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to Read
属于您的小说阅读网站
群山回唱 - 第八章(4)
繁体
恢复默认
返回目录【键盘操作】左右光标键:上下章节;回车键:目录;双击鼠标:停止/启动自动滚动;滚动时上下光标键调节滚动速度。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餐,妈妈把我拉到一边。“行了,怎么回事?你哪根筋不对?”
  我说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最好给我打住,别再干蠢事。那样干不合适。”她说。她习惯性地眯起了眼睛,微微扬着头。“都今天了,我心里还堵得慌。”
  “我没办法,妈妈。别逼我。”
  “为什么没办法?你给我说清楚。”
  没等我反应过来,话已脱口而出:“她是个丑八怪。”
  妈妈紧紧抿起了嘴。她盯着我,脸上没有恼怒,而是一种灰心丧气的表情,好像我耗尽了她的精力。她放弃了。就像一个雕刻家终于丢下木槌和凿子,绝望地面对着一块坚硬的石头,因为他永远敲打不出预想的形状。
  “她是人,摊上了可怕的事情。再那样叫她,你再叫给我看看。再叫,再叫就有你好瞧的。”
  没过多长时间,我们就走上了鹅卵石铺的小路,萨丽娅和我,路两边都是石墙。我提心吊胆,走在她前面,一定要隔着几步,好让路人或某个同校的男生——上帝啊,可千万别——不会把我俩想成是一起的,可是不管怎样,人家肯定都会那么想。谁都看得出来。最起码,我希望我俩之间的这点儿距离,能够表明我的不满意和不情愿。让我宽心的是,她没有要赶上来的意思。我们从一些农民身边经过,他们晒得黑黑的,满面倦容,刚从集市上下来,正要回家。他们的驴驮着柳条筐,里面装着没卖掉的农产品,驴蹄子踩在小路上,嘚儿嘚儿地响。这些农民我大部分都认得,可我一直埋着头,眼睛看着别的地方。
  我领萨丽娅去了海滩。我选了一处礁石很多的地方,有时候我也来这儿,知道这儿人少,不像别的海滩那么拥挤,比如说阿伊诺斯·罗曼诺斯。我卷起裤腿,站上陡峭的礁石,跳到下一块上,我挑了一块紧靠海的,海浪扑到这儿,又退回去。我脱掉鞋子,把两只脚伸进一堆石头围成的小浅塘。有只寄居蟹匆匆逃离了我的脚趾。我看见萨丽娅在我右边,坐在近处的礁石上。
  我们坐了很久,没有说话,望着海洋,潮水低哮,扑撞着礁石。烈风骤起,抽击着我的耳朵,迎面泼溅着咸腥的味道。一只鹈鹕两翼张开,在蓝绿色的水上盘旋。两个女人肩并肩,站在齐膝的水中,高高地拉起着裙子。向西望去,我可以看到这岛的景色,看到房屋和磨坊那明晃晃的白,大麦地的绿,群山参差,满目深褐,年复一年,泉水在山中奔流不息。我父亲就死在那山里。他为一家开采绿色大理石的矿场工作,妈妈怀我已经六个月的时候,有一天他从悬崖上滑落,摔到了三十米之下的地方。妈妈说,他忘了挂安全钩。

  “别那样了。”萨丽娅说。
  我正在往附近一个旧铁皮桶里扔石子,她吓了我一跳。我丢歪了。“关你什么事?”
  “我的意思是,别那么自以为是。我和你一样不想这样。”
  风把她头发吹得乱舞,她正用手按住脸上的面罩。我不知道她能否忍受这日复一日的恐惧,怕不怕忽然吹来一阵劲风,卷走她脸上这块布,那样她就必须去追它,暴露着去追。我什么都没说,又丢了一颗石子,还是偏了。
  “你是个蠢货。”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我假装不动。可我一扭头,看见她上了海滩,往回朝着小路的方向去了,于是我穿上鞋,跟着她回了家。
  我们到家时,妈妈正在厨房切羊角豆,玛达丽娜坐在不远的地方,涂着指甲,抽着烟,往茶碟里弹着烟灰。一看见那茶碟,我就吓得手脚发麻,那是一套瓷器当中的一个,是妈妈从她外婆那儿继承下来的。要说妈妈的家产中真有什么东西值钱,那就只有这套瓷器了,她几乎从来不肯把它拿出来,始终搁在靠近天花板的那层架子上。
  玛达丽娜抽一口烟,就吹一吹指甲,谈论着帕塔科斯、帕帕多普洛斯和马卡雷佐斯,就是这三个上校,那一年早些时候在雅典发动了军事政变,人称“将军政变”。她说她认得一个剧作家,如她所言,是个“好亲爱、好亲爱的男人”,被加上了共产党颠覆分子的罪名,关进了监狱。
  “这太荒谬了!毫无疑问。完全是荒谬的。你知道宪兵队是怎么让人开口的吗?”她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嗓门,好像宪兵就藏在这房子的某个角落。“他们把胶皮管捅进你屁股,然后把水开到最大。这是真的,奥蒂。我对你发誓。他们拿抹布蘸上最肮脏的东西,人类的脏东西,你懂的,然后把抹布塞进那些人嘴里。”
  “很可怕。”妈妈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厌倦了玛达丽娜。这些滔滔不绝、自以为是的政治评论,玛达丽娜和她丈夫的种种派对见闻,她与之叮叮当当、碰过香槟酒杯的诗人、知识分子和音乐家,她罗列的一次又一次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的外国城市游历。她还轻率地对核灾难、人口过剩和污染问题发表见解。妈妈迁就玛达丽娜,她面带微笑,眉头微皱,稀里糊涂地听着她的故事,可我知道她心里对她并不客气。她也许认为玛达丽娜在炫耀。她也许觉得玛达丽娜让她难堪。

  是什么引起了怨恨,败坏了妈妈的善良、她的救助,以及她英勇的行为?是它们身上那一层知恩图报的阴影。这是她的需求,这是她让你背负的债务。她把这些行为当成了现款,拿来换取忠诚和顺从。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年前玛达丽娜要离开。那条把你拉出洪水的绳子,也会变成捆住你脖子的套索。人们到头来总是让妈妈感到失望,我也如此。他们无法偿还自己欠下的债,无法以妈妈希望的方式偿还。妈妈得到的安慰奖就是居高临下的无情的满足,将自己置于具有战略优势的高位,随意地对别人做出判断,因为只有她,才是那个人人负我,我不负人的人。
  我为此难过,因为我从中看到了妈妈自身的穷困,她自己的焦虑,她对孤独的恐惧,对无依无靠,对遭人遗弃的惧怕。那说到我,又是怎样的呢?我了解我母亲,我清楚地知道她需要什么,可还是故意而坚定地拒绝了她,在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一心让我们之间隔着一块大陆,一座大洋——更确切地说,既有大陆,也有大洋。
  “他们对讽刺全无感觉,军政府……”玛达丽娜正在说着,“……这个样子镇压人民。在希腊!民主的诞生地……噢,你们回来了!怎么样啊?你们俩干什么去了?”
  “我们在海滩上玩来着。”萨丽娅说。
  “好玩吗?玩得开心吗?”
  “开心极了。”萨丽娅说。
  妈妈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眼,再看看萨丽娅,目光又挪回到我身上,可是玛达丽娜已经眉开眼笑,不出声地拍起了巴掌。“真好!现在我不用担心了,你们两个好好玩,奥蒂和我就有时间做我们自己的事了。你说是吗。奥蒂?咱们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呢!”
  妈妈愣愣地笑了一下,接着伸手去拿卷心菜了。
  从那时起,萨丽娅和我便可以自由行动了。我们可以到岛上探险,在海滩上玩游戏,小孩该怎么玩,我们就能怎么玩。妈妈会给我们包皮好三明治,一人一个,我们可以在早餐之后一起出发。

  一旦出了大人的视线,我们便常常分开。在海滩上,我要么游泳,要么脱掉上衣,躺在大石头上,萨丽娅会走掉,不是去捡贝壳,便是在水里的礁石上跳来跳去,这样很不好,因为浪太大了。我们走的是小道,绕来绕去,穿过葡萄园和大麦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我们大部分时间用来闲荡。那个年月,蒂诺斯还没什么旅游业,实际上是个农业岛,人们要靠自己的奶牛、山羊、橄榄树和小麦来过日子。最后我们觉得无聊,就找个地方吃午饭,安安静静地,在树阴下,或是磨坊边乘凉,咬一口,就看看峡谷,望着长满多刺灌木的野地,群山,大海。
  有一天,我溜溜达达往城里的方向去了。我们住在岛的西南岸,往南走上几公里,就是蒂诺斯城。城里有个卖小玩意儿的小商店,开店的是个愁眉苦脸的鳏夫,名叫鲁索斯先生。随便哪一天,你都能很容易地在他商店的橱窗里发现各种各样的东西,从四十年代的打字机,到皮子做的劳动鞋,要不就是一个风向标,老花架子,巨型蜡烛,当然还有帕纳伊亚福音教堂圣母像的复制品。没准儿还能见到一只黄铜大猩猩。鲁索斯先生也是个业余摄影师,他在店后面弄了个暗房。每年八月,当朝圣者来到蒂诺斯参观圣像的时候,鲁索斯先生就卖给他们胶卷,还在暗房里替他们冲洗照片,以此收费。
  大约一个月之前,我在他的橱窗里瞧见了一架照相机,放在破旧的铁锈色皮匣子上。每隔几天,我都要去一趟小店,盯着这架相机,想像自己到了印度,皮匣子的系带吊在我肩膀上,我在拍照片,拍我在《国家地理》上看到的稻田和茶园。我还要拍印加古道。我要骑在骆驼背上,坐在尘土呛人的旧卡车里,或是徒步,勇敢地面对炎热,直到站在斯芬克斯和金字塔下,举目凝望,我要把它们也拍下来,然后看着自己的照片发表在光面纸印刷的杂志上。正是这个原因,在那天上午把我吸引到了鲁索斯先生的窗前,虽然商店当天关门,可我还是站在外面,脑门顶着玻璃,做起了白日梦。
  “什么型号?”
  我往后退了退,在窗户上看见了萨丽娅的倒影。她用手帕擦了擦左脸。
  “那台相机。”
  我耸耸肩。
  “好像是阿耳戈斯C3。”她说。
  “你怎么知道?”
或许您还会喜欢:
龙纹身的女孩
作者:佚名
章节:31 人气:2
摘要:这事每年都会发生,几乎成了惯例,而今天是他八十二岁生日。当花照例送达时,他拆开包皮装纸,拿起话筒打电话给退休后便搬到达拉纳省锡利扬湖的侦查警司莫瑞尔。他们不只同年,还是同日生,在这种情况下可说是一种讽刺。这位老警官正端着咖啡,坐等电话。“东西到了。”“今年是什么花?”“不知道是哪一种,我得去问人。是白色的。”“没有信吧,我猜。”“只有花。框也和去年一样,自己做的。”“邮戳呢?”“斯德哥尔摩。 [点击阅读]
七钟面之谜
作者:佚名
章节:34 人气:2
摘要:第一章早起那平易近人的年轻人,杰米·狄西加,每次两级阶梯地跑下“烟囱屋”的宽大楼梯,他下楼的速度如此急速,因而撞上了正端着二壶热咖啡穿过大厅的堂堂主仆崔威尔。由于崔威尔的镇定和敏捷,幸而没有造成任何灾难。 [点击阅读]
冰与火之歌1
作者:佚名
章节:73 人气:2
摘要:“既然野人①已经死了,”眼看周围的树林逐渐黯淡,盖瑞不禁催促,“咱们回头吧。”“死人吓着你了吗?”威玛·罗伊斯爵士带着轻浅的笑意问。盖瑞并未中激将之计,年过五十的他也算得上是个老人,这辈子看过太多贵族子弟来来去去。“死了就是死了,”他说,“咱们何必追寻死人。”“你能确定他们真死了?”罗伊斯轻声问,“证据何在?”“威尔看到了,”盖瑞道,“我相信他说的话。 [点击阅读]
别相信任何人
作者:佚名
章节:66 人气:2
摘要:如果你怀疑,身边最亲近的人为你虚构了一个人生,你还能相信谁?你看到的世界,不是真实的,更何况是别人要你看的。20年来,克丽丝的记忆只能保持一天。每天早上醒来,她都会完全忘了昨天的事——包皮括她的身份、她的过往,甚至她爱的人。克丽丝的丈夫叫本,是她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支柱,关于她生命中的一切,都只能由本告知。但是有一天,克丽丝找到了自己的日记,发现第一页赫然写着:不要相信本。 [点击阅读]
大侦探十二奇案
作者:佚名
章节:12 人气:3
摘要:赫尔克里·波洛的住所基本上是现代化装饰,闪亮着克罗米光泽。几把安乐椅尽管铺着舒服的垫子,外形轮廓却是方方正正的,很不协调。赫尔克里·波洛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干净利落地坐在椅子正中间。对面一张椅子上坐着万灵学院院士伯顿博士,他正在有滋有味地呷着波洛敬的一杯“穆顿·罗德希尔德”牌葡萄酒。伯顿博士可没有什么干净可言。他胖胖的身材,邋里邋遢。乱蓬蓬的白发下面那张红润而慈祥的脸微笑着。 [点击阅读]
我的名字叫红
作者:佚名
章节:58 人气:2
摘要:如今我已是一个死人,成了一具躺在井底的死尸。尽管我已经死了很久,心脏也早已停止了跳动,但除了那个卑鄙的凶手之外没人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而他,那个混蛋,则听了听我是否还有呼吸,摸了摸我的脉搏以确信他是否已把我干掉,之后又朝我的肚子踹了一脚,把我扛到井边,搬起我的身子扔了下去。往下落时,我先前被他用石头砸烂了的脑袋摔裂开来;我的脸、我的额头和脸颊全都挤烂没了;我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满嘴都是鲜血。 [点击阅读]
暮光之城4:破晓
作者:佚名
章节:41 人气:2
摘要:童年不是从出生到某一个年龄为止;也不是某一个特定的年纪孩子长大了,抛开幼稚童年的国度里,没有人会死去EdnaSt.VincentMillay前言我拥有比一般人多得多的濒临死亡的经历;这并不是一件你真正会习惯的事。这似乎有些奇怪,我又一次不可避免地面对着死亡。好像注定逃不开这一宿命,每一次我都成功逃开了,但是它又一次次地回到我身边。然而,这一次的似乎与众不同。 [点击阅读]
琥珀望远镜
作者:佚名
章节:38 人气:2
摘要:猛兽们从深邃的山谷走来看着熟睡中的少女——威廉?布莱克紧挨着雪线有一个杜鹃花遮蔽的山谷,山谷里哗啦啦地流淌着一条乳白色的雪水融化而成的小溪,鸽子和红雀在巨大的松树间飞翔,在岩石和其下簇拥着的又直又硬的树叶间半遮半掩着一个洞。 [点击阅读]
肖申克的救赎
作者:佚名
章节:37 人气:2
摘要:肖申克的救赎献给拉斯和弗洛伦斯·多尔我猜美国每个州立监狱和联邦监狱里,都有像我这样的一号人物,不论什么东西,我都能为你弄到手。无论是高级香烟或大麻(如果你偏好此道的话),或弄瓶白兰地来庆祝儿子或女儿高中毕业,总之差不多任何东西……我的意思是说,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我是有求必应;可是很多情况不一定都合情合理的。我刚满二十岁就来到肖申克监狱。 [点击阅读]
傲慢与偏见
作者:佚名
章节:70 人气:2
摘要:简·奥斯汀(JaneAusten,1775年12月16日-1817年7月18日)是英国著名女性*小说家,她的作品主要关注乡绅家庭女性*的婚姻和生活,以女性*特有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活泼风趣的文字真实地描绘了她周围世界的小天地。奥斯汀终身未婚,家道小康。由于居住在乡村小镇,接触到的是中小地主、牧师等人物以及他们恬静、舒适的生活环境,因此她的作品里没有重大的社会矛盾。 [点击阅读]