足目力,还能看得清楚,只有左首有一道门户,他走近门前,再伸手一摸,只觉着手冰凉,是一道铁门。
  他身边有了紫艾剑,这道铁门,就关不住自己两人,但他并不想破门而出。因为自己两人,被制的经穴已解,要想出去,随时都可以走。对方既以朱衣道人测字为由,要自己往北来,「遇仙而止」,又把自己两人,诱入观主静室,以迷香把自己迷翻,可见对方着实用了一番心机。
  由此看来,这仙女庙不是和柳凤娇有关,便是和掌中双杰失踪有关了。和柳凤娇有关,那么自己正好藉此机会,探听聂小香的下落,索回青藤剑。和掌中双杰失踪有关,那就更须趁机把两人救出。这两件事没有下落之前,自然不能走了。
  田中玉跟在他身边,低低的问道:”大哥,我们有办法出去么?“凌干青朝她微微一笑,以「传音入密」道:”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只是现在还不能走。“田中玉道:”为什么呢?“凌干青把她拉到壁角坐下,仍以「传音入密」说道:”我们进来不易,总要摸出对方的底细来,否则岂非白来了?“田中玉道:”我们被关在这里,能摸到他们底细么?“凌干青道:”所以要忍耐,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会有人来的。“”那老道士坏透了,故意说些玄机,把我们听得迷迷糊糊的,哦,还有……“田中玉仰起头叫道:”大哥,我在想,那游艇的娘们显然也是他们一路的了。“凌干青笑道:”我们一路行来,早就落入他们的眼中,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早在北固山,要我们往北来,遇仙而止的朱衣老道,就是他们一路的了。“田中玉矍然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也是他们劫持的了?“”当然有可能。“凌干青又以「传音入密」,把自己方才所想的两件事,也和她说了。
  田中玉由衷的感到佩服,低低说道:”大哥,你真行江湖经验比我多得多了,这些事情,我怎么没想到呢?“凌干青道:”这是你没遇到什么事,我从小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听也听得多了。“正说之间,凌干青一摆手道:”有人来了。“田中玉听到没有声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没有听到声音呢?“凌干青道:”还在门外走道上,快到了。“话声甫落,果然听到铁门外面有人开启铁锁的声音。凌干青急忙以「传音入密」叮咛道:”兄弟,你要记住了,我们两处经穴被制,不能和人动手,一切由愚兄来应付。“田中玉只是点着头道:”我知道。“铁门「碰」的一声,被人往外拉开,就有灯光从门外射了进来。田中玉故意大声骂道:”贼毛道士,你们把小爷关在这里,要待怎的?“从门外走来的却是一个连步细碎的绿衣女子,一手提着灯笼,俏生生的走入,轻笑道:”二位公子,不用动怒了,我可不是道士。“她一开口,凌干青就已听出是游艇上那个打桨的少女,不觉哼道:”姑娘真行,居然把我们骗到仙女庙来了。“田中玉道:”大哥,她就是那个打桨的女子吗?“绿衣少女把灯笼提高了些,照着她春花似的笑容,眼波一溜凌干青,笑着说道:”还是这位公子的耳朵行。“—面又道:”公子说我把你们骗来的,可冤枉人了,仙女庙可是你们找来的,不是我把你们骗来的。“凌干青问道:”姑娘来此作甚?“绿衣少女霎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道:”来看看二位,不行么?“田中玉笑道:”状元夫人自然是来看状元郎的,不会来看我的了。“绿衣少女被她说得粉脸一红,啐道:”你少贫嘴。“她没有发怒,显然对「状元夫人」这四个字,还很感兴趣。不,这应该说人长得俊,到处都沾到便宜,哪个少女不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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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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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倪楠接受全局干警的祝贺后回到办公室里。有点疲倦的她一屁股拍在柔软的宽背办公椅中,轻轻的叹了口气,终于可以安静一下了。把玉足从黑色半高跟皮鞋中抽出来,隔著肉色连裤袜揉了揉有点发酸的小脚丫“要是小雨在就好了,可以帮我好好揉揉,还有……”想著想著红晕已经爬上粉嫩美艳的脸颊。 [点击阅读]
我把龟头插进儿媳的B
作者:等待、也是壹种幸福◇
章节:2 人气:738
摘要:机电厂的老王退休后在家没事,这天,儿子上班去了,留下他的女朋友和他在家中。他的女朋友玲玲今年20岁,长的很漂亮,身材又好。老王平时对她没少想,不过也是在心里想。到了中午,老王开始睡午觉了,一会他上洗手间路过儿媳妇的房间,只见她的门半开着,她正在里面换衣服,她以为公公睡了才这样。她低头把手伸到胸前,开始解开钮扣,第一颗,第二颗,老王已经可以看到那诱人的胸罩,和挺出的两乳之间,若隐若现的乳沟。 [点击阅读]
贱妇( 汤加丽 )
作者:将曲勒
章节:19 人气:79
摘要:(一)汤加丽是一名舞蹈演员,上帝给了她如花似玉的容貌、性感苗条的身材、和如水一般的性格。汤加丽在十八岁那年,从县城的歌舞团考进了本市的歌舞团。她二十二岁时和丈夫乔翼军认识并结了婚,至今已有四年的时间。婚后和丈夫生了个女儿,两人的女儿今年三岁。汤加丽的丈夫乔翼军是一个地质工作者,因为工作的性质,他经常和妻子聚少离多。他长的一般但有着大卫一样强壮的身体……。 [点击阅读]
末世之重见光明
作者:型男密码
章节:372 人气:5
摘要:2020年5月17日,澳门。澳门最大赌场,普特京赌场。金币辉煌的赌场大厅,布置了大约两百张赌台,一百五十台角子机,硬币哗啦啦掉落的声音,角子机翻转,停止的声音成为了大厅的主旋律。两百张赌台前大部分都站满了人,男人女人,不同肤色,不同人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这里一掷千金,好赌会赌的人都抱着一个心理,那就是赢,但不是谁都能赢,所以不时有赌台前会传来一声畅意的低吼, [点击阅读]
性奴军团
作者:将曲勒
章节:7 人气:207
摘要:第一章:美丽人妻——陆冰陆冰是禹成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萧尔的妻子,今年31岁,是某小学的音乐老师,她身高1。66左右,身材非常的好,尤其是纤细的腰肢,浑圆的臀部,最是引人遐思,虽然说乳房小了些,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女,在加上以为人母,更是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最主要的是,冰冰一直很爱她的老公萧尔,是一个很单纯的女性。 [点击阅读]
新娘上错床
作者:jiandan000
章节:7 人气:204
摘要:当一抹夕阳西沉下去,YY县的天空与大地很快就浑沌起来。周宏根办完最后一个复转军人的移送手续,天已经快黑了,他从县人武部出来,大步流星的向招待所走去。“总算顺利完成任务”。走在新建不久的两旁还工地林立的迎宾大道上,周宏根看着一盏盏初放的闪烁路灯,他那揪紧了半个多月的心,现在才终于落了下来,他感到了特别的轻松和高兴。 [点击阅读]
幼幼妻养成计划
作者:皇极生
章节:14 人气:103
摘要:“王医师…。王医师…已经到了…请醒醒!”一阵轻微的摇动把我从昏沉沉的睡梦中摇醒过来,我睁眼一看只见司机老李满脸憨厚的微笑着,虽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但中南部午后炙热的阳光却依旧并未减少,隔着轿车深黑色的隔热玻璃透了进来。 [点击阅读]
一家四口的乱伦《全本》
作者:佚名
章节:2 人气:706
摘要:我叫伦仔,今年23岁,属马的。自从三年前结婚以后,我就沉溺在性爱里了。我的妻子叫小琳,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高耸的乳房,雪白的皮肤,最妙的是,她下面没有毛。由于没有租到房子,所以我们一直和爸妈住在一起。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我下班路过影碟店,老板说来了新片,问我要不要。我说「什么内容啊?」。「A片,新到的,乱伦哦!」我看封面还可以,于是就买了一张。 [点击阅读]
三国荡妇貂蝉《全本》
作者:佚名
章节:1 人气:1385
摘要:汉宪帝时,三国之战,孙坚战死于襄阳。丞相董卓在长安得知消息得意非凡,心想:「终除心中大患,今后再也没人跟他作对了。」从此董卓便更加狂傲、无所忌惮,并自封称为「尚父」,以皇上的长辈自居。凡是董氏宗亲,不问老少,皆封公侯。又在长安城二百五十里处,筑府建宫做为别邸,名为「媚坞」,「媚坞」的城郭构造型态皆彷长安城,有意跟朝廷互别描头。 [点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